如果不警惕,不在制度上堵住漏洞,我们手上的权力就很可能经过亲友,身边工作人员之手,完成利益的交换。我和老齐都吃了这方面的苦头,我过去的秘书祁宇宙打着我的招牌干了不少坏事,老齐吃的苦头就不说了,刚到镜州时,我真以为老齐问题很严重呢!”
郑秉义倾听刘重天述说时,一直看着夜空的礼花,待刘重天说完后,才把身子转了过来:“重天同志,看来镜州这个案子你没白办,不但工作上有成绩,思想上也有收获!这个递延权力现象看得准,看得深,我建议你再好好想想,写篇大文章,放开来写,我让省报给你发!”
这时,几发最亮丽的礼花弹打到了市委大楼上空,金花绽开,银雨飘逸。郑秉义让秘书跑过去关了灯,切除了光源,面前的夜空更显得五彩缤纷了。
刘重天看着落地窗外的绚丽景象,讷讷说了句:“善本要是也能站在这里该多好啊!”
齐全盛深深叹了口气:“天道不公啊,让这么个大好人英年早逝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一时间,没任何人答话,黑暗中响起了一片嘘唏,几声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郑秉义沉甸甸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有个建议:打破惯例陈规,由你们镜州四套班子集体出面,精心准备一下,搞个简朴而隆重的向周善本同志遗体告别仪式。要组织镜州全市副处以上的党政干部都来参加,来向善本同志告别,不准请假!让同志们都好好看一看善本同志,好好学习一下善本同志的这种廉政奉公,勤政为民的公仆精神,真正把总书记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放到心里!如果省里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我和关省长全来参加。”
李士岩进一步建议道:“老齐,重天,你们考虑一下,是不是可以把善本同志的事迹事先整理出来,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发一下?也在省市报纸上发一下?”
这也正是齐全盛和刘重天想办的,二人当即表示,一定会尽力做好这件事。
市政府秘书长本来远远站在一旁,可听到省市领导们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走过来提醒道:“郑书记、李书记,有个情况我得反映一下:从昨天下午开始,已经有不少市民把电话打到我们市政府来了,纷纷打听什么时候给周市长开追悼会。另外,周市长家门口的巷子,花圈花篮也摆满了。如果四套班子搞这么大规模的告别仪式,恐怕也要考虑到市民群众……”郑秉义手一挥,动情地说:“市民群众凡来自愿参加遗体告别活动的,一概不要阻拦!我们就是要让广大镜州老百姓知道,尽管这个镜州发生了性质严重的腐败大案,败类市长赵芬芳从十层楼上跳下来了,摔死掉了,但是,大批像善本同志这样的好党员、好干部还在努力奉献着,在为他们置身的这座辉煌城市,在为他们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拼命奋斗,流血流汗流泪!”
这评价公道客观,真挚感人,齐全盛和刘重天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十天之后,向人民的好市长周善本遗体告别仪式在镜州市政府门前的月亮广场隆重举行。
尽管事先已预料到会有许多市民会赶来参加,但是,齐全盛和刘重天仍没料到来的人会这么多。镜州四套班子副处以上干部集体告别不算,从早上布置会场开始,到下午三时灵车送别为止,月亮广场人山人海,流动中的凭吊市民不下二十万人次,为镜州开埠三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观。博古通今的史志办主任考证说,史载:明万历年间,古镜州一汤姓县令亲率百姓造堤防治海患,被海浪冲走,万民哭滩,震动朝野,嗣后悠悠岁月,竟再没出现过一个清官。
郑秉义和关省长专程从省城赶来了,还带来了省委、省政府一帮干部。
告别仪式通过电视转播车在全省范围内进行了现场实况转播,郑秉义代表省委、省政府发表了重要讲话,指出:周善本用他的奉献精神为我们共产党人树立了一个标杆,——怎么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如何落实总书记三个代表的光辉思想?是仅仅说空话走形式,还是深深扎根在人民群众之中,脚踏实地地为人民群众解决实际问题?
谈到赵芬芳临死的最后一天,竟把半年拿不到退休金的一帮老同志扔到垃圾场时,郑秉义愤怒地说:“……同志们,这是一个何等强烈的对比啊?!最优秀的同志在我们党内,最无耻的败类也在我们党内,这就是我们这个党在向市场经济和法制社会转换过程中的现状!今天,面对善本同志的遗体遗像,面对覆盖在善本同志身上的这面熟悉的党旗,让我们都扪心自问一下:我们到底是赵芬芳,还是周善本?到底是要做周善本,还是要做赵芬芳?我们身上哪一部分像周善本,哪一部分又像赵芬芳?我们应该怎样慎重使用人民交给我们的沉重权力?是以权力为梯子,爬到人民头上做人民的老爷,喝人民的血,吃人民的肉,再把人民当垃圾一样扔掉,还是像善本同志那样,俯下身子,负起重轭,为人民拉犁负重,甘为人民做牛做马?这是一个历史性的问题,严峻的问题呀,同志们!”
这时,不远处自发吊唁的人群中突然打起了一幅巨大的白色挽幛,挽幛上写着两行醒目的大字:“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周市长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郑秉义看到了那幅挽幛,手向挽幛举起的方向指了指,眼含泪水,带着不无凄婉的语气说:“……请同志们都好好看看那幅挽幛上的话,记住挽幛上的话,一定要把善本同志不死的精神继承下来,给我们这个党争气增光啊!战争年代血与火的考验不存在了,但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在战争年代和人民群众血肉联系的优良传统不能忘,更不能丢啊!我们这个党在战火中没有倒下,也决不能倒在腐败的深渊泥潭中!同志们,请大家牢牢记住:人民雪亮的眼睛永远在盯着我们,永远,永远……”
后记
随着豪华游艇的逼近,视线前方的礁岛变大了,星星岛由万顷碧波中的一颗星星,迅速成长为一块郁郁葱葱的陆地。岛上古色古香的楼台亭阁,掩映在浓浓绿荫中的小山村,渐渐变得清晰可辨。邹月如注意到,山村上空有丝丝缕缕如烟似雾的炊烟袅袅升腾。
“快到了,老齐两口子肯定已经在岸边等了。”刘重天扶着轮椅,立在邹月茹身后说。
邹月茹回过头嘱咐道:“重天,我可再说一遍,不愉快的事这次可都不准提哦!”
刘重天笑道:“看你,还是不放心!我和老齐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邹月茹很认真:“不是脆弱,我也不是指你,而是指老齐。重天,你想啊,老齐已经主动向省委打了引咎辞职报告,马上要到人大去了,这又背上了个严重警告处分。小艳已经瘫在那里了,还被法院判了十年刑,他心里不会好受的。”
刘重天心里有数:“我知道,所以,我们才到他老家度假休息两天嘛!”
邹月茹嗔道:“不说是为了陪我出来散散心吗?原来还是为了你的老搭档呀?”
刘重天笑了笑:“这不矛盾,完全可以兼顾起来嘛!”叹了口气,“老齐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啊!我了解了一下:鉴于小艳的身体情况,保外就医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邹月茹说:“这事最好别和老齐提,能帮着说说话,就说说吧,你现在是省委常委了。”
刘重天道:“省委常委怎么了?就能为所欲为了?小艳的事还得依法办,我不便多说。”
说话之间船靠岸了,齐全盛和高雅菊都在岸边旅游码头上等着。
推着邹月茹下了船,刘重天开口便说:“老齐,雅菊啊,国庆节这两天,我和月茹可就在你们老家过了。两天之内,服从命令听指挥,一切听你们安排!”
邹月茹笑着叫了起来:“哎,哎,重天,怎么是两天啊?国庆节有七天长假嘛!”
齐全盛接过刘重天手上的轮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月茹,你以为重天也是我啊?我现在清闲了,重天可更忙了,省纪委书记,省委常委,能在这小岛上呆满两天就很不错了。”
刘重天直笑:“老齐,你放心,在省城我就向月茹做了保证,一定在你们这个星星岛上看一回星星,呆足两天,和你老伙计一起钓钓鱼,喝点儿酒,好好唠唠。
哦,对了,我那篇谈绝对权力和递延权力问题的文章还得请你看看,提点意见,这可是秉义同志特别关照的哩!”
嗣后的两天是愉快的,二零零一年这个国庆节成了和睦友好的节日,心心相印的节日。两个老搭档和两个在九年政治风雨中结下了无数恩恩怨怨的家庭,在这个举国同庆的日子里殊途同归,再度聚到了一起。两个女人白天黑夜在一起,像一对要好的亲姐妹,说呀,笑啊,仿佛两个家庭从未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说的话题也很轻松,时装啊,股票啊,物价啊……然而,在这种难得的休假的日子,两个男人的心情和话题仍然是那么沉重。
次日一起钓鱼时,刘重天又做起了齐全盛的工作:“老齐,怎么听说你有点情绪啊?”
齐全盛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重天,这你可别误会!我和秉义同志说引咎辞职承担责任,都是真心话啊!秉义同志偏不答应,怪我将他的军,非要我留在镜州做人大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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