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为妖

    听到中年人口中说出的‘登龙山’三个字，我和小三爷的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微妙起来。这三个字，想不在意都不行，毕竟留下的映像也太深了。
    九子鬼母，鬼门，就连我身上这件判官袍也是在那里得到的。
    “前辈……与登龙山有渊源？”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中年人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回答，而是缓缓道：“即将丹成，到时候炉破丹出。切记要以不死玉牵引，否则辽丹遁走无踪。得到辽丹之后，也不可立即服用。”
    “在皇陵前殿，龙椅之后有条路，直接通往地下玄坛。到时候服丹，你自然知晓，要小心天狗……切记，避开猎犬的鼻子……”中年人的声音越来越轻，人影也渐渐氤氲起来，说的话却越发无端了。
    听到他前后不搭的话语，我心中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个清楚。然而看到他似乎快要消散了，我急忙说道：“还请前辈赐下名姓，晚辈送骨灰上登龙山后，竖碑镌字以拜。”
    这一次中年人有了些反应，似乎在思索：“我叫什么呢？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忘了……姓……姓倒是还好记。我姓……许……不用立碑了，不用了。”
    说到这里中年人身形消散不见，小三爷和龙大爷俩人被我和他之间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但中年人身形消散之后，我已经是满脸惊容，震撼到无以复加。
    “他谁啊？你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小三爷按耐不住地问。
    我稍稍定神，然后才语气略带复杂地对小三爷问：“你……小三爷，你还记得登龙山上时，高老七对我们说过的，关于九子巫女的故事吗？”
    “有些忘了，啧……我想想，啊，对。想起来了，是当时朝廷派来一个官员到登龙山，然后九子巫女和他暗生情愫。后来那男的跑了没回来，这才有了后来……啊！”说到这里，小三爷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满脸愕然地看着先前中年人消失的地方，“是他？那个姓许的？他没去投胎？！”
    “这地方，封住灵犀，独立阴阳之外。”龙大爷不知道什么登龙山的故事，但清楚眼下的处境，“如果死在这里，别说投胎，魂魄都没办法离开。去不了酆都阴世，阴差也无法进入，那个男人，很可能已经徘徊了数百年了。”
    而说起辽丹，小三爷和龙大爷都不曾听说过这种东西。外丹多数都被道士们称之为金丹，自古以来也有不少仙人赠金丹，凡人吃下之后，白日飞升的传说。
    “难不成，小柳子有这个白日飞升的机会？”小三爷嗤笑道。
    龙大爷没回答他的傻逼问题，只是盯着内火翻涌的炼丹炉看，蹙眉道：“炼丹过程不止需要炼，还需要养。这炼丹可能十数年，养丹则需数百年，直到最近才趋于完功。刚刚那人是修练内丹的大行家，炼制外丹的手段也绝不会差。这东西如果功成，必然有某种其他东西无法代替的用途，也许就是百年前的清朝术士、现在外边那帮人真正目的所在。”
    到了此时此刻，在多说什么也没用，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
    转眼之间，过去八个小时之后，盘坐在地的龙大爷忽然眼睛一睁，道：“时候到了，当心！”
    肉眼可见，炼丹炉忽然通红了起来，顶部九个、地下八个气孔同时放开，热气喷涌。
    丹炉似乎一瞬间透明起来，隐约可见炉中火光耀眼，乃是无数道火行煞气。熊熊火光之中，能看到一道人影盘坐，腹部处亮起灼灼光芒。
    人影坐于烈火之中，不知已经多久岁月，此时开始收拢周围火行煞气。炼丹炉咚咚作响，整个炉子冒出一条条灼热火龙！
    龙大爷立即拽着我和小三爷退到安全距离处，静静观看。随着最后一缕火行煞气被人影收拢体内，一团金红亮光陡然间膨胀，亮起一团龙火之气，照亮冥殿，使这冥殿的景色突兀显出全部。
    玄光流转，岩土变色。
    白玉床、黑石鼎、辰丝蒲垫、明心镜一样样古拙、巨大之器显形。
    虽都以陈旧到几近腐朽，但摆设错落，简朴而有序，不用有什么高深见识、只消少有眼光便能看出，此间是一座古时阴阳行术士的居住之地。
    与皇陵的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这里显然是有人居住，可能直到皇陵大门被封闭之前，这里一直住着人。
    真正让我们三个惊骇的是，就在我们面前不远处，一位身穿长袍，头顶纶巾，赤发红眉的中年人盘坐炼丹炉前，只是他一动不动，早已没有丝毫生气，死得透了。
    中年男子的尸身钱，有一颗金丹在滴溜溜的旋转，直径寸余、颜色晦暗，旋转之时，仿佛包罗万象。
    此时此刻，炼丹炉已经彻底平息了下来，变得安安静静，没了火气与光芒。辽丹以成，与它已经彻底没了关系。
    到这时候，我们都明白了，这颗辽丹即是外丹，也是内丹。四百年养丹，以钢铁做鼎炉，也是以自身为鼎炉，以不可思议之法，将自己修练成的内丹转为了一颗能被他人服食的外丹。
    也就是所谓的辽丹。
    可是，谁会自愿做这种舍身饲虎的事？舍掉自己一身道行，忍受四百年煅烧之苦，去成就其他人？
    以这位修出内丹的道行，有谁能逼他这样做？
    事实如何，已经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不可能再被人知晓了。唯一我确切知道的，就是几个小时之前，辽丹将成之际，我见到的那个中年人，并非是中年人的神魂精魄。
    这一点，凭我身上的判官袍、我现在的判官眼，看的比龙大爷他们还要清楚。
    炉中烈火焚烧数百年，他的魂魄也许早就魂飞魄散了，中年人的显现，也只是他临死之前的一道执念罢了。
    中年人离世前最后所想，就是执念所知一切、也是中年人最后对我所言之事：想再去登龙山一趟；我的尸身为炼丹鼎炉，无人埋葬，会不会被后人践踏。
    我解了这最后两问，中年人释然，执念消散，也就彻底消失于这天地间了。
    鬼魅阴灵固然可怕，可对这中年人，苏景心中只有一份唏嘘与九份敬佩。
    不说其他，四百年煅烧，谁敢说承受？
    我们几个掉入古墓得以死里逃生，若能凭此辽丹脱身，实际也是在承泽于前辈遗惠。也许我们并不是中年人真正在等的取丹人，但我们确实是恰逢其会，机缘巧合。
    阴阳行中人，无论修为高低，最重视的便是‘因’二字。
    中年人出现时我作为阳世判官，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感应。这样的情形，该致谢，也应致歉，可是言辞浅薄说之何用，我便干脆问前辈心愿。
    将前因后果对两位仙家解释之后，龙大爷点头道：“前世因，今生果，奇妙。看来要不是他前世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就是你今生得还他一个大因果。”
    小三爷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嘿，人都魂飞魄散了，上哪儿还因果去？”
    好半晌过去，我也收拾心情，正打量着中年人尸身和那颗滴溜溜打转的金丹，小三爷摸着下巴问：“那颗金丹，能碰吗？”
    我不解其意，小三爷又道：“这金丹四百年炼丹而成，就算不能立地成仙，我估计也差不多。你想啊，不死玉是你的，我们也是沾着不死玉的光才进来的，能看出那人是个执念也是你判官袍的功劳，完成他的遗愿还是你跟他结下的因果。换句话说，这颗辽丹就是留给你的，你说了算。”
    听到他这一番长篇大论，我忍不住笑了。这孙子，说的满不在乎，其实还是很在意因果这回事，不愿随便去沾。
    我摆手道：“我的就是你的，随便碰。”
    小三爷这才高兴，欢欢喜喜上去，伸手去抓。
    不料下一秒他怪叫一声，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咚地一声，直接楔进了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