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之旅

第21章


    幼童在他手中现出原形。
    一只残破不堪,提线纠成一团,破旧的傀儡娃娃。
    的确是还有个弟弟的。
    那年村中来了个耍傀儡戏的挑担老人,全村老少都跑过来看稀奇,小孩尤其爱看。怎么会这么神奇,隔着一块白布,似乎隔着另一个奇异的世界,那些木头做的小人突然象中了魔法,会哭会笑,打仗翻跟头,跑马射箭无所不能。
    阿橘着迷了。
    一有时间就往老人那跑。散戏了以后,老人将木偶们、布景等家伙收在两个红木箱子里一担挑走,正好在阿橘的邻居家借住。
    红木箱子就放在院子里。大人们在里面聊天。
    阿橘悄悄的靠过去,打开箱子,木偶们静静的躺在箱子里。一个一个认过去,大胡子的是张飞,英俊的白袍小将是赵子龙,美丽的象观音菩萨的是陈十四娘娘,衣带华丽的是奔月的嫦娥仙子……阿橘伸出了手想摸他们一下,又敬畏的在半空中停下来,他们象是有生命的,高贵的如同英雄和仙子们本身。
    被老人看到了,阿橘连忙逃了出去。似乎并没有生气,逃到觉得安全的地方以后,远远看见老人冲他笑了。
    这一笑,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第二天,阿橘就作为老人的徒弟和他一起上路,还在懵懂之间就已经离乡背井,离开了小弟。
    老人孤身一人走南闯北多年,现在年纪大了,惟恐死时无人送终,阿橘的父亲也因家中实在难以生活,将阿橘以五两银子的价钱卖给老人做徒弟。
    老人――现在是师傅了,虽然寡言少语,但人慈祥。阿橘习惯了逆境生活,即使明白到再也不能回去和家人一起生活,也不敢露出反抗的意思,只是偷偷在夜里哭泣。老人看在眼里。
    休息的时候,师傅好象在做些什么活计。
    清晨醒来的时候,眼前多了个傀儡娃娃。是人类婴孩时可爱的脸,和弟弟长的有点象,而且还在用小孩子撒娇的声音在说:“早上好,哥哥,我要抱抱。”
    阿橘笑了起来,用力把娃娃抱在怀里。
    师傅很耐心的教导他,哪一根线能操纵娃娃张嘴,哪一根线能让木偶摇头,怎样让木偶手舞足蹈,如何模仿各种声音。他学得很快。
    阿橘得到了第一个傀儡娃娃。他有了新“弟弟”,片刻不离身,晚上还要抱着一起睡。
    师傅表演前阿橘有单独表演作为暖场的机会。同“弟弟”一起上场,两人一问一答,天真可爱,也得到不少笑声和赞扬。渐渐上手以后,和师傅同台表演,操纵傀儡数量增多,能演的戏更广,收益越好。休息的时候,师傅拿着戏本教阿橘识字,戏本背熟了,字也认得了。
    十年以后,师傅更老,一次沾惹了风寒,身子熬不住,去了。阿橘尽心照料,后又为师傅选了块好地,以子侄礼将师傅隆重安葬,老人也算有人送终,得了个好结果。
    算了安葬费用以后,囊中还有五十两银子和那两大箱子傀儡戏的行头,这就是阿橘的全部财产。
    回了家乡一趟。几年前闹了次瘟疫,村中已经满目创痍,没有一个活人在,只有满山无名的坟墓。阿橘宁愿相信家人是逃走了,活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过并不觉得孤单。从同一个地方开始新的旅程,不过比起上一次离开家乡的时候,现在更觉得安心和坚强。因为有他们在。
    敲敲红木箱子。
    他们是朋友,是伙伴,是家人。
    还有可爱的弟弟。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上元之夜(三)
    辗转流离之际,听人描绘起京师之中瓦子的胜况。可以容纳上千人的棚子里,挤满了喝彩的观众。里面还有算命的、摆摊的、卖饮食的、剃头担子、江湖游医等等,你的一切需要都能在里面满足,每夜五更天的光景,有名的傀儡艺人会在台上表演长剧,每夜一回,错过的话就看不到了,因而有人为此天天在瓦子里等候的。阿橘不禁神往,反正没什么地方要去,不如就去京城吧。
    京城繁华果然不同他处。
    在最初的震撼沉淀下来以后,阿橘开始了新的生活。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组建了一个傀儡戏班。每天在各个瓦子里寻找表演的机会,收工以后聚集在租住的小房子里,借着昏暗的灯火,热烈的谈论着。
    “昨天在牡丹棚的水傀儡你们看到了吗,我们也可以试试,把这套用在龙宫那个场景里怎么样?”
    “如今新出了一种如水瀑般的烟火,不如加做成药发傀儡?”
    “时下京中爱看滑稽戏,唱词稍微改一下吧。”
    “……”
    怎样才能更受欢迎,怎样将场面做得更加吸引人,诸如此类的事情聊起来让人兴奋得无法入睡。
    他们很快红了。不仅在各大瓦子里轮流表演,连官宦人家做寿、邻近村庄祭神都来邀请他们,每天时间排得满满的,收益多了,吃穿用度也讲究起来了。
    可是,这样的出名并不长久,你能做到的,别人很快也能学会,甚至比你做得更好,为了不被别人超过,就要更加出彩才行。每一天都要紧绷着神经,绞尽脑汁,明天用什么样新的表演让观众满意。身为负责人的阿橘,还要兼顾戏班的事务,安排表演时间,与各瓦子的老板打好关系,花红工钱的支付与计算……象被一根无形的鞭子驱赶着不断前进,已经觉得有些乏了。
    一天,他们制作的药发傀儡火药剂量没有计算好,将离台最近的某王爷世子脸上烫伤了。王府方面大怒,将戏班全部人员抓进大牢。幸得熟人说情,又凑了一大笔银子疏通才得无碍。只是这一来,戏班元气大伤,积蓄全没了,别人不愿得罪王府也不敢来请他们跑场,眼见得人心涣散,几个得力的艺人走的走,跳槽的跳槽,阿橘已无力回天。
    一夜之间,戏班散了,阿橘又剩孤身一人。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阿橘茫然失措。又回到以前浪迹江湖,风餐露宿的挑担生涯?风光过的自己还能过回那种生活吗?
    打算离开京城的前一天,租房的老板娘上门来,却是为人提亲。
    对方是隔壁酒楼的独生女。听老板娘一提,阿橘回忆起一张红扑扑的俊俏脸蛋,时常帮着招呼客人,阿橘遇见过几次,也有稍稍留意的,不过当时一心想着在京城混出名堂,没多想罢了。
    听说是姑娘主动提出来的,女方见阿橘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有意让他入赘,将来继承酒楼。
    两种选择,两种人生。
    阿橘选择了安逸踏实的那条路。他不想象师傅那样孤独终老,到老还要担心无人送终。傀儡戏的家什卖的卖,送的送,只留下“弟弟”放在床头,闲暇时抚弄保养一番。
    “我的木偶呢?”突然有一天发现傀儡娃娃不见了,阿橘向坐在床边的妻子问道。
    “什么木偶?”
    “就是一直放在床头的傀儡娃娃。”
    “谁知道呢,多半是小龙或者小虎拿去玩了罢。”妻子在纳鞋底,头也不抬。
    两个双生儿子格外调皮,成天窜上跳下没个歇止。
    阿橘冲出去揪住两个小家伙,喝问他们把娃娃弄到哪去了,显然是被变得凶恶的父亲吓着了,两人大哭起来,抽噎着说把娃娃忘在河边。妻子心痛儿子,连忙出来护道:“不就是一个破木偶吗,值得这样,看把儿子吓的。”
    望着缩在妻子怀里哭得可怜兮兮的儿子,阿橘心中充满茫然无力的感觉。到河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不知是被水流冲走了或是被别人拿了。
    河中流水不止,一去不回。
    ……
    老朱哆嗦着细细抚摩着傀儡娃娃,多年来斩瓜剁菜,手指被厨火熏得发黄变形,早已不是当年能操纵十多根提线的手了。他温柔又耐心的将黑乎乎纠成一团的线一一理顺,试着拉动了一下,熟悉的感觉回来了,傀儡娃娃相应的做出了皱眉的动作。
    老朱笑了一下,随即流出眼泪,“对不起,你一定等得很辛苦,哭了很久吧。”
    心情震荡之际,完全忘记了身处何时何地。
    模模糊糊听见耳边有人在说:“今日是上元佳节,就满足你们的心愿吧……”
    我们的心愿?
    是什么?
    小青微笑着用手指敲打桌面。
    咚咚……
    咚咚咚……
    咚呛……咚呛……
    酒楼的天花板升高了,满屋的客人忽然消失,跑堂的吆喝声、客人聊天闲谈的声音、厨房旺火烧菜的滋滋声刚才还在耳边,现在却渐渐远去。
    展现在眼前的――头顶是高远的莲花形棚顶,面前是坐满了黑压压人群的腰棚,后台的乐师已经准备好,鼓点是催促他们上场的信号。
    这是瓦子中最大的莲花棚,无数次梦中回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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