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昌会持有隐名股份,这种可能性陈默雷其实早就想到了。
但他以前从来没把这件事跟谭文明的金石集团联系到一起,因为金石集团是东州重点扶持的集团企业,财力之雄厚在民营企业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廖文昌的那些隐匿财产谭文明恐怕根本不会看在眼里,更何况以谭文明的财力,也没有必要为这点蝇头小利去冒这么大的法律风险。
因此,直到发现廖文昌把查封的装载车买到了燕山煤矿,后来又从罗小川口中得知谭文明、周磊和燕山煤矿经理于焕金的关系,陈默雷才开始对谭文明产生怀疑,但他这时候的怀疑是很不确定的。
直到再后来于焕金主动投案,并一口咬定装载车一事跟谭文明毫无干系,而身陷牢狱的廖文昌宁愿放弃从宽处理的机会也要死保谭文明。这种极不正常的反应,让陈默雷再一次联想到了谭文明。
于焕金这么做还算情有可原,因为谭文明是他的幕后老板,他相信谭文明可以为他进行外部周旋。
可廖文昌也这么做就令人费解了,这其中唯一合理的解释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和谭文明的利益是捆绑在一块儿的。更进一步说,就是他把隐匿财产投资入股了谭文明的金石集团,而保住了谭文明,就等于保住了他在谭文明那里的股份,保住了他一家人衣食无忧的将来。
不过,陈默雷绝对不会相信于焕金和廖文昌近乎一致的反应是心有灵犀,他更愿意相信,这两个人早在事发之前就已经达成协议,并为各自利益而结成了同盟。而现在,正是廖文昌履行约定的时候。
由此,陈默雷正式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了谭文明,转向了那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金石集团。
但也正是因为廖文昌持有的是隐名持股,所以调查起来势必会面临很大困难,更何况谭文明身边还有个精通法律的周磊。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廖文昌会借用谁的名义持股呢?这是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将直接影响到调查的方向。
陈默雷把他所知道的廖文昌的关系网在脑子里统统筛了一遍,包括廖文昌的家人、亲戚、朋友。但是,他觉得这些人都不算是合适的人选。
首先是家人。以家人的名义持股太过显眼,很容易就让人想到这就是串通隐匿财产,而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隐匿股份被发现,吃的就是这个亏;同样的错误廖文昌及其家人犯过一次,想必不会再犯第二次。
其次是亲戚朋友。自从廖文昌出事以后,亲戚朋友们似乎都有意疏远了,都像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另外,单是从上次拒执罪认定的310万元的涉案数额看来,廖文昌隐匿的财产应该价值不小,协助隐匿这么大一笔财产会不会涉嫌犯罪,只要是心智健全的人都会想到这个问题:为朋友两肋插刀,还要担这么大的法律风险,恐怕没人愿意干这种蠢事。
那么,还有谁会可能会是廖文昌名义上的股东呢?廖文昌总不会花钱随便雇一个吧。
因为找不到头绪,陈默雷决定把这个问题拿到局务会上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和想法。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更何况他们可不是臭皮匠,而是经验丰富的执行法官。
时下,以涉民生案件为主题的暖冬行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执行团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案子,作为团队核心的执行法官们,白天很难凑齐。于是,局务会只好定在了晚上。
晚上7点半,执行法官们准时齐聚在执行局的中层会议室。因为是陈默雷团队的案件,团队成员孔尚武和刘明浩也跟着一块儿参加。
“这的确是个问题。”梁忠信第一个发言说:“廖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廖文昌的父母原先只顾着挣钱,把身体累垮了,早早就去向马克思报道了,廖文昌倒是有个做生意的堂弟廖启昌,可两家的关系一直不好,所以说,他们廖家已经没人能帮他了。”
他打开记录本,一遍翻着一边说:“另外,关于廖文昌岳父母家的情况,我这里也有一些情况。这些情况是我们上次,也就是帮陈局澄清网络谣言的那次,在走访永昌公司下岗员工的过程中了解到的。
这个信丽丽呢,原先只是永昌公司的一名仓库保管员。她进厂的时候,永昌公司还是原来的永昌铸造厂,廖文昌还没从他父亲手里接过厂长的位子。因为唱歌好听、人又长的漂亮,信丽丽很快就引起了廖文昌的注意,被廖文昌弄到身边当了秘书,后来两人就搞到了一起,再后来就结了婚。
信丽丽一家没什么背景,这些年一直都是靠廖文昌养活着。
有意思的是,虽然廖文昌每年都会给信家不少钱,但信家的钱总是不够花,每年年底还要再问廖文昌要个三五万。这主要是因为信丽丽的弟弟信平太能作了,自己手里的钱作完了,就找父母要。父母心疼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这些年下来,信家也没攒下多少钱。
当然,这些只是听说,不过大致情况应该是真的,用员工的话说,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廖文昌应该不会把他的财产藏在信家人的名下,因为名下突然冒出一大笔财产,肯定会引起怀疑。
以廖文昌的智商,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
合上记录本,他继续说:“至于亲戚朋友嘛,可能性也不大。廖家在东州经营20多年,廖文昌如果隐藏财产,想必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估计往少了说也得是7位数,帮着隐匿这么大一笔财产,会不会涉嫌违法犯罪的问题,是个正常人都会有这个疑虑。所以一般来说,恐怕没人愿意趟这滩浑水。
不过世事难料,也保不齐有谁的脑袋被门挤了、愿意趟这滩浑水。
但是我想,如果廖文昌把股份挂在一个人名下的话,这个人表面上看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股份这个东西跟其他财产有点不一样,它能够查询的渠道比较多,除了通过工商局,也可以通过关系从公司内部查询或者打听。也就是说,股份的保密性不是那么强。
所以说,廖文昌只有找个跟他表面上没有关系的人来做他的名义股东,他的股份才算安全。嗯……行了,我就先说这么些吧。”
梁忠信刚说完,就听上官云小声嘟囔了一句:“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她大概是忘了,现在是晚上,气氛要比白天安静得多,即使声音很小,也还是被梁忠信听到了。
“你能耐!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高见呀?”梁忠信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上官云也不甘示弱:“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就你说的这些,在座的谁想不到?说了半天有用吗……”
“行了,你俩都别吵了。”陈默雷怕两人脾气都上来,把局务会开成了吵架会,立刻制止说:“我现在已经让这个案子搞得焦头烂额了,你们俩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梁忠信和上官云见陈默雷生气了,立刻都消停了。
会场安静下来后,陈默雷接着说:“有个情况我觉得有必要跟大家说明一下。在廖文昌拒执案的侦查过程中,还涉及到了信春水和信丽丽这两个人。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隐名股份,信丽丽和信春水分别都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参与。
当时我借着刑事侦查的机会,通过公安机关以犯罪嫌疑人的名义,把这父女名下的财产都查了一遍,结果没有发现其他可疑情况,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件事公安机关一直没向廖信两家透漏,我也一直没跟任何人说过。
至于廖文昌的儿子、岳母和小舅子呢,因为没有任何涉案证据,也就没有进行查询。不过我个人觉得,这3个名下恐怕也查不到什么可疑财产。就像忠信刚才说的,同样的错误,廖文昌不会再犯第二次,即使犯了,也会及时修改。
所以说,目前从廖信两家身上,恐怕已经很难再找到突破口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应该考虑从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岩山煤矿的于焕金和栾大伟涉嫌买卖被查封的装载车,另外廖文昌的辩护人罗小川也曾跟我说过,他是周磊推荐给廖文昌的老婆信丽丽的。无论于焕金、栾大伟,还是周磊,都是谭文明的人。从这些迹象来看,谭文明恐怕很难跟廖文昌的隐匿财产事脱得了干系,而且孔尚武和刘明浩去渤海监狱见廖文昌的时候,廖文昌也一直试图帮谭文明撇清关系,这就更加重了我对谭文明的怀疑。所以,我认为可以把目光重点放在谭文明和他的金石集团上。”
李济舟嗯了一声:“我同意陈局的观点,我们的确应该换个方向寻找突破口。”
陈默雷把目光转向李济舟,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有倒是有……但不是很成熟。”李济舟回答说。
陈默雷说:“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强,你先说说看。”
“是这样。”李济舟说:“既然你怀疑谭文明的金石集团有问题,那我们不妨先查一查这个金石集团。
马上就要开始企业年报了,我觉得到时候可以去工商局查阅一下金石集团的企业年报信息,特别是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只是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因为谭文明什么都不承认,我们也没有指向金石集团的任何证据。所以,目前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在这种缺乏初步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很难启动对金石集团的正式调查,如果要查,也只能是秘密进行。”
“秘密调查?”孔尚武眼睛一亮:“你是说,通过私人关系进行调查?”
李济舟没说话,只是会意地笑了一下。
孔尚武立刻把目光转向陈默雷:“陈局,我在工商局稽查科有个战友,要不我找他试一试?”
陈默雷还没发话,上官云就给孔尚武浇了一头凉水:“老孔,别高兴得太早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呢。
你有没有想过,但凡法院能去调查取证的部门,我们想的到,谭文明、廖文昌他们也能想的到。以他们做事的风格,恐怕不会在工商局那边留下什么疑点或者证据。所以,很有可能查了也是白查。”
李济舟点了点头,坦率地承认说:“上官说的没错,是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所以我才说,这个办法还不够成熟。”
孔尚武一听,顿时像失了方向的苍蝇:“那……这么说的话,我们岂不是走进死胡同了?”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陈默雷,等着他拿主意。
其实陈默雷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虽然也有一线希望,虽然他也不想放弃,可法律的框架是不能逾越的,既然没有指向金石集团的任何证据,从工商局调取金石集团的资料便师出无名,而且如果这件事被谭文明知道了,执行局还有可能被告上一状。
想来想去,陈默雷觉得这个险还是不冒的好。
陈默雷刚想宣布这个决定,这时却听坐在角落的刘明浩说了一句:“其实公司的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网上就可以查,不一定非要去工商局的。”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立刻转到刘明浩身上。
“是吗?网上也可以查?”陈默雷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面对这么多目光,刘明浩觉得有些不适应:“对,按照《企业信息公示暂行条例》,这些信息都是要向社会公示的,现在都通过网络公示了。”
陈默雷哦了一声:“那就由你负责上网查一下金石集团的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整理一份清单给我。”
说完,他看了看大家,以决策者的语气说:“我要特别提醒大家一点,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这次的调查工作都要绝对保密,尤其是不能让金石集团那边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否则我们可能会更加被动。我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吗?”
“明白。”大家纷纷点头回应。
“好,下面我接着说。”陈默雷拧开保温杯,咕咚咚喝了两大口,接着说:“资产状况和股东的信息该查还是要查,但我们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一根绳上。
刚才,上官有句话提醒了我。上官说,我们能想到的,谭文明、廖文昌他们也能想的到。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一想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我想,对付像谭文明、廖文昌这种既精明又会玩弄法律的人,不能用简单沿用传统的办案思路,要学会换位思考!”
换位思考?孔尚武乍一听觉得有道理,可仔细一想又发现这里面是有问题:“陈局,这倒是条思路,可是这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不仅有谭文明、廖文昌、周磊、于焕金、栾大伟,还有廖文昌的老婆信丽丽那一家子。
你说要换位思考,我们要换谁的位?难道要挨个换吗?”
陈默雷轻叹一声:“说的是呀!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该换谁的位思考,才能找到突破口。”
他看着大家,说:“大家集思广益,都想想办法。”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会场变得一片宁静。
过了一会儿,只见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杨文韬慢慢举起手来:“我倒是想到了一条思路,也许可行。”
陈默雷一听,立刻把目光转向杨文韬:“你说说看,什么思路。”
杨文韬说:“按照你的思路,乍一看,这里面涉及的人的确不少,可这些人的利益和心思各不相同,可以划分成两派,一派以谭文明为首,另一派以廖文昌为首。
这两派虽然因为利益关系而结成同盟,但这种同盟却是建立在各自的利益和算盘之上的,表面上看是铁板一块,但其中也不是完全没有缝隙。
陈局,我们不妨现在就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廖文昌,如果你手里有一大笔钱,你会不会放心地把这笔钱投到谭文明那里?你会不会担心谭文明翻脸不认账吞了这笔钱?”
陈默雷一点就通:“你是说,他们之间缺乏信任。”
杨文韬点了点头:“没错。”
孔尚武反而听糊涂了,问:“既然缺乏信任,那他们怎么会走到一块、怎么会结合起来?这好像说不通呀?”
“不,说的通。”陈默雷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对面的支架式写字板旁,拿起水写笔,把谭文明和廖文昌的名字分别写在上面。
然后,他指着这两个名字,说:“他们之间的确缺乏信任,但是这种缺乏信任只是单方面的。换句话说,这里面只存在廖文昌不信任谭文明的问题,而不存在谭文明不信任廖文昌的问题。
把钱投到谭文明那里安不安全?事情会不会泄露?钱会不会被谭文明吞掉?这些问都是廖文昌要考虑、而且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我想,如果我是廖文昌的话,为了保证这笔钱的安全性,我肯定会在这笔钱与谭文明之间设置一道防火墙,只不过这道防火墙设置起来会比较麻烦。”
孔尚武听的有些似懂非懂:“防火墙?什么防火墙?”
“我想,大体情况应该是这样。”陈默雷一边在写字板上写写画画,一边说:“按照常理,廖文昌如果把钱投进谭文明的金石集团,应该会跟谭文明签一份投资入股的协议,根据协议来确定他的股份。
当然,廖文昌是不会在这份协议上签字的,否则就等于坐实了他隐匿财产逃避执行的证据。所以,他一定会找一个代理人替他签这个字。这样以来,从表面上看,这份协议就成了一份完全合法的投资入股协议。
而这份协议就像一道防火墙,把他和谭文明之间人为地隔开了,有了这道防火墙,上面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廖文昌也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隐名股东了。”
他放下手写笔,转过身来,看着大家说:“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代理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代理人表面上肯定跟廖文昌没什么关系,而且深得廖文昌的信任。”
梁忠信微微皱着眉头,说:“这种思路在逻辑上是行得通,可是,我们该从哪里着手呢?
算上金石投资公司和新成立的明海科技,金石集团现在一共有12家公司,这里面的大股东估计少说也得有50个,特别是新成立的明海科技,据说还有外地股东。
这么多股东,连怀疑的范围和对象都不好确定,怎么找出这个代理人来?”
大家一听,这的确是个问题,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可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正经主意。
最后,李济舟给出了一个最笨却也算实际的办法:“我看,要不还是挨个股东慢慢地排查吧。不管怎么说,总比坐着干等强。”
陈默雷沉思片刻后叹了一声,有些惆怅地说:“目前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那,该怎么排查呢?”上官云提出问题说:“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哪个股东涉案,所以不能直接对哪个股东进行调查。这个障碍该怎么越过去呢?”
“对呀。”孔尚武跟着附和说:“现在既不能公开调查,又不能确定哪个股东是怀疑对象,我们怎么排查?总不能去直接接触股东吧?”
这的确是个问题,怎样排查才能既不漏声色,又让人说不出毛病呢?陈默雷沉思了一会儿,说:“也许我们可以直接接触股东。”
孔尚武听的莫名其妙:“这……怎么直接接触呀?”
“我是这么想的。”陈默雷说:“现在是年底,正是对代表委员进行走访的时候。
金石集团的股东里肯定少不了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对他们进行走访,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直接接触股东了。只不过有话不能直接问,要顺着话见缝插针、旁敲侧击。
到时候可以顺带着跟他们提示一下,有的人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事由,所以才会以别人的名义持股,这样的隐名股东,对公司和其他股东的利益是有风险的。要注意公司有没有这种情况,有没有可疑的股东。
我想,这个话题应该有的聊。”
孔尚武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说:“厉害!陈局你这又是一招暗度陈仓呀!”
“什么暗度陈仓?”陈默雷敲了敲桌子,一本正经地纠正孔尚武说:“我们排查是真的,走访也是真的!如果走访对象遇到了法律问题,我们照样要真心实意地提供法律咨询和建议,照样要真心实意地帮忙解决问题。这叫什么?这叫一举两得!”
孔尚武连忙赔笑说:“对对,陈局说得对,是一举两得。”
上官云不无担心地问:“陈局,这样排查的话,工作量可不小。你看,是不是考虑从各团队临时抽调人手帮忙呀?”
陈默雷轻轻摆了摆手:“我看先不用。现在天冷了,开始猫冬了,有些常年在外的执行人也开始返回东州了,这个时候,正是暖冬行动最关键也最忙碌的时候,我就不给大家填这个麻烦了。
反正这个案子注定是要打持久战,而且排查了也不一定会有收获,还是先让我们自己慢慢来吧。到时候如果实在忙不过来了,再考虑抽调人手吧。”
虽然陈默雷说的轻描淡写,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案子的难度有多大。且不说廖文昌的这个名义股东能不能找出,就算找出来了,这个股东多半也不会承认自己与廖文昌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工作将更加艰难。
能不能找出这个名义股东?怎么证明这个股东与廖文昌之间的联系?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一个都是未知数,而且一个比一个难,其中任何一个问题解不开,这个案子都很难继续走下去。
见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陈默雷拍了拍手,说:“行了,这个案子就先这样吧,接下来咱们研究其他案子。”他把目光转向李济舟和杨文韬:“老规矩,还是从你们一庭开始,济舟,你先来……”
执行局中层会议室的灯光一直亮着,就像一盏孤灯一样一直亮到凌晨1点钟。
在大家的印象里,局务会以前也在晚上开过,但开会开到这么晚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
次日上午,刘明浩通过网络查询整理出了一份金石集团的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的清单,一共20页,上面详细包含了股东的资产占比情况。
陈默雷看过之后,点了点头:“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这一点不服不行呀。
这样,你把清单打印几份,给每个执行团队都送一份。这上面的人他们或许有认识的,他们可以帮忙参详一下,看看上面有没有可疑的股东。
哦,对了,别忘了给赵维山副局长也送一份,他是老法院了,认识的人多,也许能帮得上忙。”
“好的,我这就去办。”说着,刘明浩便转身要走。
“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陈默雷叫住刘明浩,接着说:“装载车的案子目前也就这些证据了,你和老孔尽快把案件材料和手续准备一下,移送公安机关吧。
毕竟这是刑事案子,我们只负责案件移送的前期准备工作,不能在上面花太多时间。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案子的执行工作上,这才是我们的主业。”
刘明浩嗯了一声:“明白,那我们先去忙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去吧。”
刘明浩离开后,陈默雷随手翻了翻清单,上面一共有200多个人,除了16个当地的老板,其他的一概不认识,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看来,要想找出廖文昌的代理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必须要做好打硬仗和持久战的准备。
或许是应了那句话,自助者天助之。
一周之后,正当陈默雷一筹莫展的时候,李济舟突然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李济舟说,冯耀先来了,在执行室,冯耀先无意中透露的一个情况,可能会对破解永昌公司案的僵局有所帮助。
陈默雷如获至宝,挂断电话后,立刻赶去了执行室。
冯耀先这次来,还是为了他和程建祥的那起民间借贷案件。
本来双方已经达成分期还款的和解协议了,而且冯耀先也收到了第一笔还款10万元,可到了第二笔还款的期限,程建祥却突然联系不上了。
冯耀先觉得不踏实,便去程建祥的新厂探探情况,结果到那儿一看,只剩下、了一套破旧的生产设备,而且厂房还是租赁的。他这才发现,自己又上了程建祥的当了。
他本想把设备拉回来抵账,多少还能挽回一点损失,可村支书拦着不让,说程建祥租的是村里原来的小学场地,还欠了3个月的租金没交,一共6千元,谁想把设备拉走,可以,先把欠的租金交了,否则,谁也别想把设备拉走。
冯耀先大体算了一下,那套设备顶多也就值1万元,运回东州的话,得找车找司机,再加上拆卸搬运的费用,这一套算下来至少还要刨除3000元,他最后能落个6000元就不错了,这还是保证设备在运输中不发生损坏的情况下。如果再额外给村委6000元的租金,那他就什么也落不着了。
冯耀先跟村干部好说歹说,可就是商议不通。最后气的骂了几句,空手而归。
陈默雷进到执行室时,冯耀先正破口大骂:“程建祥就是他妈的骗子、混蛋、王八蛋,说话不算数,欠债不还,不讲诚信。像他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死了也要下地狱……”
骂了一通之后,他突然又哭丧起来,唉声叹气地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还不如听了周磊的话,把债权转给他。那样的话,我现在也不用受程建祥的这份气了……”
周磊?这个案子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陈默雷一问才知道缘由。
原来,早在程建祥那次被抓之前,周磊就找到了冯耀先,提出以15万元的价格买下冯耀先对程建祥的债权。
冯耀先觉得这笔买卖太亏了,就没答应,因为光是这个案子的借款本金就有20万元,再加上利息,债权至少已经有30万元,而且利息还在随时间不断累计,要是像周磊这么拦腰砍价,他岂不是连本钱都要赔进去。
后来,周磊又提出债权入股,也就是把冯耀先对程建祥的债权作价入股谭文明的金石集团,以后可以年年分红,不过债权的作价还要再降低5万元。
冯耀先越听越觉得周磊就是来趁火打劫的,而且说是分红,谁知道到时候你分不分?所以,冯耀先也没答应。
至于周磊是怎么知道这个案子的,冯耀并不清楚,也没往这方面想。
陈默雷推测,周磊很有可能是通过网上公开的裁判文书查到的,这个办法任何一个专业人士都能想得到。
陈默雷问冯耀先:“你刚才说,周磊想让你用债权作价入股,那他有没有说,入的是哪个公司的股?”
冯耀想了想,说:“我记得,他说的好像是明海科技。他好像还跟我说过,东州有好几个大老板也在明海科技入了股,其中有3个老板就是拿债权作价投资的。不过他们债权的作价也都很低,基本上也都是拦腰斩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周磊是什么时候找的你?”陈默雷又问。
“记不清了。”冯耀先回答说:“我只记得是今年秋天的9月份。具体是哪一天,想不起来了。”
“好,我知道了。”问完情况后,陈默雷对李济舟交代了几句,让他把这些情况记一份笔录。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冯耀先提供的情况很重要。
陈默雷大概记得,谭文明的明海科技成立的时间是今年7月份,当时谭文明还邀请他出席公司成立的剪彩仪式,还说魏从冰市长也会出席。陈默雷说他是法官,这种身份不适合出席商业活动,便谢绝了谭文明的邀请。
从时间上看来,明海科技成立在前,周磊找冯耀先在后,一家公司已经成立了,还要拉人入股,这就有点奇怪了。
陈默雷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谭文明应该是很看好明海科技的前景,也很想扩大明海科技的投资规模,只是金石集团现在出现了资金紧张,不能从内部筹措资金,所以只能通过外部融资的办法来解决资金问题。
但是很显然,即便冯耀先同意了债权作价入股的方案,这10万元的资产对扩大明海科技的投资来说,也只能是杯水车薪,所以,谭文明应该还会拉其他人入股。
那么,这些人里会不会有廖文昌的代理人呢?廖文昌的隐匿资产想必不少,对谭文明来说,这就不是杯水车薪了。
想到这里,陈默雷立刻回到办公室,把明海科技的资料单独找了出来。他想,廖文昌的代理人或许就在明海科技的股东名单里,要排查应该先排查明海科技。
详细看过资料后,陈默雷才知道,原来明海科技虽然名为科技公司,实际上却是个数码部件的代加工工厂,不过仔细一想,这倒是个明智之举。
东州是座县级市,劳动力价格相对廉价,而且还拥有便利的交通网,的确比较适合代加工工厂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数码部件代加工行业虽然利润率较低,但利润总额却不算小,而且这几年数码行业的发展一直势头强劲,在东州开办这么一家企业,自然是亏不了的。
资料显示,明海科技现在一共有13个股东,包括3个公司法人股东和10个自然人股东,而这10个自然人股东里刚好就有个适合走访的对象。
这个人叫黄新国,是东州新风制衣有限公司的老板,而且是东州的县级人大代表。在以前开展过的送法进企业活动中,陈默雷跟此人接触过几次,也算认识。于是,陈默雷决定先走访一下这个黄新国。
其实,陈默雷本打算探探情况,也没报多大希望,可没想到这第一个走访就发现了问题。
当天下午,陈默雷便去了新风制衣。
交谈中,听到陈默雷提及隐名股东的风险,黄新国说,明海科技里还真有2个自然人股东有点可疑。一个叫沈童,30岁左右,齐江市人,投资入股了200万元;另一个叫庄雯雯,20岁出头,来自省城,投资入股了1000万元。
现在想想,这两个股东还真是有点不对劲,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财力,而且都舍近求远地把钱投到东州,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黄新国担心这两个股东有问题,问陈默雷该怎么办。
陈默雷说,没有证据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伤了股东之间的和气,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悄悄打探一下。
黄新国很相信陈默雷,说会借机会打探一下,如果发现了问题,届时再请教陈默雷。
返回的路上,陈默雷心里一阵窃喜,或许这两个年轻股东里就有他要找的廖文昌的代理人。
可转念一想,他又高兴不起来了。现在仅仅是推测和怀疑,没有初步证据证明这两个股东跟廖文昌隐匿财产有关联,所以不能直接进行调查。另外,这两个都是外地人,无论是走访,还是上门送法,都轮不到东州法院出面,所以这些招数也都用不上。
那么,该怎么接触这两个股东呢?陈默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正经办法,愁的直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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