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被两个日本士兵带进了刑讯室。
刑讯室里,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鬼子,看他的穿戴像一个军官,官衔还不小,他手里拄着一把长刀,长刀没有鞘,闪着阴森森的寒光;日本军官身旁的右侧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汉奸,一条黄裤子,一件长长的灰布长褂子,一副金边眼镜,不伦不类的穿戴,好像是个翻译;日本军官身后还站着一个日本士兵,这个士兵右手抓着长枪,长枪杵着地,他站得笔直,挺胸抬头。
英子垂着头,她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下摆,她满眼惊恐,满脸泪。那个日本军官抬起一双大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子,他的嘴角往一边歪了歪,突然他嘴里吼着,“你会写字吗?”
他的这一声吼吓的英子一哆嗦,英子心里想,没想到眼前这个鬼子的中国话说得这么标准。
英子缩着她瘦弱的肩膀,一边使劲摇头,一边颤抖着声音怯弱地说,“没,没上过学!”
“伸出你的手!”那个鬼子军官恶狠狠地直视着英子,他声音严厉。
英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双小手。这双小手英子天天洗好几遍,有时候捡煤渣回家,摘掉家兴和新修给她的那副手套,她还要用院子里的沙子搓手,因为她要编凤凰扣,这双手不能有半点煤灰,必须干干净净的。
“给!”那个鬼子军官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啪”扔在英子脚下。
英子抬起张煌的眼神看着那个日本军官,“?”她想问什么意思?其实英子明白鬼子想让她写写字。
“拿起来!”鬼子军官声音冷酷又急促。
英子弯下腰,她用左手抓起笔,她用右手拿起那个本,她哆里哆嗦把手里的两件东西递给她身旁的一个鬼子士兵,那个鬼子兵站着一动也不动,像一具冰冷的尸体、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写字,写你的名字!”鬼子军官提高了声音吼叫。
英子犹豫了,她抬起惊慌失措的眼神,“俺,俺不会写!”
“写!你的名字?!”
“崔兰芬!”这个名字是英子到颐中卷烟厂上班之前改的,这是英子三叔崔耀宏的主意,为什么三叔给她改了名字?英子不清楚。
“崔兰芬?!把这三个字写出来!快点,别磨蹭!”翻译官一边俯首低眉看了一眼他身边坐着的日本军官,他一边嘴里向英子喊着,“别磨蹭!”
英子眼里含着泪水,她惊恐地摇头,“不会写!俺真的不会写字,俺,俺没上过学!”
“你,你过去把她名字写下来,让她照着写一遍!”鬼子军官抬起眼角向他旁边的翻译吼着。
“是!”那个翻译急忙向日本军官弓弓身,然后他一转身疾步跨到了英子面前,他弯腰从英子手里抓起本和笔,他把本子放在墙边上的桌子上,他回头看着英子,“用右手抓着笔,写……哪个崔?哪个兰?哪个芬?”
英子摇摇头。
“崔兰芬!我想应该是这三个字,是吗?”翻译真的写对了英子的名字。英子还是摇头。
英子知道她的这个名字在卷烟厂里有登记,眼前无论是鬼子还是翻译一定早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必须装作不认识这三个字。
“不认识吗?这是你的名字!”翻译扭脸恶狠狠瞪着英子的眼睛。
英子满脸诚实地摇摇头,“不认识!”
“把这三个字你照着写一下!”翻译把他手里的笔硬塞进了英子右手里,“写!用右手握着笔!”
英子用她的右手的整个手掌笨拙地握住了那支笔,她照着那个翻译写的字,一笔一划地写,三个字被英子五马分尸,根本看不清崔兰芬三个字的偏旁部首在哪儿?
刑讯室里的几个鬼子互相看看摇摇头,那个坐着的鬼子军官向门口摆摆手,英子身旁的两个鬼子兵抓起英子的瘦胳膊,他们把英子拽着扔出了卷烟厂。
灵子也被鬼子兵扔了出来,因为灵子根本不会写中国字。
灵子的母亲抱着灵子又哭又笑,她一遍一遍抚摸着灵子的头,她满脸滚着泪水。
刘缵花弯腰看着英子的眼睛,英子摇摇下巴颏,意思是没事。刘缵花悬着的那颗心轻轻放下了,她的嘴角飘过一丝微笑,“走,咱们回家!”
宋先生正在叶家等着英子和刘缵花,他已经知道了卷烟厂发生的事儿,他心里有点担心,他担心英子,他更担心那一些被鬼子抓走的卷烟厂的工人。
宋先生告诉刘缵花,让她们继续在青岛城里贴传单,并且还要贴到日本宪兵队的附近。
刘缵花点点头,“为了让日本鬼子释放无辜的卷烟厂的工人,宋先生,是不是发动一下青岛民众……”
宋先生点点头,他把沉默的眼神转向英子,轻轻说,“英子,这件事不能再发生第三次,很危险!今天大家都很担心你……”
宋先生一边对英子说着,他一边把头转向刘缵花,“鬼子认识烟纸里的字体,还是让英子写……让朱老大带进棉纱厂和造纸厂一些,他可以值得信任!这样会让鬼子焦头烂额,找不出具体根源!”宋先生的话很有道理。
“宋先生您还要出城?家云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了日照!过几天就回来了!刘缵花同志,近段时间一定要警惕,希望您保护好英子安全,保护好叶家孩子们的安全!”
“不用保护俺,俺不怕!”英子摇摇头,“俺也去发传单,俺捡煤渣时把它塞进啤酒厂后院……”
宋先生看看刘缵花,他心里真的还有好多话要说,他又不知他该说不该说,看看单纯的英子,他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大家都开始沉默。
少顷,宋先生站起身,他抬起大手抚摸着英子的头,“那个董卓祥出来了,朱老大出了不少力,英子有时间去看看董师傅!”宋先生一边说一边准备离开。
昨天董卓祥对宋先生说,他要收英子为养女。宋先生知道董家吃穿不愁,叶家这几个孩子更离不开英子,他把新菊介绍给了董卓祥,董卓祥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宋先生觉得他心里有愧,对不起英子。
“是,俺一定会去看望董师傅,他是一个好人!”英子说的是真心话。
“现在主要先想办法让日本人释放卷烟厂的工人!”宋先生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脸再次转向英子,“英子以后做事小心点,以后不允许再在烟卷里放字条,这一次已经惊动了日本鬼子,他们已经暗中派人盯着烟厂里的每个职工,他们不仅狡猾,还心狠手辣……咱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为了看到鬼子滚出青岛!”
刘缵花也看着英子嘱咐,“记住了吗?把宋先生的话好好记到心里去……唉,太危险了!今儿俺的心呀像被掏空了……”
“刘缵花同志您的责任很重,无论怎么样都推卸不掉,咱们抗战需要老百姓,而不是牺牲老百姓生命!”
听了宋先生的话刘缵花低下了头,她知道她没有阻止英子是她的错,她不仅没有阻止英子去那样做,她甚至默默允许了英子的擅自操作。
“对了,还有一件事,俺的书屋可能暂时回不去了!以后俺有了落脚地再派人联络您。”宋先生的声音很小,他的眼镜后面的眼睛很亮,“刘缵花同志,城里事情暂时交给您,但,必须小心行事,居安思危!”
“是!”刘缵花抬起手拢着她的鬓角,“以后俺一定多用脑子,宋先生,您放心吧!您也好好保重!”
目送着宋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刘缵花关了院门,然后她转身揽着英子瘦小的身体往楼上走,她心里真想表扬表扬英子,因为英子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有好多日本士兵看到了英子写在烟卷上的字,其中那一些反对侵略战争的士兵放下了武器。
“英子,去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早去上班!这几天,你在卷烟厂里最好沉默,一问三不知!”
“嗯”英子点点头。
春天的尾巴摇走了冷,却招来了青岛的雾气,这个季节雾气茫茫,浓浓的潮湿穿梭在每个角落里,每个角落里升起一股股发霉的味道,那种臭烘烘的味道乘着风四处飘荡。
英子下班回到叶家时,舅母刘缵花不在,新菊新新已经睡了,客厅里只有新丽一边编织手套,一边等英子,黄丫头卧在她的脚边上。
“新丽,待会俺出去一趟,你把院门关上就去睡觉,不用等俺!”英子一边说一边往楼上窜。
“英子姐,今天还去捡煤渣吗?你还没吃饭呢?”新丽看着英子急匆匆的背影问。
英子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离开了叶家,她的身影直奔登州路。
不远处的街角偶尔传来一声两声的狗吠,惊扰着四周的黑、空气的静,一张看不清颜色的渔网笼罩着大地上的一切,渔网的空隙投下朦朦的、散散的、惨淡的月光。
一个小小身影在啤酒厂附近穿梭,她把手里一张张纸片塞进了日本料理店,塞进了啤酒厂后院墙上的夹缝里。
“什么人?”粗糙的话音里传来了拉枪栓的声音。
在啤酒厂附近巡逻的鬼子发现了英子。
英子撒腿就跑,她没有往柳巷子跑,她怕连累柳巷子的人,更怕连累叶家的人。她的身影没有迟疑地窜进了莲花山南路。
这个时候路上行人稀少的可怜,不清不白的月光被雾水包着,虽不亮堂,也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着急慌忙地往前逃跑,她的身后紧紧追赶着几个持枪核弹的黑影,子弹在她耳边呼啸而过,钻进她头顶上的墙里,溅起沙子眼似的火光。
眼前的莲花巷被夜幕笼罩着,雾气在空气里徘徊,几只燕子从旁边的屋檐下飞了起来,惊恐万状,像一道光蹿过了黑暗,蹿过了莲花巷,英子顾不得仰头看看天空,汗水与恐惧遮住了她的双眼,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快跑!……“父亲,救救您的英子……孔伯伯在吗?您救俺……舅母您快出来救救俺呀!”英子真的怕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害怕,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她只希望眼前有一个洞她就钻进去,可是,身边除了拥挤不堪煤炉和各家各户的粪桶以及一些零零乱乱的劈柴,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身旁,各家各户的门紧紧闭着,没有一星点动静,即使婴儿的啼哭也听不见了,耳边只有枪声,鬼子没有射中英子,那是他们故意的,他们想抓活的,他们的耳语英子听明白了。
“跟俺来!”巷子拐角处伸出一只手,她使劲拽住了英子的胳膊。
英子一惊,她想看看对方是谁?对方高大的身形特别像舅母,真的是舅母显灵来救她了吗?对方没有给英子思考的时间,她拽着英子左拐右拐蹿进了另一条巷子。
英子的身体多次碰撞到窄窄巷子里放着的煤炉子和劈柴,没有疼,只有迷糊,眼前的人太能跑了,英子就似对方手里的一根木头,无论这根木头碰到哪儿、磕到哪儿、即使碰得头破血流,她依然拽着英子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她们终于甩掉了鬼子,可以说,不知鬼子被甩到哪儿去了。英子气喘吁吁停下脚步,她的身体已经透支,她“扑通”坐在了地上,汗水泡湿了她的衣服,她只感到头晕目眩,全身无力。
“鬼子为什么追你?你怀里抱着什么?”一个女孩的声音。
英子慢慢抬起头,她的一只手里紧紧抱着那个包袱,她另一只手扶着身边的墙艰难地站起来,她向对方摇摇头,然后,她深深鞠躬,她嘴里没有吐出一个字,似乎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这儿是石桥胡同,俺姓顾,名字顾小敏,你愿不愿意到我家里去坐坐?”
英子摇摇头。
“你住哪儿?”
英子又摇摇头。
“看你比俺小几岁的样子,可,很能干,鬼子能追你你一定不简单。俺今年十八岁,你呢?”眼前是一个善言的女孩,她的声音清脆又温和。
英子慢慢抬起头,暮色笼罩着女孩的脸,看不清模样,但,女孩个子很高,看上去有一米七还多,身影苗条。
“你回家吗?俺送送你?”
英子又摇摇头,她心里很明白眼前的女孩不是坏人,她本可以说实话,她不敢。
这是英子与顾小敏第一次相逢相遇相识,没想到,后来,她与新丽新新也搬进了石桥胡同,与顾小敏在一个胡同生活了一年。这是后话!
卷烟厂职工又开始罢工,橡胶厂和棉纱厂职工也来声援,他们强烈要求日本宪兵队释放无辜的工人。日本鬼子似乎感觉到了他们末日即将到来,战场上他们一次次失败,士兵情绪低落;城里工商界人士开始团结,共同抵抗他们的税收。
为了安抚城里的老百姓和罢工的工人,日本人释放了被他们抓走的卷烟厂的工人,但,他们收买了更多的汉奸走狗安插进个个工厂和街口小巷。刹那间青岛的上空又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煤灰,老百姓不仅不敢乱说话,甚至都不敢大口喘气。
早上上班路上,英子和灵子遇到了骑着自行车的朱家老大,朱家老大告诉英子说,董卓祥找她,英子让朱老大给董卓祥捎话,休息天她再去看他。
“董师傅找你有事,英子,你最好请一天假去看看他,或者下班后俺带你去见他!”
卷烟厂这个时候不准请假,生病要有医院医生开的假条,甚至卷烟厂还会安排监工到家里看看,看看工人是否真的生病?
“工厂不让请假!”灵子抬起头看着朱老大的眼睛说。
英子也向朱老大点点头,“灵子说的是真话,这个时候不好请假,晚上下班再说吧,下了班俺不去捡煤渣了!”
朱家老大撇撇嘴角,他抬起头看看天空,“好像你今天捡不了煤渣,要下雨!”
“您又不是老天爷,怎么能看那么准?如果它想下,它就现在下,我们就可以不上班了?”英子真盼着天能下雨。
“这老天爷呀,不听俺的,他有时候专门和穷人作对!”朱老大嘴里一边嘟囔着,他一边挎上自行车走了,他身后留下一串车铃铛声。
灵子抬起头嘻嘻笑着看着英子的眼睛,她问英子董卓祥是谁?
“董卓祥是裁缝铺的老板,他无缘无故被日本宪兵队抓去了,后来又放了,他可能找俺有事,问问俺能不能给他编扣子?”英子心里清楚,董卓祥刚刚从宪兵队放出来,他不可能问她编扣子的事情,什么事情她也不敢瞎猜、瞎说。
“他为什么被抓?”灵子有点好奇。
灵子的好奇让英子大吃一惊,她马上意识到她说错话了,她不该说董卓祥被抓的事情。
“不清楚。”英子摇摇头。晨色里灵子眼睛里闪烁着朦胧的光。
英子突然问,“灵子,那天日本士兵抓你去了刑讯室,他们没有为难你?”
灵子慌忙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他们让我监视着你们!”
英子沉默了,她想起了那天舅母嘱咐她的话,“灵子必究是日本人,日本鬼子会利用他们自己人探听一切有价值的消息,虽然灵子母亲和灵子父亲不会出卖咱们,但灵子太小,她心里的仇恨是暂时的,她还没有真正懂得日本侵略者行为的可耻,如果日本鬼子再给她灌输一些错误思想,她也许会改变她心里的观念。”
“英子姐,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答应了他们监督一些工友!还有,昨天晚上我母亲还打了我,告诉我不要忘记我哥哥瑧直的死!”
”俺相信你,灵子!我们永远是好朋友!”英子使劲抓起灵子的手。
忙忙碌碌的一天在夜色降临之前结束。
夜色降临时,天下起了雨,雨开始不大,后来雨点慢慢变急,很快连成了一股股水流从天而降。
英子和灵子跟着下班的队伍通过了厂门口,她们没有带雨具,厂门口不准停留,她们手拉手跑到了一溜屋檐下。她们在雨里颤栗。
雨点落在头顶的屋檐上,发出“嘀塔嘀嗒”声,就像敲打着的边鼓,虽不洪亮也不悦耳;路上的雨水越积越多,在路灯下漂移;雨滴砸进身旁的水沟溅起煤色的水珠,虽然晶莹并不夺目;雨水浇到路面上,升起一股股烟雾,烟雾又被如刀的雨劈开,似教堂里神父身上的黑袍被豁了一个口子,又似一条条无法愈合的伤口,那个伤口在流着乌黑的血水。
天越来越黑,雨越来越大,四周避雨的工人渐渐走了,他们有的就那样迎着雨走下去,有的脱下他们脚上的鞋子提在手里走在雨中,还有的是他们家里人送来了雨伞和雨衣,路上多了几处风景,路灯下,零散散的雨伞,有的补了好几个补丁,有的只是一块塑料布扯着前面的两个角,有的是一个麻袋,麻袋折起一个角就那样披在他们的身上……
灵子母亲来了,她给灵子带来了雨具,一把樱花伞。灵子母亲看到了英子,她向英子点点头,“你舅母没在家,我去喊她了,你的弟弟妹妹在楼上,他们似乎没有听到我喊……雨太大,他们听不见,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英子急忙向灵子母亲鞠躬行礼,她知道一把伞无法给三个人遮雨,她摇摇头故意笑笑,“谢谢您,待会俺舅母就回来了,下这么大的雨她不会不管俺的!”
“也是!”灵子母亲一边看看英子,她一边揽着灵子的肩膀走了。
雨中只剩下了英子孤零零站在屋檐下。
英子仰起头,她昂起眼睛,她呆呆地看着雨珠一串一串擦过她的鼻尖落下。
“英子~”刘缵花的声音穿过雨帘。
英子抬起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刘缵花高大清瘦的身体在雨中颤抖,她手里握着一把伞,那把伞英子认得,那是叶小姐生前留下的。
刘缵花傻乎乎地任由雨水浇湿她的全身,她也没有撑开那把雨伞。
“舅母,你为什么不打伞!”英子看着她舅母像个落汤鸡,她心酸。
“俺姑娘都淋着雨,俺怎么能打伞?”刘缵花语气里带着笑,“瞧瞧俺丫头,就剩下你一个人啦,远远看着孤零零的,怪可怜的,俺心疼呀!啧啧啧,衣服都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的……”
“俺没事,大家也刚刚走!”
走在路上,刘缵花问英子,“咱们今天去见见董师傅,好吗?”
“好!”
“英子,过几天俺去河北一趟!弟弟妹妹又要交给你一个人啦,可以吗?”
“几天?”
“不知道!”
“您去做什么?舅母。”英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叶小姐,她心里一哆嗦,叶小姐也曾这样拜托她照顾弟弟妹妹。
想起叶小姐,英子眼里涌出两行泪,泪水和雨水交融。
“组织让俺先去城阳,然后把一些东西送到河北沧州!”刘缵花嘿嘿一笑,“俺这老爷们性格适合这趟买卖!家兴和新修也去,路上大家互相照顾,你不要担心!”
听舅母说家兴和新修一起去,英子放心了。
“宋先生说把新菊送到董家,我们要征求你的意思!”刘缵花试探的口气问英子。
“不行!”英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刘缵花叹了口气,故意说:“唉……晨阳在周家过的很好,不挨饿!大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宋先生说新菊天天埋怨在叶家吃不饱饭……你自己是不是想去给董卓祥做养女?”
“不是,俺不会去董家,以后俺一定不让新菊挨饿!”英子掘强地说。
“董卓祥点名要你做他的养女呀!”刘缵花垂头看着英子噘着嘴巴的小脸,这张小脸只有她刘缵花半个巴掌大,看着让人可怜,她情不自禁地长长叹了口气,“宋先生已经把新菊托付给了董师傅!宋先生知道叶家没有你是不可以的!所以他让你继续留在叶家照顾新丽和新新!”刘缵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口,她何尝不想让英子去董家,英子去董家不仅能学到手艺,还能不挨饿!可是,如果英子离开叶家,叶家这几个孩子怎么办?
英子继续沉默。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英子抬起头看着她舅母,“舅母,去见董师傅就是为了把新菊送到他家吗?俺不去!”
“董师傅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刘缵花突然觉得孔阅先曾经的话是正确的,英子傻的让人可怜,为了让其他人吃饱饭英子自己天天喝凉水充饥,就是这样,她都不愿意放弃叶家的这几个孩子。
想到英子吃的苦刘缵花心里在流泪,她使劲摇摇头忍住眼泪,她又叹了口气,故意说:“新菊是宋先生当年送到叶家的,他最有发言权,新菊个人意见也愿意去董家,不知英子你怎么想的?你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你却要把自己当做家长,你给了她们什么?至少没饿死,还活着而已!”
“大家不是都挨饿吗?又不是只有叶家没饭吃!”英子没有理由反对舅母对她的埋怨,她心里很清楚新菊不喜欢住在叶家,新菊已经过够了没有饭吃的日子,她常常埋怨新丽,也埋怨英子,可是……似乎没有可是!
“你说的都有道理,英子,是新菊自己愿意去董家,你是无法阻止的……”刘缵花心里很难过,英子做得够好了,她不应该埋怨英子,英子还是个孩子呀,可怜的孩子自从离开家来到青岛没过一天好日子……刘缵花吸吸鼻子,她尽力把语气放慢,“新丽不愿意离开叶家,她愿意与你一起养大新新!新新更不愿意离开叶家,他也不愿意离开你!再说宋先生没想让新新离开叶家,毕竟新新是叶小姐在沙子口死人堆里捡来的,那年新新父母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叶小姐收养了他……新新以后就是叶家唯一的后人。”
”新菊愿意去董家?!”英子打断刘缵花嘴里的话,她抬起泪眼看着她舅母。
刘缵花点点头,“如果你同意,明天朱家老大就把她送过去!”
英子没有回答刘缵花的话,她心里有点难过,她想哭,她知道新菊愿意去董家,她无法阻止,她更不能强迫新菊留在叶家跟她继续吃苦。
“董师傅想见见你,他救过你!”刘缵花语气里带着严肃,“咱们可不能忘本呀!”
“他是好人,俺知道,新菊真的愿意去董家,俺也不能强留她,俺的确给不了她好吃的……”英子哭了,她为新菊哭,她为叶家几个孩子命运哭,她觉得她对不起叶小姐,她没有本事养大叶家的这几个孩子。
“好了,别哭了,新菊以后不再挨饿,董卓祥没有孩子,他一定会对新菊疼爱有加,宋先生也说,这样很好,也减轻你的负担!”
“俺没有负担,只是俺对不起他们,还有晨阳,现在又是新菊,呜呜呜……俺对不起他们!”英子大哭,天也在哭,雨还在下着。
英子跟着刘缵花来到了利津路董家裁缝铺子。
董卓祥一见到英子,他满脸的皱纹笑开了花。他急忙往前瘸着腿走了几步,他忘了身上的伤痕。
英子向董卓祥鞠躬感谢他那天的帮助。
“英子,本来俺给你舅母说喜欢英子,想让你跟着俺学做衣服,那个宋先生说,你以后还要回老家,还要回家照顾你弟弟和你母亲,所以,唉……”董卓祥说话开门见山。
“您的腿?”英子满心自责,她自责她给董家带来的不幸。
“鬼子打的,他们幸亏没打俺的手,俺还要靠这双手吃饭呢,唉,可恶的鬼子,就是披着人皮的狼。”董卓祥一边伸手抓起桌上的暖瓶,他一边抓起茶碗,他一边看着刘缵花,“俺就喜欢英子这个孩子,以后啊,以后胜利了,鬼子滚了,英子留在青岛吧,把英子母亲弟弟也接来,俺董家没有别的,您瞅瞅,还有这处大大的院子不是吗?住的下好多人。唉,这是老掌柜的留下来的,俺突然又觉得对不起他!”董卓祥的脸上落下两行泪,也许他想起了他老婆杜堾。
刘缵花急忙从董卓祥手里接过茶碗,她看着董卓祥,“明天朱家老大把新菊送来您家,您身边有个孩子,您不再孤独~孩子有不对的地方您就说着点,不要惯着,女孩快十二岁了,还不太懂事,希望您多担待。”
“好,好,不过,英子呀,你没事多来俺董家走走,董伯伯每次看到你呀,俺这心里就多了许多开心,少了烦恼。”董卓祥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英子的小脸,他叹了口气又说,“英子,不要嫌弃你董伯伯絮叨,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她已经死了~”董卓祥垂下他的眼帘伤心地抽涕了几声。
看着伤心的董卓祥英子心里更自责。
稍停,董卓祥抬起衣袖抹抹他脸上的泪水,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刘缵花,说,“这屋里少了她吵吵,俺又觉得冷清清的,俺这是贱呀!”
“都这样,都这样!”刘缵花连忙迎合着董卓祥嘴里的话。
“俺不记仇,俺只记得董师傅对俺有恩!”英子喃喃着,“是俺对不起您!”
董卓祥急忙摆手,“哪里?俺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英子再遇到麻烦俺董卓祥也会全力保护,无论是丢掉俺这条老命,俺也在所不辞!”
“扑通”英子一下跪在董卓祥眼前,“董伯伯谢谢您!等您老了,以后,以后俺一定像照顾俺娘一样照顾您!”
听了英子的话,董卓祥很激动,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英子,有你这句话董伯伯已经心满意足,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董卓祥一边伸出双手把英子拉了起来,他一边看着刘缵花说:“英子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更是一个能吃苦的好姑娘……您有福呀,有英子在您身边……您就少操心……”
刘缵花连连点头。
英子乖乖地站在刘缵花的身旁,她抬起头打量着董家陈旧又古老的摆设,看着董家屋里精美的家具与珍奇古画,看样子董家的条件不错起周永萱家,以后新菊住在董家一定不会受委屈,董师傅有手艺,让新菊吃饱饭不成问题。
离开董家时,雨停了,雨水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四处奔波。
刘缵花一只手里抓着雨伞,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英子的小手。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们一会穿过窄窄的小巷,她们一会钻过有高高台阶的十字路口,英子的手被她舅母温暖的大手攥着,她很幸福,很幸福,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去舅母家做客,舅母都要想尽办法做一桌子好吃的,英子又想起了她老舅,英子想哭,她不敢哭,明天舅母也要离开叶家,离开青岛,祖母曾说分别的泪不吉利,英子使劲吸吸鼻子,她把在她眼眶里旋转的泪水吸进了肚子里。
“英子,感冒了吗?”刘缵花垂下头看着英子的小脸,轻声问,“被雨淋着了吗?”
“没,没有!”英子急忙咧咧嘴角,“这点雨还淋不病俺!”
“英子,舅母明天离开青岛,叶家这些孩子需要你照顾,首先你一定好好保护自己,那样才能保护好新丽新新,新菊以后有董卓祥照顾,你也不要再去城外了,俺看家里地窖里还有一麻袋玉米和土豆,够吃一阵子的啦!土豆不能久放,你们一定先吃土豆,还有,俺看见柳巷子旁边的那个公园草坪上有野菜,还有好多蚂蚱菜,有几个老人在挖,家里粮食不多了就到那儿去挖点,千万不要跑远了!”
“嗯,俺知道了!”英子又使劲点点头。
突然一阵警笛声划破了黑夜,英子的身体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刘缵花的大手紧紧抓住英子的小手,她抬起头,隐隐约约,不远处传来了大皮鞋砸在泥水里的声音“咵咵咵咵”,那声音似乎是从黄台路上传过来的。
刘缵花急忙拽起英子的胳膊,“快走!也许鬼子在巡逻,或者鬼子发现了什么可疑目标!”
英子也不说话,她紧紧跟着刘缵花往前跑,她们穿过了几条细细的巷子就到了柳巷子。
刘缵花的脚步慢了下来,英子感觉舅母真的老了,就跑了一会儿她就跑不动了,开始大口喘粗气。
刘缵花的手慢慢松开了英子的小手,她一只大手扶着她的腿,她弓着背轻轻咳嗽着,她抬起另一只大手掌“噗噗噗”轻轻锤着她的胸口。
叶家小院很安静,黄丫头正悄悄站在院子正中间,它也许早听到了英子她们熟悉的脚步声,它就那么机灵地竖着耳朵。院门开了,它摇着尾巴踩着院子里的雨水蹑手蹑脚迈到了英子身边,它抬起头,一双又大又圆又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喜悦之色。
英子顾不上黄丫头,她搀扶着刘缵花的胳膊往客厅里走,她回头向黄丫头努努嘴巴,意思是让它去院门口盯着点。
“俺没事,英子,放开手,俺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的小胳膊还弄不动俺这个大象身子!”
“还大象呢,俺看就是一棵枯树枝!”英子嘴里轻轻埋怨,“跑这点路就累成这样,让俺英子看笑话了,是谁天天说自己有多壮实,壮实的像一头牛,今儿又变成了大象,是您做出的面人大象吧?!”
刘缵花被英子嘴里话弄笑了,“英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絮絮叨叨的管家婆?”
“舅母,您说实话,您今天跑了多少路?您吃过中午饭没?”英子嘴里一边埋怨着,她一边把刘缵花扶进了一楼客厅。
英子急忙抓起桌上的暖瓶倒了一碗开水,她一边抬起头看着坐在一旁大口喘气的刘缵花,她嘴里一边埋怨,“舅母,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您只会嘱咐别人……俺猜想,您今儿又没吃中午饭?”
“嗯”刘缵花点点头,她的嘴角哆嗦着,她真的很累,更饿。
“在董家俺就听到您的肚皮在打鼓!”英子小嘴又撅了起来,“最不让人省心的是舅母您……”英子一边说,她一边扭身匆匆上楼。
“英子你去做什么?不要惊醒他们几个!”刘缵花有气无力地对着英子背影说。
“俺看看厨房有什么?”
一会儿,英子手里端着一盘咸菜,和一盘玉米饼子走下楼,她笑着看着舅母说,“新丽还给咱们留了不少饭!舅母您快吃吧!”
“以后新丽是你的帮手,至少你每天下班回来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
“嗯,舅母您快吃,这咸菜还是叶家祖母活着时用冻白菜叶腌制的,很好吃!”
“他们东北人都会腌制酸白菜和咸菜,尤其东北的干咸菜疙瘩非常好吃,像肉一样香,越嚼越香!”刘缵花咂咂嘴巴,似乎她刚刚吃过似的,“那年在大泽山吃过,是一个从东北回来的抗联战士带来的,俺回去就跟你娘说了,你娘那年也晒了一些咸菜旮瘩,然后让俺带到了大泽山和城阳,当时你二哥英昌在,他也吃了你娘晒的咸菜疙瘩,他说真香!”刘缵花一边把一块饼子送进嘴里,她一边抓起一块腌白菜举到眼前,“有时候俺想,什么时候炖一锅大白菜,狠狠吃上两大碗。”
“后院墙上有干白菜叶,也是叶祖母那年晾干的,她说没菜吃的时候让我们炖着吃,舅母,明天俺给您炖一锅!”
“不用了,留着你们吃吧,出了城就到了乡下,乡下这个时候白菜绿油油的,到那儿我让老乡炖一锅吃,哈哈哈,想想都解馋!”
可是,英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刘缵花在去沧州的路上遇到了鬼子,为了掩护家兴和新修两个孩子,刘缵花永远留在了沧州河间。
英子从家兴嘴里得到消息时刘缵花已经牺牲一个多月了。英子痛哭失声,她后悔自己没有给舅母炖一锅大白菜,她对舅母的思念击垮了她的身体,英子病了,病得很重,几乎起不了床,舅母刘缵花是她精神支柱,她的支柱没有了,她只剩下了丢了魂魄的躯体,她神情恍惚,她的灵魂似乎跟着她舅母刘缵花而去。
舅母不太喜欢做针线,但,她喜欢做花样面食,一只小小的兔子和一只小猪在她手里活灵活现。除了做面人舅母还有一个小小手艺,编麻花辫。舅母经常在她的腿边提前放一个矮凳子,她让英子几个女孩挨个排着队坐在矮凳子上,舅母会给大点女孩编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给年幼的英子梳两个绵羊角,一边一个毛绒绒的红球球,衬托着英子又白又嫩的小脸,就像两朵胭脂红跑偏了。这个时候舅母会抬起头眯着眼打量着英子,欣赏着她的杰作,“俺英子最美,最白!”
那个时候老舅手里抓着他的烟袋杆蹲在屋门口,他的眼睛瞅着院里圈养的几只绵羊和几头猪,他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似乎眼前的羊呀、猪呀很快就会变成白花花的大洋。
“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去赶集?卖掉一头猪,换几袋小米,那南方的小米熬粥很香,这几天英子在这儿,让她尝尝鲜!”舅母抬头昂脸看着老舅。
“不可以!”老舅把他的烟锅在门口台阶上“啪啪”磕了几下,“俺还准备让它们明年生小仔呢!”
”呸,抠门!英子是你的亲人,与俺刘缵花还差两层肚皮,你怎么吝啬也不能差你外甥女这口?不是吗?”舅母故意埋怨老舅。
老舅垂着头站起身,他默默往院门口外面走。英子急忙从小凳子上蹦起来,她一下窜到了院门口,她拉住老舅的大手,“舅舅去哪儿?俺也去!”
“出去走走!在家里受气!”老舅耷拉着脸一边往前走,他一边偷偷回头斜了一眼舅母,然后他再低着头看着英子的小脸,“英子,你说,咱们家的大猪能卖不能卖?过了年大猪还要生小仔呀!”
“不能卖!”英子瞪着圆圆、黑黑的小眼珠子看着她老舅,她又回头看看仍然坐在屋门口台阶下的舅母,她向舅母眨着小眼睛,“不能卖!呵呵呵呵”她一边歪着头故意摇着她头上的羊角辫。
“不知好歹的小东西,不知舅母为你好吗?”舅母抬起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英子,故意吆喝:“外甥还是跟舅舅亲,跟俺这个异姓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呀!”
老舅撩起他的长大褂,他再次歪头撇着嘴巴瞄着舅母,他脸上有点得意洋洋。
“英子,跟着这个抠门出去,见什么要什么,俺看看他还吝啬不吝啬。”舅母故意撩着她的大嗓门,“英子,不要把新衣服脏了,还有舅母刚刚给你扎的羊角辫,不要跑散了!”
英子一边乖乖地答应舅母的喊话,她一边跟着老舅迈出了院门口。
王家庄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何况只是一个百户人家的村子。村子里最热闹的就是几个小卖部,还有地主家高高大大的深门洞。小卖部里只有几样简单的针头和线绳、咸菜和食盐,还有几坛子五颜六色的糖果。除了咸盐和糖果还能有点主顾,其他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就像老舅身上的长袖马褂,那个时候男人几乎每人一件,不是新的就是旧的,甚至补着大补丁的到处可见。
地主家高高的门洞里有几个穿着鲜亮衣服的娃娃,他们的身影在门前的石狮子身上窜上窜下,石狮子被他们磨的铮明瓦亮,他们的笑声也非常嘹亮,那样无忧无虑。
每当天黑,家家户户的灯亮了。平常老百姓点的灯不是马提灯就是小油灯,那点灯光很暗,只有一点亮映在窗户上,远远看过去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人间;而地主家的灯不仅挂满他们家的大院,还挂在他们家门洞里,远远看过去通明瓦亮,两盏大红灯笼在深深的门洞子里的门梁上荡着秋千,很是喜庆。
英子喜欢亮亮的灯,可是,老舅吝啬灯油。用舅母的话就是,天天挂大红灯笼挂不起,那灯需要熬油,一个晚上两碗油不够,舅母常常说:“你老舅很会过日子,天黑也不舍得点灯,就是煤油灯他也不舍得点,这是你英子来了,他才点一会马提灯。”
的确如此,晚上睡觉前老舅把马提灯挂在了炕头上方的墙上,他还不忘了嘱咐舅母,“等英子睡着了你就把灯灭了!”老舅一边嘱咐着舅母,他一边抱着自个被子去了厢房。
英子睡在她的梦里,久久不愿意醒来,因为她的梦里有她的舅母和她的舅舅。
朱家老头找来了肖医生,肖医生给英子打了一针。肖医生说,“不要担心,孩子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俺再来给她打一针,也许就没事了!”肖医生的话英子听见了,她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她怕她睁开眼睛再也看不到她舅母了。
吴莲来看英子,她把晨阳带来了,晨阳一声一声的呼唤,“小姑姑,小姑姑,你快起来呀!”
英子睁开了眼睛,她看看站在她身边哭涕的新新,她再看看懂事的新丽,她抓着着吴莲的胳膊坐了起来,她从新丽手里接过一碗水,她“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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