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镇魔司

入局天下 第三十五章 老监正


    不久,众臣倒退出殿,一众大臣呈上谄媚的尾巴,依旧挺着胸脯的向崔澹示好,反而这个钦天监监正杨汝常用袖子擦擦汗,眼里却迸射出希望的光。在诸位大臣鄙夷的目光中,默默走出宫城的前门。
    阴阳记录是早就由徒弟誉抄好了的,因为杨汝常知道为了让世人承认他的计算结果,迟早得用这样的办法。傍晚的时候,他结束了和徒弟一起进行的对计算过程中几个关键地方的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对徒弟说:“徒儿啊,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和师父一起观测天机,一起计算,从来没有抱怨过,师父特别喜欢你,可是却没有什么能够答谢的,真是惭愧啊。”
    “不,师父这番话折煞徒儿了。”徒弟恭敬地垂手答道,“能和师父在一起观摩日月星辰,盘算无上天机,为天下争得一点希冀,实在是无上的光荣。”
    “这回如果准奏,我一定再奏明皇上,给钦天监再增加一个监副。这样你就可以提升为正式的官员了。”
    “谢谢师父的美意,”清秀书生恭敬道,“自古以来在钦天监供职的都只有一个人,这样的提升,我不敢当。”
    于是杨汝常再次谢过徒弟,把抄好的观测记录带回家。晚饭更加不像话了,仅有的荤菜,也被素菜代替。蒜薹实在太老了,丝瓜里也净是丝络。闵干看着妻子皱眉下咽的神情,就惭愧地说:“我对不住夫人啊。可是我们的生活马上就要好起来了。”但她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
    晚上,杨汝常在书房里郑重地祭祀他的师父。没有像样的供品,杨汝常只好把那本誉抄的观测记录当做供品献在灵牌前。他虔诚地叩头,在心里想念这位仁慈的师父。他知道自己原本是孤儿,是被师父在河边捡到的,师父怜悯他的不幸遭遇,便收养了他,在师父的悉心指导下,他也成为一名出色的阴阳家,运算天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一起发现了一年的真实长度。师父也曾像他这样入朝禀报,结果被诬陷,砍了头。他继任钦天监监正之后,立志洗雪师父的不白之冤,继续耐心细致地观测着。现在,他们曾经日夜盼着的激动人心的日子,也许马上就要来临了!
    他把这休书折好,掖在书案一条腿的下面,向着师父的灵位又拜了两次,便走到庭院中央,贪婪地望着天。繁星如锦,银河如练,令他如醉如痴。
    庭院外面,打更人一下一下迟钝粗重的打更声又渐渐传来。
    不久,杨汝常突然被宣召入宫,晋见皇帝。他走进朝堂,看到权臣崔澹、自己的那个儒雅的徒儿和几名奉召验算的民间天文学家都束手恭立在里面。他向皇帝叩头,皇帝说:“平身。”他站起身,便听见皇帝说出了那句把他一下子打懵的话:“杨汝常,经过这几个民间天文学家的检验,一年的长度仍然是七百二十九天,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你的计算是错的!”
    “启奏陛下,微巨想知道他们的计算方法。”杨汝常脸色发白,声音发颤。
    “伍琦,你作为复查的主管,给杨大人讲讲是怎么回事。”
    “遵命。”一位脸上刻着墨字的高瘦的民间天文学家从怀中拿出计算数据,对着杨汝常念道:“这还要从先帝那时候算起,先帝元景三年正月初一,子时,日当参宿零度三分;四年正月初一,子时,日当参宿零度四分;元景五年正月初一,子时,日当参宿零度三分;元景六年正月初一,子时,日当参宿零度三分……”
    “启奏陛下,”杨汝常打断这位民间天文学家的话音,“微臣在钦天监供职十五年,对每年的观测数据都了如指掌。我记得元景五年正月初一子时的计算结果,应该是日当参宿零度五分,咸德六年正月初一子时的计算结果,应该是日当参宿零度六分,可为什么他都算成了三分?”
    “杨大人,”这位民间天文学家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按您交给我们的观测记录算得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并无差错。”
    “这……”杨汝常一时语塞。
    “杨汝常,你还有什么说的?”崔澹这时面无表情,平淡道。
    “启奏陛下,微臣想看看呈献给陛下的那份观测记录的抄本。”杨汝常说完,顺眼瞟了一下徒弟清秀书生,那个清秀书生也正望着他;双目对视,徒弟脸上略过一丝恐慌。
    “好,”永宁帝对身旁的太监说,“把观测记录给杨大人好好瞧瞧。”
    杨汝常接过观测记录,用颤抖的手掀开第一页,惊讶地看到那分明还是徒弟的笔迹,但几乎所有的数据都遭到了篡改。一开始还只是改分数,后来就改度数和分数,最后的数据索性胡编滥造,星宿度数分数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了。杨汝常颓然垂下拿着观测记录的手,心里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还要解释吗?”永宁帝怜悯地望着这位可怜巴巴的臣下——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他师父那样的命运。
    “既然如此,微臣甘愿认罪,但还有一本上奏。”杨汝常拿出他的最后一本奏折,双手高高举过眉梢。皇帝读毕奏折,说:“自古以来钦天监都只有一人,你的要求是变乱礼数,朕不能同意!”
    杨汝常无话可说,他完全绝望了。
    “朕现在宣布,钦天监监正杨汝常犯欺君灭圣之罪,革除一切职位,贬作奴仆,念及年老,便可再回家一趟,次日处斩!”皇帝冷峻的口里吐出最后几句话。“谢主隆恩。”杨汝常跪在地上叩头,接着就被两名禁军士兵押出去了。
    杨汝常推开漆有些剥落的家门,侍女一看到他就躲到一边不敢出来。妻子一看到他就号啕大哭,扑在他的怀里,狠狠捶打他的胳膊。他一手攥住妻子的手,把她带到书房。他把休书从书案底下抽出来,往妻子怀里一塞。妻子虽然不识字,可是看见他这样的动作,知道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大哭道:“不,妾身情愿一生跟随丈夫,永不分离。”她从身后把他紧紧抱住,但他粗暴地挣脱了,大步向外走去。
    接着便是那个清秀书生,新任的钦天监监正,兴奋地走进院门。从此以后,这所宅落,还有这些侍女、厨子和轿夫,都属于他了。他还年轻,踌躇满志,正是有所作为的时候。他满欢欣喜地走进每一个房间视察,丝毫没有注意到杨汝常被妻子搀扶着,从院门慢慢走出去了。负责抄家的军官翻遍每个角落,找不到什么值钱的珠宝之类,只好在嘴里喃喃骂着,自认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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