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1

1980卷2:朱先进的困惑


    人性总是如此经不起诱惑的。虽然朱先进这么想,虽然他是山沟里来的,他也有过闪念,也有过徘徊,也想过离开这山旮旯的冲动。
    陈灿一死,仿佛点燃了他心中那缕久违的火种,离开二字,在他的脑子里时时游荡,阴魂不散似的,久久不肯离去。
    是啊!当年来厂时,光荣与梦想,组织上严格审查,只有优秀可靠的人员来的才能来,现在似乎没人管了。
    来厂时组织上领着走的前门,现在却要走后门离开。厂里讲管不了,到省轻工业局更是无人理,上访还成了错误。这是什么道理啊?只有鞋山湖的风,多情的带走了他心中的怨气,令他心中得到片刻的舒坦和安宁。
    路上的石头,虽然被风化了外貌,却依然保持着棱角分明的皱褶。即便被行人踩得光滑的部分,也是坑坑洼洼密密麻麻,却也井然有序,像一张麻子脸,除了沧桑感,却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但你一定会感觉到那张脸上肯定会云集着风风雨雨的故事。
    山鸟的叫声很绵很绵、清丽鲜活,因为山高林深,这一声声鸟叫,倒像林黛玉的哭声,给人无限伤情。
    这个地方叫黄泥嘴,前面是鞋山湖,博大宽阔,一望无际,给人无限幻想。背面是高山密林,幽深诡秘,令人心生敬畏。
    朱先进在黄泥嘴湖岸边徘徊了很久,他的心情像这湖里的浪花,一波一波的,起起落落,无限伤感,来到鞋山湖纺织厂十多年了,虽然自己努力奋斗,也做了个管理人员,但在这“三线企业”,实在难于看到出头的日子。
    自己本来早就想走了,但胡厂长总是极力挽留,总说自己是个好苗子,要极力栽培,他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培养自己入党,送自己去大厂培训。
    《鞋山湖晚报》曾经还为自己写了个专访《鞋山湖里的“王进喜”》,自己想走也开不了口,组织上也不会批准。
    这样一想,他的心又像这山一样沉稳而坚定,仿佛命中注定自己就得像这山一样,只给在这片土地上默默无闻地渡过,但自己的心却像这一片湖水,日夜澎湃,这日子还真的有点纠结。
    此时山上的映山红开了,零零星星的,在树林里若隐若现,虽然很小,却也格外醒目,让人眼睛灿然。
    朱先进望着映山红,有点走神,此时,一种莫名的想法爬上他的心头,他感觉自己的一生,也许就像这映山红一样,虽然也能鲜艳一时,却无法长成参天大树,甚至在在无情的风雨中化为泥尘。
    山风随意而来,随意而去,朱先进心想“质本洁来还洁去”,映红山也是不错的果报,他又要面对眼前的路,却是鞋山湖一样,一片碧波茫茫。
    留下来,这样一个百十来人的小厂,混个山大王而已,终也是“阳沟里的鲫鱼婆,见不得大湖河”的高潮。说实在的他心里有些不甘心。
    十一届三中全会是拨乱反正后,党中央把全党工作的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明确指出党在新时期的历史任务是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揭开了社会主义改革开放的序幕。
    现在说是说全国都在改革开放,但内地都是“长虫吃蛤蟆——慢慢来”的惯了,哪里会有只争朝夕的意识和环境。
    国家批准国务院提出的在广东省深圳、珠海、汕头和福建省厦门设置经济特区,并批准《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国家的主基调是发展经济,说白了就是经济挂帅。
    出生地不可选择,但发展地却是可以自主的,放下一切,可能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身边的人事,但留下来,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1967年冬天朱先进退伍了,他分配来工厂的时候,一些同事家里穷,他都接济过他们钱、粮票、布票来的,他没什么压力,和父母杳无音信,这鞋山湖就是他的家,这同事就是他的兄弟姐妹。
    正是这个家,这些兄弟姐妹让他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加上他被迫与造反司令的的妹妹成了亲,从来没有人冷落过他,都把他当成个人物,即使在车间锻炼时,人们也不让他做重活,只是自己争着干。这样的工厂,这样的同事,确实让他舍不得放不下。
    1968年冬天被“逼婚”,与沈华英结婚,她哥哥是鞋山湖区革命委员会尹主任,兼鞋山湖纺织厂军管会主任,朱先进进厂报到的那天,正是沈华英接待,她那时就是厂里的办事员,没想到,她一见面就仿佛今生只为等他来似的,她悄悄喜欢上了朱先进,虽然朱先进对她并不反感,却也没有爱的冲动,关键是在他心里早已恋着个人,所以他对沈华英总是躲躲闪闪,好让她知难而退。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给她哥哥知道,那可是天大的事,你朱先进还看不上尹主任的妹妹,那就是原则问题立场问题了。
    有一天尹主任私下把朱先进叫到办公室,命令他必须与他华英成亲。也没有理由,当时朱先进心想,看来别想在鞋山湖纺织厂呆下去。
    那时血气方刚的朱先进是死活不答应,朱先进正好不想在这里呆,早想飞了,弄得尹主任发火,扇了他几个耳光,扇得他眼冒金花,鼻子都流血了。
    朱先进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说考虑下再说,尹主任也只好给他时间,他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
    回到房里,朱先进心里还是一万个不答应,但想来想去,不和沈华英结婚肯定是呆不下去,弄不好命都要弄丢在这鬼地方,他想得没有办法,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连夜逃出了鞋山湖纺织厂。
    朱先进毕竟单纯,他哪是尹主任的对手,听说朱先进不见了,尹主任动用了自已的关系,全力以赴在鞋山湖市辑拿破坏生产的逃犯朱先进,为顾虑影响,急中生智,尹忠诚只能莫须有,说朱先进破坏生产。
    可怜这朱先进单凭一双脚,能走多远,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敢走小路,怎么逃得出鞋山湖市,这不,朱先进很快就在八里坡落网了。
    尹主任亲自审讯,他的意思很简单,一是做他的妹夫,年底结婚。二是以逃避劳动、破坏生产的罪名送去蹲大牢。并警告他要是敢于透露任何信息,否则就别想呆下去了。
    朱先进没得拣,他也知道这个革命委员会的主任,再者脚踩西瓜皮,溜也只能是失败,再溜也是自取灭亡,他只好选择与沈华英结婚。
    婚礼是人生历程当中的一件大事,像他这种结合,自然办得风风光光就不必说。
    在物质比较匮乏的时代,他俩的婚礼严格按时代标准办的,他俩在工厂的大礼堂举行婚礼,主台背景是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画像,礼堂的台柱子左边写着:沿着社会主义伟大道路前进,右边是:誓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
    婚礼主持是胡厂长。仪式很时代,结婚仪式很时代很简单,全是新时代的流程。
    一是新郎新娘出场,他俩胸前的伟大领袖像章和手上的手表一样,格外醒目,主持人请大家全体起立高唱《东方红》和《团结就是力量》。
    二是向工人阶级致敬、向爱人敬礼。也就是先拜伟大领袖,再拜革命群众,最后才是夫妻对拜。
    三是革命新人表忠心,朱先进说,六八零六,情同骨肉。生死与共,人生之福。
    沈华英说:六八零六,人人幸福!以厂为家,报效祖国。
    朴实的话语,将个人的命运与祖国和集体一起。
    四是分发喜糖,糖子、花生、红枣每人各三颗,还有飞马牌香烟一支。那时的飞马可是现在的中华,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有这飞马香烟,那一般是首长抽的烟。
    革命婚礼,讲究简朴节约,没有办一桌酒,家里的亲戚和迎亲的队伍也只是一起吃了个革命的便饭。
    新房门了的对联也寓意深刻: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这话就是真理,用之四海而皆准。
    当时鞋山湖的城里人结婚讲究“家有三十六只脚,啥事都好说”。这三十六只脚是当地城市青年的结婚标配,所谓三十上六只脚,也无非是三门大橱、五斗橱、床边橱、木床、木台和四张椅子、沙发的日常家具用品而已。五斗橱上,那黄褐色木质外壳的三五牌座钟格外夺目,这种铜制机芯、可以打开的玻璃前盖,上足一次发条就能走上十五天,好像三五的名头由此而来,这家伙可是七八十代的家庭“四大件”之一。当然最抢眼的还是那只会有人说话的“英雄牌”收音机。
    由于交通不便,新娘只好随着迎亲的队伍在两位伴娘的陪伴下向新郎家走去,而乐队吹奏着迎亲曲打破了黄泥嘴的寂寥,新娘头上的红盖头,给黄泥嘴平添了无限的喜色。
    那时家里有喜事,请乐队是必须的,义务的,也不要钱,每人一包香烟,一包果子,也就土特产,家乡的小吃,一起吃顿喜酒而已。有钱的家庭就包个红包,多少自愿,没人计较。
    那军号一吹,还没进村,就知道有迎新的队伍来了,人们就放下一切,也要跑出来看看,是那家办喜事,抬嫁妆的人多不多,就知道人家的家底。
    在别人眼里,朱先进可是交了好运,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当然没有人知道,他心里也苦着呐!
    如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时成了风靡全国的时尚,如今的的朱先进,心里多少也有点青春已献光,路又在何方的困惑。
    面对日新月异的现实,他在困惑的时候,总是到黄泥嘴湖边走走,这里的风,这里的浪,这里的鸟,这里的山,这里的一草一木,总能让他澎湃的心,渐渐归于平静,让他放飞的心,飞不出这一片天,走不出这一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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