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七、大佛选址


    欧阳戎发现元怀民有些见人就熟。
    他骑着冬梅,离开江州大堂,返回到槐叶巷吃午饭。
    元怀民也跟了过来,骑着他那匹黑色瘦马。
    “长史大人原来住这么近啊。”
    欧阳戎点头。
    元怀民好奇:“长史大人这是回府吃饭?”
    欧阳戎不理。
    元怀民手指捻须,一脸严肃道:
    “冬梅乃神驹,长史大人年轻有为,身骑此马,真是英姿飒爽,宝马配英雄啊。”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
    元怀民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道:
    “长史大人,不瞒你说,其实下官曾是长安城有名的风流才子、潇洒诗人。
    “不是下官吹,是长安城的大伙说的,下官的文采放在大乾也是个顶个的,当年在长安不知有多少花魁美人追捧,下官当时都不稀罕理会……”
    欧阳戎一行人靠近了槐叶巷宅府,元怀民脑袋凑来,滔滔不绝,引得欧阳戎身边几位南陇老家来的长随,都不禁侧目,眼神嫌弃。
    欧阳戎忽然回头:“所以呢,元司马想说什么?”
    元怀民抹了把嘴,一本正经点头:
    “下官想给长史大人骑神驹冬梅的英姿,作诗一首,如何?”他叹息:“这可是名流青史的好机会啊,长史大人要好好把握住。”
    欧阳戎盯着有些自恋的元司马看了一会儿。
    “作诗就别了……冬梅真不能借你,我下午有事,还要出城,改日吧。”他叹息问:“元司马,你住哪,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元怀民:“下官暂居星子坊那儿。”
    有长随好奇插嘴:“大人有官身,怎么住那种环境、治安不好的地方?”
    元怀民闻言丝毫未恼,讪笑挠头:“囊中羞涩,囊中羞涩……”
    欧阳戎腰杆挺直的骑在马上,目视前方,平静道:
    “未点卯就是未点卯,半石俸禄已扣,元司马引以为戒,后面几天早点来,年底也没几天了。”
    “好好好。”元怀民惭愧点头。
    答应的这么爽快,欧阳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眼见到了宅邸门口,他随口问:
    “回星子坊好像挺远,要不要进去吃个饭?”
    “好好好!”元怀民用力点头,抢先答应,旋即,又脸红羞愧:“那个,要叨扰长史家人了。”
    欧阳戎默默回头,不禁看了眼一点也不和他见外的元怀民。
    “那行吧。寒舍简陋,粗茶淡饭,元司马勿怪。”
    “没事没事。”
    欧阳戎带元怀民回到宅邸用午膳。
    正厅,甄淑媛已准备好了丰盛膳食,指挥着丫鬟们摆放果品,叶薇睐给欧阳戎递热毛巾敷脸,打热水洗手。
    二女对于檀郎带回来的这个古怪同事,颇为好奇。
    一盏茶后,餐桌上,她们看着元怀民狼吞虎咽的样子,对视一眼,不禁哑然。
    元怀民大快朵颐,口齿不清:“长史大人,伱……你这哪里是粗茶淡饭,改日带你去我寒舍,那才是粗茶淡饭啊。”
    欧阳戎端碗夹菜,摇头说:“粗茶淡饭,那元司马还迟到不点卯,岂不更没俸资。”
    “长史大人此言差矣,钱粮之物只要够吃够用就行。”元怀民一脸认真,出奇坚定道:
    “其他时候,我辈应当去做一些有意义之事,没必要为外物所恼,过分追求,上值也是如此啊。”
    欧阳戎点点头:“那我今日扣你半石……”
    元怀民顿时苦瓜脸:“少了半石,正好不够了啊,得饿三天。”
    欧阳戎嘴角微抽,吃饭也卡得死死的对吧?每月缺勤扣除后的俸禄只要够吃饭就行?
    “元司马的算学倒是不差,明日给你安排点算账的事。”
    “……”
    元怀民端碗愣住,顿时觉得嘴里的佳肴饭菜不香了:“长史大人,这……”
    欧阳戎忽问:“那元司马觉得,什么是我辈意义之事?”
    “别人的话,在下不知道。”元怀民正襟危坐,语气笃定:“但是在下的话……长史大人,说出来你可别吓着,觉得在下狂妄。”
    欧阳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说。”
    “在下要作一首当世绝伦的诗!惊艳整个大周文坛,让两京士民争相传颂,流芳百世!”
    欧阳戎看着面前这位手捏筷子挥斥方遒慷慨激昂、却连饭都快吃不起要蹭他一顿的江州司马,微微挑眉。
    当着餐桌上的欧阳戎、罗裙美妇人还有银发美少女的面,元怀民眼中有光,唾沫星子横飞,意气风发的挥袖道:
    “古人说,立功立德立言,在下不才,没有长史大人能耐,无法立德立功,可立言一事有何难也?
    “待在下诗文出世,怀民之名定能让后人铭记难忘!”
    此言一出,大厅寂静。
    餐桌前,欧阳戎注视着元怀民看了会儿,袖下伸出手,把他面前的饭菜移远了一点。
    欧阳戎点点头,似是表达了肯定,转头夹菜吃饭。
    甄淑媛和叶薇睐也继续给檀郎夹菜。
    “……”
    看着埋头安静吃饭的三人,元怀民讪笑了下,“咳咳。”
    继续干饭。
    约莫一刻钟后,元怀明酒足饭饱,在甄淑媛的客气硬塞下,盛情难却,打包了点盛菜离开。
    满载而归。
    “檀郎,你这同僚挺有意思的。”
    甄淑媛捂嘴摇头:“听说是贬官来的?这心态还蛮豁达的,就是有点爱说大话。”
    欧阳戎打了个哈欠:“睡去了,未初二刻喊我。”
    他带着叶薇睐返回饮冰斋午休。
    ……
    匡庐山,某座名为云雾的主峰山顶。
    “明府好不容易来一趟匡庐山,不去走访名士,游玩一番?”
    燕六郎手撑膝盖,朝前方悬崖边的修长身影,有些气喘吁吁的询问。
    欧阳戎摇摇头,身处山峰顶,正认真俯视下方的风景。
    匡庐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海拔较高。
    长江与云梦泽蒸腾出的云雾涌向匡庐群山,使之四季都云雾笼罩,宛若仙境。
    属实是一个避暑隐居的好去处,哪怕现在身处冬日,亦有壮观雪景。
    只不过这两日,欧阳戎每日上午解决完公文后,下午带着燕六郎,出城走访了四周的高山平地,今日也终于来到了匡庐山。
    却并不是为了看这奇绝风景。
    “这处主峰视野不错。”欧阳戎忽然道。
    “确实……就是此山难免太高,太难爬了,明府该不会要选址此处?”
    燕六郎想了想,建议道:
    “修建大佛,还是选个平地,或者离浔阳城近的地方为好,方便民夫与物资的调用。”
    “说的没错。”欧阳戎点头认同。
    匡庐山位于浔阳城的东侧,整座浔阳城几乎都是背靠匡庐群山而建,西濒长江。
    也因此,站在这座匡庐最高的主峰上,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下方整座浔阳城的地势与周边情形。
    欧阳戎眼眸倒影下方整座浔阳城,不禁自语:
    “站这里瞧一瞧,比图册什么的清晰多了。
    “浔阳城什么都好,就是周遭平地太少,背靠匡庐,四周全是大山或沙洲。
    “或者说,浔阳城本就是最初建在这儿最大的一处平地上。
    “从最西边、岸边的柴山与星子两坊,到最东侧靠近匡庐山脚的濂溪坊。
    “已经扩展到极致了,只剩下不好扩建的丘陵……”
    欧阳戎嘀咕:
    “如此紧凑的空间,该选址何处,建造大佛呢。
    “总不能像是洛阳上阳宫那样,直接平地建大佛吧,壮观是壮观,可又要消耗多少财力物力?
    “况且,浔阳城也没有空余这么大的平地了,不能耽误百姓营生……”
    欧阳戎在崖边眺望沉思。
    后方,燕六郎跑去打了一袋清泉回来,递给欧阳戎,滔滔不绝道:
    “明府,听说此峰南面有一座康王谷,谷中有一帘清泉,名为‘谷帘泉’,悬注百米,清冽无比,用此泉泡出的茶水,乃是匡庐一绝。
    “眼下应该有不少爱茶的名士在那里,咱们要不要去尝尝……”
    前方,欧阳戎接过水袋,头不回的答了句:“高山云雾自然出好茶。”
    “那明府要不要去看看……”
    欧阳戎忽然停止喝水,握水袋的手指向西侧,袋中泉水簌簌流下也不顾,打断燕六郎的话语:
    “那是什么地方?”
    “啊?”
    “那处叫什么来着?”
    燕六郎一愣,转头看去,发现明府手指着的是浔阳城西边不远处的两座山峰。
    两座山峰颇矮,冬季的植被稀疏,两山光秃秃的,紧靠在一起,中间有狭长的山谷。
    “明府稍等。”燕六郎手忙脚乱的翻处地图,找到位置,少顷念出:
    “禀明府,好像是叫……双峰尖来着。”
    “双峰尖……怎么有点熟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吗,咱们好像还没去过那里。”燕六郎好奇。
    欧阳戎嘀咕了会儿,倏地转头。
    “走,下山,去看看。”
    怎么刚爬上来,又要下去……燕六郎无奈,但也只好乖乖跟上。
    路上,欧阳戎忽然记起这个地名他在哪里见过了。
    ……
    深夜。
    柴桑坊,槐叶巷。
    南方入冬后的竹林依旧是深绿的竹叶。
    晚风吹过,摇晃的竹影间,有一间灯火未熄的竹林小院。
    屋内,一张书桌高堆文案,欧阳戎背披一件狐裘披风,腿上盖着毯子,他埋首案牍,眼睛长时间一眨不眨,翻阅资料。
    他桌下的脚边,有一只小火炉,通红的热炭散发一些扭曲空气的热浪。
    给窗扉紧闭的屋内增添了些暖意。
    不过小火炉的前方,有一个娇小的白毛少女坐在小板凳上,盖着毯子,抱膝埋首,陪伴主人夜读。
    某刻,欧阳戎放下一份老旧的简牍,长吐一口气:“就是这个,终于找到了。”
    他呢喃一句,伸了个懒腰,余光看见前方小板凳上少女。
    叶薇睐娇躯卷缩,闭眸侧脸贴膝盖,身子与书桌上那一烛火一样,微微摇晃。
    欧阳戎轻手轻脚站起,脱下狐裘披风走去,盖在睡意正酣的少女身上,把她拦腰抱起,走向里屋整洁的床榻。
    “唔主人……主人忙完了吗。”
    “嘘。”
    欧阳戎食指按在叶薇睐柔软的粉唇上,她迷迷糊糊间下意识的含住,不知为何,有些熟练的吮吸了下……可能是认错东西了?
    “……”欧阳戎将她抱回床榻,盖好被子,返回书桌,擦了擦手指。
    人睡觉时的口水黏糊糊的,少女也不例外。
    欧阳戎摇头,拿起桌上那一份在江州大堂库房存放不知多久的陈年简牍。
    他走去窗边,徘徊踱步,垂目仔细翻读。
    手里这是一份治水简牍,提出一个治理浔阳城附近水患的水利方案。
    没错,浔阳城与下方不少县城一样,也受水患困恼,只不过没有龙城等县那么严重。
    主要集中在夏季长江汛期的那段时间。
    所以欧阳戎并不着急,本准备过完了元正与冬至假期,再着手准备防患,不过眼下看来,似乎可以提前准备……
    欧阳戎扫了一眼简牍上的署名,这份治水方案的提出者,是十多年前一位贬谪到江州的北方小官,家乡靠近黄河,颇为精通水利知识。
    此人向江州大堂上递了这份治水简牍,只不过最后没有被江州大堂采纳,束之高阁。
    欧阳戎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不久前为了准备上书的《奏江南治水十疏》与《阅视江南诸水系图》。
    当时他做了不少准备,私下查阅了江南很多州县提出过的治水方案,算是博采众长了。
    所以对这份涉及浔阳城治水的方案有些记忆。
    从匡庐山回来后,当日,欧阳戎就去江州大堂的库房把这份原稿简牍翻了出来。
    因为这份治水方案,恰恰提到了双峰尖,也以它为重点。
    欧阳戎又翻阅了一遍,点头自语:
    “浔阳城的水患与龙城县的水患不同,龙城是受困于上游云梦泽的大水,而浔阳城是被毗邻的长江汛期涨水所袭扰。
    “而长江的这段支流浔阳江,在双峰尖之南汇聚,受阻于此山无法向北流去,于是容易形成汪洋,洪水泛滥,淹没岸边的浔阳城。”
    他手握简牍,微微皱眉寻思:
    “这开凿双峰尖的设想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可以稍微改进下。
    “从两峰之间,凿出一条运河,疏通浔水,使其一起汇入长江,从而解决浔阳城的水患……
    “有搞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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