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不相信你自己？”他挑眉反问我。
  “太……科幻了。”的确，如果这件事情不是我自己记起来，或是严宫颢告
  诉我，不管是谁，我一定都不会相信。
  “那时候你为了证明，告诉了我第一个预言。”严宫颢翻开装订成册的报纸
  ，翻到一九九四年，六月一日的报纸，社会版。
  ‘……国中老师命丧轮下，教育界痛失精英……‘
  “这是……明成国中，我以前念的国中？”虽然在我清醒后，我母亲已经帮
  我转学到台北，但我有听说我曾经念过这个中学。
  “这个老师是我们班的生物老师，这也就是我会相信你的原因。”严宫颢的
  表情我已经不想再描述了，怎么看还是那个死样子……。”这只是开始，你的
  预言能力非常准确，但一直不能说出确切的出事地点或是更进一步的状况，因
  为这样你一直觉得自己背负着很大的罪恶感，一直到这件事情发生……。”
  严宫颢翻到同年六月二十日，年轻少女夜归被残忍杀害的新闻。
  “这件事情发生在你家附近，你从这个时候开始慢慢看到一些明显的目标物
  和案件相关的提示。那段时间你常常夜晚做恶梦，关于那些数不清的受害人脸
  孔，和一些显著的目标物，你很……痛苦。”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苦涩又
  无能为力的表情，他继续翻着那册报纸。
  ‘六月二十四日，XX海域一国中女生溺毙……死者黄姓女学生，为明成国中二
  年级学生，平日乖巧活泼……。‘
  “她是黄欣亚，你们班和你最要好的同学之一。”
  死亡，死亡，死亡……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fallingdown……fallingdown……
  喂！告诉你一个秘密喔！……fallingdown……fallingdown……
  严宫颢！你不能去！……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myfairlady…
  节奏感的口哨声，伴随着忽然冲击进入我脑中的影像反复重叠着。
  就在脑海中一片紊乱之际，我却又能同时听见严宫颢没有间断的叙述；在心
  里感到痛苦不安的同时，我彷佛解离了自身，冷静的倾听。
  “……你在那时候崩溃了，你认为自己预知了她的不幸，却没有告知她，完
  全是你的错误，同时你的父母在此时提出离婚，在无所依靠的情况下，你二度
  自杀，获救，然后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窗外，温和的阳光洒落叶际，轻巧的不像真实，我把视线移到窗外，恍惚了
  起来，我感觉到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却同时不想再继续知道，因为有一件事
  情，有一件很痛苦很痛苦的事情，在我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在记忆中发生了……。
  我知道，但我不想记得……有个很重要的人，被失去了……。
  ＊
  6/29/94
  妈妈今天问我，如果离婚要跟谁？
  我讨厌他们！我讨厌所有的人！我讨厌这世界！
  为什么大家都要逼我！为什么你们不放过我！
  还有那些恶梦！我快要疯了。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痛苦？！为什么！
  或许死了会比较好……。
  ＊
  记住是不是好事情？
  或者忘记才是活下去更好的方式？
  无论如何，我别无选择……。
  --------
  人在遗忘中不停的向前，每个人都适度的忘记一些无可无不可的事情，然而
  ，这些事情通常不会就这样过去，它们用独特的方式保留下来，在你身上做了印
  记，用无法察觉的方式塑造你。
  而我被塑造了，被童年和一段迷雾笼罩的记忆改变成今天的我。
  一个和严宫颢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我。
  “……你的个性像男孩，喜欢运动，说话直来直往，爱哭、大而化之、热心助
  人。”严宫颢这么描述我，而我觉得不可思议。
  在我有记忆的部分，我是个不爱运动，口是心非、冷漠、女性化的女孩子，我
  很倔强，有愚蠢的骄傲，至于热心，除了对至交好友外，我从不对任何人热心，
  那程度，几乎令人发指。我这么告诉严宫颢。
  “……你一定是记错了！我怎么会是那样的小孩？”离开图书馆后，我严宫颢
  一起到附近的餐饮店吃饭。
  “不知道。”严宫颢慢条斯理的吞下食物，答了一句。
  “真省。”我白了他一眼。
  “你的记忆有障碍，你得自己去发现，失忆那段时间的经过或许也改变了你的
  个性。”
  “我总觉得有些事情……我不想记起来。”我无意识的拿着叉子卷着面条。”
  觉得有点……像是失去什么的感觉，很奇怪。”
  严宫颢看着我半晌，点点头。”嗯。”
  “嗯什么！”我烦躁的放下叉子，只手撑着下巴瞪他。”你什么都不懂，一点
  都不懂，完全不懂，哼。”我想我大概疯了，看他眉毛不解的杨起，我竟然对
  自己的胡言乱语感到得意。
  “哼哼，我就知道你果然不懂。”天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看他一脸莫名其妙
  、茫然不解的表情，心情忽然好多了。
  “不懂什么？”
  “不懂怎么安慰女生啊！你没看我刚很沮丧嘛？”我怎么知道他不懂什么，因
  为我也不懂我说他不懂什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所以理所当然，当他问出这
  个问题，我也随便扯了个答案给他，却不料他居然脸红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虽然严宫颢很冷淡，虽然他很正直、虽然他很稳重，虽然他好象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还只是个”男生”！
  是的，他还只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生罢了！
  我却一直把他当作大人，对他发脾气、对他任性依赖着、把空白的记忆和现
  在的人生问题都托付在他身上，要他给我答案，要他给我现在我这么活着得理
  由。
  其实我……非常的自私。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不是个好问题，我却问了。”只因为我们从前是好
  朋友吗？”
  “因为我答应过你。”严宫颢一反刚刚无措的样子，再度冷静下来。
  “答应我什么？”总不会连这也要叫我猜吧！
  “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我一定要让你记起来。”
  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难道我早就知道我会忘记？！怎么可能？
  “那你一开始知道我失忆你为什么惊讶？”我难以相信的追问。
  “……。”严宫颢低头搅拌咖啡，连正眼也不看我的说：
  “因为你也答应过我，绝不忘记我。”
  “你为什么又自杀？！”
  “严宫颢～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呜。”
  “那你为什么……？”
  “可是活着好难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要我了？”
  “不是……。”
  “呜……我不要什么特殊性好不好……我不要知道那些事，我不要了可
  不可以，我只要回到过去那样，我要爸爸妈妈，我要外公，我要欣亚，呜呜
  ……我讨厌！我讨厌！讨厌！讨厌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
  “李……洛芙……你……。”
  “你走开！我不想说话了！！”
  病房里，女孩背过身，将自己埋进了白色的被单里，男孩欲言又止的看
  着她的背影，深深皱眉。
  ＊
  他们说时间似河，一去不返。
  若我们曾相识，于年少被遗忘的岁月，
  望着这穿急湍流光，
  我只想知道，有没有如果……
  -----
  刚失忆的那段期间，我变得有些健忘，谁才向我说了什么，下一秒钟我就
  完全忘记，常常再次记起来的时候，就必须面对对方想生气却又带着谅解的表
  情。
  ”唉！算了算了，下次要记得喔！”他们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说着。
  慢慢的，我把失约当作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因为我无法记住，我这么告诉
  自己。
  一直到现在，尽管我已经不再健忘，却依旧对忘记别人的托付这件事情，
  没有任何愧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听见严宫颢说过我曾经允诺过绝不忘记他时，会
  为自己的遗忘感到沉重的歉意。
  ”我不是故意忘记他的，是因为失忆，根本不关我的事情啊！”
  “你自言自语什么啊？”小米从床沿探出头。”你已经自言自语一个晚上
  了，很烦。”
  ”小米，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你，你会怎么样？”
  ”看情况。”小米翻回床上，瞪着天花板说着。
  “曾经，在我失忆之前，我答应过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把事情
  跟小米说，或许是想减低心里的不安吧！”我曾经答应他，有一天纵然我失忆
  了，也不会忘记他。”
  ”严宫颢吗？”小米沉默了很久，开口问着。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将失忆吗？”
  ”你也没问过我为什么这么讨厌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