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自选集Ⅱ——大院子女

第六章


    王长贵和杨五月的婚姻进入到了一个实质性的阶段。在新婚之夜,王长贵和杨五月关于马八一有如下的对话。
    杨五月抚摸着王长贵淤紫的腰部说:没想到马八一下手这么狠。
    王长贵:我敢说,他小时候也不学好。
    杨五月:他是男孩子头,经常领人打架。
    王长贵:这种人埋藏在革命队伍里真是太危险了,幸亏我发现得早,他一来我看他就不是个东西。
    杨五月:他除了打架,别的也没有什么。
    王长贵:这帮高干子女,没有一个好东西。
    王长贵说到这里自知说走了嘴,忙改口道:像你这样的子女真是太少了。
    杨五月把头枕在王长贵并不结实的胳膊上,新婚之夜,暂时给她带来了一丝甜蜜。
    王长贵说:咱们抽空去看你爸你妈去。
    杨五月哼了一声。
    王长贵说:我以后要对你爸你妈孝敬,他们革命了一辈子,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杨五月听了这话,感动了,泪水悄然地流了出来,湿了王长贵的胳膊。
    半晌了,王长贵说:咱们在21师这么远,没办法照顾爸爸妈妈,方便的时候你提一提,看能不能把咱们调到军区去,那样的话咱们照顾起来也方便。
    杨五月听了这话,并没有多想,只是感激地点点头。
    王长贵的本意也就在这里,杨五月只是他通向未来的桥。21师毕竟是小单位,驻军条件不好,军区在省城,那是大地方,许多军官努力一些,就是想调到军区机关工作。机关大,升迁的机会也多。他娶了杨五月,这座桥就算搭好了,接下来就等着他一路顺风地往下走了。在他眼里,杨五月是否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杨部长的女儿,是他前进途中的一座桥。有了桥,他就什么都有了。在以前,也包括以后的日子里,杨五月的漂亮、美丽,他一直熟视无睹,他透过杨五月,望见了高高在上的杨部长。
    春节的时候,王长贵和杨五月双双休假,回了一次军区。在那短短的十余天时间里,王长贵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表现着自己。刚进家门的时候,杨五月的母亲有些看不上这个女婿,她和杨部长躺在床上议论着王长贵。
    母亲说:这小子怎么跟个农民似的。
    杨部长说:人不可貌相。农民咋了,我没当兵前也是农民。
    母亲说:长得这么老,白瞎五月了,两人在一起,还以为他是她叔呢。
    杨部长说:别胡说,长贵可是21师的先进人物,现在能提干留在部队的都是人尖子。
    母亲就不说什么了,她在为女儿找了这么个女婿而唉声叹气,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王长贵也知道丈母娘并不看好自己,他心里有数,只要有时间,让他表现自己,一切都不是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长贵果然大展才华,他拖地擦玻璃,抢着做饭,在吃饭的时候从来没让岳父岳母动过身子,该盛干的决不盛稀的,晚上陪着岳父看报纸,议论国际国内大事,早晨陪岳母散步、买菜,妈长妈短地叫,他搀着岳母,前面路上有一截冰,他说什么也不让岳母走,一定要把岳母背过去。背过冰路不算,还要走好长一段路,直到快到楼门口了,他才把岳母放下来。功夫不负苦心人,岳母终于被打动了,她认为女儿找了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她这一辈子也算放心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吃过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说话,王长贵突然就给两位老人跪下了,然后声泪俱下地说:爸,妈,明天我和五月就要走了,别的都没什么,二老年纪这么大,我们走了,我真放心不下,出点啥事可怎么好。
    王长贵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的,感动得二位老人一直在搓手。
    王长贵又不失时机地说:爸妈你们放心,我和五月努力工作,争取早日调到你二老身边来,为你们二老有个幸福的晚年,我们干啥都行。
    说完还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
    晚上睡前,他又把地擦了一遍,还在二老的床头茶杯里续满了热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两位老人真的感动了。
    母亲说:这孩子的话说的,让我都想哭。
    杨部长说:我没说错吧,这孩子本分。
    母亲说:要不把五月他们调回来算了,咱们老两口也怪孤单的。有点啥事也没个跑腿的。
    杨部长说:我的意见呢,是想让年轻人在基层多锻炼几年再说。
    母亲这话就不提了。
    王长贵和杨五月走了没多久,杨部长中了一次风,送到医院里抢救了一阵子,终于好了,但精神和体力是大不如以前了。母亲又一次旧话重提,这次杨部长没再坚持,第二天上班后,找到干部部部长,把自己身体不好,想把女婿女儿调到身边工作的事说了。果然,王长贵和杨五月双双地被调到了军区工作。王长贵在司令部里当参谋,杨五月在军区门诊部里当护士。
    王长贵的理想终于实现了。这一年,王长贵的职务已经升到了正连,杨五月是副连职护士,军区还为两人分了一居室的住房。也就是在这一年,杨五月怀孕了,又是一个没多久,生了一个女儿。
    母亲已经退休了,她呆在家里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带起了孩子。
    生孩子这是王长贵的第二步,有时婚姻并不牢固,最为牢固的就是孩子,两人的骨血融在一起,彼此再也分不开,就什么都说不清了。姥姥、姥爷又异常喜欢孩子。这一点非常让王长贵满意,他暂时可以出一口长气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也该满意了,和他同年提干的那些人,现在最快的也才是副连长,还有几个因为提不起来而转业的。想想自己,正连下来,马上就要副营了。一到副营就是另外一个层次了,如果老婆孩子不在身边的可以随军,当然,他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但下一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分房子了,营职房两室一厅,也就是说在这个城市,他就可以扎下根了。他又想到老家靠山屯,他的心抖了抖。
    在军区大院里,他碰见过两次马八一,马八一复员后,进了公安局。现在的马八一一身公安制服。第一次见到马八一时,他没反应过来,还是马八一先认出了他。
    马八一大咧咧地说:这不是王长贵吗?出息了,跑到军区混来了。
    他认出了马八一,不知道说什么,只咧咧嘴。
    马八一就说:怎么样,我现在也是干部身份,你提了个啥官,是营呀,还是连呀?以后你转业,还不定干啥呢。
    说完马八一就走了。
    他看着马八一的背影,好半天没缓过气来,他又有了一种悲哀。这就是干部子女,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人家干部子女转了个弯就赶上自己了。他悲凉也自卑,他一直望着马八一的身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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