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方樱蓦地激灵灵一颤,她花容惨变,脱口惊呼:“好狠啊……”
微征之下,熊无极连忙致歉道:“对不住,我忘了姑娘家最怕这些血淋淋的事,方,呕,方姑娘,还请你包涵则个!”
方樱的失常,本来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幸亏熊无极会错了意才堪堪掩饰过去,紫千豪怕她再露破绽,低声笑道:“这有什么狠的?江湖中事,原来便是如此,牙眼相还,冤冤相报,绵绵延延难以尽绝,方姑娘,你是少见多怪了!”
方樱知道紫千豪在暗示自己需要“镇定”,她惭愧又窘迫的一笑.讪讪垂下头去……
“呼”的朝自己脑袋上一拍,熊无极道:“少兄,请莫责怪令友,呵呵,全是我失言,说话说得太过火了,太过火了,该罚,该罚!”
举杯再敬熊无极,紫千豪道:“且请熊兄续接,不要紧的。”
干了杯中酒,熊无极又牢骚满腹的道:“好,呕,方才我说到哪儿啦?——对了,说到要我追索至紫千豪的返回路途上,伺机加以截杀,但是,这却使我为难了,其一,姓紫的与我素昧生平,本就不认识,其二,西陲的地面我又不熟,还是第一遭来,先是打听路线走法,只怕就要大费周章,其三,能不能恰巧碰上颇难逆料,而且就算碰上了,斗不斗得过人家更成问题,所以说,我这次老远的赶来西陲,实在是大大的不上算,确确实实的提心吊着胆!”
一搔乱发,熊无极无可奈何的道:“这一次,我是他娘的,赶着鸭子上架——硬挺啦,为了好友的颜面,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那捞什子的公愤,也只好含着一肚子鸟气委屈这一遭,十天前我即到了西睡,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姓紫的尚未回到傲节山,而有一个消息却更叫我泄气,姓紫的小子竟然在那等身负重伤的情形下还把‘问心宫’的‘攀鹰’瞎牛鼻子宰啦,这一来,我对自己这几下子把式能否对付人家有疑问了……”
紫千豪微微一笑,道:“其实熊兄也不必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熊兄号称“金煞手”功力盖世,艺业精湛,威名之盛,在两湖一代,更是首屈一指,姓紫的虽然不弱、到底是旧伤缠身,不如平昔,更何况他在连连奔战之下,只怕早已精疲力竭、不勘一击了呢……”
大大的摇头了,熊无极坦率的道:“少兄之言,老实说,我不敢苟同,虽然我对自己的把式颇有自信,但姓紫的更非省油之灯,‘南剑’关心玉,瞎道‘攀鹰’诸人皆是何等厉害角色?犹自不能取胜,我熊某何人?又岂敢如此狂言?再说,姓紫的重创未愈,我若与他较量,不论输赢,皆是一件丢人失额之事,这岂不是乘人之危,落石下井?此等行为,实在有欠光明,因此,我私心早有决定,突然凑巧遇上紫千豪,他如果真重创未愈,我宁愿日后背个臭名,受中原武林同道指责,也不能乘隙而攻,做出那卑鄙龌龊之事!”
紫千豪微微动容道:“此言当真?”
重重一哼,熊无极不悦道:“少兄以为我熊无极只是说着好听么?”
一举杯,紫千豪赞道:“佩服!”
豁然一笑,熊无极抚掌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实说,我这人粗鲁不文,狂放浪荡,可谓毫无是处,但是,我却还有着那么一丁点好处,就是,哦,不做违背天良的事!”
紫千豪低沉的道:“熊兄,假如那个紫千豪听到了你这一番话,定然也会另眼相视了……”
无奈的笑笑,熊无极道:“只怕他不会有这样好的度量,现怎么说,我来西陲,对他总是有害无益,他若是知道了我此来目的,我就算有心斟酌,他也必不领情,换句话说,除非我先行避让,这场麻烦怕也难免……少兄,我心里颇多犹豫,如果遇上了姓紫的,光缀着他吧,又能缀出什么名堂?上去拦截吧;胜负倒在其次,人家如真的带了伤,我势必不能动手,不能动手,那拦截也就失去意义了。”
喝了口酒,他摇着头道:“这一次来办此鸟事,我好有一比,就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弄来弄去,两头全讨不了好……”
同情的点点头,紫千豪道:“你的处境我明白,熊兄,不能背朋友,又无法昧天良,不能失公义,又无法乘人危,这,倒真难了……”
又吃了一口菜,紫千豪意味深长的道:“为今之计,熊兄,你有什么打算呢?”
熊无极低低的道:“我这次打先锋,本来便有双重责任,第一是打探孤竹帮的虚实动态,预做布置,第二则是截杀紫千豪,如今第一项仍然照原来策略去做,至于紫千豪那边,却也不能放弃,我依旧想等到他,看看他是否如外传的重创在身,若是,我就不找他动手了,只管探访消息需做接引就得了,假设他并没有什么重伤,或者那些伤并不足影响他的武功,那么,就只好与他一决生死……”
紫千豪一笑道:“也真难为你了,熊兄。”
感喟的,熊无极道:“有什么法子,谁叫我们混进江湖道里来,明明和自己并不相干的事,到了节骨眼上,却非得硬着头皮去顶……哎!”
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紫千豪又笑吟吟的道:“对于那姓紫的,熊兄,你个人的印象如何?”
怔了怔,熊无极呵呵笑道:“这一问,少兄可还真是问到我心里去了,说真的,听说紫千豪生得俊俏儒雅,一表人材,年纪轻,却是机智绝伦,才学俱佳,非但如此,他为人更是忠肝义胆,豪迈磊落,双肩荷着上下几千人的孤竹帮存亡大任,处事治帮,更是精明强干,有条不紊,这人,是个超群拔萃的角色!”
呷了口酒,他又低沉的道:“若是以我个人的想法来说,我佩服姓紫的,我也愿意交他这么个朋友,可是,如今却他娘的完全事与愿违,一心交友,却反而成仇了……这就叫混江湖,混到头来,连自己作主做自己的事都不行……”
紫千豪缓缓的道:“真可惜……”
夹了一颗油炸丸子送进嘴里,熊无极摇头道:“可不是么……”
坐在旁边,好久没有开口的方樱,这时心里却是忐忑的忧虑,她不知紫千豪在打着什么主意,竟能如此镇定而悠闲的与他的“仇敌”面对面低饮浅斟,谈笑家常,虽然,对方并不晓得他历尽风霜之下所要寻找的目标就正在眼前,但这却早晚要拆穿啊,那时,又该怎么办呢?或者,如果在对策未定之前便万一吃他识破,又如何是好?这种场合,表面看去轻松自在,骨子里,却的确叫人捏着一把冷汗……
笑了笑,紫千豪又道:“那么,熊兄为何又囊中难涩至此呢?莫不是所携银钱半途遗失了?”
黑脸一红,熊无极尴尬的打着哈哈道:“提起此事,也真够窝囊,够现眼的了,而且,还怨不得别人,全是我自己给自己的难堪!”
紫千豪十分有趣的道:“这话怎么讲?”
搓搓手,熊无极发窘的道:“西来之际,我带的盘缠倒是足够有余,一路上,也花费不了多少。就是今天早晨,在我到达这个什么“浣丰”镇之前所经过的一个小村子上,却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个老农的儿子和些赌棍赌钱,输个精光,又回家偷了家里仅有的三亩半地契押上台面打算翻本,庄稼汉子和江湖郎中赌钱,还想到哪里去赢?一眨眼,地契也到了人家手里,那个输得两眼发直的憨小子这才知道不妙,回到家里,呼天抢地便待等死,他一家老小也都慌了脚,男男女女六七口人全哭成了一团,我呢,就恰好经过看见,问明了原因,本想带那浑小子前往找着那几个骗徒论理,可是,浑小子告诉我人家在就跑了,连赢的地契也是在当场就出手卖脱了的,我一愣之下,想要抽腿也抽不得了啊,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问他们一共输了多少钱?乖乖,却竟有八十多两纹银之多!”
舐舐唇,熊无极又干了一杯酒,涨红着脸道:“当时,我就想,他娘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一咬牙,一横心,一跺脚,我把身上的全部家当,九十两白花银锭,通通给了他们,这一赠给了他们,哎,我自己可就一文不名了,但我忖思,宁愿自己受点罪,也不能叫这一大家人绝了生路,断了嚼粮的老根哪,离开那家人,我到了这里,肚皮已是饿扁了,无奈之下,我想起囊中还有一只前朝鼎杯,这只鼎杯乃是我在上个月路过‘盐城’时,自一家古董店里以二十两银子的代价买来,闻说乃是前朝皇上御用之物——其实真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买这只鼎杯的时候,只因它形式古雅,铸模不俗,一时见猎心喜时买下来的……
进了这家酒楼,我一思量,二十两银子买的古董,少说押他十两八两银子总成吧?因而我就放开胆子,开怀大吃大喝起来,不瞒你说,少兄,我的食量酒量特大,别看我这么瘦,一个人却可以吃上四五个人份,哪知道一吃下来却出了洞子,那混帐的店革柜偏生不识货,竟然说什么也不肯抵押,闹得我简直灰头上脸下不了台,这种事,又动不得武……
幸亏遇见了少兄,仗义过来,慨然替我解围,要不,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紫千豪一伸拇指赞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熊兄,你助贫济困,扶弱拯难,已乃侠士本色,为了行善举而遭此窘境,说起来,还是一件颇值自傲之事呢……”
熊无极苦笑道:“善举固然是善举了,在我来说,却和意了一身麻烦毫无两样,这种闲事,以后还是少伸手为妙……”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怕烦窘而不行善,熊兄,这不是有些因噎废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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