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

第二百六十三章 伤


    游牧卿一瘸一拐摇动战旗,城头上幸存的士兵奔下来开城门,莫聆风和出来时一样走在最前方,带领还活着的人回堡寨。
    站在莫聆风后头的人,可以看到一根短箭钉入莫聆风右边肩胛骨内侧,她右手却还提着刀,撑着没倒。
    她是莫家军的魂,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得撑住。
    满地泥泞,她撑着殷南的手,走的也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箭杆就被铁甲摩擦震动,伤处血肉模糊,翻起刺骨痛意。
    整个后背都被血黏住,短短几步,她走的满头大汗,拖泥带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登时脸色发白,疼的灵魂几乎出窍,眼前阵阵发黑。
    停顿了片刻,她才重新迈开步子,一步步向前走去。
    在所有士兵进入堡寨后,堡寨吊桥、门洞却不曾关闭——还要尽快清理战场,莫家军尸首带回装棺,金虏尸首就地焚烧,以免引起瘟疫。
    殷北从城头上奔下来,一见莫聆风负伤,立刻从殷南手中接过她,将她背回营中去:「阿南,快去叫军医。」
    莫聆风疲惫而且虚弱,趴在殷北背上,低声道:「城头情况如何?」
    殷北答道:「种将军、冯范都统制战亡,士兵战死过半。」
    「你回去,守着哥哥。」莫聆风连气都叹不出来,嘱咐殷北后,又喊了一声游牧卿,让他盯着清扫战场,让小窦进城去请大夫,买刀伤药、棺木,便无话可说。
    一位女军医匆匆而来,只留下殷南在屋内,将桐子大的雄黄烧入火盆,用烟熏过脚绷、衣带、领袖,而后洗净双手,干脆利落剪断箭杆,剪去衣裳,看向莫聆风后背。
    七寸弓箭短,箭簇小,但箭头上端尖利锋锐,中端带有一个蒺藜状的铁槽,可以穿透铁甲,直没体内,此时箭头便已经整个没入,伤口周边发白外翻,若是强行拔出,倒刺会将伤口彻底撕裂,以至无法挽回。
    要取箭头,只能用刀切开伤处,以手深入,挖出箭头。
    军医取大草乌细末半钱,用温酒调和,让莫聆风服下,随后轻触伤处,见莫聆风猛地一抖,并未止痛,眉头紧皱,再添两分药,让她服下。
    过上片刻,军医再按时,莫聆风仍然是痛。
    草乌有大毒,不能再加药,军医咬牙道:「将军,只能硬取了。」
    莫聆风点头,滴落下大滴冷汗。
    军医未曾取过七寸弓箭簇,拿着刀上前时,迟疑了一下,莫聆风迅速感觉到了她的犹豫,忍痛问道:「没把握?」
    「是,没取过这种箭头。」军医正要硬着头皮上前,门外忽然传来泽尔的声音:「我会取。」
    他拍了拍门:「我取过,七寸弓的箭簇不好取,弄不好,反倒要命。」
    莫聆风已经眼冒金星,再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事,吩咐殷南:「让他进来。」
    「是。」殷南打开门,将泽尔让了进来。
    这场大战中,毫发无损的人,是泽尔,他走进屋子里时,身上干净的连一点血渍都没有。
    「熏衣裳,净手。」军医立刻指点他熏干净衣物,洗手擦干,随后将刀子用烈酒喷过,交到泽尔手中。
    泽尔抓着刀子,目光复杂地看向莫聆风。
    莫聆风后背上还有一处颜色浅淡的旧伤,此时肿胀外翻的新伤看着格外刺眼,让她绝不再有力气对着他发疯。
    「动手,」莫聆风不耐烦地冷笑一声,「我死,你陪葬。」
    说罢,她伸手取过烈酒浸过的白色细布,塞进口中,死死咬住。
    泽尔咽下一口唾沫,将锋利的刀子对准伤口,向下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
    莫聆风低垂着头
    ,额上暴起青筋,两手握拳,放在大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汗出如浆,淋漓不止。
    军医站在泽尔身后,仔细看泽尔一举一动,要将七寸弓箭簇取法牢记于心。
    泽尔竖着切开一条口,又横着切开一条口,放下刀,用烈酒浇在手上,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往伤口里捅了进去。
    手指撑开皮肉,顺着箭头往下走,一直摸倒刺处,两根手指硬生生撕开伤口里面的肉,像钩子似的顶住了两个倒刺尖端,随后用力往上一勾,将箭头生生勾了出来!
    莫聆风闷哼一声,整个人随之抽动,鲜血喷溅,脑袋「砰」一声栽倒在桌上。
    泽尔抛下箭头去洗手,军医立刻打开金疮药,厚厚往伤处涂抹。
    殷南上前取下莫聆风口中细布,泽尔洗手回来,后背也出了一层牛毛汗,紧绷着的弦稍稍松懈,提起茶壶,倒上一杯不知什么时候的茶水,一口下肚,呼出一口浊气。
    放下茶盏,他歪头去看手脚软绵无力,侧着脑袋趴在桌上的莫聆风,忽然发现莫聆风还清醒着。
    她清醒而冷静地忍受了一切痛意,明白自己的一切处境,看的清楚苦难背后潜藏的意义。
    泽尔心头猛地一颤。
    他原本还为她害疼,此时心底的同情、怜惜都颤了个烟消云散,只剩下敬畏。
    她还是那个杀不死的疯子!
    莫聆风抬起头,惨白着面孔,嘴唇干燥:「水。」
    泽尔连忙给她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莫聆风咕咚咕咚喝了,轻轻挥手:「滚。」
    泽尔默默滚了,军医给她上好药后,开了方子,出去抓药煎药,殷南扶着莫聆风趴在床上。
    疼痛席卷而来,莫聆风侧着脑袋,看到殷南也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于是将脑袋埋在臂弯中,含着眼泪哽咽一声:「哥哥,好疼啊。」
    太疼了。
    大草乌对她作用不大,泽尔动手时,她疼的死去活来,灵魂贴着天灵盖,几度要往外飞,然而当着旁人的面,她绝不肯露怯,只有独自一人时,才疼的眼泪直流。
    闭着眼睛淌了几点眼泪,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后背便火烧火撩痛了起来。
    不仅痛,身上也和火烧一般,口中喷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灼热之意。
    她昏昏沉沉转动脑袋,看向门口。
    门关着,菱花格子上透出来明亮天光,说话的声音也从外透了进来。
    游牧卿的嗓门像是被人踩了喉咙一样尖利:「关城门?这是不当人了!把我们撇在这里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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