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

第二百七十四章 乱象


    宽州大捷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入京都。
    此时的京都,却因秋雨不断,引动山蛟,一场山洪,淹没京畿不少良田,水又大,一时田地界痕不清,有的地方甚至连良田影子都没有,等水退去后,各县只能凭据鱼鳞册,重新界定田土。
    七月十六日傍晚,云台县县丞、里长各取鱼鳞册,携衙役在云台县重新丈量土地。
    斜阳晚照,一条流水自山中而出,水声滔滔,冲起道道寒气,县中不见炊烟,百姓卷着裤腿站在淤泥里,满脸怒气地看衙役拿太府尺丈量。
    里正翻开图册:「字七号,户名张满生,地下,正方,两分六厘,坐张仙塘。」
    衙役拿太府尺丈过之后,插上长杆,扯过麻线,张满生立刻大喊:「你这尺量的不对!」
    他一步踏入淤泥中,走到刚才量过的界线外,弯腰在泥地里摸索,抓起一把满是淤泥的黄豆苗:「麦子收了我种的迟黄豆,这四周地里,只有我种的是这个!你把我的地都量到哪里去了!」
    县衙师爷吼道:「刁民胡说什么!这是官尺,怎么可能错!豆苗是被水冲出来的,不要胡搅蛮缠!」
    一排带刀衙役走上前来,将张满生强行挤了出去,又凶神恶煞挡住百姓,里正接着往下念:「字七号,户名张......」
    「满生!」
    「老二!」
    伴随两声高呼,张满生忽然冲出,冲破衙役阻隔,跑向田地,把住长杆,用力拔起,掷在淤泥中。
    他气的浑身颤抖,抬手便去夺太府尺,拿尺的衙役后退三步,一声怒喝,抬起一脚,踢向张满生,张满生挨了这一脚,一屁股跌在泥地里,仍旧不肯罢休:「还我的地!」
    人群中忽然有人喝道:「对,还我的地!」
    「老子那么大个地,给老子量的蛋大!」
    「这么量,宁愿不种!」
    数十个壮年男子冲散衙役,扯断麻线,拔出木杆,扔在泥里,衙役们下意识拔刀出鞘,却不敢真的动手,只能不住呼喝叫骂。
    在木棚喝茶的县丞李岭猛地站起来,看一眼前方乱象,骂道:「刁民。」
    他转身对济阳郡王赔笑:「让您看笑话了,我这就去办妥当。」
    济阳郡王扯起嘴角,轻蔑扫向外面:「快点,耽搁了一整天。」
    「是。」李县丞拎起衣摆往外走,济阳郡王对着身后随手挥手,随从躬着腰,跟上李县丞,一同往外走。
    李县丞疾步走到淤泥岸边,厉声呵斥,「干什么,都抓起来!」
    衙役们纷纷拔刀,连打带踢,以刀胁迫,将闹事的汉子绑起来推到李县丞跟前,百姓叫嚷之声越发大了起来。
    李县丞脸色铁青,一眼瞅见闹事的人里竟然还有个道士,当即命人将道士推出来,喝道:「你是哪个道观的?」
    道士冷笑道:「你管我什么道观,看看你那把破尺吧。」
    李县丞冷冷道:「你不想说,就到牢里去说,你们聚众闹事,干扰丈量田地,就是和朝廷作对!」
    他扭头看向师爷手中太府尺:「尺子拿来!」
    师爷连忙将尺子送到李县丞手中,李县丞拎着尺子,使劲打到道士脸上,道士脸上立刻浮起一道红痕。
    李县丞快意道:「继续量,再有一个多嘴的,就抓回去再说!」
    话音刚落,官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官道上,两匹良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人身穿道袍,是云台县云羊道观道士,另一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穿绯色圆领大袖衫,腰系革带,未加鹤氅,可见是刚刚下值,便被云羊县道长找到,打马而至。
    来人幞头软脚
    飘动,广袖翻飞,神仪明秀,眉目疏郎,李县丞见其形貌,大惊道:「他怎么来了?」
    随后他忽然记起,邬瑾在中状元前,便是住在云台县一座道观中。
    骑马而来之人,正是邬瑾。
    李县丞低头看向手中太府尺,心中咯噔一下,两手握住尺子两端,正要曲起一条腿,将尺子往下折断时,忽然触到这些百姓的目光,匆忙住手,将尺塞给师爷,暗示师爷将尺子藏起来。
    郡王随从也认出邬瑾,当即转身要去告知济阳郡王,他这边不过走出来两三步,济阳郡王已经从棚子里钻出来,双手抓住往下掉的革带,往上一提,又把膝裤也往上提了提,一边走向李县丞,一边看向邬瑾。.net
    邬瑾也在此时勒马,翻身下马,将马鞭两端折起插在腰间,掖起衣角大步走下官道,两只脚毫不犹豫迈入淤泥中,暗红色夕阳落在他身上,冲刷去一切修饰,成了一把劲瘦锋利的刀!
    百姓倏地安静,站成一排,殷切地看着邬瑾。
    他们认识邬瑾,是邬瑾中状元时,曾进城看状元打马出游,更是因为邬瑾治蝗有功,在五月时,写过一册《治蝗十条》,京畿多次推行,并且行之有效,他们还曾听说邬瑾是「饼官」,家贫如洗,靠卖饼维持生计,是个穷官。
    衙役们见了他身上绯色官袍,也都不敢言语,收刀立在两侧。
    邬瑾大步流星,直走至济阳郡王身前,拱手一揖,行了一礼,随后看向李县丞。
    李县丞也连忙拱手行礼,深深弯腰之际,邬瑾伸手,拽住师爷右手,从他袖中抽出太府尺,攥在手中。
    等李县丞直起身抬起头时,他已经在端详太府尺了。
    「邬学士......」
    霞光转瞬即逝,夜幕层层降临,邬瑾没有看他,而是转头对衙役道:「提灯来。」
    济阳郡王嗤笑道:「邬学士闲事管的倒是宽,丈量田地,你也能插一手。」
    邬瑾举止利落,神情言语却是一贯温和:「陛下加我为都官郎中,掌京畿不法事、徒流、配隶。」
    他看向李县丞:「也掌京畿各官署吏功过、职补、更替。」
    李县丞一动不动,低垂头颅,几乎成了泥雕木塑,寒风中一盏灯火提了过来,照亮他额头上冒出的层层冷汗。
    济阳郡王咬牙切齿,目光冰冷:「这里没有不法事,不用你来显摆官威。」
    捆成粽子的张满生挣扎着大喊:「邬相公!有,有不法事!官尺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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