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誉年记事(一)· 琮猎虎
太子世子摘星楼坠落事件发生两年后,原天骄吴氏世子袭平北公,原太子登基,承大统,年号征誉,拜新平北公为相。
史书称:征誉新朝,平北革新。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倏忽而逝十六年。新一代天骄子弟已经束发。
征誉十六年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天子丞相坠楼十八年后,远在蜀川锦官城的天骄陈氏府邸里,老管家阿福摇醒了他那做护卫队长的儿子小阿福。
被摇醒的小阿福两眼发蒙,困惑地看着当管家的爹。
老管家言简意赅:“二少爷收到关中杨郡主的回信后,决心今晚猎虎,你赶紧召集护卫,即刻出发。”
小阿福为之一愣:“不是原定的明晚猎虎吗?”
随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杨郡主回信了...”
老管家阿福踢了踢小阿福:“快去着甲,二少爷可在府邸外等着呢。”
二少爷这是收到回信后受刺激了。
小阿福麻溜起身,着甲,召集护卫。
关于蜀川天骄陈氏的二少爷陈琮和关中天骄杨氏的郡主杨绝曦的恩恩怨怨颇为复杂,以至于小阿福这些伴着主子长大的下人们都不敢笃信自己能叙述完整。
恩怨的开端应该从天骄子弟四岁时的第一次相识开始。
皇族徐氏在每年夏天都会召集天骄氏族一起去避暑两三个月,也可以称为聚会,从大燕王朝开国的太祖时期便是如此。天骄氏族们每年在不同的地方避暑,大人们叙旧,孩童认识后结伴打闹。
征誉五年,此代天骄氏族第一次带上自己的孩子,去蜀川锦官城,也就是天骄陈氏所在地去避暑。
在第一眼时,远来的小郡主杨绝曦还是挺喜欢陈琮的,尤其是陈琮那双还未长成就显露出的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总让人疑心是不是在偷偷笑,笑的时候又显得特别笨憨憨,蛮讨人喜欢的。
因此在一众小天骄子弟中,杨绝曦最喜欢拉着陈琮玩。
但是这个想法在登过锦官城的青雀山后,被彻底改变了。
青雀山顶有陈氏修建的青雀书院,有陈氏先人种的永不凋零的桃花林,还有藏剑埋棺的陈氏祖冢,所以天骄陈氏家主平蜀公派自己的弟妹张氏带着一群孩子去爬山。
青雀山不低,小孩子们虽然没有背东西,但是也整整爬了一天,累呼呼的。
孩子们气喘吁吁,心满意足地下山了,有几位小郡主太累了,便坐上了陈氏安排好的马车上休息。
杨绝曦当时还在兴奋劲上,也就没有选择做马车,但在过一个小下坡的时候,小郡主杨绝曦有点走不动了,又成心想逗逗陈琮,便拉住陈琮的衣摆,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眨巴眼睛说:“琮哥哥,你能不能背我过这个下坡呀......”
这招小郡主杨绝曦百试百灵,哪怕父亲或者兄长要批评自己了,只要眨巴眨巴眼睛,带点哀求看着他们,任何要求几乎都可以被满足,批评自然也就没有了。
陈琮其实也挺累的,但是看到杨绝曦带点小小哀求的样子,莫名心一软,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眯起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开心地说了句:“好啊。”
杨绝曦兴奋地蹦了一下,冲着陈琮喊:“你在原地不要动呐,我要从上面跑下来,你就背着我跑到坡底。”
陈琮笑眯眯,一口答应。杨绝曦看着对自己笑的陈琮,觉得他笑得真的很傻憨憨。
小郡主杨绝曦不疑有他,哇呼一声蹦蹦跳跳到了小下坡的坡顶,铆足劲向下跑,旁边负责照看的下人们一致觉得两个孩子的感情真好,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幕,其他几个小天骄子弟也都看着陈琮和杨绝曦。
陈琮微微屈膝,双手扶膝,气沉丹田,屏气凝神,稳扎马步,显然已经做好了空中接人的准备。
但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杨绝曦要跳上陈琮的后背时,陈琮突然低头塌身,完美避开了扑来的小郡主。
负责照看的下人们没有反应过来,小天骄子弟们也没有反应过来,最重要的是,小郡主杨绝曦也没有反应过来。
在杨绝曦擦肩而过陈琮摔倒在地时,全场寂静。除了乐呵乐的陈琮在哈哈哈哈地捧腹笑,没人出声。
最后还是摔在地上的杨绝曦反应过来,全身疼兮兮,哇一声就哭了出来,随后下人们回过神来,赶忙跑过去照看,小天骄子弟们则彼此对视,哑口无言。
所以两人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下来的。
被骗了的杨绝曦在哭过后恼羞成怒,决心要让陈琮付出代价,让他也感受到自己的痛苦,于是事事都要和陈琮攀比,事事都要胜陈琮一头。
于是梁子越结越深,在两人长至十五岁的这十一年里,每年见面必开始斗嘴,接着文斗武斗,然后开始攀比,比弓骑马射,比琴棋茶画等等。
除了在武斗弓骑马射上陈琮稳胜一头,小郡主杨绝曦几乎都能扬眉吐气,在文斗琴棋茶画上,小郡主轻松赢二少爷;在衣裳饰品上,天骄氏族富养女儿穷养儿子,小郡主拿捏二少爷;在比讨长辈欢心时候,小郡主笑容嘴巴特别甜,二少爷望尘莫及......
于是小郡主特别爱写信刺激二少爷,明目张胆的,只为报当年之仇。
此次二少爷陈琮之所以决定提前猎虎,多半也是因为杨绝曦在关中那边秋狩大丰收,琮少爷受到刺激了,连一天都等不了决心今晚出发了。
多半被激起了胜负欲。
出发前,陈琮召集人马,进行了一场针对猎虎特别严肃的谈话。
黑夜里,陈琮全副武装,上马,披甲背弓,左腰箭囊,右腰挎剑。
陈琮严肃认真:“非危急时刻,你们不得出手干涉,我要独自屠了那只大虫。”
在南方,大虫指的就是老虎。
小阿福等护卫拱手称是,然后小阿福拉着身旁的一个护卫,低声吩咐道:“去找我父亲,让他以管家的名义作保从伏龙案的兵器库里取一把兵用 弩,待会带着弩追上我们。”
护卫应下来,矮了矮身形,牵马头去了老管家阿福的居处。
此夜,陈氏二少爷陈琮,带领小阿福等护卫三十余骑,携带上牛骨羊腿和伤药,驰骋出锦官城,直抵城外山脚传闻猛虎出没处。
小阿福寻来了在此为生的猎户,让他带路到大虫出没过的山腰,一行人在附近做好陷阱,用火烤牛骨羊腿。
陈琮留在原地烤火,其余人隐藏在附近一处高地上,等待着大虫。
篝火烧着牛骨羊腿,散发着熟食的熏香,香气四溢,火苗明明灭灭地起伏在陈琮眼里,几乎所有人屏气凝神。
树叶无风簌簌响起。
“来了...”趴在地上的小阿福低声说。
而篝火旁的陈琮明显身体一僵,随后缓缓直起腰杆。
在黑夜的领域里,大虫的威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附近每一寸气息里,不知道它确切在哪,但是的确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黑夜猎虎,犹如水中扑龙,莫大凶险。
小阿福拿出兵用弩,上弦。
陈琮的右手不经意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僵持,比拼耐性。
大虫在评估收获是否能抵上篝火旁少年带来的风险,陈琮等在等待大虫什么时候暴露位置。
陈琮突然起身抽剑,一剑把没有肉的牛骨拍向东南的低地。
低地里果然走出了一只吊睛大虫,它低头嗅了嗅牛骨,不可抑制地朝向还在篝火上的羊腿流露出馋涎贪婪。
嗅过了没有肉的食物,馋涎贪婪自然骤起。
大虫低声吼,企图威慑食物旁边的少年,令他离开。它如此克制进攻,是因为冥冥中感觉对方有点不可捉摸。
“如果他再不离开,我就动手...”大虫馋涎羊腿,头脑简单地想。
“随时注意少爷安全...”埋伏的护卫悄悄引弓,小阿福控弩。
“必须引它过来,才能使用天骄子弟的天骄异象,完成击杀...”陈琮警惕,心想。
陈琮持剑,微微躬身以便发力,直视大虫在黑夜里发绿的眼睛。
“过来啊,畜生,吃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犹豫?”陈琮嗤笑大虫,剑背敲击烤的油光发亮的羊腿,用极具讽刺的眼神盯着大虫的眼睛。
陈琮不觉得大虫此时还能忍得住。
大虫果然被激怒,绕着篝火和陈琮,摄着猫步转圈,悄无声息。
陈琮仿佛失明般任由大虫转圈,毫无防备地任它在自己背后绕圈
在第二次绕到陈琮背后,大虫不再犹豫。它认定刚才猎物的凶狠不过是装出来的血性,不足为惧。
大虫猛然加速,身如迅刃,利爪直指陈琮的脖颈。
潜伏的护卫中发生了骚动,有护卫心急之下径直起身拉弓,不愿让自家少爷置身猛虎袭背的危险。
拿着弩的小阿福也起身,即是对持弓的护卫,也是对大虫暴喝到:“停下。”
猛扑的大虫难免为之一顿,背对它的陈琮抓住机会,一个转身,铁板桥,与此同时借助铁板桥的反冲力,狠狠挥剑向大虫的腹部。
天骄陈氏异象 · 三剑 · 霜上雪
一抹匹练的白芒,如虹般随着剑锋斩向大虫腹部!
高地上的小阿福先是责难地瞪了护卫一眼,随后看向那道如虹白芒。
小阿福喃喃自语,眼里流露出狂热:“天骄异象...”
不管小阿福这是第几次看到天骄异象,再一次看到仍然深深为之震撼。
远超凡俗庸常的力量。
天骄异象,是天骄子弟随承祖辈天骄,生来所拥有的权柄,随血脉遗传,每个天骄氏族权柄皆不同。
关中天骄杨氏,天骄异象炉心火,可迫令炉状物体内部起火。
皇族天骄徐氏,天骄异象天下绝步,不得允许者不得在其领域内直立,必须下跪。
蜀川天骄陈氏,天骄异象三剑,氏族中最为特殊,其一种天骄异象足足有三种表现方式,剑剑都不同,故称为三剑,分别为霜上雪,白雾花,人间道。
而刚才陈琮所施展的,便是三剑中威力最大的霜上雪,剑锋附寒附利,如白龙游空,匹练无双。
小阿福卸弩,用拳头锤了锤护主心切的年轻护卫,笑道:“永远不要低估任何一位天骄子弟,刚束发已能猎虎,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有潜质重返天骄的,小子。”
篝火旁,
大虫腹部吃痛,一时动作变形,利爪擦过陈琮的鼻梁,随后吃疼在地上嚎叫。
陈琮立身,先抽空冲小阿福他们得意的笑,摇了摇身上的箭囊,示意自己没出弓就解决了大虫,轻而易举,接着漫不经心等待大虫濒死力竭。
小阿福等人从高地上下来与二少爷陈琮会和。兴许是陈琮的漫不经心和突然冒出的三十余人吓到了草木皆兵的大虫,它起了逃心,想寻一线生机。
大虫翻滚挣扎着向外跑去,一时乍起,距离它最近的陈琮没反应过来,任大虫溜走了。
反应过来的陈琮懊恼将剑复鞘,取背上的弓,抽箭赶忙去追,小阿福等护卫距离稍微远,拉弓射虎也来不及,只得赶忙追自家少爷。
而之前为了以防惊扰大虫,陈琮等人的马匹都系在了山脚下猎户的家里,所以此时只能步行去追。
大虫在丛林中速度本来远超陈琮,但是由于腹部受伤,使得陈琮能够勉强跟上大虫的身影。
陈琮奔跑时左手掌中弓,警惕大虫凶性贲发,以命搏命。但是随着一路紧追,陈琮发现大虫似乎是想逃回洞穴。
陈琮想到这就乐了:“你跑,我追,你插翅难飞嘛。”
丛林追逐。
在一路紧跟,在大虫即将窜进自己的洞穴时,陈琮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向背对自己,警惕性最低的大虫。
箭入右脚,大虫一直渴求的希望,在自己的洞穴前,彻底破灭,腹部的伤口一直在淌血。它没有能力,也没有心力去逃跑或者抵抗了。
大虫轰然倒地,沉重地喘了一会后缓缓闭气了。
陈琮走近大虫,等待小阿福等人。
“小阿福,递来一支火把。”陈琮皱起眉头说,“这老虎洞可真够臭的。”
陈琮接过火把向洞穴内走了几步,洞穴不深,陈琮已经能看到角落里两三具骷髅和破碎的衣裳。
旁边的小阿福叹了口气:“这命丧虎口的,很可能是从陇北来的客商吧......”
小阿福招呼几位护卫,让他们在附近埋了骷髅。
陈琮把火把照向了另一个角落,意外发现了活物。
一直被咬的血肉淋漓的赤狐狸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活不成了。
陈琮瞥了眼赤狐狸, 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打算。
埋了命丧虎口的客商,是在外经商跑马人唯一补偿死者的能力;救一只将死的赤狐,却最多满足多余的、无用的、被追捧的怜悯。
陈琮不信佛,不信道,不信往生来世,也不打算救这只赤狐。
“少爷,”小阿福拉住要转身离开的陈琮,“那赤狐狸下面有东西...”
陈琮挑眉,仔细看了看,随后用剑拨开赤狐狸,赫然发现底下竟然是两只熟睡的狐狸幼崽,一只赤红,一只通体雪白。而之前小阿福就是看到了一抹白色方才出言提醒的。
将死的赤狐狸低嘤哀鸣,似乎知道主事人是陈琮,哀求地看着他,想让他救一救自己的两个幼崽。
陈琮无动于衷,准备离开,但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来。
他不需要养两只狐狸,哪怕其中一只与众不同又通体雪白。但是,他的妹妹,陈安济,或许会挺喜欢的。
嗯......如果安济不喜欢,扔回山林便是,陈琮如此想。
“小阿福,带上这两只狐崽,回去洗洗,给安济送过去。”
“集合,回锦官城,每人回去领赏钱。”
陈琮意气风发,甩鞭纵马。
中元节过后,七月十六日夜。
锦官城官邸内,执笔文吏正打算撰写昨日的《锦官城志》,问身旁小厮:“昨日可曾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翻了翻案牍上的文书,念到:“今早天骄陈氏的二公子陈琮带着护卫回来了,据说陈公子独自猎了只吊睛大虫。”
“记过了,还有吗?”
小厮想了想,指着一份文书说:“这个挺奇怪的,是我们在茶馆的老人递话,说中元节那天,玄清寺的海棠开了,但是螭龙仙长没回来,是一个自称螭龙仙长徒弟的年轻道长点的香。”
执笔文吏已经年过半百了,听到这条消息,提笔的手顿了顿:“玄清寺的海棠开了...有时间可要去那上柱香喽。”
小厮年轻,试探着问:“这螭龙仙长跟玄清寺...颇有名气?”
执笔文吏哈哈一笑;“你还是太年轻喽。”
《锦官城志》:征誉十六年,中元节夜,天骄陈氏公子琮携护卫猎虎,护卫于酒肆处言其公子勇猛武断,一剑猎虎,风采意扬,众酒徒或微醺,或酩酊,皆大笑喝彩,公子琮之名多见于此。
《锦官城志 · 异人记》:征誉十六年,中元节,玄清寺海棠花开,螭龙道士之徒点香,茶楼里议者甚众,年少者寡有知之。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