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个女巫：番外

    这是一处建造于地下的实验室。
    从整洁的地面与干净的设备不难看出，它建成时间就在近期不久。
    “首相大人，您要求的一切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首席技术官冯卡曼向站在控制室中央的女子说道，“截至目前为止，一共经过十次预演，故障率不到百分之一，随时都可以开启正式实验。”
    作为引领魔力技术革命的团队核心成员，冯卡曼自然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实验室：它可以将魔力效应成倍的扩张，转化效率取决于魔石的多寡。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实验室要建立在如此封闭的地方，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笔建设资金来自于公账。
    按他的设想，这一技术完全能通过议会的审核，大大方方的展现在世人面前。更何况从安全角度来看，建设在空旷露天的郊野上，也比地下更为适宜。
    “所以说，我只用按下这个绿色按钮，就能启动爱丽丝？”首相指了指眼前的控制台。
    「爱丽丝」正是这个实验计划的代号。
    “是。”冯卡曼点头，“简单便捷也是您的要求。”
    “很好，你带着你的人出去吧。”
    首席技术官不由得一愣，片刻之后才回味过来，“首相大人，爱丽丝的确十分可靠，但万一……我是说万一出现什么问题，我在这儿也更好解决——”
    对方望着他，并未有任何反应。
    冯卡曼瞬间便明白，这其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他为首相效力多年，对其性格也深有感受，若论决心与意志，她绝对是自己所见过的人里最坚定的一个。
    尽管她的决策不一定都是对的，但即使犯错，她也从未让下属背过锅。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上司，或者说这正是与政治勾联甚少的新探秘会也愿意接受她的私人委托的原因。
    “我明白了。”冯卡曼应承道。
    “对了，这个实验只会进行一次，之后项目便会关闭。”对方又说道，“我希望你能保守爱丽丝的秘密，永远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对于这点，冯卡曼此刻已心知肚明——不让任何建设者参与实验，将实验室建在地底，以及全部费用走私账支付……一切都是为了保密。“会长阁下……也包括其中吗？”
    “相信我，爱葛莎女士不会希望这些事情的。”
    首席技术官咽了口唾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计划最终竟只有他跟首相大人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需要如此高的保密级别？
    “别太担心了，你的贡献不会被埋没的。”首相像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等到爱丽丝关闭后，我会将技术推向议会，到时候你可以把它当做重点项目继续研究。”
    很快，所有人员都离开了实验室。厚重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此地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了联系。
    但很快，又有新的人现身于黑暗之中。
    而在一秒之前，那里还是空无一物。
    “谢谢你，伊蒂丝。”
    伊蒂丝脸上露出了一抹罕有的笑意，这个称呼让她回想起了过去。而现在整个灰堡内，能直呼她姓名的人已经不多了。“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才对，夜莺大人。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新探秘会也没法如此顺利的推进真正想要实现的东西。”
    许多年不曾见过，对方依旧年轻，亦如记忆中的模样。
    这也是她最羡慕女巫的地方，几十年过去后，岁月已不可避免的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
    “我觉得即使不找我，以你的能力最终也会达成目标。”
    “这我可不敢打包票。”伊蒂丝坦然道，“毕竟时间会消磨人的意志，也会带来更多困难与不确定因素。”
    作为消失的一批人，夜莺已经许久没有在大庭广众下露过面，但这绝不代表着她的影响力也随之消失。因为谁都清楚，她和那位大人物的关系——哪怕现在的统治者是提莉.温布顿，灰堡之王的名号也只属于一人。
    不过她也确实很久没有听说过那个人的消息了。
    伊蒂丝想了想，最终还是将问候咽了回去。
    “总之，这是你我的交易，我也算是兑现了它。”
    “你就不想问问，我打算用爱丽丝做什么吗？”夜莺摘下兜帽，眼眸在阴影中闪闪发光。
    “不了，我还想安度晚年。”伊蒂丝毫不犹豫的拒绝道，“而且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做危害这个世界的事情。”
    “……也罢，准备启动爱丽丝吧。”夜莺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穿过控制室，来到前方设备林立的圆形大厅中。
    也就是说，她想放大的魔力效果源自于她自身的能力。
    对于此人的能力，伊蒂丝并不陌生——那绝对是传奇般的存在，任何坚墙绝壁都无法阻挡她的步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既是女巫最强的剑，也是女巫最强的盾。并且经过几十年的理论研究与发展，她现在可以将能力运用到什么地步已完全是个未知数。
    只是……这里没有供她施展的敌人。
    抱着这样的疑问，伊蒂丝按下了启动按钮。
    刹那间，噼里啪啦的电光闪烁大厅，巨大的魔力波动让实验室仿佛发生了扭曲！
    下一刻，夜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黑白相见的世界正快速倒退，好似一场倒带的电影。
    夜莺循着轨迹飞快前行，速度远远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穿梭。
    此刻她寻找的并不是空间的破绽口，而是时间的破绽口——或者说，两者本身同为一体，都是描述世界的基本参数。只是后者隐藏得更深，想要回溯需要的能量也更大。
    这些年她从梦境世界学到了许多，不光走完了完整的教育路程，还借罗兰的关系拜入顶级学者的门下，将跟她能力有关的研究项目学了个遍。即使本身不是天才，凭借女巫的天赋也足以超过许多人。就连罗兰对此也讶异不已，好像从前那个躺在办公室里贪吃鱼干的姑娘已一去不复返了。
    夜莺没有将这个计划告诉过任何人。
    她一生中做出过许多决定，只有一个让她耿耿于怀。
    原以为时间会抹平一切，所有的冲动与不快都会化作泪水消失在大雨中。
    但这颗种子始终未曾消失过。
    特别是从罗兰嘴里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以及穿越的来龙去脉后，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她心中冒了出来。
    随着极快的速度让所有黑白线条不断压缩，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忽然一个前所未见的景象出现在夜莺面前！
    她的前方再无任何实物。
    一个发光的圆点取代了一切。
    它向四周绽放出无数光芒，这些光芒演变成一条条直线，直到越过夜莺之后才开始扭曲、有了形状。如果此刻存在第三位观察者，便能看到点在最左，而中间的是夜莺，后面则是线段扭曲后构成的世界轮廓。并且从高度压缩简化的轮廓可以判断出，夜莺距左边的距离越来越短，而右边的万物则在飞速离她远去——
    就是现在！
    夜莺用出全力，朝着光点跃去！
    刹那间，仿佛一股巨大的风暴席卷了她，她被卷进涡流之中，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显然是理论研究中不会提及的情况。
    但现在已无任何退路！
    她咬紧牙关，将自己的身体曲卷起来，以抵抗风暴巨大的撕扯之力。
    ……直到体力耗尽，世界归于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莺才缓缓睁开眼睛。
    鼻子下是泥土的芬芳，只有原始土壤才会散发出如此纯粹的味道。她试着抬起头来，发现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城市的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成功了？
    要知道在无冬城建立之前，西边就没有一座像样的城市，荒野遍地才是常态。
    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涌上夜莺心头。
    但她知道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这种穿梭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地点和时间都有可能存在误差，只有一天没有抵达边陲镇，她就不能算胜券在握。
    “得先尽快确定自己的方位。”
    夜莺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慢慢爬起——此次行动消耗了大量魔力，让她的体能几乎见底。不过幸运的是，她的身体完好无损，只要稍加休息，就能恢复如初。
    然而站起的瞬间，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身上的衣服竟然直接向下滑落，脚下的鞋子也似乎大了两圈！
    夜莺连忙又蹲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体型竟然变小了！
    “不会吧……这难道也是时光回溯的代价？”
    她一时间有些愕然，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如果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又怎么担当起连接边陲镇与女巫流亡者之间的桥梁，怎么说服温蒂等人相信自己？目前从影子来看，她几乎降到了安娜早年的水平，这对原本自信的她来说亦是一大沉重打击。
    那些构想多年的战略，顷刻间又回到了起点。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声音忽然飘入夜莺耳中。
    尽管很轻微，但她依旧能分辨出那是断断续续的哭喊与尖叫。
    有敌人！？
    夜莺顿时警惕起来。
    荒野之中除开野兽外，还可能存在教会的审判骑士——她并没有忘记流亡女巫被教会撵着屁股跑的经历。她自己倒是不怕这些对手，但她也不希望有任何姐妹落入教会手中。
    夜莺一边系紧衣物，一边竖起耳朵，大致辨明方向后，她立刻遁入迷雾，朝着声音源头奔去。
    不到一分钟，一个小型村落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附近没有连贯山脉，只有一簇又一簇的低矮树林，俨然不是边陲镇。哭喊与呼救声也越发清晰，同时她还听到了兵刃交击的嗡鸣。
    “快到我身后来！”
    “托雷，别管他们了，保护好梅伊娜大人！”
    只见几名身穿盔甲的士兵正在浴血奋战，而他们对面的敌人则无比眼熟——庞大、可怖、戴着诡异的骨头面甲，背后背着皮质气囊。
    「魔鬼」。
    夜莺不由得微微一怔，魔鬼什么时候已入侵西境了？她印象中这些异族最多也只到过迷藏森林，在罗兰出现前都未跟灰堡人有过正式接触。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思考的时候。
    人类正处于明显的劣势，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多个士兵，即使还站着的也浑身是伤。而他们的背后则窝着至少五十人，从穿着来看无疑是当地村民。
    如果没有新增支援，这些人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好在支援已经到了。
    夜莺从迷雾中跃出，手中舞起白色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开了一只魔鬼的身体！
    红雾夹杂着蓝血喷薄而出！
    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也不需要武器——以能力凝聚成的空间裂隙便是最强的刀剑，世上最坚固的盔甲也抵不住迷雾的切割。
    “什、什么人？”有士兵惊叫道。
    “是援军！大人，援军来了！”
    援军？夜莺总觉得哪里对又哪里不对，她的确是在帮助这些人，但他们接受得也太快了点吧？要知道女巫在这个时代可是危险异类，被抓到都是要处以极刑的。也就是她现在有把握不被任何人威胁才选择主动出手，放到刚流浪的时候，她绝不会如此轻易的暴露自己。
    疑惑归疑惑，夜莺的身手却不会变慢，短短十来秒时间，魔鬼已经倒下去八九只。
    剩下的敌人则举起了手中的飞矛。
    “当心投矛！”一个女声尖厉的提醒道。
    夜莺心静如水，一步踏入迷雾。黑白世界刹那笼罩了她，而在这个视界里，时间的流逝都仿佛缓慢了几分。她能清晰看到骨矛出手的每一帧，像是定格播放的电影画面。
    她伸出双手，虚捏“矛身”，接着轻轻一拉，这些由拙劣线条构成的飞矛便土崩瓦解——在视野中，那是轮廓的崩坏，而在现实中则是矛身结构的完全溃解。
    所有投矛都在空中炸成了无数骨头碎屑。
    一群人顿时目瞪口呆。
    半分钟后，场上已没有一只还站着的魔鬼。
    “那个……感、感谢您的及时救助。我是戍卫军先遣队的中队长梅伊娜，请问您是……”一名身穿半身甲的女子蹒跚着来到夜莺面前。她看上去受伤不轻，盔甲内衬下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戍卫军？这个称谓夜莺还是第一次听到。
    “呃……叫我夜莺就好。”她已经注意到，对方身上散发着微弱的魔力波动，加上这些陌生的称呼、古怪的盔甲式样，以及魔鬼不合常理的动向，一股极为不妙的感觉正缓缓从心底升起。“我想问一下，现在是何年何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面对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士兵中泛起了一阵骚动。
    梅伊娜则抬手制止了众人的交头接耳——在对方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这位“救命恩人”。如果说之前还看得不够真切，将其误认为是前来救援的巡逻女巫，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此人绝非戍卫军成员，甚至不属于联合会。
    毕竟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再说了，能以一己之力轻松解决狂魔队伍，这样的人物必定名声在外，她不可能毫无印象。更令人震惊的是，对方的年龄看上去顶多十六七岁，都不知道有没有成年。女巫魔力需要时间去增长，技巧亦得千锤百炼来精进，以如此年纪达到现在的成就，她都不敢去想这人以后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梅伊娜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魔鬼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但这个自称夜莺的女子确实是同胞，魔力波动不会说谎。
    而在真相查明之前，她理应对能力远超自己的女孩保持尊敬。“夜莺……大人，这里是沃土平原，塔奇拉城所辖地界。当然，此地离圣城还有相当远一段距离，否则我等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然后梅伊娜在对方脸上捕捉到了明显的表情变化！
    “咳咳！”夜莺差点没被口水呛到，“你说什么？塔、塔奇拉？”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梅伊娜心中一紧，那可是三圣城中的最后一座，这世上难道还有对其丝毫不知情的人？
    “所以……你们属于联合会？”
    “正是。”她点点头。
    夜莺完全呆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她软软的滑坐下来，仿佛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与此同时，她已经在心底狂骂不止了——
    什么狗屁理论计算，什么保证误差不会超过正负三年，这都提前了五百年，回到了联合会还没覆灭的时候！五百年啊！此时的灰堡诸国还是一片蛮荒地，边陲镇那更是影子都没有，她要是还能回去，绝对要把那群老学者的胡子给揪下来！
    “您还好吧？”梅伊娜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是魔力损耗太大吗？来人啊！”
    “不用慌……我没什么大碍。”夜莺有气无力的制止道，“这点消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这点？
    梅伊娜一时哑然。
    “梅伊娜大人，这里不宜久留，魔鬼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一名士兵上前道，“但我们损失的人手太多，根本带不走这么多村民。挑出年轻人，剩下的留下也好为我们拖延时间。”
    “你在说什么，基恩！我们的职责不正是搜索沃土平原上的零散居留地，把他们带回圣城吗？”
    “那只是计划！”被称作基恩的士兵反驳道，“普通人的性命又怎么比得过女巫？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多了一个需要保护的人。”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夜莺，“托雷，戍卫军不能再损失更多力量了。”
    “可是……”
    “把所有人都带上，我可以保证魔鬼追不上你们。”夜莺忽然打断了两人的争执。经历过巨大冲击后，她并没有在震惊与失望的情绪中沉浸太久。这一生她经历过太多波折，但从未有一个困难将她真正击倒过。她是灰堡最强大的战士，也是习惯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您确定？”基恩小心翼翼问道。在他看来，这名女巫远比自己的队长要强，而照以往的印象来看，越是强大的女巫，就越不会把普通人当一回事。
    “没错。而且不光是他们，你们每个人都是宝贵的财富。”夜莺重新站起身，朝众人环顾一圈，“可别随便死了。”
    大家一时愕然。
    基恩与托雷对视一眼，都看了彼此眼中惊讶的神色。
    “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上路吧。”梅伊娜做出决定道，“基恩、托雷，听我命令，带上所有人即刻启程返回塔奇拉。”
    “是！”两名小队长齐声应道。
    ……
    返程之路异常顺利。
    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另一支先遣队便找上门来，而这正是看到梅伊娜发出的求救信号赶来支援的“真援军”。两支部队随即合二为一，一同向塔奇拉进发。虽然路上偶尔有遇到魔鬼的踪迹，但都是零零散散的哨兵，完全无法对这支部队造成威胁。
    见危机解除，梅伊娜也放下心来，转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夜莺身上。两人交谈时夜莺并未将自己的来历全部道出，只说需要见一见圣城的最高领导者。对此梅伊娜也没什么异议，因为无论从能力还是魔力来看，她都是当之无愧的高阶女巫，这样的人物本来就能获得觐见执掌者的权力。再说梅伊娜也必须将此事详细上报，不管夜莺愿不愿意，高层都会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经过三天两夜的跋涉，塔奇拉城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那就是塔奇拉……”
    夜莺翻身下马，遥望远方的城市——它被高耸的城墙所包围，宛若平原上屹立的青色山峦，即使是赫尔梅斯防线也无法与之相比。如此雄伟的城墙已不是人力所能企及，在这个时代它是专属于女巫的奇迹。
    城中伫立的高塔也是数不胜数，相传只有高阶觉醒者才能成为塔的主人，而那座最高的“通天塔”，则是圣城统治者星陨女王的王座。
    “怎么样？很宏伟对吧？”梅伊娜自豪道，“它是三圣城中最庞大的一座，魔鬼永远也别想攻陷它。”
    可惜在五百年后，它只剩下一片废墟。夜莺抿了抿嘴，却没有开口反驳。因为她心里清楚，无论局势有多糟糕，上位者都不会轻易将其告知底层队伍，那些人需要戍卫军以高昂的斗志继续战斗，直至最后一人。
    “您觉得……我们即使能守住圣城也赢不了魔鬼么？”梅伊娜察觉到了她眼中复杂的神色。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想法。”
    “我们的？”梅伊娜愣了愣。
    “没错。”夜莺的思绪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她看似大大咧咧的潜入领主房间，反客为主的等待对方到来，心里却对未来充满着不确定性。“如果按现在这条路走下去，肯定赢不了魔鬼。不过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好奇怪的感觉……梅伊娜心想。
    如果是其他高阶女巫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都会觉得有些过于自大，但话从这名来历不明的神秘女巫口中说出时，却有种莫名的信服力。
    就好像她已经亲眼看到过胜利的那一天。
    “我们走吧。”夜莺上马说道。
    进入人流如织的圣城，戍卫小队分道扬镳，而梅伊娜则领着夜莺前往通天塔，一是为了复命，二是于情于理都不能怠慢了高阶女巫。不过两人并没有被马上获准觐见，只能在大堂中等待通知。
    不光如此，夜莺还注意到大堂周围多了七八位重甲武士。
    在迷雾视界下，他们宛若一个个漆黑的大洞，想不被察觉到都难——这说明他们身上都携带着神罚之石。
    “看来魔女之王并不是太信任异世来客啊。”夜莺轻声笑道。
    “您说啥？”梅伊娜却对此一无所知。
    “没什么，这跟你无关。”她毫不在意道。
    梅伊娜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您在担心觐见的事吗？请放心，联合会向来尊敬实力强大的觉醒者。您如此年轻，又拥有不亚于高阶女巫的力量，只要向诸位大人交代清楚来历，一定会得到同等的对待与重视。”
    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姐姐没那么固执，现在应该也是联合会高层之一了。”
    “你的姐姐？”夜莺随口问道。
    “是，”说到这个，梅伊娜眼中一下有了光芒，“即使在联合会时期，她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天才女巫，甚至还得到过三席的亲手嘉奖。我觉得只要加以时日，她也能成为领导大家前进的核心，就像魔女之王那样……”
    “哦？那还真是了不起。”夜莺耸耸肩，“她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听说过。”
    经过三天的相处，梅伊娜对这种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了——对方仿佛知道得很多，又仿佛对世界一无所知。比如她对圣城、联合会等常识陌生得很，甚至毫无高阶女巫的自觉，但在晚上露营闲聊时，面对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她又能说得头头是道，例如天上的星星是什么，篝火为什么迎风才能烧得旺。若是自己反驳两句，或是提出质疑，必然会被对方用更复杂的理论说得头晕眼花。
    因此当夜莺这么问时，梅伊娜只觉得理所当然，“她叫爱葛莎，是最年轻的高阶女巫。”
    “噗！”夜莺第二次呛到了口水。
    “您……”
    “我听过，我听过。”她摆摆手，“不只听过，还挺熟的。”
    能不熟吗？自从爱葛莎加入灰堡后，罗兰就把大部分研究项目都丢给了她，自己直接成了半个甩手掌柜。那时候她还看不出其中的门道，现在想来明显就是罗兰偷懒划水了！
    这话在梅伊娜耳中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这个女孩连塔奇拉都知之甚少，但对爱葛莎却十分熟悉，这岂不是说明爱葛莎比圣城的一众传奇人物更名声显赫？
    “您是怎么跟我姐姐认识的？”
    “这个嘛……”夜莺偏开视线，“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与此同时，一个庞大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既然爱葛莎存在，而且已与圣城出现分歧，说明联合会已经走向末期。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但对她来说却是一个改变的契机。
    “这位便是夜莺女士么？”这时，几人来到夜莺与梅伊娜面前，为首的是一名身披盔甲的女性武士。
    从穿着来看，这些应该就是隶属于联合会的精锐部队圣佑军了。
    “我就是。”夜莺起身道。
    “请跟我们来。”
    梅伊娜也想跟上，却被武士伸手拦下，“你的任务到此为止，回营地候命吧。”
    后者犹豫了下，只能无奈领命。
    “喂，梅伊娜。”夜莺忽然开口道。
    “夜莺大人？”
    “记得保护好自己。”她回头一笑道，“我们会胜利的。”
    ……
    通天塔顶端。
    夜莺走进大殿的那一刻，顿时感觉被好几道目光盯上了。
    这种充满质疑与警惕的视线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她大大方方的来到大殿中心，朝坐在首席的几名女子挥手致意——其他几人她不认识，但最中间的那名红发女子她再清楚不过。正是此人谋划了联合会的最后框架，并亲手将女巫送入黑暗无光的深渊。
    她便是教会的创造者，魔女之王阿卡丽斯。
    “大胆！”
    “对首席应该行正礼！”
    抬手的瞬间，立刻有武士大声呵斥道。
    夜莺调皮的摊开双手，“抱歉，我是灰堡人民，不太懂联合会的礼节。”
    “灰堡……人民？”
    “那是什么地方？”众女巫明显露出了一丝迷惑的神色。
    最后还是阿卡丽斯开口了，“无妨，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应该在小事上较劲。我听先遣队说，他们是在沃土北境与你相遇的，所以你口中的灰堡，也在那个区域吗？我从未听闻过，北边如今还有大型人类城镇。”
    “因为它确实不在北边。”夜莺笑了笑，“灰堡起源于遥远的东方，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一个统一大陆的人类国度。事实上，沃土平原也属于灰堡领地的一部分——”
    “荒谬！”首位的一名女巫直接厉声打断道，“东边只有森林和山脊，哪来的人类王国？”
    阿卡丽斯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愠色。
    “有的。”夜莺毫不退让，“当联合会覆灭后，那里成了人类唯一的避难所。而由于神罚军计划的实施，导致女巫一度销声匿迹，诸位试图保存力量，东山再起，但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此话一出，大堂内一片哗然。
    坐在首席的几名女巫却是面色大变！
    神罚军到现在为止都是极为秘密的研究项目，除了探秘会高层和塔奇拉领导者，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存在。
    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却一口道出了星陨女王的底牌？
    “卫兵！这人是娜塔亚的间谍，拿下她！”那名打断她的女巫直接下令道。
    四名重甲武士立刻向夜莺扑来。
    哪怕是高阶女巫，只要陷入神罚之石的影响范围内，也一样会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
    夜莺却不慌不忙，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接着双手挥出！
    四根黑色的丝线瞬间击碎了武士胸口挂着的神石。
    没了这道防线，光靠武士自身根本没办法限制住夜莺，几个眨眼之间，夜莺便将他们全部击倒，同时还特意避开了致命部位。虽然武士捂着被切开的伤口无法再站起，但一个毙命的都没有。
    “怎么可能！？”
    那名女巫的惊呼成了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用能力正面突破神罚之石的封禁？
    这一幕简直颠覆了众人的认知！
    就算是超凡者，在神石作用范围之内也只能发挥纯粹的肉身力量才对！但那些诡异的细丝，以及她时隐时现的身形，都无不表明此人绝非强化自身类型的女巫。
    “你们让开！”阿卡丽斯动手了。
    她抓起身边的长剑，朝着夜莺劈斩而下——剑身闪烁着金色的流光，那正是神意符印赋予的力量。
    夜莺笑了笑，从腰间拔出把匕首来，锋刃边缘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她也有神意符印？”
    在众人的错愕之中，夜莺挥起匕首，迎向阿卡丽斯的剑锋——她看出来了，魔女之王并没有一剑取她性命的意思，因此她也没有指向对方的要害部位，而是选择与长剑硬碰硬撞在一起！
    只听到一声脆响，阿卡丽斯的长剑径直断成两截，而夜莺的匕首却毫发无损。
    大堂里一时鸦雀无声。
    对此结果夜莺毫不意外，这把铬钼钒钢匕首是工业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玩意，又怎么可能比不过手工打造的杂钢制品？
    魔石制品在灰堡已不是新鲜玩意，但放到塔奇拉时代，高品质的符印依旧是只有少数女巫才能拥有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阿卡丽斯喃喃道。
    “我是来帮助你们的人。”夜莺收起匕首，“为了避免女巫重蹈覆辙，也为了人类世界不被魔鬼毁灭。”
    阿卡丽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
    「我是灰堡人民。」
    「灰堡起源于遥远的东方。」
    「当联合会覆灭后，那里成了人类唯一的避难所。」
    「神罚军计划只会导致女巫一败涂地。」
    她一开始也压根没有把这些荒唐的言论放在心上，但现在细想一下，万一对方并不是在信口开河呢？
    “难道……你能预见未来？”
    “不。”夜莺扬起嘴角，“我来自未来。”
    听到这回答，所有人呆若木鸡，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否定这个答案，可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这个答案反倒是最合理的通解。
    “阿卡丽斯大人，哨兵部队有紧急消息要汇报！”忽然，一名披甲武士冲入大堂，打破了现场的对峙气氛。
    “什么事？说！”星陨女王不动声色道。
    “塔奇拉北边突然发现大量魔鬼踪迹！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武士急切地说道，“周围区域已被红雾覆盖，至少是万人规模！”
    首席的一名女巫噌的一下站起，“魔鬼离我们多远？”
    “不到……半天路程。”
    “胡说！”她怒不可遏道，“我们的先遣队遍布沃土平原，怎么可能让大批敌人突然窜到面前来？”
    武士低下头，“我也不知道，但戍卫军确实是这么报告的。”
    “报信者呢？”
    “他把消息带回圣城后就因伤重不治而……”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话说到一半，圣城外面突然响起了连绵的号角声！
    阿卡丽斯面色一变，她丢下断剑，转身朝大堂侧面的露台走去。其他人也随即跟上，一同来到露台上方。
    只见北面的天空阴云密布，猩红雾气宛若一滩滚动的泥泞朝着圣城方向涌来。那团雾气是如此浓郁，使得云层下方都染上了一抹血色！
    不需要再确认了。
    只要眼睛没瞎都知道，那绝对是一支魔鬼大军。
    哨兵唯一估摸错的是时间。
    它们要不了半天就能抵达圣城。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先遣队都毫无反应？”高阶女巫们面色铁青，“魔鬼难道会隐身不成！？”
    “必须把派遣出去的部队都调回来！”
    “来不及了！快通知圣佑军迎敌！”
    “原来如此。”夜莺则若有所思。
    “你知道些什么？”阿卡丽斯这次不敢再把她的话当疯言疯语了。
    “我曾好奇塔奇拉为什么沦陷得那么迅速，明明是联合会最后的壁垒，但似乎一个月都没能坚持下来。”夜莺缓缓道，“现在想来，恐怕是天海界的局势出现了缓和，使得他们有能力抽调大君来到曙光境。”
    一堆从未听闻的词语让大家面面相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只是敌人的先锋部队。恐怕今后一段时间里，会有越来越多的魔鬼抵达沃土平原。”夜莺拍了拍阿卡丽斯的肩膀，“不过放心，我会帮你们守住圣城——只要你们改变思路和做法，一切还来得及。”
    “我们要改变什么？”后者下意识问道。
    夜莺一步跳上露台围栏，转身背对北方，狂风将她宽大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一头金发漫天飞舞，“首先，要相信一点——凡人可以战胜魔鬼。”
    随后她伸出两根手指，“第二点，让神明的微笑见鬼去吧。”
    说完她脚尖一抵，仰面朝着众人倒下，投身于天空之中。
    “你——”阿卡丽斯伸手想要去拉，却发现高塔下方已再无她的身影。
    夜莺已身处迷雾。
    她踩踏中纷飞的变幻线条，仿佛踏空而行。透过黑白色的世界，她能看到整个城市都被号角声所唤醒，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慌忙奔行的普通人，而戍卫军的士兵与战斗女巫已按照操典登上城墙、或是进驻高墙外的防御工事。
    在城外迎敌的一支部队中，夜莺发现了一团熟悉的魔力波动。
    她调整方向，直朝着此人跃去。
    “所有人进入掩体，等魔鬼靠近了再动手！”
    “记住！优先摧毁它们的攻城器械！”
    “如果遇到地狱领主级别的敌人，立刻放出信号烟，圣佑军会来协助你们！”
    阵地上，指挥官正在大声布置任务，梅伊娜蹲在一条壕沟中，探头观察着不远处的红雾团。她不是第一次遭遇魔鬼，在战斗女巫中也算是颇有经验，但像这样大规模的阵仗，她还是头一次经历。
    不管如何，自己绝不能后退！她深吸口气，悄悄握紧了拳头，她身后就是圣城，也是女巫们最后的家园！
    忽然，一名少女从虚空中跃出，轻盈的落在阵地前方。
    “喂，不是吧……”梅伊娜倒吸口凉气。
    对方不是夜莺又是谁！？
    “那小姑娘是什么人？”其他士兵也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女巫吗？快把她拉回来！”
    而夜莺则面朝魔鬼大军，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战斗女巫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空气中的魔力在疯狂涌动，宛若掀起了一场巨大风暴！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名金发女子！
    这是什么感觉？梅伊娜原以为对方身上的未解之谜自己已经见得够多了，但没想到她还能给自己惊喜。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承受的魔力！
    “她疯了吗！这样下去会爆体而亡的！”
    “但她好像没啥大碍！”
    其他人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哪怕是对魔力了解才刚入门的觉醒者，也能感受到现在汇聚于女孩身上的魔力有多么惊人，按照常理即使是高阶女巫也远无法驾驭这样的力量，可偏偏眼前的人却在镇定自若的做着这一切！
    夜莺确实无法凭借个人力量做到此点。
    她此刻唤来的魔力宛若一颗澎湃的炸弹，意志上稍有破绽，她就会在巨大的爆炸中化作飞灰。
    但她的背后却有着无数人的支持。
    无论是现实世界也好，梦境世界也好，人们对魔力与摇篮系统的认知与研究已远超当初。她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打开了摇篮的大门，此刻意识界正与她相连，澎湃的意识海为她提供着额外的计算量。
    她站在千万人的肩膀之上。
    “看好了。”
    夜莺将魔力凝聚成黑白之剑，朝着红雾劈下！长达数千米的巨剑撕裂空间，即使是用肉眼也能捕捉到它的存在！
    这道巨剑落下的一刻，视线中的万物都发生了扭曲，利刃边缘向四周扩散，宛若一道透明的波纹！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也没有地动山摇的剧变，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剑光消失后，大地上出现了一条深邃的沟槽，连带着周围的魔鬼一同消失不见。没错，这道沟槽并非被暴力破开，魔鬼也没被斩得七零八落，它们只是很整齐的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沟槽边缘光滑的像镜子一般，无论下方是砂石还是巨岩，此刻都成了光鉴照人的切面。
    事实上不光是大地，就连半空中的红雾与头顶云层，都被这一击一分为二。
    魔鬼败退了。
    它们逃离的速度比来时要更快一些。
    夜莺回过头来，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满了人——他们中既有战斗女巫，也有普通的戍卫军士兵。但无论身份与地位如何，当她回头的那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回应。
    他们右手抚胸，单膝向她跪了下来。
    这是最郑重的礼节，也是塔奇拉人向高阶女巫中的顶尖者表达的敬意。
    通常来说，它只会出现在三席参与的盛大祭典上。
    夜莺知道，自己将成为幸存人类的引路人，正如罗兰之前所做的那些一样。
    ……躺在摇椅上自在的吃着鱼片的美好时光，恐怕很久都无暇顾及了。
    不过她相信，这样的努力绝不会是徒劳无功。
    夜莺转头望向南方连绵的山脉。
    只要有爱葛莎在，时间的阻隔就并非不可逾越。
    五百年后，她将真正得到属于自己的奖励。
    而现在，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