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青梅四重奏

    星期五，下午。
    一辆小货车开进津高，减速行驶片刻，在教学楼后面停了下来。
    司机下车，抬头看了看蒙着蓝色雨布的简易大棚，又看向底下忙碌不休的学生，等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没人过来卸货，他有些意外。
    随便拉住一个路过的学生，他问道：“你们这边的负责人在哪里，木材送到了。”
    说罢，他指了指身后的货车。
    “呃……你等一下。”
    被他拉住的学生很快跑了，没过一会儿，又有几个学生匆匆走了过来，绕着他的货车转了转。
    “就是这些吗？”
    “对，没问题就卸货吧。”司机说道。
    “原来还要自己搬过去吗。”他听到其中一个女生嘀咕道。
    “卸货搬运，要额外算钱。需要吗？”
    那个女生跟旁边的同伴做了个鬼脸，没说什么。
    “我去叫几个男生过来。”另一个人说道。
    “女生也搬得动吧。”
    “一看就很重啊？”
    “不重的。”司机说道，“要是太重，做成花灯底座还怎么抬得动啊。”
    之前开口的那个女生跟同伴拖下一捆木材试了试，发现果然并不算重，便一起抬了起来。
    “这么长的木头，还要切开吧，每个班分几根啊？”
    “分什么，让他们自己来拿，我们抬到临时仓库放着就好了。”
    “噢噢。”
    来回几趟，将小货车后面的木板都搬完，司机又从驾驶室里拿来收货单，找人签字。
    “诶，签字？我不行的，组长……诶，组长人呢？”
    被拉住的学生有些手足无措，左右找了找，忽然一指旁边的教学楼。
    “你去二楼的执行委员会找人签字吧。”
    “这么麻烦……”
    司机念叨了一句，又抬望一眼，也不知道哪个窗户才是他说的地方。
    想再问清楚些，人已经跑了，他只好先上楼再说。
    从其中一个大棚底下经过时，一抹亮眼的金色引起了他的目光。
    望过去，是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金发女生，盘腿坐在塑料布铺着的地上，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误入此处的精灵。
    “真木，执委会的人说木材送来了，你跟我一起去抬吧。”
    “诶？木头？我们两个女生抬得动吗……”
    “很轻的啦，过来吧。”
    “好吧。”
    海星起身跟上同学，又看了眼外面走过的中年男人，没有在意。
    来到临时仓库，塑料布上果然堆着刚送来的木材。
    “你抬那一头吧。”
    “噢。”海星走进去，与她合力抬起木材的另一头，发现果然不怎么重。
    “用得了这么多吗？”
    “用得了吧，光是支撑的底座就要用到很多木头了，还要做一个撑起来的……呃，结构。”
    与她一起过来的女同学力气比较大，甚至可以一只手抬着，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
    海星还记得之前看过的设计图，大致能看懂她在比划什么。
    “哪有那么高啊。”
    “差不多吧。”
    将木材搬到C班所在的大棚，地上到处都堆着东西，清理干净又花了点时间。
    “先放这边吧。”
    “噢。”
    海星放下木材，稍微甩了下胳膊。
    虽然不怎么重，抬了这么一段路过来，还是有些费力的。
    在重新投入工作之前，她稍微休息了一下，又朝二楼的某个窗户看了一眼。
    “诶……”
    窗口里，她想见的那个人也探着身子，四处张望着。
    他很快望到这边，目光相对，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望向别处。
    在找人吗……
    在找人，但是没找到。
    又扫一圈，依然没有结果，再看向刚才海星站着的地方，发现她也不见了，成濑心底更加懊恼。
    当然，他并不是对她生气。
    “小哥。”
    身后，运送木材的司机又催促起来，“确认过了吧，可以签收了吧。”
    成濑转过身，视线先在乱哄哄的活动室里扫了一眼，然后才看向面前的司机。
    “我看到木材了，不过数量和质量，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麻烦你再等一下。”
    “就签个名的事情！”
    “这是我们在津高祭上要用的材料，不能马虎。”
    一边在心里暗骂不知所踪的物品组组长，一边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忙到现在，成濑感觉自己已经有点精神分裂了。
    “确认一下也很快，不会太久的。不好意思。”
    “哎！我还有别的东西要送啊……”
    货车司机又是重重叹气，又是皱眉，在一屋子的高中生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不过没人有空搭理他，大家都在忙碌。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女生扫了他一眼，又看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了，键盘按得啪啪响。
    工作堆积如山，成濑没时间自己下去确认，更何况那堆木材都已经被拿去分了。
    看了看活动室里的其他人，似乎也都没空，他只好自己翻找到物品组组长的联系方式，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只是电话也半天没人接，他抓了抓头发，深吸一口气。
    货车司机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成濑也不能就这样一无所知地签收——这原本就是别人负责的事情。
    他准备自己下去问问，至少数量要对得上。
    “我下去看看……”
    刚要走出活动室，外面也有人迎面跑了进来，差点撞上他。
    “哇！”
    对方后退两步，又立即靠上来，手里还捏着手机，“委员长，你有事找我？”
    “……”
    视线在他脸上走了一圈，目光扫过他额头的汗水，成濑将不满咽下去，很快点了下头，也没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二年级用的这一批木材也送过来了，你刚才确认了吗？”
    “确认了。数量是对的，质量也没问题。”
    “好。”成濑松了口气，又向他示意旁边等待已久的货车司机，“签收一下吧。”
    “啊，我就在找他来着！刚才是有人叫我去……”
    “没事。”成濑拍了下他的肩，“之后再解释吧，先做事。”
    “好的。”
    解决了这边的问题，回过头，座位上还有一大堆看不见的问题在等着他，成濑焦头烂额。
    今天是星期五，对于津高祭的准备，已经开展了一个星期了。
    前两天的轻松，到了第三天就一点也不剩。
    他期待着各个小组的工作反馈，只是没想到反馈来得如此汹涌强烈，直接将他淹没了。
    他在大量问题间挣扎着露了个头，才发现已经星期四了。
    再被淹没，再挣扎出来，星期五了……
    “委员长？”
    笔记本前的森见看了过来，手上却没停下。
    “……”
    成濑摇了下头，也很快坐回座位上，继续翻看着宣传组十分钟前交给他的不知道第几个版本的宣传资料。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心又揪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并没有提什么刁钻的要求，只是让他们简单明了并不失轻松地、用一个折页宣传单的篇幅介绍一下津高祭这一持续了百多年的活动而已。
    然而每次打回时，宣传组那位组长脸上的表情又让他忍不住怀疑这一点。
    难道真的是他要求太高了？
    “给我看看。”
    森见忽然靠了过来。
    成濑将手上的宣传资料给她，目光瞥向她身前的电脑，“预算汇总得怎么样了？”
    森见皱了下眉，他以为她是遇到了麻烦，而她则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
    “这写的什么东西？”
    “……”
    成濑望了眼打印机旁边缩了下脑袋的宣传组长，不动声色道：“当然是津高祭的宣传资料。”
    “那重点不应该是津高和津高祭吗？这一大段介绍津前苹果的内容，是果园的广告？现在还没到苹果采摘的季节吧。”
    他已经明白她的打算，“提到津前，不得不提的就是津前的苹果吧。”
    “你也糊涂了吗？”
    森见冷笑一声，“这跟津高祭有一点关系吗？拿到宣传单的人，看到这一大段津前苹果的描述，难道会去买个苹果一边吃一边看花灯巡游？”
    “是有点搞错重点了……”
    “不，是完全搞错了。”
    成濑叹了口气，提起声音：“秋原同学。”
    偷听了半天的宣传组长秋原加奈，也终于光明正大地转过来看着他，“委员长……”
    “这份资料跟我想要的还是有些差距，请你再改改。”
    被他旁边那位冷面的会计组长不点名地骂了一通，她半个不字也说不出来，点头应下了。
    成濑却没法放下心来。
    答应得很快，但毛病就是不改，他这两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领教了，只好多说一点。
    “秋原同学，如果你不擅长这种文体，可以‘参考’一下去年的宣传资料，重点是学一下结构，遣词用句什么的都可以再说。”
    “好的……”
    “——你真的理解了吗？”
    森见又开口了，“下个星期一，委员长要去拜访市长，并一起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如果到时候连一份拿得出手的宣传单都做不出来，我想会有很多人对我们失望。”
    “……”
    宣传组长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一叶，说得过了。”成濑开口了。
    森见抱起胳膊，没有说话。
    “还有两三天时间，我相信秋原同学不会让我为难。”成濑说道。
    秋原加奈重重点了下头。
    “那就拜托你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见她起身去翻找前几年的宣传资料，成濑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跟森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阴阳怪气半天，总算起了点作用。
    “宣传组怎么就剩了个她……”森见靠过来低声道。
    “其他人去画海报、贴海报了。”
    成濑凑过去，同样压低了声音，“活动室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总不能都挤在这里。”
    “偏偏留下来的是她……我记得她美术水平是挺高的，但这两天看下来，写文章确实不行。”
    “宣传组的都差不多。”成濑说道，“她指不定还是其中拔尖的。”
    森见叹了口气，眼珠又忽然一转，朝他望来：
    “这两天我给你背了不少黑锅。你想骂的人，我都给你骂了至少一遍。”
    “一叶小姐这不是本色出演？”
    “那我平时会藏起来。”森见冷笑，“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恨死我了。”
    “那你骂过瘾了吗。”
    她轻哼一声，“还行。”
    “那我们都有收获，扯平了。”
    成濑又坐直身体，拉开距离，声音也恢复正常。
    “所以，预算汇总得怎么样了？”
    森见也进入工作状态，“有点问题。”
    成濑看着她。
    “我跟组员们检查了一遍，我们做的这一部分预算没有问题，是学生会那边汇总过来的数据有不少偏差的地方。是他们那边的问题。”
    听到又牵扯到学生会，成濑头疼起来，“那你去找一下他们的会计。下个星期一要汇报的内容有一大堆，预算也是其中之一，抓紧时间吧。”
    “是，委员长。”
    森见起身，合上电脑，放着旁边的过道不走，从他身后蹭了过去，到门口又跟他挥了挥手。
    成濑抬了下手，就又继续投入到工作里。
    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看了几眼，森见抱着电脑，转身离开了。
    学生会的活动室在三楼，来到楼梯口，森见上楼，底下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些熟悉。
    她往下望了一眼。
    “光。”
    “嗯？……一叶。”
    听见声音，泷川光抬起头，又往上几步，“要回教室吗？”
    “不，我有事去趟学生会。”
    “你这副表情……去找茬啊？”
    她笑了笑，“差不多。”
    “那我跟你一起。”
    泷川光跟了上来。
    两人继续上楼，森见问道：“你没别的事吗，看你刚才挺匆忙的。”
    “有事，但是并不着急，待会儿再找春海也行。”
    “他现在忙死了。”
    “是呢，问题很多呢。”
    来到学生会，森见开门见山，很快跟学生会的会计对接起来。
    学生会长和副会长都出去忙了，泷川光跟留守的书记聊着。
    “当书记好像很轻松啊。”
    “才没有……也就现在稍微空点。”
    “至少不需要去帮忙制作花灯。”泷川光说道，又对她一笑，“无聊吗，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吧，会长随时都有可能有事找我。”
    “好吧。你的头绳好像换了，哪里买的，好可爱啊。”
    “诶嘿！你发现啦……”
    啪嗒啪嗒，学生会会计盯着屏幕，手上敲击着键盘，满头是汗。
    “稍等一下，森见同学……”
    “我不急，你也别着急，慢慢来吧。”
    斜眼盯着旁边的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森见眼睛有些酸，闭上眼休息了一下，又望向另一边的泷川光。
    “光，你先过去吧。我这边还有好一会儿。”
    “啊……好吧。”
    余光瞥见会计往这边看了一眼，她又说道：“春海问起，就说那边太吵了，我在学生会这边待一会儿，忙完了再下去。”
    泷川光笑了一下，“好。”
    跟三人道别，她下了楼，径直来到活动室。
    “我回来了~”
    成濑扭头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然后继续跟旁边的杂务组组员交待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抽出空来跟她搭话。
    “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泷川光说道，“他们答应下来了，会紧急排练一部戏剧，去武道馆那边演出。”
    成濑松了口气，压在心头的巨石稍微减轻了一点。
    “要不是之前联系好的那个乐队突然跑去国外旅游，也不需要这么紧张……之后的事情，光也继续跟进一下，要确保戏剧部到时候能登台演出。”
    他顿了顿，“让他们也别搞什么创新了，就表演最擅长的内容吧，风格夸张一点也无所谓了。”
    她抬手敬礼，“是，委员长。”
    “退下吧。”
    她瞪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我去外面看看，有事找我哦。”
    “嗯。”
    离开活动室，泷川光又跑了趟戏剧部，转达了成濑的意思。
    “表演最擅长的……可以吗？那可是津高祭的舞台。”
    “放心表演吧，精彩就行了，没人会介意内容的。”
    “好吧。”
    离开这边，泷川光转了转，又来到教学楼后面。
    一字排开的简易大棚底下，各个班正在抓紧时间制作花灯，基本都已经能看出雏形了。
    “光。”
    路过二年C班时，有人叫住了她。
    “尚子。”泷川光也停下来，走到她旁边，盯着她手里的花灯部件，“已经做到这种程度啦。”
    “嗯哼。”
    尚子笑了笑，接着问道：“光刚从春海那里过来吗？”
    “唔……差不多吧，刚给他跑完腿呢。”
    泷川光也在塑料布上坐下来，又对就在不远处的海星挥了下手。
    “春海很忙吗？”
    “很忙。”
    尚子慢慢点了下头，“今天大概也要忙到六点多才能结束了。”
    “最近几天都是这样呢。”泷川光应道。
    “所以，今天聚完餐就回家吧。”尚子看着她说道，“我想让春海早点休息。”
    泷川光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
    “好……时间过得真快呢，一眨眼一个星期又过去了。”
    “是啊。”
    她答应下来，尚子也继续忙起了手上的事情。
    “不过津高祭的准备才刚到一半呢……下个星期，才是最紧要的时候。”
    大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