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永昼

    火旭睁开眼，三道远近有别的人影朦朦胧胧映入眼帘。
    他花了数息时间，使模糊的视线和同样模糊的意识趋于清晰，让视线适应室内光线，让意识适应这个似已阔别许久的现实世界。
    “呵呵，终于醒了！”立于榻边的玉尘长老笑道。
    坐在稍远处的莫悲世、莫惜时各自舒了口气，窗口天光映出他们灯枯油尽般的苍老容貌。
    璇玑阁阁主莫悲世形容愈发枯槁，目光仿佛已遭岁月尘封，黯淡无神而又流转艰涩；守门大尊莫惜时脸色晦暗，眼皮、皱纹深度下垂，像挂在脸上的细密布条，佝偻的腰背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经过恶寒谷一战，二人能存活至今，已是奇迹，但他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步奔向生命谢幕时刻。
    看清三人的模样，火旭双手撑榻，就想起身见礼，但一阵传遍周身的彻骨之痛令他瞬间瘫在榻上，差点晕厥过去。
    “行了。”玉尘长老连连摆手道：“昏睡十余日才醒来，不用拘礼。”
    “火旭，你昏迷方醒，体弱，不宜劳神，我只问一句话。”枯瘦的双手微动，近乎凝滞的目光艰难荡了一下，莫悲世问道：“告诉我，是五宗强者干的好事么？”
    呲牙咧嘴半天，待彻骨之痛稍稍淡去，火旭略显虚弱的道：“回莫阁主，当时的确有五宗强者在场，但动手的······却是宫廷强者。”
    “五宗恶贼，哼！”
    这声重哼几乎令莫悲世耗尽了全身中气。
    莫悲世、莫惜时相继起身，径直出门，离去前，莫惜时佝偻着身子，回首吩咐道：“耐心静养，不急，来日方长！”
    两名百岁老人走后，就轮到一位八旬老者伺候卧床少年了。
    喝下一大碗五鲜羹汤，火旭躺在榻上闭眼眯一会，出了一身虚汗，精神见好。
    玉尘长老坐在榻边，轻声细语讲述火旭的获救过程，获救地点在距此五十里之外的飞镜湖东岸，出场人物除了施救者夜雨北、虚空之外，还有许多意图不轨的都城宗门强者。
    老人家绝口不提最重要的施救者格蕾·萝丝。
    火旭迷迷糊糊听着，他记得自己陷入深度昏迷前，好像是见过两位有点面熟的少年元师，现在想想，觉得那两人的模样与夜雨北、虚空的长相完全对得上号。
    至于格蕾·萝丝是否在他身边出现过，火旭一概不知。
    不过，那时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倒不是夜雨北、虚空，而是一个奇怪的老者和一位有点不解人事的少女。
    “绯鸾！”心底默默叫出这个名字，火旭吃了一惊，旋即苦笑，暗中责怪宗人府那位宗正在籍蕴阁谈起某位十二岁即能徒手劈山的少女时，过于夸大其词，令他入戏太深，以至于落下了昏迷中也不忘幻想的后遗症。
    火旭的精神愈来愈好，接下来是疗伤，疗伤不外乎内服外敷。
    玉尘长老先让火旭服下两粒丹药，再以药膏涂遍其躯干与四肢，用软布裹紧，最后给他套上一件没有星徽的白袍。
    “听说去年冬试日你已晋为二星元师，如今过了数月时间，你的级别应该又有所提升，但这些都不重要，静养所需时日怕是很长，有件袍服蔽体，便于见人，足矣！”
    打量火旭几眼，见他裹满药膏软布的躯体再套上白袍，看上去虽显臃肿，但大体还算顺眼，玉尘长老满意的笑道。
    “多谢······”
    不待火旭把话说完，玉尘长老连忙挥手制止：“往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礼数多了便显得生分，何必如此！”言毕将一张做工复杂的精致轮椅推至榻前。
    “我亲手做的！”拍拍轮椅扶手，玉尘长老不无骄傲的道：“坐在上面，只须轻轻动手便能制动，还能调整行进方向，动手时不会引发周身痛感。平时依靠机械手臂辅助，你可自行进食、出恭，用不着别人伺候。”
    瞥瞥轮椅，火旭勉强咧嘴笑笑，得此轮椅，生活可以自理，还能自由出行，的确省去了不少麻烦，但一想到今后须得终日以轮椅为家，个中滋味并不好受。
    “我总算有了此生第一件代步工具！”他暗中自嘲道。
    玉尘长老挥出一缕和缓至极的光雾，光雾轻轻托起病榻上的火旭，徐徐转动，缓缓调整入座方位与体态，在没有扯动周身伤痛的情况下，将他准确送上装有软垫和各种机关的轮椅。
    第一世的时候，火旭曾见过专供老年人或残障人士使用的电动轮椅，那种轮椅虽比眼前的轮椅简陋，但二者制动原理大同小异，故而，他不难掌握操作要领。
    双手正好置放于按钮上，在玉尘长老“试试看”三字的鼓励下，火旭只用很小的力道，便成功按下了制动按钮。
    轮椅径直驶出大门，进入一条花林掩映的幽径。
    再次按动按钮，轮椅停下，火旭迎着午前的阳光，微眯着眼睛打量四周环境。
    这里是一座山头平缓的山顶，疏疏落落分布着几处树林，几片草场，数座古式建筑掩映于疏林之内。
    山下，却是幽深的沟壑，底下碧水环绕，百溪争流。
    碧水之外，峭壁耸立，云雾缭绕。
    “玉尘长老，这地方真美，不失为修炼胜地！”火旭依然有些虚弱，兴致却高，见到好山好水，不禁回首笑道。
    玉尘长老含笑近前，“这里位于瀛天郡南境，飞镜湖之北，此山名为飞仙山，是百年前璇玑阁早已选定的宗门第二址，非常隐秘，一直不为世人所知，若非都城五大宗门逼得紧，加上天下大乱，本阁绝不会轻易启用这处秘址。”
    言及都城五大宗门，玉尘长老脸色骤沉，浩荡恨意不加掩饰的尽浮于眼中。
    璇玑阁三老都探查过火旭的伤情，他们深知，火旭之伤，绝非出自寻常强者之手，他重伤之后能存活下来，实属奇迹。
    关于火旭究竟为何人所伤，为何幸存至今，璇玑阁三老不敢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火旭的遭遇是否与都城五大宗门有关。
    从火旭嘴上得到答案后，三老便不再多问，对待火旭的态度又比以往亲厚了几分。
    “火旭，你总算睁眼了啊，哈哈！”
    踏着笑声，夜雨北、景寒、景奇、虚空、无念、嫣然六人从草场那边快步走来。
    奔至轮椅前，瞧瞧火旭的气色，夜雨北笑道：“玉尘长老调制的羹汤堪称一绝，进补见效极快，看，你醒来不久便已气色大好。”
    玉尘长老闻言呵呵直乐。
    “乖乖！”虚空俯身按住轮椅扶手，目光在火旭身上全方位扫描，“全身瘫痪啊，惨！还好，脑袋没坏，往后也只能靠脑子活了。”
    二星元师景寒绕着轮椅转了半圈，淡漠的眼神里泛起些许温度：“体态臃肿，难看死了！嗯，一张脸还算正常，不那么碍眼。”
    见有人对自己经手的杰作给出差评，玉尘长老也不生气，插话道：“脸够看便行！”
    九段元士无念的年纪与虚空相仿，却比后者更能扯：“我说火旭，余生该不会都在轮椅上度过吧？依我看，你还是赶紧找个女子娶了，有人伺候，下半辈子就不用发愁。”
    火旭咧嘴笑，完全插不上话。
    九段元士嫣然年纪与景寒相仿，举止沉稳，小大人似的替火旭感到惋惜：“唉，去年冬试日即为二星元师，都超越夜老大了，你可是名满都城的非凡少年啊，但被轮椅一耽搁，白瞎了好几个月的一路狂突！”
    八段元士景奇年纪最小，略显腼腆，偶尔抬眼看看火旭，然后笑笑，却不说话。
    指指夜雨北等六人，玉尘长老冲火旭笑道：“他们都是本阁选定的俊秀，阁主为此特意起了个名号，叫‘飞仙六子’，加上你，增至‘飞仙七子’。”
    “哟！”火旭终于得空，自嘲道：“四名男子，两名女子，加个瘫子，果然是七子！”
    “哈哈哈······”众人大笑。
    “火旭，我们都在等你。”夜雨北止笑，正色道：“否则，十天前我们就入炉试炼了。”
    “入炉？试炼？”火旭讶异道。
    “不错。”玉尘长老神色转趋凝重，语气仍不失和缓：“你应该听说过昊天法器吧？我璇玑阁就藏有一件昊天法器，阁主称之为‘大荒洪炉’，一次可容近十人入炉试炼。
    其实，数百年前本阁便已完全破解试炼之法，因担心选人入炉试炼会暴露大荒洪炉的秘藏地，引得天下强者觊觎，历任阁主都非常谨慎，迟迟不愿启用大荒洪炉。
    如今璇玑阁处境艰难，时不我待啊，选派少年俊秀入炉试炼，已是刻不容缓。”
    去年冬试日，火旭曾在籍蕴阁听两名政要大谈特谈昊天法器，他自己也读过相关典籍，所以，此刻得知璇玑阁藏有一件名为“大荒洪炉”的昊天法器，倒不觉得意外。
    “试炼效果如何？”火旭问道。
    “景奇试过，效果惊人。”拍拍景奇的肩膀，无念以非常笃定的语气道：“他入炉试炼两次，前后连升四段，若非如此，以他的年纪，很难成为八段元士。”
    虚空表情生动，朝火旭努努嘴，道：“与我们一起入炉试炼，如何？”
    “炉内有强气流，入炉者相当于时时刻刻扛着一块数千斤重的巨石，可火旭伤重体虚，时间长了怕是受不了。”夜雨北皱眉道。
    火旭嘴角颤栗，一头歪在椅背上，心底哀嚎道：“痛死个人，时间短也受不了啊！”
    玉尘长老连忙挥手制止众人胡扯：“说笑归说笑，切莫当真，火旭还须疗伤，别说入炉试炼，就是日常修炼也得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