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

19 数点青峰


19.  数点青峰
    且说牡丹见十三忙着,自己骑马先跑了。骑到一半,想起了帽子,折马要回去捡,却看到白面郎已骑着黑马过来,手里正是她那顶蓝色的蒙古小帽。拿过来,拢了拢长发戴好了,一黑一白两匹马上,坐着的一白一蓝两个人,就在茫茫草原上青春作伴好还乡了。
    快到的时候,远远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修挺立在马上,正静静望着他们过来。唉,不必看清面孔就知道是谁。昨日的蓝衣公子,今日的……清冷提一剑,仗剑走天涯,人称——破尘。
    她径自想得乱七八糟,十三已经喊:“四哥!在等我吗?”
    “有点事找你。”说话间,二人来到,三马相对。
    见他看过来,牡丹微笑致意:“四贝勒。”喊得是个三分别扭。
    那厢还意,“牡丹格格。”听得有个七分别扭。
    估计胤祥是同样的感觉,这十分别扭让他高高的挑起眉毛来。牡丹心里笑叹一声,决定不在这里别扭下去,笑着说道:“你们谈事情吧,我先回去了。”自掉开马头,同时看去一眼,不料这一眼,看进了正看着她的眼睛里。牡丹再笑了笑,骑马走了。
    仆人来牵了马去,牡丹仍在算着,需要多长时间面对那个极熟悉的陌生人才能不那么别扭?
    “牡丹。”
    牡丹抬头,见是八阿哥四人,正饭前散步的样子。四个人停止了谈话,一起眼望她走过来。
    老十眼睛瞪得老大。他这么直接的惊艳,很让牡丹开心,就也一脸惊叹的看回去。
    “你……你看什么?”老十转成疑惑。
    “你看什么?”笑眯眯的。
    “我看……你穿这样……很好看。”磕磕绊绊。
    “我也觉得。”一瀑过腰长发啊,不成一道风景也难。
    老十的眼又瞪大了。牡丹真诚的说:“我也觉得……你这样很好看。”
    可怜又被惹红了脸,其他三个一起笑起来。
    这气氛多好,多顺畅啊。只有那个…四贝勒,一见他,空气就开始磕绊。如是几天,不见改观。与别人一起遇着,就是那三分别扭加七分别扭,虽然有大方的微笑掩着。单独遇着,连那七个字的问候语也省了,只剩下微笑点头。胤祥问她,“你不爱跟四哥说话么?”是啊,他是个冷人儿,两人这么着,问题就在她了。
    确实就在她。牡丹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只是熟悉的陌生人的问题,关键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如同八阿哥的眼睛,不像其他人有春夏秋冬的变化。只是,八阿哥的眼睛永远是温润的月光,是秋天的阳光,他的眼睛,她却不知怎么形容。
    或者,是舟过一脉寒江,仰望时,雁声过处,数点青峰。他的眼睛就是那遥遥的数点青峰,默默无语,无情无绪,那青黛颜色,却动人心肠。
    起因在十七岁呵。雨季的十七岁,一个美好的少年,诗一样的爱情。那个少年有双极好的眼睛,安安静静,黑白水墨的风景。她永远记得,他送她去车站,他安静眼睛后面的那数点青峰。
    一个年纪,一种爱情。后来她爱的人,都是燃烧她的人,是火一样的玫瑰,她无法控制的激情。但是那个少年的眼睛,却似让她落下了病根。每当遇到类似的眼睛,她不至于爱上,却一次又一次,怔怔的感受时光的回转。
    而时光竟在这个空间,又一次回转。那双眼睛默默的看她,深深的看她,眼睛里面似乎千言万语,让她有点接不住……
    这日牡丹心情极好。原来两个丫头这几日鬼鬼祟祟,是在暗地里给她弄一件红色蒙袍,她们已经很了解她不重复穿衣的脾性了。这件蒙袍,衣袖绣得极为雅致,配着一双镶银线的小布靴,让牡丹爱不释手。小公主来了,一阵惊呼,她又成了“落日红霞”。于是这一日,“乌兰托娅”跟其其格两个又手拖了手高兴玩儿去。看了一场阿玛不屈不挠的摔跤,又去认识了什么是敖包,原来是一堆堆起的祭祀用的石头,也是男女约会的地点。当其其格告别去时,草原已经暮色黄昏。
    暮色中不知谁拉响了一支马头琴,扯动着黄昏,哽咽声里,星星点点散落羊马的草原,显出了一种苍凉意味。
    羊不见面马见面
    佛不常见你常见
    不弃生死,不离涅槃
    一年又一年……
    总有一次鹰飞会让我们泪流满面
    牡丹不知道自己把诗念了出来。她听见有人在近旁呼吸,转头去看,竟是那四贝勒。眼见他望着自己不语,牡丹礼貌微笑了一下,转身牵了马要离开。
    “你……”
    牡丹顿住脚步,想了想,转回身来微笑的看住了那一幅黑白水墨。她不是十四岁,也不是十七岁了,何苦莫名闹得人家不明白。那四贝勒大概不料她这次这样,一时在她的注视下愣住了。见他愣住,牡丹倒轻松起来,歪头笑道:“四爷散步吗?”
    胤禛看着她的笑容,半晌,也微笑道:“出来走走。”
    磕绊的空气消散了,两人牵着马,并行漫步。牡丹问道:“十三呢?”
    四阿哥看她一眼,“跟你阿玛摔跤去了。”笑了一下,又敛起。咦?牡丹睁大眼,然后呵呵的笑起来。两人聊聊走走,来到了山映斜阳的湖边。湖水浸了晚霞,躺在斜阳里潋滟不语。一会儿,牡丹听到四阿哥说:
    “你念的句子很美。你很喜欢草原?”
    不是她,是那个诗人。牡丹笑看了他一眼。大哥被蚊子扰得睡不着的夏日夜晚,惯常熬夜的她,过来陪着捉捉蚊子,有时两人笑笑谈谈就到了天亮。有阵子,他们念了好多这个诗人的诗……本是想着大哥,湖水斜阳里牡丹心里蓦然一怔,想起那诗人有一次说:
    我知道有人能够进入我的梦境
    并在梦中把我的灵魂
    带去远方旅行
    也许就是牡丹那半边灵魂入了她的梦,将她带来这里。那么此时是一个半灵魂在这身体里,牡丹那半个,是在她那边么?还是随意游荡去了?那她是否死了?有朝一日,或者她能回去,剩下半个灵魂在这里,还能活吗?如此心驰意荡,作着一番灵魂的加减乘除,竟不觉得荒诞。许久,她听见有人轻喊:
    “牡丹?”
    转眼望去,她深深映进了那有了波光涌动的墨色眼底。她听见那诗人又在追问:
    ……两个旧魂灵,谁是这世上我最该见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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