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中,
两名男子正气喘吁吁在林中慌忙逃窜着,绕是被密闭的荆棘刺破皮肤也不敢有丝毫的停留,原本的贴身侍卫也在逃亡的过程中被尽数射杀。
“呼,呼,呼……”
虽说本就是商贾之家出身,也是常年东奔西走体力不错,可哪里又比得上那些专职追捕杀人的锦衣卫精锐缇骑。
两人最终还是撑不住停了下来,此刻正弓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兄长,你先歇息一会吧。”
年长的那人被后者搀扶着靠在一颗树边上坐了下来。
“看这样子,咱们兄弟二人今日怕是逃不出去了……”
年长那人看着身前的亲弟颓然道,转过头放眼望去,下边的山道之上满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卫,而上边存粮的山寨之中,哀嚎声也停了下来,显然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原本为兄是想着此次入京,能够做出一番顶天的事情来,让我沈家彻底坐牢潮商主家的位置,永远成为潮商的龙头。”
“同样也是想着,借着做空上京粮价一事,看看能不能在上京城中新结识到一位,位极人臣的官员,用这件事和数之不尽的银子与之紧紧地绑定在一起,为我沈家日后构建出一条通天之途!”
“可到底还是没能成事,”
“为兄这次愧对我沈家了。”
年长之人长叹出声道,这人名为沈从商,乃是潮商如今的主事之人,商帮本就是诸多家族商贾组建而成,其中财富势力最大一家的家主自然就是主事之人。
并非是固定某一家,所以内部的争端也不少,也需要做出成绩给各家看,做空上京粮价便是其中一个缘由。
“兄长你做的已经够好了,父亲在世之时也是时常感叹道,您是天生的经商之人,你及冠之年便接手了家中所有的生意,也将我沈家推到了主家的位置上。”
“您坐上主事那个位置之后不过十余年,更是将我潮帮的生意,从沿海一代做到了内陆州郡之地,我潮商累积财富俨然已在其余三大商帮之上。”
沈从文望着颓然的兄长宽慰道,
“在是富贵又如何?”
“终归也是抵不过权势……”
沈从商自嘲一笑道。
“伱可知为何父亲在生下你后,为何取名为从文吗?
“因为他也知晓,商贾一道做到极致,虽说可以富可敌国,可到底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罢了,在滔天的权势之下,也难逃覆灭的下场,遂,始终不愿意将家中的生意,分出一些交给你打点……”
“只是让你安心读书,等将来有了法子,好送你入朝为官。”
沈从商望着身旁年轻且满身书卷气的沈从文喃喃道,原本父亲在世时就已经定下了兄弟两人的轨迹,一人经商,一人从政。
与外人不理解的是,在父亲心中对这幼第的期许,还要胜过自己,好比那世家门阀,永远都是嫡系读书从政,旁系经商供养一般。
最后,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商贾一道,自己勉强算是做到了极致,沈家不说是富可敌国,但也差不了太多了,家中现银比起许多老牌的世家门阀还要阔绰。
同样这幼弟也是极为争气,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八股工整,文章也是写得极好,自己不论是走到何处,面见何人,都是将他带在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让他对官场的规矩也是极为了解。
加上这些年随着自己和商队走南闯北,对经商一道的了解颇深,对各地民情也是了解颇深,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依照他的学时便是入那户部做一主簿也游刃有余。
奈何本是商贾之家,虽说如今大离朝廷科举延续至今,已经放开许多,也允许商人科举,可也是建立在商人附籍或寄籍的基础之上的,同样即便是中了,也很难在吏部挂名为官,极其容易因为出身遭人排挤。
父亲也曾想过把他的户籍从沈家单独拎出去,也被衙门那边盯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早些年自己也曾盘算过,等到时机成熟,沈家与诸多门阀和当地的官府的老爷都有所瓜葛,可以走他们的关系和路子入朝为官,可真到了举荐那一步时反倒是有银子都花不出去,一个个都是推诿不接。
在沿海一带所有门阀官员都愿意沈家富贵,也愿意与之交好,却没有一人愿意看到沈家有人入朝为官。
毕竟,就算抛开门第之见而言,谁也不愿意原本敞开的钱袋子多出一只捂住的手。
“世人皆知我四大商帮富可敌国,可谁又晓得这十几代人来过得是何等的憋屈?”
沈从商苦笑道。
“世家门阀,官府衙门时长敲竹杠不说,天底下又有几个人看得起我们满身铜臭味的商贾,平日在府中日子虽然过得富贵,可一到出门便是穿戴,乘车也有诸多要求限制,这日子过得甚是不爽利,我沈家挣再多的银子又有何用?”
沈从商指着身上的穿着的绫罗绸缎笑容苦涩道:“便是为兄这一身衣裳也只能是在私底下穿穿罢了,入了上京城依旧得换上布衣,好比这次上京一事,背地里与亲王交好,可明面上见了区区一个九品的芝麻官依旧是跪拜相迎……”
“朝堂重农抑商,虽说朝廷重视农税,商税极低,让我等钻了诸多空子,累下万贯家业,可身份太过轻贱了些……”
“没有权势的庇护,积累下越多的银子便越是危险,如同在那闹市之中,有顽童抱着一块美玉招摇过市,必然引得牛鬼蛇神诸多目光垂涎。”
“咱们祖祖辈辈扎根在沿海一带,朝廷对那边不甚重视,尚且还可以与当地官府虚以逶迤遮掩一番,可若是要壮大便免不得引起朝廷的注意,这是必然的局面。”
“有道是怀璧其罪,即便是没有做空上京粮价一事,只要北伐在失利几次,又或是在拖上一段时间,朝廷拿不出后续的钱粮辎重,也有可能会对我等商贾开刀。”
“讲到底,面对朝廷这般庞然大物,我等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所以,直至此时,为兄也没有断绝过送你入朝为官的想法,只望着商贾之家,能迈入那门阀之列。”
沈从商拍了拍家弟的肩膀道。
“可如今,命都快没了……”
沈从文无奈道。
“倒也未必。”
沈从商望着下方官道上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目光决然道:“方才,追捕的时候,他们只是射杀我等的护卫,而是避开我等,看那样子定是要活捉我们兄弟二人。”
“那也就是说我等尚且还有活路?”
“或许你还有一条活路。”
“可,为兄如何能活?”
沈从商自嘲一笑道。
“他既然能直接领兵前来,想来为兄的事情定然已经被皇帝知晓,那硕亲王多半也是自身难保,且不论那亲王死活,我等谋划之人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他皇帝要面子,早些时候购粮不屑于于我们商贾争利,如今出了事,自然也不介意用咱们这些低贱的商贾来命来挽回天家的颜面,给百姓一个交代,为兄和各家的主事之人已是必死之局,这点不必多想了。”
沈从商通透道。
“可还有一点便是,不论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还是他那杀人如麻的狗腿子锦衣卫,都没法子将我等斩尽杀绝。”
“等到我等各大商帮主事之人一死,想来不论是朝廷,还是那贼子都需要重新扶持一个人,用以往后连接和沟通商贾的人。”
“看似危难之机,可又何尝不是我沈家腾飞之时?”
沈从商掷地有声道。
“大哥,你的意思是?”
沈从文张着嘴呐呐地问道,本就是聪慧之人心底已经猜到了他的盘算,可还是不愿意说出来。
“为兄,想要你做那个纽带,朝廷与四大商帮间唯一的纽带,拥有官面上的身份!”
“他当真看得上我等的出身吗?”
“又愿意让我这个商人子弟来做吗?”
“从文你不必在意这些东西,他能毫不犹豫的扫平清河郡谢家,仅仅凭这一点便晓得,他绝对不会是一个有门第之见的人。”
“他在眼中不论是官员,勋贵还是商贾都没有区别……”
沈从商笃定道。
“另外在上京城中东市置办的那间店铺的暗阁之中还有两箱账目,除了为兄这些年做潮商主事之人收集我潮商内部各家的生意账目之外。”
“还有其余三大商帮的一些生意的账本,不论是走私盐,铁,还是贩卖人口等各类偏门生意,都有些许记录,虽不甚齐全,可想来在他的手中用来取他们的命,也够用了。”
“原来兄长你……”
沈从文闻声惊骇不已。
“你莫要忘了,咱们四大商帮,虽然表面和气,和背地里都恨不得把对方的脑浆子都打出来,毕竟这天下能做的生意就那么多,每少一家,另外的几家就能多吞下许多,为兄如何能够没有一点掣肘的手段。”
“只是以前没有机会用罢了,毕竟自己家也不干净,免不得鱼死网破,现在看来倒是成了清除各家的罪证。”
“如今你只管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便是,咱们潮商的也不要留下,全都给他,有把柄在他手中,你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沈从商淡淡道。
“说好的一同让咱们沈家走上顶峰。”
“看样子为兄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沈从商听着身后密林中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看着那数十丈外穿行的锦衣卫长叹了一口气道。
“就让兄长我的命。”
“作为小弟你的拜贴吧……”
说罢,
那沈从商从腰间解下一把防身的长刀强行塞到了沈从文的手中。
“大哥,我……”
沈从文下意识地就想要丢掉。
可沈从商确是死死的握住沈从文的手。
“记住了!”
“舍得一切,”
“才能换来通天之途!”
“我沈家不能永远做那待宰羔羊!”
沈从商说罢,
猛然扭头脖子往刀口上撞去。
“噗嗤……”
只听得一声刀入血肉的声响,如此近距离之下,那喷洒出来的血液都落到那沈从文的白净的脸上,后者感受着脸上温热的血液还有些呆滞。
“取下为兄的头颅交给他!”
“千万莫要让为兄白白死去。”
沈从商感受着体内不断流出的鲜血,和越来越近的锦衣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道。
“嘭……”
本就是下山斜坡,头颅落地之后在地上滚出去很远,当沈从文捡起来的时候已经沾满了泥土。
“放心吧。”
沈从文默默将兄长的头颅未曾闭上的双眼合拢,然后决然往山道之上跑去,在哪里有一道骑着高头大马身穿蟒袍的身影。
“潮商主事已死。”
“草民求见骆指挥使!”
沈从文窜出密林,猛然跑到在山道之上高呼出声,与此同时兄长的那颗头颅也被高高举起。
“这是演的哪一出?”
骆粥望着几丈外跪倒在地的年轻男子诧异道,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头颅上,闪过一丝狐疑,策马行了过去。
“草民沈从文见过骆大人!”
沈从文见骆粥前来猛然跪倒在地道。
“哦?”
“他是你何人?”
骆粥望着那面色白净的沈从文问道,那颗头颅的身份自己是认得的,毕竟谍报司盯了他们那么久,各家主事的画像早就凑齐了。
“小人家兄。”
沈从文惨然一笑道。
“小人知道家兄罪孽深重,特意大义灭亲,取来他的项上人头,交与大人。”
好一个大义灭亲!
骆粥死死的盯着沈从文没有回话,早些时候那护卫首领的背刺已经足够让自己诧异的了,可眼下又来了一出大义灭亲,这潮商帮会之人,还真是有趣。
场中异常沉默,
随着长久无声,
沈从文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透了,可也只得死死的将头颅触在地上,不敢有丝毫的逾越和不敬。
“行如此之义举,你意欲何为?”
“又或者说你想什么?”
骆粥沉默许久之后出声问道,如果当真要控制四大商帮或许眼前这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比较潮商的实力本就很强。
还有一点便是他们足够狠,四大商帮本就是盘踞在各地自己一家一家的杀上门不现实,还是让他们自己人去狗咬狗来得爽利。
“草民想要为骆大人效力!”
沈从文闻声这才仰起头道。
“为本官效力吗?”
“可这一颗人头还不够资格。”
骆粥闻声并没有丝毫意外望着那跪倒在地的沈从文继续道。
“骆大人,您的意思是?”
沈从文侧耳道。
“在上京城外的庄园中,”
“还有另外三家一千余人……”
骆粥眺望着上京城的方向轻声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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