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启天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幻梦成真


    入夜时分,节庆中的县城悬灯结彩,火树银花,明月逐人,欢颜笑语热闹非凡。
    偏离热闹的一处幽静官邸巷口,走近一个浑身酒气的绿袍稗官,一边走一边抖搂身上袍子,不时闻一下,皱着眉头继续拍打官服。
    抬眼一看走过了,赶紧往回几步,推开院门径直走去里屋,还未进屋,朗声开口道:“夫人呀,你郎君归家了!”
    一个穿着常服美艳妇人,走出替其宽衣,口中佯怒道:“有事没事来这么一出,回家捉奸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那腔调。”
    妇人责备换来不着调的话语。
    “我夫人貌美如花,可不得看好了,省得外人趁虚而入。”
    妇人轻嗅一下,面色不悦道:“又和谁去鬼混了?”
    崔英讪讪而笑,“哪敢,咱这次是公事,知府大人今日突兀来这边巡视,大舅哥拉着我去作陪,躲不过去,我就勉为其难和上官喝了几杯。”
    严梦霜看看她面容,床头夫妻,心细如丝,叹口气道:“出事了?”
    崔英憋屈着脸,将褪下的官服扔至一边,揽着媳妇坐下,自己倒杯温热茶水一饮而尽。
    严梦霜看出她的不如意,开口问道:“被气到了?”
    崔英咧嘴说道:“你是没看到知府那个死胖子……”
    崔英赶紧看去外边一眼,这才放心道:“那死胖子一直往我身上瞄,看他大爷的看,狗东西,他要不是知府,来的是个与我平级的,老子早就使出一招撩阴腿,让他断子绝孙了。”
    严梦霜听完,手指点她脑门一下,“这些话,在家里唠叨就行了,可不敢去外边随便乱讲。”
    崔英搂过媳妇腰身,脑袋靠在她肩膀上,笑言道:“我又不是傻子。”
    “不傻才怪。国朝女官本就受罪,越往高处,越不受待见。当初告诫你无数次,你还不是认死理的去做了县衙主薄。”
    “咱俩青梅竹马,我又救了大舅哥一命,这是咱应得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当初是想当县丞的,硬被大舅哥按在主簿位子上,我的性子多跳脱,就是个坐不住的主,每天算账对账,简直要我的命。”
    严梦霜起身道:“就你那个心直口快,还喜欢动手的臭脾气,让你做了县丞,整个衙门过不了半年,就会变成一个江湖门派,毫无法度可言。”
    崔英嬉皮笑脸道:“不能忘本啊。要不是我和兄弟们九死一生去女国偷来子母河水,这才有了小绣儿,不然我和你床上打架再凶狠,也是徒劳无功。”
    严梦霜没好气道:“既入公门,就要好好历练心性,不能再为所欲为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夫人呀!”
    “肚子饿没?”
    “灌一肚子酒,菜就没吃几口。”
    “你等等,我去给你热饭。”
    崔英也不起身,搂住媳妇腰身,拿头猛蹭,“这么漂亮的媳妇,吃啥饭啊,吃你才对。”
    严梦霜笑骂一句,“死样。”
    一阵碎步声传来,一个白衣羊角辫的小姑娘闯进屋里,四五岁模样,眼神灵动,古灵精怪。
    夫妻俩怔住片刻,崔英心里乐开花道:“小绣儿,一日不见,爹爹甚是想念,过来,让爹爹抱抱。”
    小绣儿捂住鼻子嫌弃道:“不要,一身酒气,太臭了。”
    崔英可不管那么多,走过去强行托起闺女,嘴巴一阵乱亲,小绣儿一直推她脑壳,可惜力气不够,就快急哭了。
    严梦霜谁也不帮,看她们打闹片刻,无奈摇头,下去帮夫君热些饭菜送来。
    深夜时候,夫妻俩卧寝在床,严梦霜安然入睡,醉意缭绕的崔英反而半梦半醒。
    有些话没去和媳妇说,今日敬酒,竟然忘记了知府大人姓氏,要不是做知县的大舅哥在一旁打了个顺滑圆场,她可能要在知府那边吃挂落。
    当初冲冠一怒为红颜,谈不上后悔,只是被日后的柴米油盐和人情世故,冲淡了身上的江湖气。
    年年月月,日日朝朝,心思寄托在江湖,身躯窝在衙门,行尸走肉一般,记住这个的同时,忘却另一个,行事作风越发小心谨慎,再不复当年江湖豪杰气象。
    屋外闪过一道惊雷,轰隆声由远及近,睡觉不安稳的崔英起身走出屋门,看一眼满天月色,小声骂道:“晴天旱雷,真他娘的古怪。”
    旱雷情形已经有一段时日,崔英某天在公署提了一嘴,众人疑惑不解,几次三番过后,崔英才晓得,那雷声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年轻那会儿闯荡江湖,妖魔鬼怪的事情听的多了去,甚至亲身经历过一两次,仙人神姿也见识过,可崔英自认为没有牵连过深,应该招惹不来啥大凶之徒,大恶之辈,没道理针对一般,和一个衙门主簿过意不去。
    可偏偏那雷声只有自己能听到,奇了怪哉。
    每每四下无人时,崔英总会想起那段江湖岁月。豪杰满座,酒盏交错,兄弟相随,刀山火海皆可去,义薄云天,千里奔袭只为情。
    明知没有回头路,慷慨赴死,谁也不欠谁,若有心,来年到我坟前敬我三杯,死也瞑目了。
    崔英脸色浮现苦笑,很久没给兄弟敬酒了,估摸没少在下边跳脚骂娘。
    起身回屋时,又纠结起某件事,自己好像有个过命交情的兄弟,可总记不得是谁,也想不起长啥样了,俩人一起闯荡江湖的时日最多,可崔英如今只是隐约记得他姓“陈”,再无其他。
    这种近乎莫名其妙的事,几乎都要成了崔英心病,曾经和媳妇抱怨过,却换来一句“不要多想”,可崔英待在府衙,若无意外,一坐就是整日,平时没了公事,念头压制不住,最是容易胡思乱想。
    这让崔英莫明悲痛,不该如此的,才进公门几年而已,竟是忘记如此多,日后那还了得?我这该不会是未老先衰吧?记得江湖那几年,打架也没伤到过脑壳,咋就未老先衰了。
    崔英暗自伤悲一番,走进屋里,心道:“罢了,罢了,好坏就这么着吧,记得媳妇闺女就行了。”
    屋门关上的一刹那,又是一道旱雷。
    不再是只闻其声,闪电划过夜空,与满月争荣。
    往后日后,崔英上差按部就班,晚上下差,除去必要应酬,早早赶回去陪媳妇闺女,阖家欢乐是真,其乐融融也不假。
    那个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兄弟,也越发让她迷惑,向往江湖的那颗心,也越发的按捺不住。
    某天下差,崔英照例往家走,进了巷口走上几步,突兀停下,呆立不知许久过后,转身去了别处。
    拿着私房钱卖了一壶好酒,崔英躲开人多处,寻一处安静无人的四方亭自饮自酌。
    “别人是了无牵挂才想着去闯荡江湖,反观我妻儿皆有,也想,甚至更想去江湖里快意恩仇,媳妇骂我傻,看来是对的。”
    “父母在不远游。父母故去之后,我才去的江湖浪荡,如今窝在衙门当差,这便是‘求仁得仁’么?”
    “媳妇貌美如花,闺女机灵聪慧,大舅哥也够照顾我的,同僚即便说闲话,也不比当年,按理来说,我这儿该知足了。”
    崔英拍着胸膛憋闷道:“可我心里堵得慌啊。”
    一身官服的崔英神情落寞,每喝一口酒,忧虑多一重,心中郁气无处泼洒,便指着亭外夜空破口大骂。
    “要么给老子升官,要么让老子发财,去江湖打转也行,让老子天天和算盘账本打交道,想气死我,是不是?气死我这个小主簿,好让别人踹寡妇门,霸占我婆娘,打我闺女主意,狗日的,好算计呀。”
    “骂完了?”
    崔英醉眼蒙眬扭头看去,咧嘴笑道:“夫人过来了,为夫献丑了,对不住。”
    严梦霜摆一下头饰,来到她身边,脸色柔和道:“心里那么不痛快,骂就骂了,等到日后夫君飞黄腾达,再找补回来也不迟。”
    崔英连连点头,“对,等我升得高官,干死那些说闲话的二皮脸,让他们晓得,娘们也不是好惹的。”
    严梦霜笑道:“行了,别在外面疯了,小绣儿都心急了,咱们赶紧回家去罢。”
    “哎呦,咱家小宝贝终于想爹爹了,不多见,走走走,为夫等不及想去看看,这可少见。”
    “张嘴胡咧咧,开玩笑用在孩子身上,不嫌丢人么?”
    自称“老夫老妻”的两口子,相互挽着手心走过街巷,路遇熟人则招呼一声,碰到经常光顾的店铺,夫妻俩停留片刻,并不进去,只是随口说道几句。
    涨价的就是黑心,原价的就是良心,这话太绝对,不过在衙门里有“妻管严”名声的崔英不敢反驳,全随媳妇,媳妇只要开口,她就点头,末了还要称赞几句媳妇体恤民情,有皇后风范,惹来严梦霜妩媚白眼。
    一道闪电在夜空炸开,崔英先是抬头,再看一眼四周,除去她外,就连身旁的严梦霜都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崔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仰头看去夜空,喃喃心语道:“兄弟,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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