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剧小记者的秘密日记

第24章


他很好玩喔,大家踢到后来都脱掉上衣了,只有他死不脱的,不懂他在害羞什么。但我喜欢他这样,好纯洁的感觉。
  我都是一面念书一面等他,练完之后我们一人骑一辆脚踏车回家,他喜欢骑着车子绕着我转,话不多,光是看着我笑,或仔细听我讲一些有的没有的。他都不安份坐在坐垫上的,像走路般直着身体踩踏板,一面说将来要参加国家代表队,要到全世界比赛,拿世界杯。真的好傻!”阿绿摇着头笑。
  机上的电灯突然全部被打开来,空服员穿上围裙走来走去,厨房的方向传出食物的香气。原本睡着的人陆续醒来,把毯子掀开站起来伸懒腰,许多人走到厕所前排队。
  鸡还是鱼呢?要来点什么饮料?开始分送餐点了。不过,这到底是哪一餐呢?
  管正忠推开窗板,外面一片漆黑。
  “半夜。”他说,“晚餐吧。”
  怪了,他还真知道我在想什么呢!但是我偏不让他知道他猜中了,假装听不懂他说什么地转过去问阿绿,“阿绿你看一下菜单,要吃哪一种主菜?”
  吃饭时照例阿绿把大部分的餐点分给我,管正忠很有趣味地看着我把将近两份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吃完饭我和阿绿都要了热咖啡,他则请空服员给他威士忌。
  我看着他形状很好的手指握着装着金黄色酒的透明塑料杯,拿起来喝一口,再放下来,两手围住,转脸看我一眼。
  又是一个指甲干净的男生。
  “小黑,小黑,再讲小黑的事。”
  阿绿把咖啡喝掉,转头招呼不远处的空服员,“麻烦你,我再加咖啡。”
  她把重新装满咖啡的杯子放在小餐桌上转一转,黑色的液体微微起了波纹。“后来我到台北考北区联招,进了普通高中,准备以后要念大学,想多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她停下来。
  “小黑呢?”
  “小黑没有再升学呢,他功课不好,家境也不行,国中毕业之后就去机车店当学徒了。”阿绿的声音变得紧紧的,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的感觉。
  “啊。”我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是遗憾吗?但又遗憾些什么呢?
  我闻到管正忠正在喝的威士忌的味道,奇瓦士,我想起空服员手上的瓶子。
  “考完高中联考他跑来找我,身上已经不是他惯常的运动服了,而是我们那个时代那个乡下地方男生最常穿的滑滑防皱质料的花衬衫和西装裤,他一定是刻意打扮过的,可是当他这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来是这么远。”
  空服员持着酒瓶过来问管正忠还需要吗,管正忠把杯子放在她伸过来的盘子上,金黄色的酒从我面前横过。
  “好惨,根本没有办法抬起头看他,过去的一切对当时的我来说,突然变得很可笑。我心里想,自己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呢?这样一个国中毕业就在机车店当学徒的男生,穿著这样一身奇怪不搭调衣服的人,完全无法参与我的未来的人。
  那年夏天的蝉声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吵,哗啦哗啦的,显得我们之间的沉默巨大沉重。原本看见我高兴得一直笑的他,也感觉到什么,慢慢不笑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一向就是这样,话不多,最后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好象在祈求,求我不要这么残忍。很努力才能回看他,他的眼睛还是纯洁,黑黑的脸仍然好帅,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不能用过去的态度对他。”
  我把手?在脸上,我好想把耳朵盖起来,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后来他伸出手来想牵我,我低着头把他的手甩掉。我只能看见他的脚,根本不能喔,根本不能看他的脸,他的脚立在那里,光看他的脚和手,就知道他绝望,他动了一下好象想走了,但又停住。他说,他说,林友绿,你去台北要照顾自己喔。”
  眼泪从手的缝隙流下来,很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才能不发出声音。
  我听见阿绿站起来,脚步咚咚踩着走道。
  管正忠把我?着脸的手拿下来,递了面纸给我。“别哭了,你要害阿绿伤心了。”
  我点点头,但眼泪还是一直流。
  “我们都曾经太年轻过,太无知了所以残忍。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喔。”
  “我也不知道,”我把眼泪擦擦,拿管正忠又递给我的面纸擤鼻涕,“我不知道我是为谁哭,是为了小黑、阿绿还是我自己,搞不清楚,总觉得活得够久,就会生出很多想哭的事情。像听小黑的故事,我就想起古金水。”
  “怎么讲到古金水去了?”管正忠似乎觉得有点好笑。
  “古金水呀,我们高中的时候他最厉害了,十项全能,记不记得?”好象突然看到穿著衬衫裙子夹发夹的高中时代,有大太阳和大风,一群女生吱吱喳喳。“有一年区运在高雄,我们一堆女生跑去当拉拉队,坐在看台上,看见古金水在操场上练习撑竿跳,高兴得要命一直喊一直喊他的名字,古金水!古金水!”
  “小女生!”管正忠笑了。
  “他那时候很年轻喔,非常帅,蛮害羞的,听见我们叫他就笑,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我们又不能下去,所以我就把书包打开,拿出铅笔盒丢进操场里,我们同学就叫他,古金水,拜托帮我们捡一下铅笔盒!”
  “真像你会做的事。他有帮你们捡吗?”
  “有啊,他听见之后停下正在做的事,慢慢走过来,捡起铅笔盒伸长手拿给我们。于是我们就可以很近看到他了,真的很帅喔,不晓得小黑是不是就是那一型的。那时候他真的是大英雄,反正国际比赛有得名就对了,为国争光耶,可是后来不是最近吗,发生那件疑似爆裂物带上飞机的事情,还被学校解聘。”
  “疑似爆裂物?你好象在写报导。”
  “对呀,未证实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说。”眼泪跟鼻涕都停了,眼睛还是好肿,“看到电视新闻拍他的画面,突然难过得要死,以前他那么荣耀,头顶都有光的感觉,看到他就想台湾好骄傲,人又那么可爱。可是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头低低的戴着帽子不能见人。让人觉得,一个光辉灿烂的时代真的结束了。小黑跟阿绿那么棒的感觉也结束了。”说着,又有点想哭。
  “没有那么严重啦,”管正忠笑着看我,“伤口会愈合的,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你真不像这么乐观的人。”我斜眼看他。
  “我是喔。”
  看着他笑起来,又是那种嘴角好看扬起的样子,或许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能够从此什么都不害怕喔。
  拜托。快到纽约吧。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了。好烦。真想求他不要再这样看着我笑了。
  阿绿过了一会回来,包包抱在膝上坐下来。哭过了,眼睛红红的,我们两个对看一眼,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爱哭鬼!”我指着她。
  “你自己还不是!”
  “阿绿,那小黑现在在做什么啊?”
  “听说开了一家机车店,自己当老板。后来我们全家都搬到台北,再也没见过面了。”
  “那他结婚了没呀?”
  “上次国小同学会有偷偷打听,好象还没。”阿绿把包包塞进座位底下,头再抬起来,虽然眼睛还是红的,但脸上有笑意。
  “他,会不会还在等你?”
  “不可能啦,那么年轻就出社会了,早就想开了吧。”
  “不一定喔,说不定,他一直一直在等你耶,等你回心转意,等你回去当他的新娘。啊!真的好浪漫!”我往后靠在椅子上,想象那样的画面。
  “三八!全世界只有你这种头脑坏掉的人才会这样想啦!”
  “嗯。”总是安静听着我们说什么的管正忠突然出声,我们两个女生不太习惯地吓一跳。“我,也是这样想。”
  阿绿跟管正忠不熟,不好意思骂他那你跟小惠一样头壳坏去了,不过还是出现怪异的表情瞪瞪我。
  我耸耸肩表示不关我的事。
  “虽然不多,但是我还是相信有痴情的男人,像,”他转转手上空掉的杯子,“我呀,我就是。”
  阿绿眼睛瞪得更大了。之前我有跟阿绿大概解释过管正忠是怎么跑出来的,但细节没有多说。现在她看看他,再看看我。期待管正忠讲一些劲爆的话来。
  管正忠不负她所望,果然说了。
  “我喜欢她。”说完还看我一眼。
  神经病!干嘛讲这么奇怪的话啊!真想象科幻电影那样,化成一阵烟雾还是液态,从椅子上消失。现在即使兰戈利亚人出现,都无所谓了。
  “可是,可是你难道不知道这趟她是要去找她喜欢的男生啊?”
  他们两个为什么要隔着我大声讨论我这个小人物的小小私事呢?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站起来说,你们两位慢慢聊,我先失陪了。
  “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跟来,看看对手,想看看陈小惠会喜欢、而且愿意跑到纽约找他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陈小惠,”阿绿严肃地拍拍我的肩膀,“你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然后她上上下下像探照灯般把我仔细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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