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剧小记者的秘密日记

第26章


他拿出钥匙开门,然后打开屋内的灯。
  整个屋子都是木头装潢,很好闻,铺上漂亮厚地毯的地板踩起来仍有木头的感觉,发出轻微的咿咿轧轧。天花板很高,窗户又多又大,窗帘有两层,一层是白色的纱,一层是有着暗金花纹的蓝绿色棉布。咖啡色的沙发旧旧的十分巨大,我们把行李一丢,身体整个陷进软软的沙发中。
  像坐在云里面。
  “楼上有三个房间,看小惠跟阿绿你们两个要不要睡一起,然后我跟管先生一人一间。”黄中威说。
  嘻嘻,管先生,听起来真怪。
  “嗯叫我管正忠就好了,她们都是这样叫我的。”管正忠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对呀叫名字就好了啦,难不成还要,陈小姐你好,”阿绿转过来满脸假笑地对我点头,“我是林小姐,”然后手一比,“这两位是黄先生跟管先生,我的钱包里有孙先生、蒋先生跟富先生。”
  “谁是富先生?”
  “富兰克林啊!”
  阿绿从钱包里拿出台币一百元、一千元跟美金二十元的纸钞,像扇子一样打开,“唉,还是这三位先生最可爱。”
  “好,”黄中威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矿泉水跟可乐出来,笑着说,“我跟管正忠一人一间,你们两个睡一间好不好?”
  我赶快打开矿泉水来喝一口,美国是怎么回事,干到人都快枯掉了。
  洗好澡之后我睡不着,拿一本书到客厅坐,再开一瓶矿泉水边喝边读。几个大窗户都开着,风吹进来窗帘缓缓晃动。长岛的夏夜,很安静很凉。
  黄中威拿一条毛巾擦着头发下楼来,问我,“小惠饿不饿?”
  “还好,只是飞机上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他坐到我旁边来,身上有一种刚洗好澡的干净香味。
  “娱乐周刊写得很怪喔,整件事情扭曲了,我读的时候,老觉得是别人的故事。”他把毛巾拿在手上转来转去。
  与黄中威隔得这么近,猛然想起刚刚在机场不顾一切抱着他的感觉,脸一下子红上来。老是这样,做事不经大脑,现在尴尬了吧。我默默在心里倒带,过去做过的种种糗事一一浮现,路上认错同学呀、在学校走楼梯摔倒、去餐厅吃饭没带钱一大堆一大堆的。
  “你在生我的气啊?”黄中威看我没反应,小心翼翼又问,“我跟赵如芬实在没什么,公司要求我们要以情侣的样子出来宣传,只是宣传,并不是真的,她这样又哭又说什么的,我真的不懂,我又没有跟她在一起,我不喜欢她啊。”
  对ㄏㄡ?,赵如芬,差点忘记这件事了。
  “可是她说什么洋装的,听起来喔,听起来好象,”这种话真是很难出口,“听起来好象你有跟她上床。”
  “什么哇?”黄中威双手紧抓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脸刷地红起来,“没有啦,谁跟他上床?”
  “可是她说。”
  “那不是真的,她可能只是想把事情弄得看起来严重,最后自己都没想到会变得这么奇怪吧。”他用手拨乱已经半干的头发,清洁的头跟脸,有一种小孩子的感觉。“有时候,每个人原来的出发点都不顶坏,只是全部混在一起后,不知道为什么,就面目全非了。”
  “我不在乎整件事变成那样呢,喜欢后来衍生出来的所有事,现在到这里,觉得好好。无论你有没有跟谁上床,都不重要喔。”
  黄中威安静了一会。终于听见虫鸣,像从童话世界的缺口偷偷流泄出来似的,有点金属,随风远远近近。
  然后他看着我,伸出手来用手指背面轻轻碰着我的脖子。
  “我真的好喜欢你,想把你吞下去,那么喜欢喔。”
  “原来你是吃人魔。”
  “对呀,专吃可爱的小女生。”
  他把我的头发撩起来,靠近,用脸颊触碰脖子后面长着软软绒毛的地方。我感觉到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吹着头发。
  黄中威好好闻,是一种陌生的,却令人要微微发抖起来的男生的气息。
  他的手伸到脖子后方,好大的手掌,好象一握就可以捏断我的脖子,但他十分温柔,缓缓将我拥向他。
  在像云一样的巨大沙发中,我们紧紧拥抱着。
  天堂。
  “来作爱好吗?”他在我的耳边低语。
  “不好。”我移近他的耳边轻轻说。
  “为什么?”他几乎要像小男孩一下撒赖起来,更用力地抱紧我。
  “就现在这样好不好,好幸福。”
  “嗯。”他把脸埋进我的脖子旁,发出闷住的声音,“可是要先让我这样躺一下,不然你会看见不该看见的情况。”
  “大色狼!”
  我们一起笑起来,身体震动着,我感觉到他的重量,男生的不可思议的沉重存在感。
  *
  “陈小惠,陈、小、惠。”第二天我们决定坐地铁到纽约玩的电车上,阿绿把我拉离黄中威跟管正忠,找了个远一点的位子坐下,然后叫魂一样地一直叫我的名字。
  “什么啦?”我上上下下看着被喷漆喷的花溜溜的车箱,突然觉得有点骄傲,台北的捷运一定不会这样吧。不过转念一想,比较的条件不对等,真想不通我在骄傲个什么劲冽。
  “你昨天有没有跟黄中威怎样?”阿绿暧昧兮兮地两手食指碰在一起一点一点的。
  “没啦,三八!”我把她推远一点,贼贼眼睛靠得这么近,全身都痒起来。
  “可是明明昨天你就在楼下半天都不上来,我又不好意思跑出去看,不过,”她又凑过来,“我有听见管正忠走出他房间的声音喔,可是只走到一半,停了半天又走回去。我还以为他看见什么了ㄌㄟ?。”
  我望着远一点的地方正在讲话的两人。管正忠永远看起来气定神闲,黄中威笑笑比手划脚,不晓得在说什么。
  管正忠看见了吗?
  从这边看过去,两个人都是好看气质特别的男生,各自拥有属于自己小宇宙之类的东西,由内向外表现出来,与日常的地球空气一接触时爆出惊人闪亮的火花。
  而这两个人都喜欢我。
  如果真的用力去想这件事,说不定会兴奋幸福得又哭又笑,终至疯掉吧。
  为了往后的人生仍能以正常人的姿态活下去,我只好试着去想想别的事。
  长岛到曼哈顿,会经过哪些地方呢?我把大大地图摊开来,艰难地在细小复杂路线及英文字中寻找自己目前及未来所在。
  “黄中威到底有没有跟你解释啊?”
  “嗯,他说他真的跟赵如芬没怎样。”
  “那你现在有没有决定要跟谁?”
  “嗯,究竟要跟谁呢?不然你丢铜板帮我决定好了,”我从牛仔裤口袋里挖出一个铜板,“这边有一个quarter,人头的话,嗯,黄中威好了,反面就管正忠。”
  “好!”阿绿觉得很有趣地接过去,先包在两手手掌中晃一晃,再像掷茭一样丢在我的地图上。
  我们两个探头仔细看。
  是人头像。
  阿绿抬脸看看我。
  “嗯,”我点点头,“三次定胜负好了,再来!”
  这次阿绿左手手指按住立起来的铜板,右手食指与大拇指圈成O字形,用力一弹。铜板转成一个自转地球,发出微弱的嗡嗡响。
  虽然起头那么有精神,最后倒底仍旧不支,颓然躺下。
  反面。被压在底下的人头像,一定觉得很没有面子吧。
  “好,最后这次要一决胜负?!”阿绿活动活动双臂,拿起铜板来对着哈一口气,往空中高高?去。
  看着阿绿兴致勃勃地玩这个游戏,双眼闪闪发亮。我猜,小黑喜欢的,正是她这种世间少有的生气盎然的样子吧。
  “Shit!”阿绿突然骂了一声,铜板喀?喀?滚到地上去了,她赶紧低头去找。
  我抬起头,对面位子上一个脸上因为流汗而显得又油又亮的黑人,嘟着厚厚的嘴唇,没有什么特别情绪地望着我们。
  我快点再低下脸去。对不起!我在心里说,我不是故意叫你黑人的,虽然很想持平称呼你非裔美国人,但是黑人这种字眼,就是容易抢先一步闪进脑中。
  对不起喔,非裔美国人。如果你生气的话,那我让你叫黄人好了。
  黄人。
  嗯果然怪怪的。好象可以看见一个芒果吃太多的人。小时候家里庭院种了一棵木瓜树,有一年结得特别多,爸妈吃了几次后都嫌腻,只我永远第一次吃那样好吃,每日每日睁开眼就要木瓜,夏天过去后,妈妈说我全身的皮肤都变成澄黄澄黄,像木瓜。
  我是黄人喔,从小就是?,所以即使有人称我yellow man,当然,或者yellow woman,也都蛮可以的吧。
  问题是。铜板呢。那个将决定我的一生的铜板呢。
  它顺着走道,虽然危危颤颤,却坚决无比地一路滚下去。最后一只脚叩地踩住,长头发极乱粘在一起的流浪汉,把它拣起来,迎着车上灯光仔细看一看后,喃喃自语地收进他衣服的深处。
  我跟阿绿面面相觑。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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