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转亮,柔软的阳光拂过窗台的兰花,覆盖在苏衍脸上,带着微微兰花香。
卫臻的龙撵急急而来,一路经过,跪倒了一片,跟随的太监一路走一路提醒沿路的宫人闭嘴。所以浩大的队伍除了脚步声别无其它,安静的好似并无人经过。承恩公公低着头随龙撵行进,觑了眼面目冷肃的卫臻头,眼底似有隐忧。
龙撵落定在锦涎宫外,卫臻屏退左右,疾步而进。扎眼的龙袍在葱茏的树下时隐时现,而那张本该布满阳光温柔的脸,却越来越冰寒,生人勿近的感觉。
苏衍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眼,往窗外看去。
想来此时,瑾云城已经离开了吧,天高地阔,终于有了她们的容身之所。可是自己呢?
苏衍忍不住难过起来,此时再看这座奢华至极的宫殿,就像一座牢笼,她不知道怎么离开,更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
那脚步声停了,停在殿外,紧接着有人开了门,是卫臻。他看着她,似乎是在端详,但眼神极为凌厉。
他跨步进来,身后立即有太监探出半个身子关上了大门。
“昨晚,你离宫了?”卫臻本是来质问瑾云城的事的,但是当见到苏衍,仍是做不到伤害她,哪怕是责问,是以,他只是温柔的询问她昨晚的行踪。
“昨晚?昨晚…我在睡觉啊。”
“前些日,朕派人去了趟别宫探望太子,却发现瑾云城并不在,多方调查才发现是被歌弈剡劫走了。朕知道你和她关系很好,是以,朕打算派玄庭亲自解救,没想到……”卫臻无奈的笑了笑,“没想到你先行动了。”
苏衍更没想到卫臻会在意瑾云城,那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
苏衍心虚的低下头:“我只是担心……”
“担心我会阻止你?”卫臻失望的说:“我虽然不是西楼,但我还是以前的我,我不会不顾及你的感受!是你,阿衍,你从来就不相信我,宁可自己四处去找人帮忙,你也不愿意来找我,歌家也是,你总觉得我会害你们!”
卫臻朝她缓缓走近,苏衍吓得连连后退,他近一步,她让一步,最后脚跟一绊,直直撞在床架上。
“你…你怎么了?”
卫臻眼睫下的寒光犹如刀刃,突然一只手按在床架上,手关节和她的脸颊紧贴在一起,他几乎能赶到苏衍的脸在微微发抖。
“我等你很久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阿衍,左卿已经离开了,他早就离开了!”卫臻整张脸压在她的脖子上,低声呢喃。
是啊,他离开了,自己的心也跟着离开了!
苏衍闭上眼,待睁眼时,凄婉如斯。
“卫臻,事已至此,我们又何必自欺欺人,我不爱你,至少现在不爱,你何必强求呢?”
卫臻的手突然松开,他眉头深锁,双眼被痛苦笼罩。他当然知道她不爱自己,更加知道苏衍留下来不过是为了歌家,但是当苏衍亲口说出这个事实,他仍是难以接受。
苏衍说:“我答应了你,便不会走,但是我的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你若还对我有恻隐之心,就请不要逼我!”
“逼你?”卫臻震惊的看着她,他不敢想象会从苏衍口中听到自己逼她,原来,自己在她心里,已经肮脏到如此境地了!
“我不会逼你,不会……”卫臻低声说着。
殿外的阳光穿过窗纸,洒在苏衍身上,卫臻伸手穿过光束,触碰到她的锁骨,却忍不住颤抖。
“阿衍,我做梦都想和你白头偕老,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离开的长廊幽转寂静,揉碎的阳光打在卫臻脸上,脸上一道道深刻的记忆,那么憔悴不堪。
瑾云城被送去别宫的事本就隐藏的很好,也不知是如何传扬了出去,连同那晚长孙家的马车载着瑾云城和末轩离开若水也被发现。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传了开,在若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但终究还是被政亲王突然请辞离开若水盖过了风头。
卫臻由始至终没想过加害歌家,他只是想留住世上仅剩的亲人,他想他们所有人都陪在自己身边,可是,没有人愿意。
歌政还是离开了,带着一家老小,什么都没有带。
若水城外的林子里,一行人马缓缓向西行驶,最前头的褐色马车的窗帘向外掀起,歌政探出头往后望去,轻声叹了叹,放下窗帘。
“谁?!”歌政突然发觉一身阴寒之气从门帘外擦进来,就贴着他的肩膀落定,方要转头查看,一把寒光刺眼的剑已架在颈项,一身寒气逼人,吓得他不敢动弹。
“父亲,这是要弃我而去吗?”歌弈剡歪了歪头,邪笑着注视他。
“逆子!”
“逆子?父亲说的正是,我从来没有按照你的命令行事,反而屡次与您作对。但我并不是从小就这样的,您忘了,我曾经很乖的,是您把我逼成如今的模样!”
歌政的眉梢猛的一跳,“你想干什么?”
“父亲,我一直想得到你的认可,哪怕一次,但是你看不起我,你总觉得我是墨斐的外甥,心术不正,没资格继承您的爵位。可是您忘了,您当初还不是为了得到舅舅的帮衬,才娶了娘,如今却又嫌弃他们,您太虚伪了!”
“你…不要再沉迷不悟了!”
歌弈剡大声惨笑:“什么都没了,权利,名誉,家人,我都没了!娘疯了,你却丢下了她……”歌弈剡说到这,眼泪夺眶而出,“您根本不在乎我们,您只是把我们当作一个耻辱,恨不得我们立即去死是不是?父亲,就算死,一家人也要整整齐齐的……”
歌政惊恐的睁大双眼,机械地转过头盯着他,说不出半个字。
一声闷哼从马车里传出,惊动鸟群疯了一般飞窜出树冠。
树叶纷落,死寂无声。
歌弈剡爬下马车,一屁股跌坐在地,手中的剑也随之滑落。他靠着车轱辘,癫狂的笑了很久,眼泪鼻涕齐流,像疯了一样,最后呆呆地仰头盯着天空,嘴里不断说着: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的走……
一只信鸽飞停在他肩头,他将信纸插进信鸽脚上的竹筒中,摆了摆手,信鸽展开雪白的翅膀,直冲云霄。
佛柃,你是第一个。
薄云飞逝,已至夜幕。凉山客栈里,佛柃正要歇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鸟儿扑翅声,她过去查看,摘下信鸽脚上的信,扬了扬手,赶走了信鸽。
信纸是宫中的熏了香的纸,墨也是宫中才有的掺花粉香墨,不禁蹙眉阅信。
一勾润月下,湖光粼粼,将润黄映射在轻纱窗上,透过窗纱,她的脸上只浅拂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光泽,却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温暖,似乎变了一个人。
当夜,佛柃退了房,换了批最好的马,踏着月色立即赶回容国。
一场不可阻挡的悲风涩雨将要来临,猝不及防的,摧残谁最后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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