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

  唐晚词却对我喝道：“谢瑞瑶，不许哭！”转对唐早歌道：“姐姐，求你别说了！”
  唐早歌轻轻挣开我，拿尺八抵着我的下巴：“晚词，你为了这个丫头求我？为了这个丫头叫我姐姐？我求了你多少次你都不答应，说你没有姐姐……她真的如此重要……”两行泪从她美丽的脸颊上流下，她喃喃道：“我不会让你再被这个丫头害了。这个丫头是你命中灾星，她四岁的时候就是你的灾星，那年，你才十二岁。你们双双被贼人掳去，关在一起。你明明可以走脱的，可就是为了救她，为了替她引开追兵，你把她藏好，自己用她的斗篷包着石头假冒是她，从那悬崖上跳了下去。我和爹娘发疯一样找你，那个悬崖那么高，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可是我和爹娘还是要找到你的尸体才罢休。我们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中午才在悬崖下边的树林里找到你。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但是手脚全摔得骨骼寸断，经脉全毁，腰骨更是重伤，只剩下一口气。我们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每天都在担心，你是不是还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你昏睡了一个月，醒来时，已经全身毫无知觉，别说走路，就是动一下手指都无比困难。家中延请名医，那一天，几乎全国的名医甚至江湖郎中都被我们找遍，你终于有了知觉，你终于能说话，可是你还是不能动。那么多年，你像婴儿一样学翻身，学坐，学站立，学走路……你活得那么难，可你还是要一个人生活。”
  我像疯了一样，眼神空洞，只是不断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我没有，我没有认识过他，这都是你这恶女人乱说的。晚词，她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唐早歌的声音蓦地尖锐：“如果是骗你的，那么你幼时的那个红猩猩毡斗篷为什么变成了晚词的靠垫。那个靠垫上的花纹你总该认得！”
  的确，那个猩猩毡靠垫是如此熟悉，上面仿佛还有我的气味，我抬起头，几乎是哀求地问父亲：“爹，她是骗我的对吗？”
  我期待着父亲给我否定的答案，可是他老泪纵横，点了点头：“唐公子，我们谢家负了你啊！”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瞒了我那么多年？”
  “那时，你只有四岁。你虽然被救回来，但是受了惊吓，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五天，我们天天在担心你就此睡过去。还好，你醒了，你记得那些恐怖的回忆，天天吵着要见小哥哥，晚上还会梦游。我们知道那天跟你关在一起的是礼部唐大人的公子，而且不幸落下山崖身亡，我们怕你伤心，才让医生给你喝了能够让你忘记不愉快的药。直到那天我微服去三二一堂看到这个靠垫才知道唐大人的公子并没有死，只是全身残废。他怕你知道，刺激你，或是连累你，便不让我们告诉你。”
  “晚词，你是何苦，你这又是何苦？”我已经泣不成声。
  “他见工部官银失窃，如果圣上降罪下来，我最轻也会抄家流放，怕牵连到你，所以尽力追查，要还我清白。我们谢家又欠他一个大人情啊！”
  沉默许久的晚词忽然出声道：：“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们并没有欠我。”他又向唐早歌：“姐姐，看在姐弟情分上，你放了她，放了他们。就算是我求你！”
  唐早歌的瞳孔又开始缩小，她咬着牙道：“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给了你什么？我要杀了她，没了这个臭丫头的阻挠，这样你就能平安度日。”
  “我就知道，我求你没有用。你从来就没当我是弟弟。”
  “我怎么不把你当我弟弟了？”
  “如果你当我是弟弟，当年你们就不会在我重伤得一点都不能动的时候把我送走；你们就不会贪图那个王妃的位置，说我当天已经跌落山崖死去；你就应该让我守卫着我最喜欢的人，不会说要杀了她。”
  “你终究是恨我，才说这样的话。当年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皇上体恤我们家，为了安慰，所以赐婚给我，让我做了这个南安王妃。你后来奇迹般的回复，但是我们圣旨也接了，婚事也恩赐了，要是你活着就是欺君之罪，这是诛九族的罪啊！所以我们只能把你送走，送到你师傅那里去修养，对外只说你死了。我做了这个王妃，我可一点都不快乐。王爷虽然昏庸，但是他答应我，只要他一登大宝，我就会是正宫皇后，而晚词你也会封侯拜相……”
  “别说了，唐晚词已经死了，你弟弟已经死了！”晚词断喝，“我是唐暗月，暗夜公子。”
  唐早歌叹道：“那也好，既然你跟我再无瓜葛，我也就没什么顾忌，这里的人，都要死。”她的尺八已经指在我的囟门。
  唐晚词纵身一滚，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面前，他对唐早歌道：“除非我死了，你才能动她。”
  唐早歌用尺八把他拨到旁边，淡淡道：“你不会死，她一定要死。”
  唐晚词的头发已经散乱，身上和脸上已经沾满了沼泽地里的黑色泥浆，他重伤之后加上诛仙的作用气力全无，双脚角度诡异地绞合在一起，手指蜷缩，像鸡爪子一样，残疾一览无余。他颤巍巍地爬到我身前，我已经哭得力尽声嘶，他用手背摸摸我的脸：“瑞儿，不许哭。我一定不会让你死，我也不会死，我一定保你周全。”
  这就是那个派头大得吓死人，骄傲的，优雅的暗月公子吗？此刻，他就像一个在污泥里爬出来的重残的乞丐。可是，这一刻，我觉得他从来没有如此潇洒出尘，玉树临风。我抓住他的手，擦干了眼泪，吸吸鼻子：“小晚，我不哭，真的，你看，我不哭了。”
  唐早歌气极：“你自己已经武功全废，你如何顾她周全？”
  暗月按动手中软件的机簧，软剑中飞出三枚金色细针，这三根针没有朝任何人射去，而是射如了晚词自己身上。
  飞鸽大叫：“公子！你不能，你不能用这金针渡噩！”
  十五、
  唐早歌脸色大变，飞跃到唐晚词跟前。唐晚词却像忽然有了神奇的力量，灰败的脸色病态地红润，容光焕发。他像我初次见他的样子在唐早歌身边飞跃，手中软剑被真力灌注，竟在风中带出琴弦之音。唐早歌不敢怠慢，凝心聚气，专心对付唐晚词的进攻。
  夜豹忽然喝道：“公子小心！”
  三枝小箭，黑色的，如幽灵一般无声射向晚词，夜豹锐利如豹的眼睛已然看到。他想阻止，但是浑身无力，只能出声提醒。
  他快，唐早歌比他更快，手中尺八已经转了方向攻向暗器来的方向。
  曹太监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吹管，狞笑还在脸上，天灵已然被唐早歌的尺八击碎。
  黑色小箭却诡异地在最后一段距离拐了弯，三箭，分别没入晚词的下腹，肩头和后腰。
  唐早歌对着曹太监红红白白的尸体冷笑道：“大胆奴才！没有人能伤害他！”曹太监向后倒去，似乎勉力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喉咙咯咯作响，咽下最后一口气。
  趁这个机会，晚词却已经攻到唐早歌近前，剑尖已经抵在唐早歌咽喉。
  “放她们走！”他说。
  唐早歌叹口气，抬起眼睛望着晚词：“小晚，你总是这么任性。你知道姐姐一定是答应你的。好，我放了她们便是。”
  她的眼睛眼波流转，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小晚，想想娘亲做的蜜汁火方，想想冰糖莲藕。我们回家吧！姐姐和你一起放纸鸢去！”
  晚词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手中软剑已然坠地。
  飞鸽大叫：“公子，别看她的眼睛！”
  可惜，晚词的身子已经像脱力一般软在地上，鼻子和嘴巴有鲜血在慢慢溢出。他没顾上擦，只是朝我这里爬过来。
  唐早歌冷眼看着，缓缓道：“小晚，你太傻了，居然想出渡噩金针这种笨法子来救这么个丫头。渡噩金针本身固然是起死回生的神技，但你这样本身就有残疾，经脉不畅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自杀。施过金针后，一时三刻可以恢复如常，但是其中真力不能有阻滞，否则会在一个月内，精神错乱疯狂而亡。”
  我心里痛极，恨不能用自己性命来换他活下去，只是不断哀求唐早歌：“我知道娘娘你一定有办法救他，他是你弟弟啊！你是他的亲人，你会救他！”
  “我当然要救他，即便他是个只有头能动的废人我还是能保他性命，但是你，”她手中尺八指向我，“我要你用你的命来换！”
  “我的命如果你要，你尽可以拿去。我只要晚词能活下去，这里其他的人能活下去。”我无惧迎上去。
  “不行，”晚词就地滚了一下又挡在我面前，“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同意！”
  唐早歌又吹起了尺八，哀怨的乐声策动了所有的“人仔”，那些被乐声所控制的人继续自相残杀起来。
  “晚词，我要你活下去，我也想那么多无辜的人活下去。”我转向唐早歌，“我只有一个请求，我不要像这个太监一样死得那么难看，我要一个最漂亮的死法。”
  唐早歌抛给我一个药丸，我来不及细看，那药丸便进入咽喉，气味芬芳，入口香甜。她说：“这唤做‘天长地久’，你还有半个时辰在这个世界上。这丸药本是深宫之中处死嫔妃的，可保死后容颜如生。”
  晚词一把拉过我，从我身边翻出玉灵丹，把整瓶倒进我嘴里，他道：“我没答应你把命给人家，你怎么可以死？十二年了，我认识你时你还是个贪吃的小丫头。后来再见你，你已经是个少女，我不敢出来面对你，怕你害怕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