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

第32章


  面前矮几上,一张素纸,我凝神,持着画笔。左边,一盏灯里面的香油碧清。
  灯的光晕里头,窗纸上映出一个男子的轮廓。那轮廓不时轻轻颤动,间杂着几声压抑地咳嗽。
  我没有过去查看,只顾着面前的画卷。
  不知道多久,忽听得轻微地“此”一声,原来那银铫子里的泉水竟已经烧干。那炭火忽然地一红,然而又极快地暗淡下去。
  我的手一抖,笔尖凝聚的那一滴墨便巍巍潺潺的样子,但终究是没有滴下去。
  未几,窗外忽然卡拉卡拉地发出几声轻响,极快便听到重物沉闷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那滴墨从我手中的笔尖落下去,在纸上晕开了,成为极大的一个墨晕。
  我终于不能忍受,把面前矮几一下推开,冲到门口,打开门。
  晚词斜斜靠在地上,面前有几个锦墩散在四处。他脸色苍白,两颊却不正常地绯红。见我出来,他勉力用手狼狈地撑起自己的身体,表情却是欣喜的。
  “你来了!”他道。
  我不说话,忽然蹲下,只将他抱在怀里,心里酸楚,眼泪却流不出来。我当时的表情必是古怪得很,明明是狂喜的表情,却想哭的样子。
  他的黑衣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更加显得清瘦。虽然瘦,但毕竟是个个子不小的男人,如果他站起来,要比我高一头的样子。我几乎是连拖带拉才止住他下滑的势头,可是他倒好,只说一句话,便眼睛一闭心安地晕了过去。
  我托不住他,近旁伸过来一只手,把他接了过去,同时还有几声轻笑。我回转头,便看见微笑的袁源,永远跟在袁源身边的小韩,当然也少不了那两只:飞鸽和黑豹。
  豹子把晚词放到屋里的矮榻上,我拉着袁源,求他似的让他帮我看看晚词。他摸了下晚词的脉,咧嘴一笑,道:“他没事。”
  “他这还没事,他都晕了!”我几乎就想把袁源那张胖胖的脸打成柿饼。
  小韩一下抓住我的手,他道:“你走了以后,暗月公子一直在找你,几乎象疯了一样。”
  袁源接过话:“他以前的伤还没好,那些毒也没有清。可是,真是见鬼,他就是不肯吃我开的药,好象我要毒死他一样。”他苦笑。
  飞鸽道:“公子给自己下过方子,只是经常忘了吃。这些日子,他为了找真人,经常这么着。”
  我看着他:“其实你们一直都在跟着我。我一直都没能逃过你们的眼线。”
  飞鸽道:“三二一堂本就眼线遍布天下。”
  我忽然笑:“那是,你们这位精才绝艳的暗月公子当然不会让我这样一个小小女子轻易逃离了他的监视。说说,你们还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黑豹额头青筋暴起:“你——我家公子这么为你——”
  “为我?还是为他自己?为了证明他无所不能吗?”我冷笑。
  “天下会一事牵连武林太多秘密,我想他也是不得已。”袁源又在打圆场。
  “武林秘密与我何干?!与他何干?!他三二一堂愿意管这个闲事,也不要牵连我!”
  “好了,”久未发言的小韩低喝,“三二一堂本与朝廷就关系非凡,武林一乱,必然影响朝纲。你也是官家女子,怎么如此不明事理!”
  我被吓住,登时去了无理取闹的心,只怔怔听着,良久,才道:“可他也不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你们在外面多久了?”
  飞鸽道:“我们午时到的这里。”
  我一听几乎跳起来,晚词的身子如何能支撑这三个时辰。袁源慢吞吞地说:“他若早吃了我的药,也不至于现在就晕过去。不过,这小子还算有点本事,自己吃的那些药没吃好他,也没吃死他。等他醒过来,就没事情了。”
  袁源正说着,晚词悠悠醒转了来。袁源上前一把抓了他的脉来诊着,他想挣扎开,袁源朝他白了一眼,手下加力,他便无从抵抗。片刻,袁源放了他的手,在是衣襟上拉了一把,悄悄对我说:“人这下是醒了,你也别气他了,他眼下虽然没有大碍,却为了这几个月找你,着实亏虚了下来。再不和好,那一个可就连这半条命也没有了。我刚才在他衣服上下了让人安睡的药,等下让他多休息才是。”
  我微笑着向着榻上那人看去,他的眼光正接着了我的,他害羞似的,立刻盍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象鸦翅一般落在眼睛上面,但我还是从当中看到了他眼睛的水色。
  袁源哈哈一笑,朗声道:“这半天我都快饿死了,我得走了。”说着,大步走了出去,小韩一见他走,立刻跟了出去。剩下的两个,看看他们主子的脸色,立刻也消失。不出一刻,刚才还显得有点拥挤的屋子,只剩下了我和唐晚词。
  晚词目送着他们出去,忙叫我:“你过来。”
  我坐到他身边,他立刻伸手拉着我,只是微笑,出口的却是一句:“其实袁神医——甚好——”然后是一声几乎不可觉察的叹息。
  我忽然有点发呆,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随即,忽然想到到门外去放声大笑,他把和我袁源想成什么啦!转念,让他着急一下也好,优雅冷竣如暗月公子竟然也有失态的时候。我握着他的手:“袁源的确很好,我有很多心事也愿意和他分享。”
  他听到时,眼睛里的光芒顿时暗淡了不少,只是附和:“是好人啊!”然后,又疲倦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握着他的手,未敢放手。他的手瘦弱,比常人略凉些。但就是这样的手,让我不能计较他所做的一切。即便是他骗我也好,即便是我为他送了命也罢,一生中能有这样一刻的安稳相握,我也此生无憾了。
  金城进来给我送过一盅燕窝,他看看睡着的人,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有些像?”
  “你怎么知道?”
  “你很喜欢他?”
  “嗯——”
  “你是把我按着他的样子打扮呢!”
  “当时觉得像,现在又觉得不像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像过。他是主子,我是奴才。”金城说完,悄悄走了。
  晚词睡得极不安稳,总想是被魇住似的,忽地一惊,他醒过来,见我的手还被自己稳稳握着,便安心很多。他轻轻说:“你还在啊!”
  我轻笑:“是。”
  他慢慢送开我的手,又说:“其实——袁神医——甚好——于你——甚好——”
  我几乎笑得打跌,却很认真地说:“我一向和他感情非比寻常。想不到,你也如此看。”
  他忽地喘起来,咳嗽像是被压在了嗓子里面。我怕再逗他下去,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于是,把他扶起来,靠在我肩头,手在他背后一下下给他顺气,轻轻说:“我和袁源情同姐妹。”
  “姐,姐妹,妹?”他喘着问。
  “我要是对他有非分之想,小韩还不杀了我呀!”
  “可韩捕头可是个男人,两个男人——这,这,岂不荒唐?!”
  “你才是个傻子,谁说两个人互相喜欢非得一男一女,便是夫妻,也有彼此相厌的。只要彼此相爱,已经是不易,何必管他男女呢?!”
  “瑞儿,你的说法虽然荒唐却是新鲜,仔细想来,还有些道理。”
  见他不喘,脸色也红润起来,我才放心,嘴上却故意道;“我可是个没道理的人,也是个笨人。经常被某公子骗得连东南西北都不分……”
  他听了又咳起来。我忙住了嘴,不说话,用眼睛斜昵着他。他脸色微红,我知道要他认错,远非易事,便接口道:“其实,我从小就不爱动脑子,不动脑子也好——”
  他不说话,只长袖一卷,把我拉到怀里,紧紧楼着,像要把我揉碎了才好。他喃喃道:“我再不许你走了……”只是刚才的动作让他动了真气,他又是一阵虚脱。
  我环住他消瘦的身子,只当这是天下最好的珍宝,盼这一刻天长地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城在屋子外面朗声道:“真人,老爷和夫人有加急家书送到。”
  二十、
  自从那日晚词终于知道我和袁源其实只是好姐妹,他的意中人是小韩以后,居然如释重负般地睡了过去。醒了之后,再见袁源性情大变,再不拒绝袁源的诊治,只顺顺地听袁源的话,袁源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吃药就吃药,扎针便扎针。
  这一来,把袁源恨得直骂,念他道:“不是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医吗?怎么没见你能把自己治得能跑能跳?!我就是想毒死你!!你不还是要听我的!”
  我本料他必然会对袁源反唇相讥,未想到他只是脸色一凛,刚想说话,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袁源得了意,下手便没了轻重。只见五六寸的针直向着晚词的穴位上扎进去,晚词不由闭目闷哼了一声。
  我在树影后再看不下去,抢上前去,握住晚词的手,着急道:“痛得厉害吗?哪里痛了?”
  晚词听到我的声音,睁开眼睛,露出欣喜的神色,只看着我,不说话。
  袁源却笑嘻嘻地道:“知道痛是好事情!你问问他,是不是以往麻痹的地方开始有刺痛的感觉!那就是说他的部分感觉在恢复,这还不是我的功劳!”
  “那就是是说他会好起来,是不是?”
  “若早几年遇到我,听我的话,他也不会能跑能跳。不过,现在这样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如果能听话,我估计他还能站起来,陪自己的女人到外面晒晒太阳。”
  就算袁源的话说得阴阳怪气,我还是忍不住要抱抱他。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