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第39章


她冷笑两声:“你煞费苦心,布下层层圈套,若非辛佑安与我几乎无话不谈,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件事情联系到你身上去。”
  许若然正为凤箫设局害死了辛佑安悲痛,此刻听言若这么一说,却不知她所指何事。
  “如今犬戎犯边,皇上早有征西的心思,本来这个平西将军之位非辛佑安莫属,但辛佑安却在这个时候被秘密告发谋反,皇上自然生疑,不敢把兵权尽数交给他,因此派了你到姑苏查验此事,可对?”
  凤箫一笑:“没错。”
  许若然忍不住插话道:“但是凤箫已经查证过辛将军并无反心,还曾经当苏州众官员的面将皇上御赐的太极双璧送给辛将军作为谢礼,这件事情你应该也知道……”
  言若终于看了她一眼,问她道:“辛将军谋反的证据是什么?就是那双璧!”
  许若然大惊:“怎么会这样?”
  言若苦笑道:“皇朝兵权,辛佑安手上不过七成,而这双玉,却是调动剩下大军的信物。这件事情本是机密,但我却是知道的。”
  许若然恍然大悟:“所以当日皇上才会将玉给凤箫。”
  说到底,仍旧是平衡之术。
  言若点头道:“皇上以为凤箫和辛佑安都不知道这块玉的玄机,将玉给凤箫,本是为自己留的后着,谁知凤箫竟然将玉送给辛佑安,这让皇上怎能安心,自然要收回玉佩。”
  许若然道:“要收回便去收回则是,为何又说辛大人谋反。”
  这回回答她的是凤箫:“因为辛将军是交不出那块玉的。”他虽是回答许若然的问题,眼睛却是看着言若。
  言若冷冷道:“只怕你当日给他的玉,本来就是假的吧?”
  凤箫笑道:“贵妃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小王诚心道谢,又如何会送出一块假玉。再者一切都是辛将军行为有不端之处,被官员检举在前,贵妃不要冤枉了小王才好。”
  言若冷冷睨了一眼一旁的张德清,冲凤箫冷笑:“你倒真是个谦谦君子。我本还奇怪为何你们会一道而来,现在看来,其中机关是不言而喻了。宁王爷,你想说这是巧合吗?”
  凤箫笑得仿佛很无奈:“的确是巧得很。”
  这竟然是凤箫老早以前就布下的一局棋!
  这一连番的变故,直让许若然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凤箫竟然是这样的人,可是他这样做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事实如隐没在暗处的猛兽,偷偷龇出可怖的螯牙。
  言若再一次用那种愧疚而痛惜的目光看了许若然一眼,道:“本来这些并不足以让我确定你要做什么,但我想起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皇上在寻找小帝姬许若然一事,再加上后来发现来找我的王妃竟然就是若然,我忽然明白了。”她冷声道:“你认为若然是我女儿,必然知道有关宝藏的线索,因此蛊惑于她,妄想从她身上得到那笔财富,是也不是?”
  凤箫含笑不语,只是走近了两步,在离她们很近的时候,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惜,耗费了本王这么多精力,却是一步废棋。”
  仍是这般轻柔的声音,却如阎王的判书,将许若然打下十八层地狱,凤箫的话语无限在耳边放大回响——
  是一步废棋……
  废棋……
  废棋!
  不不……她不相信!
  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凤箫,只期待他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希望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他开的一个玩笑。但凤箫满不在乎的神情让她的心一点一滴地变冷。
  她忽然觉得迷糊起来,仿佛眼前一切都扭曲了、模糊了,而自己的整个灵魂都飘飘忽忽逸出了体外,恍惚间这场景似曾相识。在什么地方见过?是在噩梦里吗?——啊,对,是在宁王府,吴苌乞求凤箫不要将自己送人时,就是这样。
  吴苌虽然只是侍妾,但他们十年夫妻,凤箫尚且可以不顾,自己又算什么?
  她好像是寒冬腊月掉进了寒潭,每一丝毛孔都散发着凉意。但正因为这样,反而能够借着刺骨的寒意慢慢让自己更加清醒。
  她又想起了他同自己打的那个赌:若她猜出他想要的是什么,他便放自己离去。
  她以为自己已经猜中答案,但自己猜中的真的是答案吗?
  一瞬间她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凤箫设计杀辛佑安,夺兵权,同时接近自己,想从自己这里得到有关宝藏的消息……他想做什么,如今也呼之欲出了。
  她想哭,想笑,想大声叫喊。觉得伤心,觉得可笑,觉得悔恨,觉得不甘,却又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只能看着他,本该流出的泪瘀滞成鲜血,填堵在胸口,涌出眼睛的反而都成了酸楚的热浪。而这热浪出了眼,却又立刻失了温,变成茫茫漫漫的麻木与冰凉。
  她看着他,慢慢道:“你要天工璇的第三块玉,你要的是宝藏,你要这锦绣河山,皇图天下。”
  凤箫从方才出现后,这才第一次看向她的眼睛,他冷漠地道:“答对了。你可以走了。”
  许若然愣愣看着他:清俊的轮廓,温雅的举止——这是她恨过爱过,忘记过刻骨过的男子。
  他与她打赌,他给她三次机会,只要她猜得出他要什么,他就放她离去。她猜足了三次。没爱上他的时候、快爱上他的时候,爱上他的时候。每一次的猜测都明明确确地告诉她,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转身离去。可她竟还是一步一步陷入了漩涡的最深处。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她打定主意他的一切与她无关。而从她第一次猜测起,她便已被卷入这场必输的游戏。人,一旦有了牵挂——哪怕这牵挂便是期待无所牵挂的愿望——也终究不可能随心所欲了。他必是看准了这一点,以一个赌局做饵,邀她跨入自己的陷阱。
  言若见许若这样,终究不忍心:“你如今难道就不想要那宝藏了么?”
  凤箫淡笑:“不必了,前段日子,我已经找到了天工璇。”
  言若和许若然同时吃了一惊:“你找到了天工璇?”
  凤箫看着许若然,用有些讽刺地语气说:“说来可笑,你也见过他——便是我们将进姑苏那日,在城外茶馆拦住我们的老乞丐。”他惋惜道:“可惜,竟然早就疯了。我问他第三块玉在哪里,宝藏在哪里,他竟然只会嘿嘿傻笑,递给我手里的破石头。”接着他看向言若,“我渐渐发现,那个宝藏恐怕只是个传言,我何必花太多时间在一个虚妄之谈上,既然如此,再与你女儿浪费时间又有何益。”
  许若然面色死白,言若恨恨道:“今日我们当众揭发了你的狼子野心,你竟然还指望能颠覆天下,江山易主么?!”
  凤箫笑道:“从头到尾都是你自说自话,本王何尝承认过?”接着大声叹息道:“当年传言贵妃在皇宫时就已疯癫,莫非这么些年,病情虽然仍未好转?”接着他凑近许妃的耳朵,悄声道:“当年在皇宫,你就被逼疯过一次,今次,你还打算回去自投罗网么?”
  许妃牙齿呀得死紧,半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凄然道:“是,我疯了。十年前,人人都说我疯了——当然是疯了,一个看世人都疯了的人,怎么能不是疯了。他们说我完全不像自己。但只有我自己心知肚明,只有那一年,才是真真实实的自我,真真实实的许君诺。”
  她冷下脸,沉声对凤箫道:“虽然是个疯子,可我这疯子今天便能在此处杀了你!”说罢一掌就向凤箫劈去。
  许若然大惊,想都没想就要上去挡。言若被她吓了一跳,急忙收掌,大喝道:“你做什么?到现在还想护着这个负心人么?”
  许若然早已面如金纸,勉强露出一个凄然笑,道:“他从来没用心于我,又何来负心一说。”
  她转身,看向凤箫,一字一句说:“宁献王,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骗你。我不是帝姬,不是许妃的女儿。”她看着他的眼睛:“我是闻如是,闻家唯一的活口。”
  凤箫似乎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大出意料,皱眉道:“你不是小帝姬?怎么可能……你明明……”
  言若冷冷道:“她的确不是。”接着讽刺道,“你以为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姓凤,就会让她姓许么?”
  她的目光渐渐渺远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中,缓缓道:“我不让她姓凤,因为那是个太高不可攀的字;更不要她姓许,因为那是个太情意难胜的字——我要她姓柯,”她露出一抹沧桑的笑意,“一枕黄粱,南柯一梦的柯。”
  柯……梦遥!
  凤箫立刻想起一个名字。这个陪伴了许若然十年的女弟子,当年代替她入宫的女孩子,竟然真的是帝姬。
  原来许君诺当年逃出皇宫后,听闻闻家满门因自己枉死,心中有愧,又得知闻家还有一个小女儿,便想方设法地找到许若然,想要补偿她。
  谁知许若然只提出一个要求:“留下你的女儿,给我做女弟子。”
  如今连许若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也许,那时的她只是无法再忍受那种蚀骨的孤独。
  前尘种种,俱已成灰。
  许若然看向凤箫,无数个片段从脑海中划过,最后终究如流星般陨落消失。她心中苦楚复杂,难以描摹得清楚,最终却只能淡淡一笑,道:“我害过你,你骗过我,我们就算两不相欠。今后,你我一刀两断,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说罢,将腰间碧霞珠解下,拖于手上,递还过去:“还君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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