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笛引

  简文芊看着两旁目不斜视的士兵，略略停顿后，深呼吸，这才推门进去。
  推开门便看到悬空的腿，简文芊顺着腿往上看去。只见死者表情安详，没有典型的唇口黑、皮开露齿等上吊的基本特征。简文芊看着这个死者如玉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带有笑意。
  简文芊并不急于将尸体从套索上弄下来，在屋里略略走动了几圈。屋内的摆设似乎并没有人动过，大多都在原处，没有移动的痕迹。
  洪勉在屋外烧了属下弄来的皂角和苍术，这才进屋。一进屋就看到简文芊在屋内乱晃，却并不如孙仵作那般仔细看尸体：“你在找什么？”
  简文芊叹了口气：“在想，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洪勉看着眼前的尸体：“这不明摆着是吊死的吗！”
  简文芊白了洪勉一眼：“你见过吊死的人，表情有那么安详还带着笑的吗？”
  洪勉瞧了个仔细，腿忍不住一抖：“是不是要尸变了？”
  纵然洪勉上阵杀敌无惧无畏，却对鬼神之事是又敬又怕。这是对不懂事物的通用态度，洪勉能够只是在原地抖腿，而不是撇下简文芊落荒而逃，就已经够有勇气够讲义气了。
  简文芊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嗤笑洪勉，反而安慰道：“此人应该是死后被人吊起来的。”
  “死后？”洪勉腿也不那么抖了，却依旧站在原地。既不后退，也不敢走到简文芊那里去。
  “我在想，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这么安乐的死去。”简文芊失望的长吁一口气，显然并没有找到想要的。将火把递给洪勉，这才拿了凳子将尸体给小心的弄了下来。
  洪勉看着简文芊将尸体的一声扒了个干净，又在男子身上摸摸捏捏的，顿时不忍再看。只觉得简文芊玷污了这个男子的身体，却又碍于王知州的交待不得管，因而只得消极的转过头去。毕竟，男子肩上的红点还在，是个清白的男子。
  洪勉直到简文芊说话，这才转过头去。却看到尸体上的衣裳又完好的套在了尸体上，方才简文芊扒掉死者身上衣裳的事情仿佛不存在一般。
  简文芊抢过洪勉手中的火把，比起最开始悠悠闲闲的在各个院落里乱晃来说。此时的简文芊走路生风，目标明确，见有士兵守卫的屋子就推门进去。验尸查看，甚至连验尸状都不曾写过。
  等简文芊一路看完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响午。
  洪勉撑着要垂下的眼皮告诉简文芊：“过会儿，王大人要来。”
  简文芊并不说话，却转了方向朝站在内院的孙仵作走去：“师父。”
  孙仵作面色疲惫尽显，显然折腾了一夜有些吃不住：“有什么发现没？”
  “所有死者的面部表情都是安详，还带着微笑。经过检查，应该是死后再伪装成上吊的。”简文芊说到后面，略有皱眉。她不懂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光是那奇怪的死法就足够让她焦心了，又 何必多此一举伪装成上吊？
  孙仵作微微颔首，想来她的发现和简文芊是差不多的：“方才老一、老二、老三也是得出的这个结论。”老一、老二、老三正是孙仵作带着的小仵作。日后，孙仵作告老之时，桃园县也不至于仵作短缺到需要外借的境地。至于这一、二、三，纯粹是按照进衙门仵作一职的顺序来排。孙仵作手把手的教倒不是因为别的，不过时忧心日后她告老之时，桃园县仵作短缺到需要外借罢了。
  唯一的徒弟，说起来，真的只有简文芊一个。倒不是她舍不得教，而是这验尸技术委实是把双刃剑，她只能挑合心意的传。
  一时间，几人在内院里面相顾无言。
  孙仵作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撩拨着早已经成灰的皂角和苍术堆。
  简文芊则靠着树干，看向天际，似乎正在极力的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
  半响，还是孙仵作先开口了：“还是先去衙门里拿户籍档案和家奴档案来，一一给死者标注上身份，通知家属吧。”
  简文芊闻言，眉头一动。突然想起那日容熙说起周府的家将有几个是从军队里面出身的事来。简文芊，转身朝旁边待命的洪勉问道：“洪姐，若是军人脱离了军队，你会不会认得出来她曾经参军过？”
  洪勉闻言一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只要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纵然日后回乡，那一身的杀气和军队习惯却是抹不去的。况且，长期的训练，手上也会起茧子，那是不同于劳作的茧子，非常好辨认。”也就是说，她洪勉平常一眼就可以靠所谓的杀气和习惯来辨认，如果再加上手，至少也能够辨别出个七七八八。
  简文芊听到这话却有些高兴，因为容熙正是从杀气上分辨出来的。简文芊朝洪勉拱手道：“我听说周家有几个家将是从军队里面出来的，你能不能看看，有哪些人是的？”
  一旁的孙仵作倒是听出些门道来了，挥手唤来在旁的衙役：“去，赶紧去衙门把所有和周家有关的档案统统提来。”
  第七十一章
  简文芊和孙仵作，还有洪勉，各自在内院院子里找了个地方稍做休息。倒不是瞅着空子偷懒，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忙碌而养精蓄锐罢了。就连王知州，即使来周府也做不了什么，也非得一大早的过来查看。若不是简文芊和孙仵作一路忙不停手，王知州也不会几次去去来来的，既不愿意打搅简文芊和孙仵作，又不愿意让人说她不上心。
  等着周家的档案的同时，简文芊揉着太阳穴，心里却有些轻松。起码，容熙和小妹是安全着的。若不是容熙带走向平，只怕今日被吊着的尸首必有向平吧！
  “孙仵作、孙仵作！”
  简文芊和孙仵作同时循声望去，只见钱粮师爷和老一、老二、老三，还有几个衙役抱着一摞册子在前面跑。后面还跟着林知县和王知州二人。
  几人合计过后，征用了周家前厅当做临时的指挥所。虽说是征用，却连个商量都不必打。
  有了管户籍的钱粮师爷在旁，很快就将周家的档案分了个清楚。衙门的衙役也被分成了几批，拿着户籍去寻周家家奴的亲戚。另一旁，简文芊和洪勉分做了一组，专门来查看是否有出生军户的家奴尸体。而孙仵作和老一、老二、老三，则开始将所有的尸首贴上档案，以做日后查询。王知州和林知县也因为有了个临时根据地而免去了，在周府和县衙之间奔波。
  在分配任务之前，一直是洪勉跟着简文芊跑，这回倒是换了简文芊跟在洪勉身后。刚刚开始的时候，洪勉心里略有打鼓，后来也就利索了。甚至在看尸体时，也不再憋气，偶尔也能和简文芊说说话，完全不若先前那般紧张。倒不是洪勉胆怯，而是一来天家的重视让她们如履薄冰，二来那些死者各个面带微笑，比起鲜血淋漓、面目狰狞还让人毛骨悚然几分。是的，若在洪勉面前真的是尸骨堆积如山，也不见得洪勉会有什么别的情绪。偏偏，这人死的蹊跷也就罢了，连摸样都蹊跷了几分，着实让人难免不舒服。
  洪勉看着简文芊若有所思的跟在自己身后，自己虽是个老粗却也还心思细腻，所以也放慢了脚步：“在想什么？”
  简文芊抬起眸子扫过洪勉，也没隐藏自己的心思：“在想究竟是哪里的人，才能够做到下手如此干脆利落；在想，究竟有那些人参与了这次谋杀案。”很显然，在一次悉数的验过尸体后，简文芊很笃定的下了结论----他杀！
  整个周府的人，她们的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整整齐齐，一模一样的！在这个主仆的尸体堆里，没有所谓的细节，完全的统一。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般，那般整齐。若是自杀，必定做不到这一点。只有他杀，才会出现这种可能！
  洪勉闻言，打了个哈哈：“办事干脆利落的人，除了军中士兵不做他想。”笑到一半，笑声嘎然而止。若真牵扯到军中，她洪勉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些。
  两人也不再说话，继续查看尸体。直到看完最后一具尸体，洪勉才松了口气：“没有一个。”
  简文芊皱着的眉头松动了些：“那么，目前，至少可以确定有活口逃逸，并非周家悉数毙命。”究竟是那周家出身军户的家将警醒的逃过一劫，还是……
  洪勉滚了滚喉咙，终究什么也没说。这逃逸的活口，究竟是见机而保住一命，还是根本就是凶手，这说出去终究是丢了军队的脸面。作为军人，可以战死却绝不允许退缩。若真是凶手……洪勉停止了往下想，只是脚步有些僵硬的跟在了简文芊身后。
  到了临时的指挥所，简文芊和洪勉还来不及喝口茶便看到衙役带来了和周家家奴多少有些亲戚关系的人。
  铺天盖地的哭喊，使得原本死寂的地方热闹起来。
  正在简文芊头疼时，所幸桃园县的衙役似乎是见惯这种场面的。所以林知县略略使了个眼神，便有一群衙役拿着水火棍挡住了要扑上来喊冤的民众：“大家静一静！王大人和林大人此番喊你们来，自然是为了给你们个公道！为了让死者沉冤得雪，早日入土为安，大家还是冷静行事的好！不然，我们这水火棍可就不认人了！”后面那句，不带个提示的陡然转成高喝。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让周家的前厅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偶有几声止不住的抽泣声，在前厅晕开。
  林知县显然很满意这个效果，摆摆手挥退了前面站着的衙役，这才开始了领导讲话：“这周府出了如此大事，大家有情绪自然也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