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是靠不住的(近距离看美国之二)

第69章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平时,绝大多数的美国人都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正常。和老一辈 
的美国人聊起来,才知道他们小时候,要是不好好读书,一样要挨老师打手心,哪象现 
在的美国孩子,碰也碰不得。他们对于这个新世界新美国的困惑,比我还要深重得多。 
他们会痛苦地举杯邀我为“失去的美国”干杯,老泪纵横。 
    我终于发现,我们都大大上了美国传统歌舞剧的当,在那一排排高高踢起大腿的女 
孩子的滑稽表演中,我们基于自己的文化背景,十足把美国人与生俱来的幽默统统解读 
成了“厚颜无耻”。实际上,尽管保守的内涵与我们不同,过去的美国也是属于一个非 
常“保守”的地方。 
    美国的变化产生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和中国文化革命的时代恰巧吻合。中国 
“革命”的各种信息跨千山越万水地传到美国,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美国“革命”的 
种种消息再反馈回去,听上去好象也已经和中国革命的模样差不多,好象他们正在努力 
向中国靠拢。这种阴差阳错等我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和你聊聊,实在是很有趣。 
    不管怎么说,在美国那也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当风暴席卷而去,雨过天晴,许 
许多多已经在原来的安静生活中习惯了的美国人,期待着能够恢复往日世界的平静。但 
是,他们发现,美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美国,世界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世界。他们也面 
临着无可奈何亦无所适从的痛苦,这种痛苦至今未消。因此,才会有杜尔在竞选时的口 
号,“我们需要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因为在大量的跨越了两个时代的保 
守派民众来说,过去和现在之间是断裂的,中间有着一条被生生拉开的峡谷。 
    有许许多多观念似乎没有被延续,杜尔想宣传的理念,他想做的事情,正是架起一 
座桥梁,把那些遗留在“过去的彼岸”的一切,引回这个迷失了的“现实的此岸”。他 
们坚信他们自己不会有错,错了的肯定是这个世界。所以,他们一再强调的一句话是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如果不是对“真理在自己一边”持有信心,是不敢 
这样教育这个世界的。 
    我发现我的许多自由派的美国朋友,也赞同保守派的许多具体观点。例如一些和过 
去的平静岁月紧紧相连的道德观念。例如,要维护家庭,反对吸毒,要增强责任感,等 
等。他们无法接受的,是保守派确认只有一种价值观。在他们的价值观内,就宣称“对 
就是对的”,出了他们的价值观,就判定“错的就是错的”。不论你所坚持的这种价值 
观是多么美好,当你要求这个世界只局限于一种价值观的时候,当你的价值观不仅仅表 
现在严以律己,还发展成苛以待人的时候。这种价值观就可能是禁锢思想的,也可能是 
危险的。因为它很容易走向极端。 
    对于价值观的唯一认定,一走极端就是排斥异端甚至迫害异端。这在过去和现在, 
在美国和其它地方,都屡见不鲜。道德观和宗教信仰一旦走向净化,就可能发生迫害异 
教。北美洲从一开始移民,就有过清教徒对于教友派的迫害。民族自豪感一旦走向极端, 
就可能走向种族歧视甚至种族奴役。这在美国历史上,有过对印地安人不公平和对黑人 
的奴役。政治理想一旦走向极端,就可能发生政治迫害,比如美国五十年代麦卡锡主义 
的教训。 
    事实上,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逐渐醒悟,并且逐渐从各种各样的狭窄走向宽容的历 
史。只是有的地区醒悟得早一些,有的地区醒悟得晚一些罢了。应该说,美国也不例外。 
只是,宽容是要支付代价的。它的代价就是把价值评判交给每一个个人。它的限度是不 
得伤害他人。这样,人们有了无穷尽的价值选择,也开始有了痛苦。但是,这种痛苦是 
在本质上有别于一个“纯净”而狭窄的社会,强加给某一个社会群体的痛苦的。 
    因此,这个世界仍然不完美,但是,这是世界发展的一个进步潮流。在美国,保守 
派的问题不在于他们留恋以往的平静,也不在于他们宣传的种种道德价值观是否正确, 
而在于他们没有意识到,在美国这样从一开始就以“人生而平等”为自己基本出发点的 
国家,居然也因为历史的局限性,在走向真正平等的道路上曾经走过许多弯路。而这些 
弯路的根源正是某一些文化的文化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之所以很容易走向极端,正是它 
的基础仍然是不平等,它是以忽视其他文化的价值观来实现的。 
    美国的保守派竭力把美国在历史进程上所发生的,使人感到羞耻的不平等现象视作 
偶发事件,而把这些事件和他们所追求的狭窄的单一价值观割离开来。他们承认发生了 
这样的事情,但是那与他们所追求的道德高尚的社会无关。他们始终无法理解,哪怕追 
求的是再完美目标,只要是具有排他性的,就会轻易走向极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个事与愿违的黑影就会在后面紧紧相随。 
    所以,在美国的保守派和自由派的争执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保守派的 
电台节目中,总是在宣传自己的观点的同时,对自由派的一切愤怒指责甚至破口大骂。 
但是,自由派的“谈论节目”几乎没有什么义正词严的时刻,他们常常只是轻松地对保 
守派的愤怒开一些玩笑,甚至作一些自嘲。 
    这种区别,保守派一直认为,这是因为自由派理屈词穷的缘故,“他们根本就没有 
道理,他们根本就讲不出我们有什么不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也有一定的 
正确性。就是,在自由派看来,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是多元的,他们无意去指责别人的选 
择。所以,这场持续不断的争论一直在以一种滑稽的形式进行。一方在说,我的观点就 
是正确的,你的观点就是错的。而另一方却在说,你可以相信你的观点,我也可以相信 
我的观点,这并没有什么矛盾。这种出于观念性的不应战,却常常使得对方更为相信自 
己的正确以及对方的怯弱。 
    而从更进一步来说,保守派的这种“坚持真理”的观念特征,有一种我们掌了权, 
就要带领迷途的羔羊回到正道的劲头。而这种劲头在自由派看来是危险的。因为,自由 
派的多元文化特征,更倾向于由个人决定他的价值取向。也许有某些人,他们的价值取 
向是会通向痛苦的,但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许他继续走下去,也许他会逐步转变, 
但是,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也许有一些人会走向毁灭,这的确是一种社会代价。但是, 
如果动用政府的力量去号召甚至规定人们的价值取向,这将是一种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 
的倒退行为。 
    我们以前就听说过,现在还时不时听说,有一些小教派,相信世界末日将来临,然 
后组织集体自杀。近来最有名的是“太阳神殿教”。看着好端端的年轻人走火入魔,有 
人叫起来,政府怎么不管管。美国政府此时确实很为难。不要说行政分支管这事儿无法 
可依,就是立法分支也在宪法第一修正案的限制之下,“不得立法”干涉民众宗教自由 
或提倡某一宗教。联邦调查局只能说,民众私下的宗教活动,不管形式如何,只要不触 
犯法律,我们是不能管的。民众在得知这种自杀教派的消息而震惊之余,只能眼睁睁地 
看着将来还会有人走上这条路。政府不能管,民众也不想让政府管,或者说他们不敢让 
政府管,因为这事儿一管开头就难有边际,民众担心宗教自由没了保障。 
    这时我又不由地想到,美国两百年前的建国者之一,托玛斯.杰弗逊。他当过两任的 
美国总统,但是,在他亲手撰写的墓碑上,却对此一字未提。他在临死之前,回顾自己 
的一生的时候,他觉得只有三件事,在他经历丰富的人生中是最有意义的,他希望他的 
同胞能够记住。因此,这三件事刻在了杰弗逊家族墓园中简朴的墓碑上:托玛斯.杰弗逊, 
是美国“独立宣言”的起草人;是“弗吉尼亚州宗教自由法”的起草人;是弗吉尼亚大 
学的奠基人。 
    “独立宣言”我们已经都很熟悉了,尽管美国的历史也走过种种弯路,但是,之所 
以它还是能够相对平稳地走到今天,没有发生大的偏离,和托玛斯.杰弗逊在“独立宣言” 
中非常朴实地表达的“人生而平等”的基本思想所指出的方向,是密切相关的。那么, 
“弗吉尼亚宗教自由法”为什么如此重要呢? 
    因为,正是这个法案第一次明确政教分离的原则,使得美国在西方国家成为政教分 
离的先驱。在当时,美国各州还是受到英国国教的影响,而从这个法案开始,政治和宗 
教彻底脱离。而政教分离的更进一步的意义,就是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彻底脱离。政府的 
功能是受人民的委托管理公众事务,而没有任何权力干预或者指导人民的意识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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