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入血

第61章


保良叫了声“姐姐!”姐姐只剩了粗粗地喘息,没有回答的气力。
  保良费了很大工夫才把那些呕吐的秽物清理干净。他给姐姐煮了稀饭,连煎好的中药一起端到姐姐床前。姐姐只喝了稀饭,中药坚决不再喝了,说喝了还会吐的。保良问那你还想吃蒸咸鱼吗,想的话我就去买。姐姐说胃里很堵,吃不吃都行。保良说总要吃东西的,我蒸一点你中午尝尝。
  保良让姐姐在新换了床单被子的床上躺下,便独自出门去买咸鱼。在副食店又碰上涪水的便衣,便衣又把他带到附近的茶肆,在茶肆他又见到了金探长和夏萱,金探长和夏萱注意到了保良的一脸愁容。
  夏萱依然不多言语,金探长还是关注昨晚姐弟之间的情形:“你姐没发现你把枪拿出来了吧?”金探长问。
  保良说:“没有,我姐肯定不知道那地下室里有枪。她昨天就没怎么离开卧室,她也不知道我把地下室的门锁撬了。”
  金探长说:“我们的人今天早上发现权虎在玉泉突然下船,不知去向了。我们的人没有跟住。你今天中午能找机会再出来一趟吗,枪昨天送到省城检验去了,今天清晨已经派车专程送回这里,中午一点之前能到,你必须把枪放回原处,现在我们不能惊动他们。”
  保良屏住呼吸,开口问道:“检验出结果了没有,这枪有问题吗?”
  尽管他早有估量,但金探长的回答,以及回答时所用的坚定语调,还是让保良像在一个深渊中急坠,然后砰的一下摔在了渊底。
  “出结果了,这把枪和权三枪杀人用的枪,是同一把枪!”
  保良半天无法言语,虽然他在那个婴儿棉被中看到这只步枪的刹那,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但那种感觉和现在是不一样的。金探长现在说出的话,在法律上认定了它,也认定了权虎肯定涉罪,也认定了姐姐将肯定失去她极力想要挽回的爱情,和想要保全的家!
  这次的接头时间同样短暂,保良走出茶肆时头重脚轻。他走到小巷的巷口才想起咸鱼未买,才又调头转身出了巷子。中午他给姐姐做饭时姐姐又吐了一次,吐完之后精神反倒好了。居然还就着霉干菜蒸咸鱼吃了一小碗粥。吃完粥姐姐掐指算算,说权虎早则今夜迟则明晨,就该回来了,让保良收拾收拾赶紧离开。保良一边点头一边却说:“我呆会儿还得到医院去取化验结果,取回结果再走不迟。”
  吃完午饭,收拾完厨房,保良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姐姐说头晕没劲儿,又上床躺着去了,一会儿隔着门叫保良,让保良把刚刚摘下来的耳环放到衣柜的抽屉里去。保良进屋,坐在姐姐床边,手里拿着姐姐递给他的耳环,闷了片刻,又给姐妹戴上。姐姐说:“别戴了,权虎快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看我又戴这个,省得让他觉得我又想家了。”
  但保良还是给姐姐戴上了,他说:“姐,咱们俩什么时候出去照张相吧,戴着妈给咱们的耳环。万一以后咱们不在一起了,你看看照片还知道有个弟弟呢。”
  姐姐眼泪汪汪,说:“保良,你不是打算在涪水找工作吗。等这次你姐夫回来,等他心情好的时候,我跟他提提你。要是他对你没啥,你们就见见面,这样你就能常来这儿看姐姐了。要是以后总能见面,还照什么相啊。现在到照相馆照相可贵呢。”
  保良低头坐在床边,姿势没变,声音也原样没变:“姐,要是我姐夫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咋办?”
  姐姐说:“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他家在这儿。”
  保良说:“我看他对你也没什么感情了,他一去就不回来了,怎么不可能呢。”
  姐姐说:“怎么会没感情呢。我跟他跟了那么多年,他恨陆家,可他知道我早不是陆家的人了。再说他特别爱雷雷,他不可能让雷雷没有妈妈。”
  保良说:“那他为什么不让你带着雷雷?”
  姐姐:“那正说明他不是想跑,而是怕我跑,也怕他不在的时候我跟雷雷说陆家的事情。他也知道我爱雷雷,他是想拿雷雷拴着我。”
  保良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姐,如果我姐夫以后回不来了,你就跟我回省城吧,或者回咱们老家鉴宁去。我可以照顾你,也可以帮你照顾雷雷……”
  姐姐打断保良:“别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不好,权虎他们跑船的人,最忌讳说回不来了这种话了……”
  保良也打断姐姐:“我是说如果!”
  姐姐看看保良,但保良背对着她,看不到他的脸色。从保良的声音中不难猜到,他的脸上挂满严肃。姐姐不再出声了,但显然她不明白保良为什么要把这个假设,说得这么当真,这么一本正经。
  中午,保良先去了医院,取回了姐姐看病化验的那几张单子,又拿着单子去见了医生。西医和昨天中医的说法大致相类,诊断姐姐肝肾功能严重衰退,心律也不好,还有严重的风湿病和贫血症,体内酸碱平衡失调,可能是心情与营养不良,又长期得不到调整所致。医生建议病人应马上住院治疗,特别是风湿症和贫血症,如不及时治疗,一旦恶化,很可能导致坏血症,危及生命。
  保良在医院的药房,取了医生开出的几种药物。刚出医院大门,就被一直跟踪在后的便衣引向一条小路,上了等在那里的白色“面包”。
  金探长和夏萱都在,他们把显然已经裹好了那只步枪的小棉被递给保良。保良透过棉被柔软的表面,可以触摸到里面的坚硬。在涪水便衣将面包车的滑门哗地一声拉开的时候,保良没有立即起身下车。
  “权虎今天夜里可能就要回来了,我姐让我下午就走。”他说。
  “你把枪放回原处,然后你可以走。”金探长答复,“不过权虎现在并不在船上,我们还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今天晚上他很可能回不了家。不过假使你姐姐硬要你走,你也不要强留。”
  保良还想再问一句,倏忽之间,又忘了要问什么。他一手拎着药,一手抱着枪,起身离座,下了汽车。
  保良一路走,步伐飘忽,好像走在船上,好像整个涪水小城,就是一艘大船的甲板,下面是舱,是水,走在上面,永远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知道,有人会一直跟着他走回他要去的那条巷子。他也知道,在那条巷子里,便衣密布。但他在走进巷子并且走进院门的刹那下意识地回头,却并未看到身后视线可及的任何角落,闪
  现半个憧憧人影。
  下午,阳光斜照,整条巷子,安静异常。
  保良用姐姐给的钥匙,打开屋门。
  进屋时他把脚步放轻,他站在大门处向姐姐的卧房引颈张望,卧房房门虚掩,整座房子,鸦雀无声。
  他轻手轻脚,打开地下室的小门。他试了一下,被他拧坏的门锁从里边按下锁钮,还可重新锁住。他点亮那只昏黄的小灯,下到台阶底层,走到尽里的柜子面前,从上数拉开第四个抽屉,把上面的衣物掀开,把用棉被裹好的步枪放在柜底。然后把衣物重新铺垫,照印象中的原样,遮掩妥当,才关了抽屉。他正要把柜前原先的杂物和那辆挪在一边的山地车放好,忽又想起什么,起身上了地面,悄悄拐进厨房,把那只煮药的砂锅拿了,重又回到地下室中。他记得砂锅是放在第二层抽屉里的,犹豫了一下,就放在第二层了。
  一切收拾完毕,确信看不出可疑,保良才站起身子,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掸土时不知声音是否过大,居然听到顶棚传来回声--咚咚咚,咚咚咚……保良停子动作,凝神再听,头上忽地冒出冷汗,他分明听到,楼上客厅,似乎有人走动,有人在高声说话,粗暴而又急促,语焉不清。
  保良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爬上了台阶,从里边关严了地下室的小门。隔着门他听到有好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们说到钱,说到车子,还说到储藏室,说到储藏室里的东西要不要拿走……虽然保良的耳鼓里灌满了自己的心跳和喘息,但他仍然能够听清,门外急促的交谈声中,有一个便是权虎的跟班冯伍,还有一个声音非常耳熟,但保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紧接着他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姐姐慌张失措地问他们要去
  哪里,又说她想洗洗脸收拾一下东西。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停催促:“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去晚了你老公又要怪我们啦……”
  门外零乱的脚步,关窗拉门的声音。保良忽然听到有人朝地下室这边走来,脚步在小门前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钥匙捅进锁眼的磨擦,声音细小却怦然惊心。保良慌得连撤几步,在楼梯的半腰腾身跳下,在小门打开阳光射人的刹那,滚进了那个刀巴形的死角。他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形,投映在台阶的阳光当中。那人形凝固了片刻,啪一声按亮电灯,然后脚步移动,沿着陡陡的台阶走下来了。
  保良无处可遁!
  那人仅仅走下三节台阶,还没走出门外的光线,保良在暗处的心跳已如排山倒海。他的心跳似乎把四周都感染得轰鸣起来,连台阶上的人影都惊得倏然止步。在接下来的瞬间保良终于感觉到了,整幢房子确如地震一般,轰鸣声地动山摇,异常震撼,仿佛头上所有门窗同时炸开,有无数声音一齐高声呐喊,却没有一句能够完整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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