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话音刚落,原本还似笑非笑的段云袖,神情也变得紧张无比。
原本轻松的气氛,迅速转为沉重。
这才是女帝召见梁萧的原因。
一介布衣,处江湖之远,却能指点江山,甚至断言大周有亡国之兆。
若是让端木家知道了,肯定第一个跳出来,给梁萧安个诛九族的罪名。
也正是那份应对之策,让女帝深信,梁萧是有心报效国家的。
梁萧不紧不慢,反问道:“陛下,我朝开国至今,已有几年?”
女帝答道:“五十五年。”
“五十五年,原本还只是一个朝代的上升期,而今天的大周,却仍是百废待兴的光景,与王朝末期何异?”
“王朝末期?”众人一愣。
梁萧这才郑重解释。
“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武朝崩溃之后,群雄并起,百姓饱经战乱,人口锐减,最终由高祖取而代之,定号大周。大周立国之初,也是高祖和世祖与民休养生息,鼓励生育,才让大周人口恢复到武朝水平。”
“在王朝的初期,国家也像前朝立国之初一样,地广人稀,朝廷长期鼓励民众开垦荒地。按常理,一直以来,国家缺的是人,而不是土地。但陛下也应该清楚,大周与武朝的情况截然不同,有大量的官绅依然在掌握着海量土地的同时,不断以各种方式兼并底层百姓的土地。”
“这样就造成了诡异的现状,土地兼并非但没有因为王朝初期的天时地利人和而缓解,对比前朝,反而日益加剧。无论这些开垦荒地的百姓有多努力,每逢天灾人祸,他们都会破产,辛辛苦苦开垦的土地,又被迫贱卖出去,周而复始。”
女帝若有所思,问道:“你认为,土地兼并是造成大周亡国之兆的根源?”
梁萧摇头道:“陛下,所谓的土地兼并,其实根本只是表象而已。”
“表象?”
女帝和段云袖、诸葛晖对视一眼,三人都难掩好奇。
不在庙堂,能意识到土地兼并这种危害,已经证明此子见识非同寻常。
结果,土地兼并在他看来只是表象?
梁萧沉声道:“真正造成亡国之兆的原因,是因为朝廷的税收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土地掌握在官绅的手里,而这些官绅有免税的特权,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地主。国家不能从他们的土地上收税,为了维持开支,自然要从百姓身上盘剥。百姓不堪重负,最后当然是揭竿而起。”
段云衣呼吸一滞,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陛下,大周接收了太多的前朝旧臣,京城端木家、拓跋氏,江北独孤家,江南公羊氏,以这些世家为首的各大世家抱团,通过土地兼并和免税特权,掌握了难以估量的财富。这些都是前朝留下来的食利阶层,目前又是陛下不能轻动的势力。”
“眼下的大周,还能因为陛下牢牢掌控军权而得以喘息。若将来财政不足以供应军队,这些军队自然也会陆续脱离陛下。等到陛下控制不住京城和地方军队的时候,面对揭竿而起的各地叛军,和趁机挥兵南下的北胡,再有这些家族暗中支持,皇室只有陛下和公主两人苦苦支撑,大周安得不灭?”
“等到国家阻止不了财政崩溃的时候,与朝廷貌合神离的巴蜀,还能俯首称臣么?与大周交好的大楚,能不趁机分一杯羹么?那时,大周自然是灭亡在即,陛下认为自己和公主作为女子,会是什么下场?”
不等梁萧说完,御书房内以飞云为首的众玄卫齐声呵斥:“大胆!”
段云衣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让他畅所欲言!”
一旁的段云袖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姐姐,又看了看梁萧。
这家伙,就不知道挑好听的说?
梁萧这才继续解释。
“陛下也知道,这些世家远比常人狡猾,他们对国家而言,与附骨之疽无异,不断吸血,和平年代,陛下也找不到借口抄了他们的家。但是他们同样也有顾虑:若天下有变,陛下不顾一切拿他们开刀,他们也承受不起。”
“而且,如今他们就是大周的食利阶层,只要有利可图,自然也舍不得与陛下撕破脸。陛下可以暂时稳住这帮人,趁机推进改革。只要大周朝廷不崩溃,巴蜀就不敢有任何反叛之心,大楚也不可能冒险北上。”
“那如何才能改变财政呢?”女帝注视着梁萧,问道。
梁萧给她的应对之策里,“亡国之兆”只是其中一篇。
仅仅只是这第一篇,就让她夜不能寐。
那是一种明知现状却无力改变的深深无力感。
梁萧答道:“自古以来,这片土地的百姓但凡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造反,只要减少对他们的盘剥,多予以恩惠,百姓自然拥护皇权。因此,唯有取消官绅免税的特权,逐步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才能保证国家能收上土地税,也不必再盘剥百姓。”
“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女帝姐妹看向诸葛晖,发现他同样是满脸震惊。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设想。
“此法倒是有望解决财政困境,但如此一来,就要得罪这些官绅,只怕后果同样严重。”女帝叹道。
梁萧严肃道:“陛下,沉疴下猛药!如今军权还在陛下手中,若等各地军权逐渐脱手,到那时候便是真正的无力回天了!”
段云袖担忧道:“就算真能推行此法,如果不增加土地税的话,也不见得能卓有成效吧?”
“殿下这是说到点子上了!”梁萧称赞道。
“还有?”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梁萧又解释道:“我国财政之所以紧张,其实是因为还有一项人头税没能收上来。因为人头税的关系,大周有大量的隐户、黑户、奴仆,寄居在这些地主的名下,也就是说,我国少收的人头税,其实相当于都被这些大地主据为己有。”
女帝满眼震惊,叹道:“你竟然能意识到这一点……那该如何解决?”
梁萧微笑道:“逐步推行摊丁入亩,取消人头税,再以土地数量来收税,如此一来,普通百姓没有了人头税的压力,也不必再做隐户黑户,更不必卖身为奴。而那些占据了大量土地的大地主,就算藏了再多奴仆和隐户黑户,田地却是藏不住的,自然要老老实实缴税。”
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之后,姐妹俩和诸葛晖齐声惊叹。
“妙绝!!”
这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手段,若能推行……只是,能那么容易推行么?
梁萧这才严肃道:“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想要得到推广,也是需要时间的,甚至可能面临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国家财政未必能坚持下来。所以,陛下必须想方设法先维持住财政,从其他方面入手,搞钱!”
搞钱?
姐妹俩望着梁萧,又惊又喜。
“所以,你经商就是考虑了这一点?”
梁萧答道:“臣经商赚钱回报陛下,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前途难料,在此之前,咱们大周其实还有很多搞钱的手段,只是陛下还没有发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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