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回忆华尔兹:记得不记得

第53章


那年的流离失所(4)
终于在第二轮的换班里,唐果申请到了去L县的名额。
    在C县的两周时间里,并不是没有寻找杜珉欣的下落。只是她就像随时随地漂浮在空气中的沙粒一样。知道你就在那里,却没法确定,哪一个是你。
    下了车,唐果没有先去报道而是一路问着跑到学校里。
    原来过几天就是延期的高考,学生们都放假回去了。然后是拜托这里的队长找人,可是却一直没有音讯。
    高考第一天,唐果去学校门口等候。如果是她,一定可以看见的,一定可以的。
    杜珉欣坐在考室里做语文卷子,默写题,到第二题的时候,突然难住了。反复读了几遍,还是空白的记忆。
    医生说她患有失忆症,最初她笑笑心想怎么可能,除了地震那天的经历只是模糊记得,其他的,全部都记得啊。只是,在回来之后,常常忘记一些事情,然后,她发现自己不怎么记得住高中课本上的知识了。
    真的会失忆吗,忘记一些人,一些事。
    做完卷子走出来,眉头轻轻皱上去,若是在以前,爸妈早就揪住自己问成绩了吧。
    捂住鼻子,杜珉欣靠着护栏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哭出来。举目望去的瞬间,看到在大量涌出人流的校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志愿者衣服的男孩。虽然戴着志愿者那种大红色的鸭舌帽,可还是看到他下颚棱角分明的线条。漫画里的人物,杜珉欣的第一印象,然后是满心的感动,谢谢你们,深入到灾区。今年的作文题目是《坚强》,可是杜珉欣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够坚强。
    后来的每一堂考试出来都会看到那个男孩,他好像在等什么人,眼神在人群里不断搜索。
    杜珉欣安静的坐在布满灰尘的花台上,看所有的考生慢慢离去,看那个男孩在所有考生都出来之后黯然离去的背影。他其实不知道呢,自己才是最后的那个考生。
    最后那天考完英语,杜珉欣铺了草稿纸,依旧安静的坐下。这个校园,其实是自己完全陌生的。可是,她轻易的就想起了C县的学校,曾经走上走下的楼道,曾经窝在床上看电视的宿舍楼,曾经每日清晨排好对做早操的操场,曾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跑八百米的跑道,曾经抱怨了无数次饭菜不好的食堂。虽然记得不都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墙面是什么颜色,楼道是什么样子,都清晰的印刻在脑海里。
    人群渐渐散去,杜珉欣偷偷望着那个漂亮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跑出去给他一个拥抱,不顾不管这会有多么唐突。可是,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从杜国涛的追悼会以后,她几乎消失掉了任何表情和语言。
    看男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杜珉欣又在校园里晃荡了一圈。她不知道自己以前希冀的毕业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毕业,竟是这样空虚的字眼。
    后来,杜珉欣在文章里写道:“有一种离别叫毕业,有一种毕业叫生离死别。”
    只是,为什么要有生生的错过呢?比生离死别更难过。
那年的流离失所(5)
“杜珉欣,你可真够格。”
    唐果压低了帽檐,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流眼泪了。他知道她在这里的,她安静的坐在某一间板房教室里做卷子,她安静的和他在同一片蓝天下行走。但是她安静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不留踪迹。
    最后一堂考试,散场的人群不管是考的好的考的不好的,嘴角都扬起了笑容。这一刻,是一个终结。那道校门,好像突然把时间分割为两段,杜珉欣的笑容则永远停留在另外一端,然后离自己越来越远。
    当最后一个人走出来之前,唐果都还坚定的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感应到杜珉欣的。
    崩溃往往不在大的悲伤面前,而是,你明明顶住了所有的悲伤,却在逐日抽丝剥茧的岁月里,瓦解掉最后的希翼。
    唐果的转身,决绝又苍凉。是不是,我们的一生,都注定要错过。
    明明是看见了的啊,看见你有好看线条的下颚,看见你悲伤的神情,就连每一个转身优美的动作都历历在目。只是,杜珉欣的记忆里,已经没有描述这样的影像的词条,不然,她会在遇见的下一秒,立即搜索出来。
    只是,他们的遇见,好像已经苍凉的不成样子。一如震后的残垣断壁。
    唐果在队长的帮助打听到杜珉欣的下落时,她住的帐篷已经空了好几天,旁边的婆婆说,这女娃,可怜哦,爸妈都在地震中死掉了。前两天说是收容所的车队来了,于是她就跟着走了。
    “婆婆,你有她电话号码吗?”
    唐果把嘴附在老婆婆耳边大声问到。
    “什么?电话?”
    “对。”唐果重重的点头。
    “我得去问问我孙女。”
    婆婆找来孙女,可终究还是没问到杜珉欣的电话。
    女孩说,杜欣儿姐姐很难说话的,也没见她拿手机出来过。每次去给她送饭,她都温柔的笑着说谢谢。听奶奶说她爸爸妈妈这次都没了,她不多说话,我也不好问。
    真的,就这样选择放弃了么?
    没有进杜珉欣住过的那个帐篷,别过祖孙俩,唐果帐篷区出来,几乎快要绝望。
    以前的以为,因为总是要离开的,所以从不敢作出任何承诺。没想到,最先背叛的,是自己霸道的心。归根结底,到底是自己的错吧,所以才会有后来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上天是公平的,我负你一次,就会错过你一次。
    只是,这一次错过。是永远的拜拜,还是再见的前兆。以前的每一次离别,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每一次,我都可以毫无意外准时准确的出现在你面前。只是,这一次,我害怕了,你的消失,在我的意料之外。
那年的流离失所(6)
“现在开始做放松练习,放慢你的呼吸。一吸……一呼……一吸……一呼……做一次深而长的吸气,保持吸气几秒钟,然后慢慢的呼出来。”
    跟着心理医师的指导,杜珉欣坐在凳子上,缓慢的调整自己的呼吸。
    “好。此时想象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慢慢陷进椅子里……保持好呼吸的的节律。放松……放松……放松……”
    视线越来越模糊,杜珉欣几乎是要陷入睡眠的状态。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可以吗?”医师缓缓的开口,像是远古神父的祷告。
    “啊……”
    重新看到医师和蔼的面孔,杜珉欣的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屋子里的光线很暗,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住,只开了小小的一盏灯,单独插在插线板上,杜珉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医师专用的医疗器械。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可以吗?”
    医师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不……”
    杜珉欣撑着扶手几欲起身,眼睛里是惊恐的神情。
    “好了。”
    医师丧气的吐出两个字,屋子里突然亮起来,对于突然到来的光线,杜珉欣终于舒了一口气。两个站在墙角的医师助理过来给杜珉欣解开身上的仪器。
    “你不配合的话,以后你会逐渐失去社交能力,而记忆也会从记得不得几年前的事恶化到记得不得几个月前甚至是几天前的事。而你的病,就不仅仅是心因性失忆症这么简单了。”
    医生在厚厚的病历本上写着,声色俱厉的说着杜珉欣的病情。
    杜珉欣辗转流落在各个收容所的这段时日,每隔几天都会有不同的心理医师来做协助治疗。到后来,杜珉欣已经提不起精力说任何话,每日除了吃饭然后就是等吃饭。闲暇的时光里就蜷缩在角落里,暗无天日的发呆。
    洗刷掉一切记忆的自己,本身却变成了最难过的载体。
    后来甚至害怕走进那样的小屋子,医生总是叫她配合想起一些回忆。
    只是,剧烈的震动以及淋漓的鲜血模糊了一切。后来也回忆到漫天的飞雪,只是那些飘扬的雪花一落下来却是玻璃碎掉尖锐的声音。
    有个好心人送给杜珉欣一个巴掌大的收音机,以后杜珉欣暗无天日发呆的时光,总是有广播的声音。
    播音员报导截至今天四川地震灾区已有多少人死亡多少人失踪,播音员报导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救灾物资载着满满的关心源源不断运往灾区,播音员报导2008北京奥运会盛大开幕,播音员报导中国得了多少多少金牌……当播音员报导到高考志愿填报,高考志愿招生的时候,杜珉欣安静的坐在花园的角落抱着收音机听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爷爷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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