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醇的咖啡还在冒着袅袅的烟雾。
她坐在玻璃房里,翻着手里的杂志。
这么认真,直到有人叫她,她才抬头。
来的人,不是小米,不是阿辉,而是她最不愿意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
阿菀!
阿菀真的是天生的衣架子,无论是平时制服,还是西服,或者是休闲装,都能穿出属于她自己的风情万种。
即使是现在,简单的鹅黄色及膝长裙,外面套着白色外套,外露的白皙的脖子上挂着简单的钻饰,栗色波浪长发披散,她还是那么的妩媚动人。
她心想,为什么阿菀每次来香港,总能逃过神通广大的香港星探的眼睛。
阿菀坐下后,将肩上的皮包放在隔壁。
她将咖啡移到阿菀面前:
“喝咖啡吗?”
虽然是疑问句,其实,是陈述句。
阿菀笑着道谢:
“上次来你和Vincent的订婚派对,都没能好好的和你说上几句话呢。”
她拿起糖包:
“要加糖吗?”
“不用了。”阿菀环视周围,葱葱绿色,心旷神怡,“这里真漂亮,你真会享受。”
“是吗?真可惜,主人不在,没能听到你的赞美。”她不想领情。
阿菀没听出她的话中有话,道歉道:
“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扰乱你原本的计划。”
她在心里不得不佩服阿菀的外交措辞,每一句都恰到好处。
知道阿菀要来,只是在昨天。
她收到阿菀的电话,说是离开香港前的聚会。希望能在一起好好谈谈。
她哪会有什么“计划”啊?
每天不就是在这里“享受”,“装贵妇”,本来真的不想见的。可是,那八字箴言又在她脑海里出现: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果是存在的,就不能避开,这是她多年的经验总结。
“我原本的计划就是在这里享受生活,又怎么会打扰呢?”她维持着笑容,“而且,我看得出,你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而且句句都是很重要的,是吗?”
阿菀点头:
“Elaine,你一向都很聪明。”
“阿菀,”她将背部埋向椅背,“想说什么,你就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
阿菀从皮包里掏出一张报纸,在她面前摊开,指了指上面的一则报道。
她拿了起来,认真地看。
是最近的新闻,关于胡氏宣布开始着手进行在S市的一系列收购行动,收购的对象里,最瞩目的,非方氏莫属。
看完之后,抬起头:
“你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阿菀本来以为她会很激动,或者很无助的,可是,她没有,只有一脸平静。
“如果你还爱Allen,你就不应该让这件事发生。你还爱Allen吗?”阿菀问。
还爱吗?
还爱吗?
有人在耳边不停地问着这个问题,就像盗铃的人,捂着自己的耳朵,去触碰那个不属于自己的铃铛。明明是发出清脆的撞击,自己却充耳不闻。
“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以她现在的身份,大概已经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了吧?
“如果你爱,你为什么要和Vincent在一起,还有,你为什么要帮助他实施收购计划?”
阿菀不知道她曾经努力过,曾经阻止过。
只是,她失败了。
在胡氏的股东眼里,她只是一个踩在Vincent肩膀上的成功者,并且只是取得了一次的成功。在他们眼里,一次的成功,可以用侥幸来解释。
他们信赖的,是一直以来,毫无失败经历的,将胡氏捧得高高的Vincent。
看着阿菀迷蒙的眼神,她真的困惑了。
阿菀,你到底是哪边的?你为什么会这样的看不透?
到底是你在动摇,还是我在动摇?
她在心里如是问。
阿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长久的沉默让她迷惑道:
“Elaine?”
她故作轻松地说: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猪本来就是要进屠宰场的’?”
阿菀不懂:
“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方氏被收购,是理所当然的事?”
将自己讲的那句话和阿菀的话结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一般的耍杂技人都会耍皮球,但是能弄炸药的只能是伟大的耍杂技师’。在收购领域里,被收购的,就是那些只会耍皮球的,而收购的,就是那些弄炸药的。如果不能弄炸药,那就只能认输。收购只是企业对闲置或过剩的资金进行利用和投资的一种方式,是一次单纯的常规的行业竞争策略。如果方氏被收购了,那就证明方氏只是耍皮球的,既然技不如人,那就只能甘拜下风。况且,被收购只能说明一家企业的失败,而不是一个世界的灭亡。”
阿菀研究她的神情:
“可是,方氏是Allen的心血,是方爷爷一手创办的。你忍心看着方氏消失?看着Allen失败?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方爷爷,怎么能这样对待Allen?”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样?□□某人?还是将胡氏推倒?”
阿菀显然没有得到任何乐观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说,你无能为力?”
她点头:
“无能为力。”
“所以,你会在Vincent的怀里,看着他收购方氏,看着Allen输得一败涂地?”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旧社会。而且,我应该没有变节的嫌疑了吧?”她轻轻地说,手里捧着的咖啡已经半凉了。
阿菀站了起来,拿起皮包:
“看来,我是找错人了。”
“或者,你可以考虑去找Vincent谈谈。不过,他愿不愿意听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菀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她:
“Elaine,你变了。”
“慢走不送了。”她不想再谈下去,下了逐客令,重新倒了一杯咖啡。
听到阿菀高跟鞋踢踏而去,她本来以为阿菀走了,可是,她又听到了声音从后面响起:
“差点忘了,还有件事。”
又有一张报纸慢慢地落在她面前,她看都不想看:
“我一般都不会看社会版新闻的。”
每天都上演的社会惨案,家庭悲剧,人的心,都会因此变得冷漠,麻木,苍老。为了保存着自己的怜悯人性,她最不愿看的,就是社会版新闻。
阿菀没有拿走,指了指上面的一则新闻:
“我只是想让你看这里,就是这个家庭惨剧。真巧,是你的家乡,Z市的。”
她的注意力集中了,脸色顿时煞白。
阿菀看到她的变化,悄然在她耳边轻轻笑道:
“真可惜啊,都救不回了呢!”
她机械化地抬头看阿菀,她看到的,竟然是一张扭曲了的面庞,带着狰狞的,邪恶的微笑。
输给这样的人,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阿菀,从前见到你,我想到了‘美人如画’四个字,你知道,我现在见到你,想到的是什么吗?”
阿菀摇摇头,温和地问:
“什么?”
“蛇—蝎—心—肠。”她在阿菀耳边一字一字地说。
阿菀脸色也和她一样煞白,胸腔上下剧烈地起伏,努力地维持着最后的教养:
“再见!”
转身离开。
她背对着阿菀:
“不是再见,而是永远也不要见!”
阿菀走后,四周恢复一片宁静。
颤抖的手,重新拿起那张社会版新闻。
赫然的标题刺伤了她的眼睛。
“妻子自焚其家,丈夫葬身火海”
里面没有提及原因,只是隐晦地写了丈夫的身份,某大学教授。
再对照地址,毫无疑问,就是她家。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近日的家庭口角,吵得不可开交,连邻居都能听得见。最后妻子一怒之下,点燃了自己的家,丈夫为了抢救妻子,伤重不治。
看了看日期,是她忙得天昏地暗的那段时间。忙完之后,就是病倒在床榻。
难怪没有人通知她这个消息,也没有人告诉她这个新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在她的眼里,温先生是个能极度容忍的人,他怎么会逞一时口舌之快,将真相告诉自己的妻子呢?
而温太太,那个贤良的妻子,持家有道,当年的委屈她都能忍受了,为什么在这一刻,却又选择了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怨恨呢?
或者,人都是有极限的。一旦过了这个极限,那就是违反了自己的本性,做的事,就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了。
她摩挲着报纸上的图片,现场一片焦黑。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吗?
那是留有她回忆的地方吗?
为什么?
她开始有点明白温太太的想法。
家,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家了。
她一生的支柱轰然倒下,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丈夫,竟然只是个空有躯壳的男人,最引以自豪的女儿,竟然只是个身份不清的,连是女儿还是情敌都搞不清楚的女人,而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默默的付出,变成了多年来最屈辱的笑话。
怎么能不愤怒,怎么能不绝望?
悲痛交加,她只能选择玉石俱焚。
她捧着咖啡杯,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捏着杯子的手指甲发白。
仰着脸,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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