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天下午,你妈被叫进了四清工作组的办公室。当时,她正奉命创作一幅配合“四清”运动的宣传画。四清工作组的汪组长很客气地接待了你妈妈。
你妈妈忐忑不安地坐在了汪组长的对面,小心翼翼地问:“汪组长,我的检查还没有通过?”汪组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给你妈妈斟了一杯水,态度和蔼地说:“你干吗那么紧张?搞社会主义教育,不是要整哪一个人,而是通过批评与自我批评,提高思想认识,达到反修防修的目的。钻进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毕竟还是少数,绝大部分干部还是好的嘛!中国社会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阶级斗争,资本主义势力和封建势力,正在对党进行猖狂的反攻倒算。如果不抓阶级斗争,不重新组织革命的阶级队伍,把反革命气焰压下去,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全国性的反革命复辟,马列主义的党就会变成修正主义的党,变成法西斯党,整个中国就要改变颜色了。”你妈妈正襟危坐,连连点头:“是!是!”
汪组长的话峰陡然一转:“不过,今天找你来,我们不谈如何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进行到底的问题。”你妈妈松了一口气说:“那我就把宣传画的创作情况,向领导汇报一下。”汪主任摆摆手,点燃了一支香烟说:“不,也不谈这个。听说你有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有才华的女儿,好福气啊!”你妈妈闻听顿时紧张起来:“是,是有一个女儿,不过没您说得那么好,很一般。真的,非常一般!”汪主任慢条斯理地说:“沈老师,毛主席早就提醒我们,帝国主义把复辟资本主义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第三代、第四代人身上,我们不能不警惕啊!在孩子上山下乡的问题上,我们做家长的有责任帮助他们端正态度,要鼓励他们去广阔的天地锻炼自己。这个道理,我想不用对你多讲吧?”你妈妈机械地说:“……是,不用多讲了。”汪组长严肃地说:“那就好!希望你的女儿在登上西去的列车之前,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要代表四清工作组去送送她!”
这时候,你母亲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四清工作组在变相地警告她,不要对抗上山下乡运动。她不敢多说什么,便唯唯诺诺地离开了工作组的办公室。
傍晚时分,你爸爸回到家里,显得有些疲倦,四清运动以来,每天你爸爸下班回来,她都要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
你爸爸坐在小沙发上喝着咖啡说:“紫菡,今天领导把我找去谈话了。”你妈妈提心吊胆地问:“检查还没过关?”你爸爸郁闷地说:“非但没过关,又加上了一条,个人对上山下乡的认识。”你妈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愕然地注视着你爸爸说:“上山下乡,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其实谁也能听得出来,你妈妈这样问你爸,那是她内心的一种抗争。她心里很清楚,上山下乡,怎么会跟父母没有关系呢?她的女儿,不就是上山下乡的对象吗?
你爸叹了一口气说:“全市又掀起了上山下乡的热潮,出身不好的子女,恐怕这是唯一的出路。领导讲得很清楚,孩子肯不肯上山下乡,根子在父母。更可怕的是,领导还顺嘴问了一下筱娅考大学的事儿。看似无心,其实有意啊!”你妈妈的眉头一皱,不安地问:“会不会是居委会给反映的,他们也太多事啦!我的孩子上不上山、下不下乡,跟他们什么相干?”你爸爸在你妈妈的身边坐下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声音有些低沉地说:“你可别小看了居委会,它是城市基层政权的重要基础。尤其是现在,居委会的作用被放大了,你更不敢小瞧它的作用。我估摸着,他们真的把筱娅列为重点动员对象啦!”你妈妈情绪紧张地说:“我的天哪!他们要是存心跟咱们过不去,非要把筱娅鼓捣到甘肃去,那可怎么办呀?”你爸爸说:“上山下乡,居委会是要完成指标的。而出身不好的子女,最容易动员。紫菡,孩子大了,就让她飞吧!”你妈妈不甘心地说:“党的政策,上山下乡不是自觉自愿吗?你爸爸说,上山下乡是一场运动,运动来了就像排山倒海的海啸,任何力量都不可能阻挡。居委会乃至街道、区县、甚至一座城市,一旦完不成指标,就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你妈妈着急地说:“要不叫筱娅出去躲一躲吧!”
你爸爸摇了摇头说:“我的太太,你是一个经历过多少次政治运动的人,怎么还会生出这样幼稚的念头呢?全国一盘棋,你叫筱娅孤零零的一个人躲到哪里去?而且那种漂泊的日子,又能支撑多久?筱娅不是个物件,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与其让她走在灰暗的阴影里,为什么不鼓励她面对现实,去做一个活生生的阳光女孩儿呢?”你妈妈掏出手帕擦去了脸上的泪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看起来,我们已经无力保护女儿了。可一想到筱娅要背着行李卷,走在大西北贫瘠荒凉的土地上,我的心就由不得一阵阵的抽搐啊!”你爸爸说:“紫菡,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天下万物都有自已生存的规律,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才能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即便对待儿女,也应该豁达一些。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吗?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给儿孙当马牛。孩子的路,就叫孩子自已去走吧,我们不要成为孩子的绊脚石。”你妈妈哽咽着说:“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由不得自已啊!”
这时候,你回来了,你一看见爸爸妈妈那副样子,一时闹不清他们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妈妈忽然问你:“去北大港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你噘着嘴说:“户口本栓在您裤腰带上,还能办得怎么样?”你妈妈从腰间解下户口簿,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很不情愿地说:“喏,拿去吧!”
你一下子怔住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茶几上的那个要命的小本本,会是你日夜盼望拿到的户口簿吗?昨天为了自己要去北大港的事儿,妈妈还寻死觅活地拼命反对。仅仅一天的时间,怎么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况且,你一点精神准备也没有。天上突然掉下来个大馅饼,真的把你给砸懵了。你说:“妈,我……我可没逼您呀!”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去吧,妈不拦你了。妈妈就是舍不得,又有什么办法,去北大港总比去甘肃强吧!”
你一把抓起了户口簿,高高地举在半空中,欢喜地蹦跳着。当你蓦地看见母亲在偷偷地抹眼泪,那份快乐就一下子又消失了,忍不住说:“妈,我离开家,是不是太让您伤心了?”
妈妈不说话,却一个劲地擦眼泪。
你爸爸笑着说:“丑小鸭长成白天鹅,总要飞上蓝天的。妈妈再舍不得你,也没法把你老栓在裤腰带上啊!去北大港,那是投身革命,怎么就搞得悲悲切切的?筱娅,现在迁户口晚不晚?”你说:“不晚!要是拖过明天,那就只能去甘肃建设兵团啦!”你妈妈着急了:“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办吧!”你爸爸用商量的口吻对妈妈说:“手续一办,说走就走。我想把鲍建铭请到家里吃个便饭,把筱娅托付给他,你看怎么样?”你妈妈说:“哼,鲍建铭巴不得呐!”
你爸爸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当初为了你去北大港的事,他曾经“首鼠两端、莫衷一是”,如今可谓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尽管你妈妈的心中依然很纠结,也只得自我宽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咱们俩又来到了水上公园,手拉着手一口气爬上了高高的土山。眺望着美丽的湖色,那真是心旷神怡啊!此时此刻,咱们两人真有一种小鸟飞出笼子的感觉,不约而同地用手做喇叭状,冲着湖面大喊:“我们自由啦!”一群鸽子掠过土山,在湖水的上空盘旋着。那嗡嗡的鸽哨声,在蓝天之下不停地回响着,与我们的呐喊遥相呼应。
我们疯玩了一天,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水上公园。在回来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你坐在后倚架上。这时候,天空忽然飘下了毛毛细雨,咱俩在雨中行走,是那么的浪漫,那么的惬意。
“鲍子!”
“嗯?”
“跟你说个事儿。”
“嗯!”
“我爸我妈要请你吃个饭。”
“嗯?你说什么?”
我一把捏住闸,只见自行车猛地一停,一下子把你从车上晃了下来,我满脸惊疑地问:“这是真的?”你说:“不过是请你吃顿饭,就吓成这样?”我嘿嘿地笑着说:“不,不是吓的!是太高兴!太激动!太兴奋啦!”
还记得吗?临去你家的时候,我特意回到家里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穿上整齐的衣服,又去稻香村买了一盒“大八件”,这才迈进了你家的院门。
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摆着异常丰盛的菜肴,还有青岛啤酒和法国干红。在你妈妈的主持下,正在举行着温馨的家宴。我受宠若惊地坐在那里,显得非常拘谨。你爸爸亲自给我斟了一杯酒,慌得我赶忙站起来,不知道去端酒杯还是去抢酒瓶。
你爸爸温和地说:“坐下,坐下,我给你斟。”
我顺从地坐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你妈妈禁不住泪光闪闪地说正题了:“你们就要去北大港了,做父母的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放你们去飞。鲍建铭,到了北大港你可要把筱娅照顾好,遇着重活儿、脏活儿、累活儿,你要替筱娅抢着干,她没吃过那个苦啊!”我使劲地点着头,信誓旦旦地大声说:“伯母放心!我一定抢着干!”你说:“看你们都说些什么呀!我去北大港,可不是逛油田找乐。那也是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单位。脏活儿、累活儿都叫鲍建铭干了,就不怕我挨板子吗?”你爸爸忍不住笑了:“就是嘛!年轻人就得有一股子虎劲儿,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怕苦怕累,那还算是什么革命青年?”
这一顿饭,吃得我手忙脚乱,又有些提心吊胆。我是既不敢敞开肚子吃,也不敢放开酒量喝。我拿出百倍的小心,一个劲地应酬准丈人和准丈母娘。害得我回到家里竟跟个饿狼似的,把剩饭剩菜一扫而光。连你都觉着怪新鲜的,赴了一场盛宴,敢情空着肚皮回家了。
咱们俩结伴去北大港的消息,很快就在怡静里都传遍了。为了这事儿,王二婶跟瘸丁还干了一架。瘸丁一踏进居委会办公室,便怒气冲天地拍桌子,可着嗓门大叫:“这两个小家伙,太狡猾啦!”王二婶说:“狡猾不狡猾的,你也犯不上拍桌子。再说了,欧筱娅早就报名去北大港,又不是逃避上山下乡。”瘸丁叫嚷着:“可像欧筱娅那样的资产阶级狗崽子,就应该送到甘肃那种鬼地方去受苦、去遭罪、去改造!”王二婶生气地说:“你快点打住吧!上山下乡,那是号召革命青年去广阔的天地大显身手,从来也没说是为了惩罚哪一个人,你不要歪曲党的上山下乡政策!”瘸丁不服气地说:“可你知不知道?沈紫菡是怕欧筱娅被动员到甘肃建设兵团,这才勉强答应欧筱娅去北大港的。”王二婶火了:“去北大港又怎么啦?那里是大庆油田过来的队伍!欧筱娅投入到工人阶级的怀抱,难道你也反对吗?我真怀疑你动员欧筱娅上山下乡的真正动机!”瘸丁像撒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他听得出王二婶的潜台词,显然是说他利用“革命”二字做招牌,行打击报复之能事。他不敢再跟王二婶针尖对麦芒地争执,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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