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真人言出法随

    对于阵法，陆万并不熟悉。
    但四祖对阵法方面，可算是极为精通，堪称阵道大家，远胜高主簿的造诣。
    即便是宣阳高氏，大约也只有那位隐藏在暗处的老祖，能够在阵法方面，压他一头。
    “宣阳高氏，毕竟千年传承，以阵法立足。”四祖出声说道：“师祖我对阵法，算是爱好，但阵法是高氏的身家性命，立足之根本……但即便如此，也放眼整个高氏家族，也只有那个诈死的老家伙，能与老夫较量一番阵法。”
    “但现在看来，这位镇阳老王爷似乎阵法造诣不错，这洞天大阵的布置，竟然没有一处错漏。”陆万悄声说道。
    “这是他的阵法造诣吗？”四祖恼怒道：“这是承冥天师府的阵法，而且将布阵方式和节点，尽数写在上边了，关他什么事？他就是个听吩咐做事的工匠……”
    “你就是当年跟承冥天师府求取洞天大阵，人家不给，现在给了李亦图，你心里不服。”三祖奶奶平淡道：“哪来那么多拐弯抹角，阴阳怪气？”
    “……”四祖当即便不说话了，只是心里想着：“回头解析了拘魂殿主的肉身，得以重塑新身，得让掌教给师尊准备个丑陋至极的形象……”
    就在涂易散人布置洞天大阵的第三日。
    承冥天师府第三少师，终于来了。
    洞天大阵所需的核心材料，竟然是一罐子血。
    这让陆万感到极为惊异。
    他看着眼前这位炼神境的青年，低声道：“莫不是老天师的血？”
    “不知道。”
    第三少师微微摇头。
    但他似乎觉得这个回答过于冷淡敷衍，显得自身倨傲，而仿佛有些轻蔑对方，于是又解释了一句。
    “贫道登山时，天师已经准备好了这一罐血。”
    他这样说来，神色间有些认真。
    尽管作为当时年轻一代之中的翘楚，晋升为炼神境的大修行者，能够与许多老辈人物并肩，但他对于陆万，依然显得颇为尊重。
    从源流上来说，玄天观是承冥天师府所认可的旁支，严格来说，师从同门。
    他与陆万，应以同门相称。
    从天资而言，疯道童陆万，从炼气境中上层，短短时日，达到能够斩杀铸鼎的地步，早已名传天下。
    他实际上也曾经跟诸位同门议论过这个玄天观的陆尊者。
    无一例外，均是认为，只要此人不是用了损害自身而爆发的法门，那么潜力必然巨大。
    以道基之境，斩杀铸鼎人物，此等战绩之下，倘如心志沉稳，没有过度自傲，将来“心关”这一劫，问题应该也是不大。
    今日所见，陆万气机强盛，圆润沉稳，底蕴厚重，而且言谈之间，不卑不亢。
    如此看来，若不夭折，将来也当是世间的一尊炼神境。
    同为炼神境，有人认为，承冥天师府传承古老，秘法无穷，皆为上乘之术，必然远胜于世间同等境界修行者。
    但这位第三少师，则认为对方出身寻常宗派，没有拜入承冥天师府，却依然能走到这一步，更加值得尊重。
    因为他是十二少师当中，唯一一个，在炼气境时，拜入承冥天师府的，深知底层散学修士的艰难。
    至于其他少师，则都是在襁褓之中，便被承冥天师府看中，乃是由承冥天师府一手抚养长大的。
    “血多了。”
    涂易散人近前来，看了一眼，便道：“一半即可。”
    第三少师微微摇头，说道：“天师只让贫道，将这一罐血送来，你全权处置便是。”
    涂易散人沉默了下，似乎才明白了什么，看向了陆万。
    “陆尊者，掌教真人当初是将开阳山下的高家之血，收尽了吗？”
    “好像是的。”陆万想了想，这样说来。
    “原来如此。”涂易散人低声道：“开阳山下，有高家初祖的血，大概算是半份，所以半罐子血，应该是够了的，现在天师送来了一整罐。”
    “……”
    陆万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过来，心中不免震骇，暗道：“老天师身在承冥天师府当中，怎么知晓我吞尽了这开阳山下的血？”
    “那老家伙的本事，愈发高了。”
    三祖奶奶这样说来，又道：“但他没有恶意，不必理会。”
    只是陆万看向那一罐血，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
    ——
    入夜。
    四祖苏醒过来，与三祖奶奶，皆散出感知。
    那一罐血，不是高家初代老祖的。
    也不是当今这位老天师的。
    “不知道是大乾开国皇帝的，还是承冥天师府的初代祖师的？”
    “应该是大乾开国太祖的血。”四祖沉吟道：“承冥天师府那位初代天师，距今过于遥远了，血液很难留存至今日……即便当真留存下来，也不会这么轻易交给李亦图。”
    “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大乾开国太祖，自降世以来，就跟承冥天师府，有很深的纠缠。”三祖奶奶这般说道：“保留了太祖皇帝的血，也不算意外。”
    “……”
    陆万听着两位祖师的讨论，不由得问道：“承冥天师府的初代祖师，大乾王朝的开国皇帝，以及这位高家初祖，他们的血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三祖奶奶停顿了下，才缓缓说道：“这三位，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天人！”
    “天人？”
    “从天上来的人。”
    “嗯？”
    “苍冥天，不只是有登天的阴神，还有存活的人！”四祖说道：“秘传典籍记载，苍冥天当中，有部分从上古大劫之后，存留下来的人，他们极有可能，是上古仙神的后代……”
    陆万惊讶道：“苍冥天的人，会来到这个世上？”
    三祖奶奶说道：“听闻是时空裂缝。”
    随后她又解释了一番。
    陆万终于明白。
    所谓时空裂缝，是苍冥天动荡不堪，导致的裂纹。
    产生的时间并不固定，而且诞生的地点，也并不固定。
    传说上古时代，这是一个只有凡俗的世界。
    直到八千六百多年前，第一个从苍冥天掉下来的人，创立了承冥天师府，传扬功法道术。
    “大乾王朝开国皇帝，是第二个从天上掉下来的？”
    “不知道。”四祖说道：“目前来看，他应该是第二个，但其中隔得太长……所以，老夫怀疑过，也许中间也有‘天人坠世’，但都没闯出名堂，就死在了凡尘俗世当中，不过这也只是猜想而已。”
    “难怪在典籍记载当中，承冥天师府对于大乾开国皇帝的支持，有着很大的疑点。”陆万低声说道。
    “确实如此，承冥天师府，扶持大乾开国皇帝，在史书上，显得完全没有道理。”四祖说道：“但如果知道他是天人，便又不同了。”
    “那么宣阳高氏，也是天人血脉？”陆万沉吟道。
    “曾经是。”三祖奶奶说道。
    “曾经？”陆万不由怔住。
    “他被我玄天观初代祖师，斩掉了肉身，洒落了大半的精血。”四祖说道：“从此之后，他只算是半个天人，而阵族高氏的血……历经多代，已经失了神异。”
    “初代祖师，斩过天人，那么他老人家？”陆万不由低声道：“莫非也是天人？”
    “初代祖师，是真正的凡人。”三祖奶奶说道：“是从凡人当中，一步一步成长上来的，打破了当时世间各方势力的框架……”
    “记得传伱仙品道基法门之前，老夫问你的那一番话吗？”
    四祖衍法道君，缓缓说道：“那些高高在上，把持这个时代的，不仅是大宗世族，还有……拥护天人的狂热者！”
    拥护天人的狂热者，会杀死一切跟天人竞争的凡人！
    他们认为，每一个时代出现的天人，必将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存在！
    追随谪仙，创立不世功业！
    例如承冥天师府。
    再如大乾王朝。
    “初代祖师，打破了这个界限。”
    三祖奶奶说道：“他一人一剑，击穿了这个世道，杀掉了打压他的世族与宗门，斩灭了拥护高家初祖的狂热者，更夺了高家初祖一半的天人之血，成为了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身，斩落谪仙的人物！”
    以蝼蚁之身，挑战幼年真龙！
    幼龙坠落了！
    蝼蚁生出了双翅，有了飞上天空的希望！
    但最后还是折断了双翅，残废了肉身，来到了这世间的偏僻地界，苟延残喘……以最后一口气，留下了玄天观这一门道统。
    “天人之血，可以切割虚空。”
    四祖说道：“咱们的掌教令牌，之所以能够以开阳山为根基，创立虚幻洞天，就是因为……这高家初祖的血。”
    高家初祖，被斩落大半的“天人血脉”。
    其中一小部分，落在了开阳山。
    大部分被玄天观初代祖师收取，用来打造这掌教令牌。
    “那这一次，有另一罐天人之血，布置洞天大阵，切割虚空，将开阳山隐入洞天……”
    陆万低声道：“过往，掌教令牌之中的幻景，只能是虚幻的，藏匿阴神……将来，便不止于此了罢？”
    “不错！”
    四祖说道：“洞天大阵一成，我等便可以游走于开阳山上！接下来，便可以亲身解析诸般事情，而不用局限在掌教体内了。”
    “那太好啦！”
    陆万赞赏道：“难怪四祖早年便考虑要洞天大阵，原来竟有此效！”
    “老夫可是依靠着大量典籍的积累，才悟出这么一条道路来，可惜当年承冥天师府不给面子！”
    四祖嘿然说道：“不过兜兜转转，洞天大阵还不是得布下来？”
    “那如果真的有魔来袭，咱们得要逃命，洞天大阵被破了怎么办？”
    “这个……老夫再考虑一下怎么补救。”
    ——
    洞天大阵成就之日。
    开阳山上，迷雾丛生。
    若凡人往此而来，只发现一片迷雾。
    大地平坦，不见高山！
    “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像是整座开阳山，都被搬到了一处神秘之地。”
    陆万微微闭目，暗道：“不过，各地道场，依然可以感应得到，仍然可以动用。”
    阵法成就之后，他便邀请涂易散人，登上山巅，进行突破。
    “掌教真人，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涂易散人低声说来。
    来此多日，不曾得见掌教，他心里总有一些不大安稳。
    尽管掌教真人，已经准许自己在开阳山，尝试突破真玄之境。
    但没有当面获得玄天观掌教的认可，这位老王爷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掌教真人，从山巅撤下，给你让了位置，足见重视。”
    陆万摊手说道：“外界险恶，也许‘魔’已临近，他老人家得巡视一番。”
    “如此甚好，看来掌教真人，是铁了心要跟来犯之敌碰撞，保得老夫一条残命？”涂易散人欢喜道。
    “不，真有魔来，掌教真人可以先一步跑路。”陆万嘿然说道：“到时候你可不要就死不瞑目了。”
    “呸呸呸！你小子相貌堂堂，怎么就长了一张嘴？”涂易散人哼道：“你该当个哑巴！”
    ——
    与此同时。
    紫阳域。
    常溪。
    曾经的严家，已经是玄天观的分支。
    此刻却见一个白袍的老者，坐在溪边，手持钓竿。
    他在垂钓。
    但过了半天，也不见鱼儿上钩。
    周边是严家的族人，来来往往，运送货物，似乎都不曾见到这么一个白袍老者坐在溪边垂钓。
    “鱼儿咬钩了。”
    白袍老者面上浮现出了笑意。
    但他缓缓起身，正要抬起钓竿，将上钩的鱼儿提出水面时，却停顿了一下。
    水中浮现出了漩涡。
    鱼儿脱钩了。
    “哦？”
    白袍老者沉默了一下，看向了开阳山的方向，低声道：“阎尊卦象，竟然如此神奇？”
    他叹了一声，又道：“阻力当中，竟然也有阎尊本身？”
    他看到了来自于南部群山的冥王宗当代宗主，炼神境巅峰的修为。
    这不是他自己养大的鱼儿。
    又看到了来自于宣阳域的一道虹光。
    这是具备天人血脉的阵族高氏族人。
    还有承冥天师府的手笔，当代第三少师。
    以及藏在迷雾之中，至今都看不出其踪迹，仿佛不曾存在的玄天观掌教！
    “老夫想吃一条自家养大的鱼，怎么就闹得各家都来争抢？”
    这白袍老者叹息了声，低声道：“看来今日不适合吃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