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阿尔坎走了。
    他没有反驳、没有诉诸要求、没有撂下何种决定或誓言，甚至没有说过除告辞之外，任何多余的东西。
    就那般阴沉着脸，起身独自离开了待客厅。
    “精彩。”珀尔图斯抬手鼓掌，发出清脆有力的声响，脸上浮现出由衷地欣赏，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
    “阿尔坎少族长此次回去后，桑塔一族很可能会大幅度放缓他们迁徙的进度，以待观察东境传来的具体反馈。
    “你为东境争取到了极大的斡旋空间与反应时间，也给东境带来了更多的选择……”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艾莉娜，眼神犹如凝聚的星光，温和而炙热，真心诚意地为艾莉娜方才的成就与功绩而感到喜悦。
    “感谢您的赞美。”艾莉娜声音平淡地做出致谢，随即不动声色地伸手拍去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
    然而拍掉一次后罗格思便又会抚上，第二次如此，第三次亦然。
    “在你面前的是帝国的大皇子，未来将继承最高荣耀之人，请注意体面，不要像是无法自控的猴子。”
    她见到珀尔图斯皱眉的模样后，很不客气地斥责起了身旁的罗格思，但也并未再拍去手掌。
    按照爵位等级与继承制度，艾莉娜本不应该在此种场合，对罗格思用出如此不留情面的语气。
    可同样的，艾莉娜此举也相当于是在抛却她自己的礼仪与体面，使得她与罗格思一同变成了无礼之人与过错方。
    “好，好，你早说不就行了。”罗格思笑着收手，他在微微耸肩过后，拿起面前的茶杯，微微啜饮。
    “罗格思勋爵，我已在信中表明过自己的诚意，伱为何还要进行如此作为。”珀尔图斯轻声叹息，语气中透露着满满的无奈。
    罗格思刚刚的失礼对珀尔图斯而言，算是一个可大可小的过失，既可以试探皇子的权威与态度，也可以清晰地表明在罗格思与艾莉娜两人间，谁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而艾莉娜的回应也同样如此，虽然表明上有着厌恶，但具体行为中却无比配合。
    “财富、地位、权力、荣耀，贵族所追逐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东境的高度自治权，我也可以因你而做出退让。
    “罗格思·布瑞德，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才能，而作为领导者，我愿意为人们提供合适的场合，使得人们发出应有的光亮。
    “但你很特别，你的光芒太过耀眼，或者评价为刺眼也不过分，如若你不能站在合适的位置，只会招来前仆后继的厌光之人，试图叫你重新归于黯淡。”
    珀尔图斯十指交握，双肘搁在两人之间的桌上，诚恳地对罗格思说出告诫与劝导。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先错估了自己的能力，再误判别人的能力，于是在成就事业时，便立刻招致失败。
    “皇子殿下，您很优秀，优秀到足以弥补太多对于旁人而言致命的缺点，但正是这种优秀，才更为致命。”
    罗格思的眼神温和而真诚，声音轻柔而沉稳，就仿佛在凝视一位好友般，缓缓回以自己的告诫。
    第一皇子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他有着同第二皇子极为相似的一个缺点，便是“天真”。
    这种天真在起初并未使得他遭受过何种大的打击，只因他足够优秀，优秀到无惧暴露他自己的真实想法。
    甚至因为天真，也使得他能够不断地获得各种各样真心追随他的人才。
    不过同样的，正是他的天真，给了第三皇子登上皇位的机会。
    可又与第二皇子不同，第一皇子很清楚自己的天真，但又不愿补全自己的缺点，才让他获得了“满布瑕疵的完美之物”这种怪异的称号。
    “请原谅我的傲慢。”珀尔图斯闻言稍稍沉吟，他一边致歉，一边缓缓起身，脸上带着浓浓的遗憾与惋惜：
    “如果不是血脉的隔阂，我们应当能成为最亲密的挚友，拥有让世人艳羡的友谊。
    “罗格思，我衷心祝愿你在圣赫尔忒收获更高的成就，但也希望你只在圣赫尔忒，那样的话，我们或许还有建立友谊的机会。
    “等我返回帝都，会要求议会加快推进专利法案，届时我会将你的诸多成就列入其中，使你得到应有的财富。
    “你去往南境的传送阵途中时，可以利用圣女的关系，让万神殿贴近护卫，注意防备赫顿伯爵护送队中混入的老鼠。
    “赞美你的智慧，愿你被荣光长久照耀。”
    珀尔图斯明白多留无益，说完善意地提议与祝福后，便也离开了待客厅。
    罗格思看着对方消失的背影，微微摇头，他对珀尔图斯很是抵触，却也无太多恶感，只是不由感慨着人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还在生气吗？”
    他回眸看着艾莉娜，昨夜到现在，对方浑身上下都在向他散发着一股不悦的气息。
    “虽然不知道我有什么错，但我愿意在此刻向你道歉。”
    罗格思稍微琢磨了一下，毕竟对方刚才帮了自己，便慷慨地表达着自己努力挤出的歉意。
    “我的心情本来已经变好很多了。”艾莉娜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双手慢慢攥拳，横眸瞥向一旁的罗格思。
    “啊，该吃饭了。”罗格思打量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状若无事地起身，随即便拔腿快步走出了屋外，而艾莉娜也跟着紧随其后。
    赫顿伯爵走在庭院之中，他正探望完自己女儿的情况，同时感激着身旁德利克对尤妮斯的照顾与担忧时，突然便见艾莉娜追逐着罗格思的身影迅速从眼前闪过。
    “您不用去理会的，这很正常。”德利克看出了赫顿伯爵的犹豫，主动开口做着解释。
    “嗯……”赫顿伯爵神色复杂地微微颔首。
    ……
    翌日，罗格思听从第一皇子的建议，请求万神殿来护送他们一行人返回了圣赫尔忒。
    途中的老鼠还未跳出，便因罗格思对赫顿伯爵做出的提醒，被其特意安插的骑士拽出并抓捕了起来。
    尤妮斯与帕西玛在昏厥一夜后便再没表现出更多的异常，两人纷纷对爱丽丝、罗格思与艾莉娜的帮助表达了感激。
    伴随着清风，深春渐渐迈入初夏。
    罗格思得知专利法案被彻底敲定后，佩服起第一皇子的效率时，也收获了源源不断的货币。
    只是这些钱财对于他这个大贵族继承人兼圣赫尔忒学员而言，并未有什么太多的用处，随手扔给了家族帮忙打理，就再没过问。
    在此期间，因齿轮结构对纺织机产生的改良作用，他也收到了纺织协会的致谢信。
    除纺织协会外，给他寄信的生产型协会不计其数，只是纺织让他想起了自己初次看到学院制服时的想法，便利用讲师的特权，将其改成了风衣的制式。
    除此之外，他还将前世西装的各类原型服饰样图寄给了纺织协会，进而又获得了对方的更多感激。
    见到反馈不错，他又陆续发去了许多关于帽子、衬衫、马甲、鞋裤的等等构想。
    之后的回信中除了大篇幅的赞叹和承诺的专利费与大笔馈赠外，还发来了许许多多根据罗格思设想而做出的样服。
    “好棒！罗格思你是怎么想到如此多好看又方便的衣服的？”
    木屋客厅中，露菲亚头戴一顶画家帽，身穿一件缝制着诸多口袋的无袖夹克，内衬着洁白衬衣，腿上则是一条七分裤。
    她开心地站在一面等身镜前，转动身体观察服饰的观感时，向盘坐在沙发上的罗格思出口询问道。
    “蛮不错的。”罗格思手中捧着一本大部头书籍，抬眼稍稍扫过像是小报童般打扮的露菲亚，并未回答问题，而是随口做出评价。
    “你很久之前就设想过这些了吗？”
    坐在罗格思身旁的艾莉娜手持着报纸，侧眸看到对方毫无新鲜与意外的模样，试探着问道。
    “纺织成本的降低肯定伴随着平民服饰价格的大幅度减少，市场需求也必然持续增大，你这些简便顺眼又实用的设计，绝对会快速在民间流行开来。
    “太顺滑了，你到底打算把未来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还有多少东西藏在你的脑子里？”
    艾莉娜见罗格思依旧毫无反应，抬手轻捏着对方的脸颊拉扯，琥珀色的眸中逐渐充满了好奇。
    “我最初只是想让自己舒服一点，不要张口未来、闭口世界的，我起初真没想那么多。”
    罗格思的目光依旧落在书本上，他任由艾莉娜的拉拽，未曾做出更多的反应。
    服装样式只是他闲暇时随手回信的结果，依靠前世刷视频得来的记忆，设计图纸无需花费他多少时间便能拿出。
    至于市场变化之类的，如果不是艾莉娜提及，他都没有思考到这一茬。
    “不过说起未来，我接下来的两场演讲中倒是会提及一些。”
    待艾莉娜收回手去，罗格思跟着补充了一句。
    等到午后，他便会去圣赫尔忒北侧的一个小型露天演讲台进行演讲，一场是面向外界诸多数学学者、发明家与其他学界学者，另一场则是面对各院导师。
    前者是圣赫尔忒因外界舆论的不断发酵而组织的，后者是罗格思获取讲师职位的必经过程。
    午餐用几个糕点简单填饱好肚子后，罗格思前往了圣赫尔忒北侧。
    他独自走在校园之中，风衣式的制服也随着清风与前行而缓缓飘荡。
    待他来到演讲台时，发现台前的阶梯型座席上不仅有着老少不一，服饰不同的外来者，诸多教授与导师也坐在其间。
    “尊敬的各位来客，我是罗格思·布瑞德，感谢大家的到来，也很荣幸能同各位分享我的诸多想法。”
    罗格思俯身一礼，回忆完上次在这里还是面对针对语言学诞生的魔法学派成员们，便徐徐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我并非看得比别人更远，只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依靠前人们铺垫而出的成就，才使得我可以通过拾捡与拼凑，得出所谓的开创性思想。
    “恰好大家齐聚，我不想机械地做出一个又一个回答，而是想要说出更多的设想，提出更多的问题……”
    眼见众人都露出准备认真倾听的模样，罗格思抬手轻扶着单片眼镜，展开了长篇累牍的吟唱。
    对于数学，他结合前不久放出的坐标系，提出了偏向于导数与积分的推测性概念，并直言自己一直幻想着代数和几何两个分支统一后的未来，畅想着更加先进的数学工具诞生。
    对于发明，他则先详细描述了一番汽缸、活塞、连杆和曲轴的运用，并时不时询问在座诸多发明家与工匠师傅对此的看法。
    除此以外，还有可以分离纤维与棉花的滚筒、为使混凝土更加稳固是否能够加入钢筋……
    哪怕最初只因数学而来的数学学者们，都不自觉地沉浸在了罗格思所描绘的未来之中。
    配合上罗格思的少年嗓音，这一切听起来很像是一个孩童对未来天马行空的幻想，但细细深思，他们又发现其中或许真的有些能够实现的事物。
    太阳逐渐西斜，天空被柔和的橙色、粉红色和紫色所慢慢浸染。
    罗格思的嗓子变得干涩，但依旧在不停地诉说着各种各样的幻想。
    这些概念与设想都有助于生产力的提升，而生产力大幅提升、名为利益的蛋糕不断膨胀之后，必定会让前世臭名昭著的一大阶级兴起。
    贵族底层的乡绅也会迎来一轮大洗牌，要么升的更高，要么摔的一无所有。
    哪怕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里，顶层的统治阶级或许不会下落，但必然要跟着地基的改变而产生大的动摇。
    由市民、到乡绅、到各地领主、再直至大领主与议会中的议员。
    繁荣，皇室难以控制的繁荣，正被罗格思带到这片土地之上。
    “像我们魔法师一样的存在终归属于少数，但这些，却可以让普通公民做到如魔法一般的事情。
    “从理论、到动力源、再到具体的机械结构，我有着不计其数的问题与构想，也同样期待着不计其数的答案。”
    罗格思的银发在微风中轻轻飘扬，眼神充满了渴望和追求。
    他将双臂伸张开来，背后映着夕阳，映着金色的余辉，面露微笑，注视眼前的众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