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总宪

第180章 京师米贵


    张居正、宁玦连同朱载壡,被陆炳一股脑的塞进了孝陵。
    之所以在孝陵,是因为孝陵卫是明代诸多卫所之中的一股清流,并不是因为孝陵卫有多强的战斗力,而是因为孝陵卫忠。
    孝陵卫几乎是大明所有卫所之中,最忠的一支部队。
    昔日朱棣渡江之时,孝陵卫为南军前锋全军覆没,而后至永乐朝复置。
    及至清军渡江,金陵举城皆降,独孝陵一卫不降,力战殉国。
    随着马车一路行进,钟山也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
    孝陵卫仅存的两千人,把守钟山各处隘口,囚车刚一到下马坊,两名甲士便拦在马车前高声道:“武官至此下马,文官至此下车!”
    驾车的锦衣卫愕然道:“囚车也下吗?”
    两名甲士显然被锦衣卫的这句话给干懵了。
    “囚……圣旨上说了吗?”
    “没说啊。”
    “没说就是得下!”
    “方才太子爷都是走进去的!”
    锦衣卫一脸无奈的看了一眼车上的两人。
    “二位,咱们下车吧。”
    张居正兴高采烈地跳下马车,倏然道:“嘉靖廿八年秋,罪臣张居正谒我太祖高皇帝之孝陵,罪臣……”
    “别说骚话了,赶紧往里走吧,待会赶不上吃饭了。”
    不待张居正说完,宁玦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流星的朝着神道上走去。
    押送两人的军士亦不由得笑道:“这位宁佥宪倒是豁达,还是头一次见蹲诏狱这般积极的。”
    宁玦望着远处孝陵的宝顶随口道:
    “我才蹲几天,这不还有在这蹲了一百多……”
    不待宁玦说完,张居正便捂住了宁玦的嘴。
    一路上,张居正均是毕恭毕敬,每至一处,皆稽首躬身。
    而两人则是被陆炳安置在了孝陵内的神宫监内,待宁玦跟张居正两人来到神宫监时,朱载壡已然命人备好了酒菜。
    对于狗皮膏药似的朱载壡,泥地里打了个滚出来又赶了这么远路的宁玦也顾不得许多了,坐下便抱着碗筷吃了起来。
    朱载壡青着左眼,张居正青着右眼,就这么看着宁玦坐在神宫监的小厨房里大快朵颐。
    “宁师大半年没见,刚一见面竟是给了孤一拳。”
    显然朱载壡明显对宁玦的这一顿胖揍很是不满。
    宁玦大口咀嚼着饭菜愠道:“你去锡山村子里看一看,佃户那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官吏动不动苦一苦百姓,担个骂名就委屈的不得了了。”
    “他们怎么就不想着苦一苦自己,让百姓担一担骂名呢?”
    见宁玦火气又起,张居正赶忙岔开话题道:“若是太祖高皇帝在,应当能有救民于水火之法吧。”
    不待朱载壡开口,宁玦扒拉着碗筷不屑道:“算了吧,太祖高皇帝要是能出来,还有功夫去管百姓?肯定是先去挖坟。”
    二人愕然道:“太祖刨谁的坟?”
    “英宗的裕陵跟孝宗的泰陵指定跑不了。”
    “没准还得提前把你爹给埋进去。”
    神宫监内沉寂半晌。
    许久之后,回过神来的朱载壡这才开口道:“两位先生,这摊丁入亩总不能这般半途而废吧,咱们得接着想办法啊!”
    张居正沉吟许久。
    “除非粮食能亩产十石,或者找一种干得多挑费少的农具。”
    听到张居正的话,宁玦险些一口米喷到张居正的脸上。
    因为张居正说的这个农具,宁玦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找还是其次,找到这种粮食,你又怎么能让百姓相信它真的能产那么多粮食,去弃了自家祖传的稻种换成这样的粮食,即便是有朝廷居中调度,也是需要时间的,十年,五年?天下又大变矣。”
    “那农具呢?”
    “叔大,农具说的太含蓄了,甚干得多,挑费少啊,伱直接说抓批人来干活不就完了吗?”
    张居正有些惭愧的低下头,这个念头确实曾经在张居正的脑海里闪过一下。
    只不过很快便被张居正放弃了。
    固然有华夷之辩,但东方跟西方最大的不同还是东方从一开始就是认为所有人都是人,只是开化程度有所不同。
    只要是人,就会造反。
    即便是不把他定义成人,真饿极了还是能拎着锄头跟你打成一片。
    “宁师能提及摊丁入亩,应当能有些应对之策吧?”
    朱载壡将最后的希望全都放到了宁玦身上。
    宁玦愕然的看着面前两人:“你们看我干嘛?我但凡是能有办法,锡山试点能成最后这样?”
    “我只能告诉你们,能用的法子我全都用了,没辙。”
    朱载壡跟张居正两人目光旋即暗淡了下去。
    只有宁玦丝毫不慌。
    摊丁入亩,十有八九一时半会是弄不出来了。
    锡山搞出这么大动静试点还败了,嘉靖就算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没有人真有把黑变成白,白变成黑的本事,这一波必死无疑。
    而经这么一折腾,张居正跟朱载壡应当会分外注意最近传入中原的新作物。
    美洲作物终究太过逆天,并不一定要等到全大明都种满土豆、玉米才能推行摊丁入亩。
    清代土豆的亩产就已经到水稻的十倍左右了。
    也就是说,哪怕是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土地种植土豆,也等于是多出了现在半壁江山的粮食。
    真的天天啃土豆,谁遭得住。
    大明此行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
    守备厅内,只有邹望、麦福、陆炳三人。
    “邹员外,先前锡山的事,得亏宁佥宪发现及时,你险些坏了皇爷大事,你可知晓?”
    邹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的该死啊!小的已然派人去采买棉纱了,眼下任凭是谁来了,也看不出端倪。”
    宁玦看出问题之后,邹望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便派人出去买棉纱了。
    这玩意又放不坏,什么时候用都成,邹家本身也有织场,大不了事后慢慢消化便是了。
    “产出那边也得装的像些!”
    “是,已然跟汪船主那边说好了,正好我邹家要出一批货,夹着往外出,我邹家就算是多跑几趟空船,也定然替陛下将这个戏台子搭起来。”
    麦福这才示意一旁的小内侍将邹望搀起来。
    “陆都督,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咱们到底要拖到甚时候?”
    陆炳坐在官帽椅上闭目养神道:“等陛下诏令吧,这些我也说不好,只是我估计最晚应当不会超过明夏。”
    麦福稍加盘算了一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皇家在江南的皇庄足够多,这年月各村子本就是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除非出了像锡山那样的大事,跟外界倒也没有什么接触,把这几万人藏个半年光景应当是能藏住。
    时间再长可就不好说了。
    “这样的话咱家着织造局颁个诏,对外就说今年织造的事多,绝了这几个村子年关走亲访友便是了。”
    陆炳微微颔首,麦福这才看向邹望笑道:“邹员外,陛下降旨了,诏你跟华海月、阮良臣入京过年哩。”
    邹望眼前陡然一亮。
    “公公此话当真?”
    虽然早就听闻此事,但当邹望真的看到面前的手谕时,依旧不由得激动万分。
    邹望这些商户,就是打死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见到嘉靖。
    甭说邹望了,自打壬寅年之后,不少进士直到外放,一辈子都没见过嘉靖本人一次。
    “咱家焉敢矫诏,家里的事情吩咐好了莫出乱子,早些入京去便是了。”
    “这就是天子诏书啊!麦公公放心,小的回家之后便将这手谕裱起来,不愧是天子手书,帝王之气,遥隔千里小的都嗅着了。”
    麦福忍俊道:“君父修玄,这不是帝王之气,是仙气。”
    邹望连连点头。
    “是仙气,小的凡夫俗子,认不得许多。”
    千里之外,司礼监内,就在邹望吹捧嘉靖“手谕”时,站在书案前替嘉靖草诏的黄锦也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邹望走后,麦福这才看着陆炳开口道:“陆都督,先前我出去看了一眼,见过年关粮价涨的,就从来没见过涨的这么凶的,再这么涨下去,金陵可就要头一次在平年开仓卖粮抑粮价了。”
    “到时候这个仓咱们开还是不开啊?”
    “该开就开,也刚好装的像些,也好让城中的百姓吃些平价粮……只可惜苦了明年春闱的举子们啊。”
    “举子们吃不饱,明年不就更热闹了吗?”
    陆炳、麦福两人相视一笑。
    京师街头的书生愈发的多了起来。
    其中不少人也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科举。
    只是今年的春闱,注定不太平。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京师的粮价平日里就贵,更何况是今年这个时节。
    就在年三十的那一夜,嘉靖遣使代祭七陵之时,正阳门外,五个身形瘦削的书生,径自倒在了雪地之中。
    一个头戴大帽,身着青色圆领袍,举人打扮的中年人目睹了这一幕。
    下意识的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饼子朝着那五人跑了过去。
    “几位兄台这是怎的了?入京之前,老父母不是已然凑足了盘缠吗?”
    一股带着琼州口音的官话扑面而来。
    倒在地上饿的眼冒金星的举人却是径自将头扭到了一旁。
    “京师米贵,我,我要吃平价米……”
    那琼州举人闻言小心翼翼的收起手中的饼子,鄙夷的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五人。
    “原来是饿的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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