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西行。
车辙还在滚动。
吕家随行的上下的人,还都不知道这老人已经死了。
姜太一望着老人临死之前的手里的一卷竹简,这是他在秦国十几年之间,招揽百家,自创杂家编撰而成的《吕氏春秋》。
沉默着取了过来。
竹简第一卷,是当年儒家圣人孔子作完《春秋》之后的一句话。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这一部吕氏春秋,在吕不韦临死之前的手中握着,书里头的第一句话,可当做是他最后的遗言了。
他是自己饮下毒酒而亡的。
为的,是用自己的死,来断绝掉所有后患。
一个掌握了秦国十几二十年大权的人,如今要离开秦国的权力旋涡,同时还迎来了其他四国的招揽,即便是嬴政可以容忍,吕不韦自己也不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他所言,他这一生都是为了秦国,为了那个能够一统天下的理想。
商人本是逐利之人,他却能够抛弃四国相印的利益,甚至于抛弃自己的性命,除非,在他的心中,有比这些更大的利益……
那是天下。
是为国牟利!
秦一统天下的理想,是早已经与他捆绑了一生的利益,也只有秦可以,所以,什么四国相印……
他怎么会看在眼里。
四个待灭之国罢了!
他这一生为大秦,为一统天下,一生的功过,都在这部《吕氏春秋》当中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乎。
留待后人评价。
马车外面的吕家人,终于发现了老人死去的事实,于是,数十架马车的车队,就在这荒野中痛哭了起来,这里面有吕不韦的孩子,妻儿,还有他的孙儿……
“爷爷!爷爷!”小孩子哭的伤心流涕:“爷爷,你说还要带我去种田的。”
姜太一望着这熟悉的一幕,无形之中隐去了身体,不打扰吕家人的悲伤。
完全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幕。
此时此刻。
他望着那个死去的老人。
不知不觉间,再一次感受到了亦如当年老盖死去的时候,那种心情上的触动,元神也动荡了起来,眼前无比清晰的看到了天道在世人身上运转的痕迹。
“原来……”
姜太一喃喃道:
“只有在有过交集的人死去的时候,人才会受到触动,在这个瞬间,感悟到天道和生死的力量。”
这些年来人间悟道。
岁月流逝,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了。
光是当年长平之战上姜太一亲眼目睹死去的人,就达到了几十万,更别提,这天下乱世纷争,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但却不是每一个人死,都会给他以触动。
因为,
别人跟他没有交集,没有接触。
任何人都一样,看到与自己无关的死人,第一念头,只有恐惧和麻木,这种恐惧来自于物伤其类,麻木则是,与自己无关。
但……
若是换做了父母去世,儿女早亡。
死亡所代表的意义,便会在一瞬间,完全让人感受到那种天道的力量,感受到命运无常,生死不过瞬间。
与死法无关。
这是一种与自己有过交集的人,永远离开人世时候的力量!
姜太一此时就看到了这种力量。
也是明白了,只有在跟自己有关系,有过交集的人去世的时候,他才能够看到这样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缠绕在了吕不韦的身上,死亡,彻底的死去,灵魂也在消散。
触动着他的内心。
他几乎是本能的伸出了手,想要去触摸这种力量,那是死亡的真正的力量。
是规则!
是灰色的规则!
只是接触到了一瞬之间,姜太一便感觉,即便是以自己的滔天修为,已经一半踏入炼神反虚境界,也都在这种力量面前,无比的渺小。
就像是蚂蚁面对宇宙一样,无边的浩瀚,规则笼罩了天地之间的一切,让这世间的一切生灵,最后都逃不过死亡。
这正是姜太一要追求的道!
天道!
他有一种感觉,若是能够在元神之中凝聚出来这样的一条死亡天道,那么,便可以籍此超脱于三界五行之外,遁入太虚之中,成为真正的仙人。
却在这个时候。
吕不韦身上的那股力量在消散。
姜太一意识到自己即将从这种“悟道”的状态之中退出来,在不知道下一次可能会是什么时候的情况下,他用尽了全力,将自己这一瞬间对于所见到“死亡规则”的感悟,化作了一股神念,涓涓如流水一般,注入了元神当中的一颗魔种之内。
最后。
他彻底从这种悟道的状态里掉了出来。
原地,已经没有了吕家人的身影。
忽然抬头一看。
却见那天穹之上似有一扇若有若无的天门,在他退出了悟道状态之后,不甘的隐匿了下去。
姜太一眸光一闪:
“那座门,应该便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门了,方才,是天门后有人,想要趁我悟道的状态下,找机会把我拉入天门里去?”
再次看了一眼那天门。
眼神浮现了些许冷意:“一群鬼鬼祟祟之辈,便是把姜某拉入天门内,就以为可以对付我吗?”
他早已经猜测到了。
天门之后,既有一些武道抵达天人境界的飞升者,同时,也有一些在天门内生成的存在,在凡间,有一些人代表了天门之后那群存在的意志。
譬如那黄石公,其手中的黄石天书,就是来自于天门之后。
自打上一次与黄石公有过一番交谈后。
姜太一早就明白了,此方天地,有一群躲在天门之后,自称为‘天意’的存在,通过在人世间挑选代言人,亦或者无形影响的方式,来操纵此方人间。
自己应该是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就被那些所谓的天意注意到了。
甚至利用了自己,将敢于反抗他们的安期生镇压。
同样,在那些人眼中,自己也是另一种逆天的存在。
但却因为他们不敢走出天门之外。
便只能想通过刚才的方式,把自己拉进天门当中。
“想把我拉入天门内,是怕姜某在人间,搅乱你们的天意?”
姜太一望天。
天门淡去,天地无声沉默。
他负手一笑。
………………
“可惜了。”
远在楚地的黄石公,通过一双慧眼,看到了咸阳城外的那扇一闪而逝的天门,默默自语:
“没有能让他强制飞升,这天意……”
就目前为止。
因此人,黄石天书上的几个人的命运轨迹,都已经被改变了。
一个是韩非!
一个是吕不韦!
一个就是嬴政!
原本吕不韦虽然也会死,但不会死的这么早,结果因为此人陪着嬴政去了一趟咸阳,不仅让嬴政提前加冕亲政,甚至还让吕不韦也提前一年多自尽了。
这加快了一年的历史和命运进度,足以改变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还有那韩非。
此人有惊世之才,假以时日,若是成长起来,完全不弱于当年的商鞅,而他集儒法之大成,甚至有望在未来,成为可以继他老师荀子之后,另外一个可以为万世开新法的人物。
这个人的思想可以为秦所用,助秦一统天下,但不能一直为秦所用,那会让秦国的气数比天意注定的绵延更久。
所以,他不能太早入秦,也不能太晚入秦,结果现在,因姜太一此人,嬴政直接强迫索要韩非在今年就入秦,原本韩非还想借着嬴政和吕不韦之间的内乱,来拖延时间,结果还是因为姜太一,一切都被改变了。
韩非现在不想入秦都不行。
黄石公可以隐约通过留在韩国的黄石天书的主人张良,依稀看到韩国的一幕。
那是张良、卫庄、还有那紫兰轩的紫女,在为韩非送行的一幕。
黄石公喃喃道:
“五行德运,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虞土、夏木、殷金、周火,火生金,金生水,秦在五行之中罕见的霸占了金与水两重德运,但金水不可并存,兴之者水,灭之者金,那下一个能够融化金石的火德王朝,赤帝子,如今都已经下凡,投入我楚人之躯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可若大秦真的重用了韩非,辅佐嬴政,将秦法继续推进完善下去,那么就算是嬴政未来死了,秦国也不会亡……”
思索之后。
黄石公得出了一个念头:
“韩非,必须死。”
只不过,这种事,他自己没有力量去做。
但。
阴阳家从来都是以维护五德轮转,顺应阴阳五行为修行。
“天一生水。”
楚南公喃喃道:
“东皇太一,看来,解开‘天问’这最后一关的关键,也是时候告诉你了,非伱,不可阻止逆天之人。”
…………
古老的阴阳家观星殿之中。
夜晚。
星光灿烂。
楚人认为天穹之上的其中一颗星,是为众星之主,日月之王,五行之尊,是天之最尊神,天帝之帝,是以将那颗星称之为“太一星”,又叫做“北极星”。
它是帝王的象征。
东皇太一,阴阳家这个最高地位的领导者,名号来自于此。
他看到了天空之上的群星微微闪烁,带着一种规律,在整个阴阳家,只有他和东君,能够从群星的运转之中,占卜星律,得知天地宇宙的秘密。
同时,阴阳家的穹顶,也有着一副星图。
东皇太一看着群星之中的一些星辰之间的光芒,今日,带着一丝别样的变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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