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锵抢抢……”,喧闹的锣鼓声将三人胯下不紧不慢的马惊的一顿。
“呜呜……一路走好……”嚎丧的声音伴着飘洒的纸钱路过三人身边,送丧的队伍也是不紧不慢地挪动着,吹吹打打说不上的懒散。
吹唢呐的师傅面上看不到一点悲伤或是严肃,反倒有种吃了苍蝇般的难受,只因会了手艺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回给活人送丧。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板正地躺在棺材里,棺材甚至没有盖,就那么敞开着。大睁着眼看着路边看热闹的人们,时而咧嘴一笑,仿佛非常满意有这么多人来为自己送行。被送丧的队伍簇拥着路过最喧闹的街口时,甚至从棺材里坐起来,冲两边抱拳致意。走头里洒纸钱的老婆娘玩闹般专把纸钱朝人多的地方洒,倘若有为了看热闹站在高处的人,必然要装作不小心似的一把纸钱甩在那人脸上。
“这不是小王爷么?”
“是啊,小王爷这是干什么?”
“这多晦气啊,哪有自己给自己送丧的。”
“这般胡闹,王爷也不管管。”
街道上众人交头接耳,引得辰远三人也驻足围观。其实也是不得不驻足,入城来正街上迎面遇上要发丧出城安葬自己的小王爷,看热闹的城中百姓早已将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代二气急,噌地跃上马背,叉着腰骂道:“死没死!没死把道让开,亏你先人的!”
“夯货!你……”顾明道嘴哪有代二道快,只得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整个街道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怔怔地看着马背上站定的猛人出神,马都仿佛有些局促地吹了吹鼻子,这位猛人岿然不动。这是谁啊!他骂的又是谁啊!临泽城主,定西王的小儿子啊!定西王,在边关杀了几个来回的猛人啊!还出了名的护犊子,手底下的兵回乡被乡绅欺负了,都得亲自带兵杀过去的人啊!你骂人家儿子,还是最宠爱的小儿子,骂的还是亏先人……
被骂了的白衣少年霍地从棺材里坐起来,速度压根不像一个将死之人,“你奶奶的,哪来的直立野猪,敢骂我!”少年指着代二骂道。
“骂你怎么的!好狗都知道不挡道的!你亏你先人的弄的这阵仗让人咋走!”代二在马上跳着骂道,把马的后腿压的一弯一弯的,马要是会说话早骂开了。
少年也上头了,也跳将起来,一脚踏着棺材沿子道:“野猪!我今日不但要挡你的道,我还要让你以后都走不了道!”抬棺的众人这会儿腿比马的都弯。
“吆喝!让我以后怎么走不了道?长在我裆里把我的腿撑开吗?哈哈哈!”代二道,街上也“嗤”地传来几声偷笑。
“好好好!”少年连道三声好,什么也没说,从腰间摸出一把牛角,唔唔地吹响了两声。
片刻安静后,四下张望的代二又大笑一声:“哈哈!咋了?吹个号就能咋,能把爷爷吹瘸了?年轻人,吹牛角没啥用,改吹牛皮吧……”,代二话还没说完,隐隐听到传来隆隆的声音,远处房屋背后都能看到起了烟尘,同时他们身后的城门、城楼皆有身披甲胄的兵士匆匆奔来,铠甲的特有的征伐之音与远处的脚步声呼应着正朝这里汇集。
“把他腿打断。”少年拿牛角指着马背上的代二,对着周围站定的一圈兵士道,足有上百人。百十人一语不发,齐齐朝着代二走了过去。
“慢着!”代二猛然喝道。
“怎么?怕了么野猪!”少年叉着腰大笑。
“怕你个鸟!就你这仨瓜俩枣。”代二道。
“我是说,你就算打断爷爷的腿,爷爷照样能走的了道。”代二又道。
“哦?你怎么走。”少年有些好奇,一脚踏着棺材沿子,上身前倾着问道。
代二痛快地跳下马,挥手嚷嚷道:“来来来起开,给爷腾出一条道来!”
众人纷纷让开,兵士们看向少年,少年点头默许,也分列两侧,闪出一条道来。
只见代二缓缓弯下腰,双手触地,倒立了起来,用手慢慢前行了两步,慢慢地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边跑边哈哈大笑,眼看要出了城门了。
“快!拦住他!这厮使诈,想溜!”少年急得跳脚,抬棺的众人都半蹲着了,咬着牙满头大汗。辰远和众人也从代二的表演中惊愕地醒来,不少人已笑出了声。顾明依旧扶着额头,尴尬地朝着辰远道:“这夯货不知道脸皮是什么。”辰远哈哈大笑,同时眼睛不动声色地邪瞟着周围。
代二终究是没出的了城门,在一行身披甲胄的兵士脚下停了下来,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转身就往回走。那排兵士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无视了,有两人当时就冲过来,一左一右按住代二的肩膀。代二头也不回,双手在胸前一个交叉,分别捏紧肩膀上的两只手,猛沉一个马步,举过头向前一扔,身后的两人便被代二像脱了一件汗衫一般扔了出去,落在五六步开外的地上,扬起的尘土跟他们片刻前赶来时差不多。代二依旧朝着辰远他们走去,围观的百姓有些惊愕;这厮有这身手!方才为何出洋相想跑?
棺材上跳脚的少年也从片刻的惊愕中回神,正要下令兵士们一拥而上,打断这狂人的腿。却见这野猪在跟两人围成个小圈交头接耳,待三人都抬起头来,少年的表情说不出的惊喜,飞身跳下棺材,抬棺的众人猛然如释重负。
“远哥!怎么是你远哥!哈哈哈,太好了!”少年跑到辰远身前,高兴的跳着喊道。
辰远笑眯眯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
“临死前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走走走喝酒去,顺道醉死算球!哈哈……”少年又道。
“这话我爱听!”代二一呲牙。
“远哥,这人你认识啊?”少年斜了一眼代二问道。
“认识,好兄弟。”辰远笑道。
“那就是误会了!散了吧散了吧!”少年冲兵士们挥挥手,兵士们瞬间散去,比来时还要迅速。
“走远哥!回家喝酒!爹和哥哥见到你定会特别高兴。”少年牵起辰远道手就大步前行,台墨牵着马走在中间,顾明和代二跟在身后。
“小云,今天又是在玩哪一出?”辰远笑眯眯地摸摸少年的头。
“嗨!回去说回去说。”少年急切地想回家,仿佛聊天会耽误走路的速度一般,又紧行了两步。代二这时也紧行了两步,并在辰远身旁,目视前方低声说道:“刚才给你说的那几个人都跟上来了,远远跟着。”
“没事,他们不敢进王府,也进不了王府。”辰远道。
少年也听到了,刚想偏过头来询问,被辰远抚摸着他头的手强行固定住了,他便懂了,一路嬉笑言他,片刻便回了府。
一进门便忍不住了:“哥!什么情况!有刺激的玩吗?”少年眼中似有星光点点。
“能有啥刺激的,几个贼人惦记上哥哥的宝贝了而已。”辰远笑呵呵道。
“哦,那是没什么意思。”少年大失所望,扭头冲着管家道:“搬!”管家道一声是,退了下去。
几人纷纷落座,辰远又问道:“说说吧,今天玩的又是哪一出。”
“嗨!没玩,真快死了。”少年一叹气,又洒脱地道。看向辰远皱起的眉头,接着说道:“前两天街上走着,有个小乞丐上来讨钱,扯着我的裤腿,我正讨钱呢,有个大乞丐从远处训斥着走了过来,还边给我赔不是,就要抱走小乞丐。结果,奶奶的!趁我不注意给我胸口就是一掌,你看!”说罢扯开自己衣襟,一个黑红色的掌印正正的印在心口。
“荒草如锈。”辰远缓缓说道。
“哎哎就是!爹爹就是说完这四个字立马就出门了。走了三天,今天算起来都第四天了,还不见影子。”少年道。
“伯父是心疼你,连向你说明情况的那一半刻钟都不想耽搁。”辰远道。
“算是吧!我也打问了,这荒草如锈的内功特殊,似是有毒一般,会慢慢锈蚀你的五脏六腑,直到脏腑跟荒草一般干枯了。中了招的人若是不及时解毒,七天就罢了。”少年道。
“放心,伯父知道怎么救你,此刻可能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算起来一个来回刚好六天,你运气不错。”辰远道。
“哦?爹爹去了哪里?”少年问道。
“万医谷。”辰远道。
“乌慎,乌老先生。”顾明说道。
“是,这荒草如锈除了练这功法的人,便只有乌慎会解了。”辰远道。
“这乌老先生医术是真的高超,缘散也会解,这荒草如锈也会解。”顾明感慨道。
辰远又一皱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那一缕念头又太细微,太飘渺,不好捉摸,难以抓住。
“哈哈!那我若是住在青岗城、孤烟镇这种远一点的地方,岂不是必定没命了。”少年大笑着说道,彻底打散了辰远仅有的一点思绪。
“不会的,住多远,你爹爹都有办法救你的。”辰远笑道。
“那可不一定,就这次我都怕他赶不回来,所以我自己赶紧把殡先出了,不然都没人给我送丧。”少年道。
“你哥哥呢?”辰远问道。
“青岗城去了,比我爹前一天。”少年道。
“去干什么?”辰远好奇。
“说是哪个老头儿过寿,挺厉害一老头儿。”少年道。
这时管家带着下人将酒也搬来了,六坛。
“这么多?”辰远道。
“这还多?”少年道。
“一人一坛么。”少年又道。
“这里五个人啊。”顾明还不确定一样又扫视了一圈。
“你们还有匹马呢呀。”少年道。
众人相视而笑:“马也算人头?”
“就喝酒的时候算。”少年也呲牙笑道。
“那我身上还有两只虱子嘞,再给我上两坛。”代二笑道。
“好!”少年道。
“我肚子里有两条蛔虫,也再来两坛。”台墨也道。
“好!”少年愈发高兴,“管够!咱们好好喝!喝个够!喝个通宵!睡醒再喝!”
“呵呵,行。”辰远也有点被感染,笑着答应。
“来!这位大哥,小弟眼拙,不认得你是自家兄弟,还要打断你的腿,这里赔个不是,先干一碗!”说罢吨吨吨一碗下肚。
“嗨!这说的我就害臊了,明明是我先骂人的,兄弟没错!来!”代二说罢直接提起坛子给嘴里倒了起来,顺着胡须打湿了衣襟。
“痛快!小弟冉云,敢问哥哥名讳。”
“姓代,单名一个二。”
“二哥!”冉云抱拳。
“贤弟!”代二提起酒坛。
辰远和顾明看着这俩一来一回跟唱大戏似的,也笑着端起酒碗喝了起来。
“不过贤弟啊,你可不能仗势欺人啊,不能别人骂你一句你就要打断人家的腿啊。”代二的舌头已有些发直。
“嗨、哥、哥哥,哪——是因为、你、嗝~骂我,是、你称我爷爷,我爷爷、我爷爷……那是、太上皇!辱不得……”冉云比代二更严重,说话都不连贯。
“哦,那倒是哥哥不对了,来,哥哥再给你赔个不是。”说罢又灌了一大口。
“无、妨无、嗝——妨!”冉云的头侧枕在桌子上,摆着手示意。
觥筹交错,猜拳聊天与时而的低语和时而畅快的开怀大笑随着蛐虫的鸣叫渐响而渐渐无声,夜幕与小王爷的眼帘一同慢慢合拢。今夜无月,乌云配合夜幕慢慢将墨色泼满了临泽,微风渐渐起,淅淅沥沥的落雨由远及近,浇灭了虫鸣,也将今日短暂的欢愉缓缓冲刷。夏夜,醉酒,落雨声,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适合舒适地沉眠于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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