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道不死

    三头从湖底深处快速接近的三阶大妖，应该是一家子。
    它们有着蛇一般颀长蜿蜒的身躯，却又有着鱼鳃、鱼鳍、鱼鳞等特征。
    鱼鳞之间，萦绕着幽蓝的电光。
    三头三阶大妖从远处湖底深处一边上浮，一边快速向着两只玄灵龟所在位置接近，呈现出一个锋矢阵型。
    其中，位于锋矢最前端的，不仅体型最为庞大，散发的气息也最为强横。
    单从气息判断，已经不输于山猿灵傀以及青狼灵傀生前之时的战力，更何况，这还是它的主场。
    随着它的行进，周围煞气浓重的湖泊水域仿佛在自动为它开道一般。
    在它侧后，一左一右两只同体型的三阶大妖，不仅体型小了很多，散发的气息也纤薄了许多。
    左侧那头稍强一些，正处在三阶下品与三阶中品的关卡之上。
    右侧那头则最弱，似乎才提升到三阶不久，从气息变化就可以看出，其对自身三阶力量的掌控还非常稚嫩。
    两只玄灵龟的做法，已经让双方之间的矛盾，再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三头大妖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就要冲上来兴师问罪，将两只玄灵龟的“挑衅”用最凶狠的方式反击回去。
    可就在它们距离两只玄灵龟历劫区域还有一段距离，连正主的面都没看到之时。
    从实力最弱的那头妖兽开始，气势汹汹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无力起来，仿佛陷入到了一个粘稠至极的诡异泥潭之中。
    而后，干脆停留在水域中，再也没有丝毫移动。
    而继这头实力最弱的三阶大妖之后，那头实力介于三阶下品到中品之间的三阶大妖，也出现了与之相似的症状。
    它被这片水域完全“囚禁”的时间，并不比第一头实力最弱的大妖慢多少。
    冲锋在最前方，实力也最强的那头三阶大妖，感受到了周围水域的“背叛”。
    原本最能给他提供安全庇护的水环境，一下子变得危机四伏起来。
    不过，它强横的体魄和血脉能力，终究不是另两只三阶大妖可比。
    只见它的身躯忽然无端膨胀，而后，变得坚硬无比。
    原本在身周流动的幽蓝电光，忽然之间强盛了何止百倍。
    瞬间，周边水域冲刺着浓烈的幽蓝电光，它颀长的身躯将强横的体魄如同钢铁长鞭一般向周边水域抽打而去。
    “嘭！”
    本来还在水域之下近百米的它，身周忽然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大体还算平静的水面，瞬间出现一个半径数百米，深度也达到数百米的深坑。
    幽蓝电光如有实质一般从深坑中心向四周扩散。
    但发挥出最强实力挣脱了这次“困缚”的大妖却没有因此生出丝毫愉悦的情绪。
    因为就在它不顾一切极限爆发，将来自外界水域的压力暴力破除之时，一股诡异的力量侵入它身体之内。
    然后，这头实力强横的三阶绝望的发现，强横体魄之内的所有血液、存在于血肉脏器之中的各种水液，都再不受它掌控。
    它们似乎生出了自己的想法，再不受它的掌控。
    或是顺时针旋动，或是形成逆时针涡流，一层套一层。
    本该是这具妖躯主人的它，此刻却成了一个不相干的存在。
    就在它那已经不输于寻常人类太多的灵智在疯狂的寻找着破局之道时，它发现天旋地转，空间变换。
    等再清醒时，水域环境已经消失不见，而是身处在一处无天无地、不上不下的虚空之中。
    ……
    借助小神通“万象法”这个渠道，孟周秀了一把对涡力的掌控。
    不过，在将三头大妖尸骨收入灵葫空间时，孟周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遗憾。
    实力最差的那头就不说了，他都还没正式发力，就果断跪了。
    实力居中那头，也只是让他将自身对涡力的掌控发挥了将近两成功力出来。
    而被他寄予厚望，也是实力最强的那头，他也不过是将自身对涡力的掌控发挥出了五成左右而已，让他感到颇有些不尽兴。
    不过，这也有他在与这头大妖进行力量“对撞”之时，习惯性的使用了一些简单技巧的缘故。
    他并没有完全硬碰硬，而是先虚晃一枪，将对方的最强大招给骗了出来。
    而后才趁着其气机涨落、应变最为无力的节点处骤然发力。
    “不过，即便完全硬碰硬，它最多也就能承受我在涡力一道的六成功力。”
    ……
    将三头大妖轻松解决，两头玄灵龟周身勃发沸腾的气息也终于升到了顶点。
    就像是经过一二阶的持续蓄力，它们终于在这一刻跑到了它们所能达到的最高处。
    也是在此刻，两龟头顶上空的劫云层停止了扩散增长，一点点向两只玄灵龟镇压降落。
    而就在两龟自身力竭、体内已经再无后力支撑它们继续登高之时。
    一大一小两团灵液被孟周扔出，跨越虚空，落在两只玄灵龟的头顶。
    而后，迅速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随着这两团灵液的融入，两只玄灵龟就像是获得了两团加油包。
    本来已经力竭的它们，从身体到血脉，都有了新的力量。
    而空中本来已经停止变化，即将降落的劫云层，再次有了新的变化。
    规模继续扩大，散发的气息也越来越慑人。
    得到如此巨大助力的两只玄灵龟，看着同时发生在体内和头顶天空的一幕。
    它们没有一点惊喜，反而忽然变得惊慌起来。
    本来，它们对这一次的突破，是有着十成十的成功把握的。
    事实也是如此。
    要是血脉天赋被孟周极限开发到它们哥俩这种程度的玄灵龟都无法打破生命的桎梏，晋入新的层次，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野生三阶玄灵龟存在了。
    可现在，随着孟周在最关键时刻给了它们一个天大的“惊喜”，从后面狠狠推了它们一把，它们却是再没有十成十的成功信心了。
    “我能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了。
    接下来，就要靠你们了。”
    在后面狠狠推了两只玄灵龟一把的孟周还语重心长的传音叮嘱。
    ……
    那还真是谢谢您了啊，主人。
    ……
    原本因为有着必成把握，心态也因此非常稳定，甚至有些过于淡定的龟大和龟二，看着头顶规模越来越大、气息也越来越强横的劫云层，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变得坚定起来。
    不仅如此，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两只玄灵龟，深藏在体内的血性和凶性也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
    见着这种变化，孟周轻轻颔首，心中满意的点头。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
    他投给龟大、龟二的那一大一小两团灵液，实则是白莲生灵髓以及青莲剑髓。
    龟大得到的是足足三百滴白莲生灵髓。
    而龟二得到的则是三十滴三阶下品的青莲剑髓。
    虽然数量差别悬殊，但若从白莲生灵髓与青莲剑髓之间的转化比来看，这两者的总体价值是相当的，并不存在谁占便宜谁吃亏的问题。
    他之所以要给龟大投喂白莲生灵髓，给龟二使用青莲剑髓，也是希望这哥俩能够走出各不相同的前路。
    远空，笼罩在龟大、龟二上空的劫云层终于再次稳定了下来。
    面对从天空镇压而下的劫云层，两只玄灵龟并没有主动迎接而上，而是依然如同两座小小的岛屿，大半龟背浮在水面之上，静静的等待劫云的洗礼。
    “轰隆——”
    两道从劫云深处酝酿而出的紫色雷电，几乎不分先后的轰击而下，同时击打在龟大、龟二的龟甲之上。
    身受天雷轰击，两只玄灵龟还没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化，但两龟周边水域却已经激荡起了汹涌的波浪。
    有丝丝紫电从两龟体内散发，导入周边水域之中。
    “轰——”
    紧接着就是第二道雷霆。
    “稳了。”
    两只玄灵龟看似木头桩子一般，被动的承受着天雷的轰击。
    但孟周却已经看出，它们看似毫无变化的被动承受，实则从雷电还没有接触到龟背开始，就有着强横却又不失精妙的力量变化。
    孟周已经基本判断出，凭眼下这劫云规模，最多也就让两只玄灵龟“狼狈”一下。
    它们的成功，却是无法阻挡，板上钉钉之事。
    “早知如此，就该再多给它们一些助力。”
    孟周心中这般想着。
    灵葫空间中，在这次助力龟大、龟二突破之前，各种灵髓储备情况如下：
    白莲生灵髓：371滴；
    三阶下品青莲剑髓：443滴；
    三阶中品青莲剑髓：424滴。
    现在，经过这一次的消耗，白莲生灵髓还剩71滴，三阶下品青莲剑髓还有413滴。
    就在这时，孟周心中一动，看向远空某个方向。
    “又有鱼儿上钩了。”
    对于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大鱼”，孟周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他朝着“大鱼”过来的方向，主动迎了上去。
    等覆盖在龟大、龟二上空的劫云层劈出最后一道雷电，再也无以为继，于虚空之中缓缓消散之时，孟周的灵葫空间中，已经再次收纳了七具三阶大妖的尸骨。
    通过通明月镜，孟周分明“看见”，还有不少三阶大妖潜伏，他也不是不眼馋，但在再次感受到那种奇特的氛围之后，孟周明智的选择了停手。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仿佛整个天祁山再次变成了一根不断紧绷的弦。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但若通过通明月镜将半径五百里之内的妖兽都纳入视野之中，“奇妙的感觉”就更加直观了。
    所有妖兽，都在变得越来越躁动。
    野性、兽性、凶性，正在一点点将它们不多的灵智覆盖、淹没。
    孟周知道，若是自己不选择停手，而是继续将第八头三阶大妖猎杀，并装入自己的灵葫空间。
    那绷紧到极限的弦就会断掉，视野所见的所有妖兽，都将化作彻底的“混乱”。
    “这才是兽潮最核心的成因吧？”
    此刻，孟周已经踏上了返程之路。
    青狼化作一股疾风，孟周、白芷、以及周身破烂狼狈、处处裂纹的龟大、龟二都安静的呆在狼腹空间之中。
    龟大、龟二安静，是因为它们在努力的恢复。
    历劫成功，完成二阶到三阶蜕变的它们，此刻状态却算不上好，它们自然没有心思分心他顾。
    白芷的安静，却是在努力消化这一次的收获，为她自己的冲关突破积累资粮。
    孟周的安静，却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在修行界的传统观念里，兽潮的发生，基本都可以归结于两种原因。
    一个是比较常见的原因，那就是煞脉中妖兽数量过多，或者说妖兽的数量超过了煞脉的承载上限。
    于是，有了兽潮。
    发生在青玄域内绝大多数兽潮，都是这个原因。
    兽潮，是煞脉不定期向外释放“压力”的一种表现。
    为了避免这种兽潮的形成，组织修行者对煞脉中的妖兽进行有规模、有计划的猎杀、剪除。
    人为控制妖兽的数量，就是一个很有必要、也是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另一个是比较罕见的，就是当修行者对一定区域内的妖兽进行大规模的、成组织的灭绝屠戮之时，恐惧绝望的情绪浓烈到发生某种质变。
    通过血脉层面的连接扩散蔓延，因此引发所有妖兽做出最激烈的、疯狂的反扑。
    这个时候，所有妖兽都像是被打了鸡血，狂化变身了一般。
    一个个都变得悍不畏死，哪怕明知前方是万丈悬崖，也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哪怕明知前方是它们完全无法应对的强者，它们也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往前冲。
    这个时候，生命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似乎都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这种情况很罕见，也是最令修行界忌惮的。
    其中，最著名的一次就发生在五十多年前。
    那一次兽潮，直接让青玄宗调整了战略方向。
    本来想要在外环区域开发出更多灵脉的青玄宗，选择终止这一计划，经营青林坊，继续修炼基本功。
    此刻，孟周心中回忆着这些，再加上他两次亲身体验带来的收获，以及前世的一些观念，孟周心中却生起了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理解。
    在修行者的传统观念中，灵智蒙昧低下的妖兽，几乎就代表了杀戮和混乱。
    孟周却不这么看，若眼中只看到了一个个不同的妖兽个体，或许确实如此。
    可若将视野放得更大一些，比如将三阶煞脉天祁山中的所有妖兽视作一个整体。
    那么，仔细观察之后就可以发现，在无数妖兽个体彼此杀戮的混乱表象背后，却有着一个异常稳定的、丝毫不输于修行界的秩序。
    妖兽个体或许会不断的死亡，不断有妖兽被捕杀，成为其他妖兽的食物，也不断有新的妖兽诞生。
    但从宏观整体上去看，天祁山的妖兽群体却是非常稳定的。
    在想到这些后，孟周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一些词语。
    生态系统，食物链，生态位……
    “天祁山中的所有妖兽，它们同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在这个生态系统中，所有妖兽，都有一个独属于它们的位置。”
    “这个位置不是固定不变的，反而是处在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状态之中。
    不断有妖兽死亡，也不断有妖兽诞生，生态位在实时变化更新，但整个生态系统却是稳定的。”
    “或许，这个存在于煞脉之中、由海量妖兽构成的生态系统本身存在某种奇特的‘灵性’。
    一旦出现过于‘异常’的变化，比如，短时间内海量一二阶妖兽的死亡，又比如短时间内大量三阶大妖死亡……造成生态位在短时间内出现大量空缺。
    宏观上，覆盖了区域内所有妖兽的生态系统，因此就从‘平衡’变成‘失衡’。”
    “而生态系统是具备自我稳定、自我调节能力的。”
    “它会将这种失衡的信号传递给所有生态系统中的所有妖兽，并借助这些妖兽的力量对这种‘失衡’进行调节，使其再次恢复‘平衡’。”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不能再短时间内对天祁山中的三阶大妖进行大规模的猎取。”
    “因为这会迅速导致遍布天祁山的整个生态系统的失衡，并因此进行调节干预。”
    “可另一方面，只要我注意控制力度，将这种‘失衡’控制在临界范围之内。
    那么，生态系统的自我调节稳定就会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出来。”
    ……
    “让区域内所有妖兽以最决绝、最暴烈的方式进行自我稳定、自我调节，就像是七伤拳，是万不得已之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所以，只要没有过这个临界点，生态系统也是不会强行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只要不过限，它也会倾向于用一种缓慢的、柔和的方式来化解这种失衡。”
    “也就是说，我只要控制好力度，日削月割，日积月累，既可以对区域内的妖兽规模、妖兽数量进行持续的削减，又不会因为过于激烈的行事而引发生态系统的强烈反弹。”
    “这么看来，这个生态系统或许有灵性，但却不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