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堂离珠

第33章


楼上顿时酒香四溢。 
  “因为我不想拿它招待成羲和!”话音一落,华氏出手如电,一坛酒似乎被看不见的东西托着,稳稳掷向窗外,紧接着龙头杖至,“砰”的一声,酒坛在空中被击个粉碎,坛中美酒喷珠溅玉般纷纷向江心坠去。 
  沈望舒的心狂跳起来,自己与祖母竟然如此相似。那日在酒楼上跟郑执辔相争时的情形如果落在华氏眼中,想必她也会感慨莫名。毫无疑问,自己身上流着她的血,虽然二十多年来没有露出半点征兆,可是总有显露出来的一天。他从来都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爱着奶奶,像看待英雄一样崇拜她,充满孺慕之情。 
  华氏的声音依旧平稳,音量不高,不怒自威:“天下万物有生必有灭,自古未闻不亡之国,亦无不败之家。我家世代豪杰,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我当竭尽全力拼死一战,即使败了,也不会无颜见列祖列宗。待我等聚首九泉之下——便可一同畅饮这坛蜀江碧!”厅前一片沉寂。刚开始还有一两个偷偷抹泪的,到现在却都收了眼泪。 
  华氏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继续道:“当然,如果我们能活下来,我会再买来十坛蜀江碧,直喝到满堂尽醉!” 
  “太夫人!”沈望舒忽然呼了一声。华氏似乎没有准备,以充满疑问的眼神看着孙子,目光中仍是一片冰冷。沈望舒竭力不去注意祖母目光中对自己的不快和排斥,毫不迟疑地将他想说的话全部说出:“太夫人必定能活下去,必定能亲眼看到珠儿和孩子平安归来!” 
  厅上的人虽然都没说话,可是空气中却有几分抑制不住的骚动。 
  华氏有点出乎意料,愣了一下才慢慢点头:“你这样想也不错,总比哭哭啼啼要好。” 
  接着她安排了一番,留下的老镖师基本都年老体弱,有的还身带残疾。华氏只令他们守住家祠。大家都明白,这些人根本上不了阵,若被人攻到家祠,也只有殉主一途。 
  等到只剩下他们三人,华氏才唤过沈望舒:“我没想到你在危难时倒有几分气概,不愧是龙堂子孙!不过——”华氏先赞了两句,随即脸色一沉,语重心长道,“这次的事你当知因何而起!我当初确是私心太重,只想把事情掩饰过去。现在看来,我竟是错了。江湖之人讲的是一个义字,不顾别人死活便是不义!这次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要给纪家和红绡一个交代,你可明白?” 
  沈望舒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中,一阵剧痛几乎令他站立不稳。他不明白,为何明明决定将全部责任承担下来,可是祖母的不信任仍然令他心痛莫名!他暗暗咬紧牙关,努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真的不算什么,他对自己说。想想两个无辜的妻子和胎死腹中的孩子,他什么都没有做,自己的罪过又岂是几句责难所能消除的? 
  他极力平复下来,尽量用不带颤抖的声音回答祖母:“我定会给她们一个交代。”贺九重这时早已藏进华氏身后的黑暗之中。 
   
  第十三章 萨如星 
   
  这一日,沈望舒总算品尝到了那日方野的焦虑,在心中不由自主地念了一万遍:“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等待实在是一种折磨,无论是等待爱情,还是等待死亡。 
  另一方其实比他还要焦虑。 
  经过了山间整整一夜又加上大半个白天的艰难路程,成羲和一行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清点人数,坚持到最后的仅有五人。他们在船上躲过了巨浪和撞角,在山崖边躲过了连珠火箭,终于踏上无人的山间小路,危险竟然还没结束——山间所有树木、枝条以及地面的苔藓都是他们的敌人,有好几人竟然被树枝所绊,跌落山崖,直到其他人走出好远,还能听见令人发狂的惨叫声在峡谷中久久回荡。 
  五位幸存者是:展叶门主成羲和、成羲和的弟弟成连森、成羲和的三位死党——翠烟门主彭大勇、落雁山庄庄主韩光来,以及浑天派传人赖怀礼。 
  直到发现山崖中突然出现一座小巧的庭院,他们才意识到已经到达龙堂镖局。 
  成羲和机警地停下脚步——院中似有打斗过的痕迹。一排高大的花架倒在地上,花架上攀援的藤蔓一片凌乱。再往前,绕过假山,出现了一座月洞门。门上题了两个古拙的字——沐芳。若是见到此时情形,沈望舒恐怕要后悔个半死。 
  在他的想象中,总认为敌人会从前门杀进,却不知道沐芳园才是战斗的最前沿。 
  一阵风吹来,头顶的藤条轻轻拂在彭大勇肩上,他登时如同惊弓之鸟,一步跳得老远,见身后无人,越发心惊肉跳,暴喝一声:“谁?给老子滚出来!”“乱喊什么!”房门一响,突然出来一人。五人都像受惊的猫,全身汗毛倒竖。 
  叶吟风看看他们,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五个难兄难弟身上的衣服被烧得千疮百孔,在山间又被树枝勾扯,呈现出千奇百怪却又大体相似的形态。脸也好不到哪里去,胡须被烧得卷曲打结,面上一道道尽是烟灰,简直就是狼狈不堪! 
  彭大勇破口便骂:“你小子便是那二世祖沈望舒?” 
  “胡说八道!”叶吟风赶紧否认,“我哪一点像沈望舒?” 
  成连森骂道:“管他是谁,只要是龙堂镖局的,见一个杀一个!” 
  叶吟风面色一寒:“你够胆便来试试!” 
  成连森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噤了声——那对瞳孔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而又空洞,射出异样的锋芒。 
  “且慢!”成羲和出声阻拦,沉声道,“我是展叶门主成羲和!你又是何人?” 
  叶吟风哼了一声,板起脸道:“我只是个看热闹的。成门主若是识相,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否则性命难保!” 
  “我为讨逆而来,为何要抽身?”成羲和脸孔一板,可是脸上那厚厚的烟灰像平白戴了一副面具,看不出真正的表情。 
  “是么?”叶吟风又在笑,笑得高深莫测,“自不量力!就凭你个暴发户,也敢惹龙堂镖局?” 
  成羲和心头一颤。展叶门想要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必须要拿龙堂镖局这样的百年大家开刀。出发前他也再三想过,自己这一步是否跨得太远。 
  成连森见大哥露了怯,登时暴怒,狂喝一声:“哪来的小贼,敢在此妖言惑众!”叶吟风不慌不忙道:“想死我也拦不住,你们要如何便如何,与我无关。” 
  成羲和越听心里越没底,犹豫多疑的本性再度抬头,强辩道:“你可知龙堂镖局残杀妇婴、迫害神医之事?” 
  “这事归你管?我倒没听说世上有过展叶门这么一号大衙门!” 
  成连森暴叫起来:“凭啥不能管?我们的人都白死了不成?大哥要替他们报仇哇!”此言一出,其余人等俱是一震。积雪滩一战,不止展叶门,连翠烟门和落雁山庄也损失惨重。 
  彭大勇再也忍不住,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剑:“老子是翠烟门门主彭大勇,龙堂镖局残杀妇婴,天理不容,小贼你再敢阻拦便受死吧!” 
  “我拦你干吗?想动手便动手,说那么多废话难道是想来对歌不成?” 
  彭大勇恼羞成怒,飞身凌空冲上。他的剑法向来以诡谲多变著称,玄奥莫测,令人难以捉摸。一柄长剑在他手中伸缩不定,一招未竟,中途却能突然变招,上一刻还封得密不透风,转眼便化守为攻。这套剑法连成羲和也大为赞叹,虽然垂云庄主姚泊莽之流根本人不了他的眼,可彭大勇却是他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只见彭大勇的身体与剑化为一条直线,几与地面平行,激射过去。这一招本是他最拿手的“云龙击”,如同穿云之龙,集中全身劲气,洞穿对手。叶吟风略一矮身,向右侧微微倾斜,右手仍连剑带鞘握着水精剑,左手向彭大通右肩遥遥一指。那彭大勇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勉强落地,云龙击尚未使出便被放弃。 
  成连森眉毛拧作一团,小声问成羲和:“他为何……”成羲和以手示意他收声,自己则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的战局。 
  彭大勇稳住身形,剑法生出变化,改直刺为横斩,直取对手腰腹。叶吟风仍没起身躲闪,左臂画圆,右手伸展,手中的剑鞘尾端对上彭大勇的前臂。彭大勇招式未完,竟再度半途而废。成羲和终于看出门道,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那少年使的,竟是一套完整的两仪剑法。 
  两仪剑法原为武当派所创,因为招式简洁易学,很快便普及到各地,成为入门基础。不管哪门哪派,甚至寻常街头武馆都会传授。不要说使剑的,就连使刀使枪的,只要练过功,都学过这套剑法。 
  叶吟风刚才接彭大勇的第一招,便是两仪剑法的第一式剑指式,接下来是第二式初分式,然后是开天式……成羲和心中默默想着,额上已渗出一层冷汗。 
  实际交手中形势瞬息万变,必须以变应变,从没听说有人能在打斗中一成不变地使出一套完整剑法。这根本不像是一场真正的交手,仿佛是那少年正在心无旁骛地练剑,而彭大勇只是在他周围徒劳地干扰。 
  要说有什么特别,那便是叶吟风的招式规范得如同一套授课范本。任何一套功法都有诸多要求,眼法、身法、躯干、四肢均有定规,可真正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人的任何动作,哪怕是走路、吃饭、写字,总会不由自主地加上自己的坏毛病。时间一长,想改也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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