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点绛唇

第23章


  也许可资用以充作计时的,便是楚狂人的到来;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来一次。如果当成是每天来此一次的话,那么她被锁在这儿已经四天了。
  隔着门口传来的开启声响,她警戒凝神。果然出现的是楚狂人,那么时间又往另一日迈进了。
  楚狂人手中端着物品,似乎突然不满秘室内太过暗沉似的,以指尖拈起油灯的火苗,放在唇下轻吹,就见得火苗霎时吹成一条细长火线,往墙的四面环绕一周,即刻使室内大放光明。原来墙的四处暗藏着火把,足以将暗室照亮得如日正当中。
  无所遁形的面貌清晰展现。
  她的美艳与阴沉。
  他的狂放与邪魅。
  “真美!比赵紫姬更美上几分。气势与外貌,全是独一无二。”他例行性地自言自语。
  托盘放在石床上,他投以一个温柔的笑容:“你不讶异吗?我会派她去追风山庄搅和,又伤人、又下药、又要勾引白煦……哦不;我知道赵紫姬也迷上了那个伪君子,女人们都会爱他哩,不负他惺惺作态的辛苦。”充分满溢的不屑掩去了他原本轻笑的心情。
  接着脸色一迳阴沉下去,面孔浮上狰狞;他脚下不停地移动,全顺着她面孔摆开的方向,非要与她对视不可。
  “你心目中的白煦是圣人吧?是磊落的君子吧?就不知欲火焚身死到临头时,他会成什么样子。我会带你去看的,看那个偏君子变成一条低下虫,与女人蠕动一气,却解不了他身上的淫毒,最后仍是一死的惨状。到时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当什么君子、圣人!让我看看你哭叫的情况吧!在献身也挽不回他性命的绝望中哭叫吧!你现在尽可不开口,反正我们要耗一辈子。看看这些东西!”他倏地抓住她下巴,扭转向床上那些瓶瓶罐罐。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抓过一瓶金色药物,眼中是现宝的光采:“这是秘媚的圣品,叫‘魂相随’。如果我点燃里头的香粉,让你闻上一个时辰,这辈子你的身体心智都会受我控制。如果我的指令是‘爱上我’,那么你就会忘了世上有其他男人,眼中心中只会有我,这种东西没有解药。”
  叶盼融仍是不语,更不会展现出惊惶的神色以娱他人。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献宝,也看着他恫吓,却无意去满足一个狂人的病态行为所要得到的反应。
  楚狂人又抓来一只竹篓,这次眼光充满期待:
  “这是‘赤链’,与你一样美丽与狠毒。你看!”猛然打开竹篓盖子,一束红光直往她的门面欺来――但他牢牢抓个正着,指腹顶着赤链毒蛇的七寸处,让它与她对视,而且拎得很近,近得赤链一旦凶性大发,只消伸直软腻的身躯,便可咬住她脸上任何一处,并且立即致命。
  赤链极其细小,小到像是一条细麻线;一尺长的身长,细若系带,长着毒蛇会有的三角头形。由它腥黑的毒牙来看,不难明白它毒辣的程度,火红的颜色在火光下映出斑栏的七彩。
  她对这种无骨动物没下过工夫,但相信世间没有比它更令人致命的毒物了!
  “你不怕吗?女人都怕这种小东西的,必要的时候,它可真是我上好的帮手哩!冰叶―
  ―”
  他就像个急于献宝的小孩子似的,不断地掏出他种种令天下人闻之色变、吓得胆寒的宝贝一一介绍,而且非要确定她一一记住、听到了才甘心。
  叶盼融如同前几次相同的不语。
  楚狂人的耐心也日渐流失中;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益加高涨了他征服的欲望。他狂怒、又狂喜,早知道冰叶是他毕生最大的挑战,所以掳了她回来。她的不屈服更加印证了他眼光精准,但又因为她太顽强,前所未有的挫败不断来造访,令他不是滋味。
  “也许明日我该动用这些东西,不然动用武力。你的倔强,能否助你熬过这些摧折呢?
  ”他点住她穴,让她无从退却,又非亲自领受无助不可。他将唇强印上她的冰冷,又吸、又咬、又啃,彻底将她的唇轻薄殆尽。
  但他什么也没得到,甚至连屈辱忿恨的眼神也没有。她依然冰冷如故,宣示了他再一次的失败!
  大手一挥,灭了四把火的光明,秘室又成了阴沉的囚牢。楚狂人如一阵风狂卷而去,已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快意。
  叶盼融此刻才让自己的眼中展现些微情绪。穴道未解,她根本无法动弹,一抹忧色浮上她眼中。再这么耗时日下去,她的优势不会太久,楚狂人终究会抓到她真正致命的弱点。
  白煦的一切,都是她致命的弱点……
  这种事是怎么招惹来的呢?她成了一名狂人的阶下囚,而白煦莫名遭受淫毒之苦――会不会那日师父的反常,正是来自淫毒发作呢?
  她对他的吻,来自对爱与温暖的渴望;而白煦,却纯粹来自药物驱使吗?
  还以为……却仍是……自作多情……
  不想了,不该深想,眼前只该想逃脱的事。没有人会来救她,也不须拖累别人来。她向独立完成所有事,仰仗他人,徒然给自己软弱的藉口罢了!
  “冰叶”是不需要任何人的,一直都是。
  而“叶盼融”命定了孑然一生,又哪能有太多自欺的幻想?
  不能再坐以待毙,她一定会想出法子的。就着昏暗的油灯,她四下采看;由于身体尚不能动,给了她更多时间在同一方位搜寻,丝毫不放过可能有用的种种东西,即使是筷子、匙、碗……
  ※ ※ ※
  随着叶盼融未归的时日愈久,白煦的心也日渐高悬,向来乐观的心臆也不免往不好的方向思索而去。如果心中的示警没有错,那他必须思维叶盼融可能遭到不测的事实。
  叶盼融不可能不告而别,自然便不会有十来日音讯全无的作法。如果她决心离开山庄,就一定会先与他告别。
  而且,重要的一点是――近些日子并没有传来什么盗匪宵小被制裁伏法的消息。之前住在山庄时,她也常有消失一两天的情形。当她回来时,常会听下人流传某某盗贼被抓了,或被杀成重伤的消息。
  她不喜欢沉浸在安逸的生活中太久,也见不得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人为非作歹。她性情凉薄,但因嫉恶如仇,而有她古道热肠的方式。不寻求世人的好评,只求自己无愧。
  相形之下,他――白煦,人人口中的好人,除了独善其身之外,有什么可以称许的呢?
  他与其他寻常人相同,除非有人来求助,或发生的事情在周遭,做了个方便的顺水人情、举手之劳外,并不是那么热心为善的;然而却是他这类的人得到好名,而叶盼融益加令人畏惧如罗刹。
  他并不如别人口中的“好”,因为他无法兼善天下,他无法给其他女人想要的温暖,他只想为爱徒倾注。
  当她是小女孩时,给他亲人的温暖。
  收她为徒,给他如父如师的关怀教养。
  她的体温偏低,常会手脚冰凉。以前在冬日时,握住她双手呵暖,常会发现自己的热度被渴切地吸吮着,然后掌中那双小手会由冰转暖,与他拥有相同的热度。
  但是如果觉得她够暖了,放开了她的手,不消一刻再握时,马上又回复冰棍似的温度,多年的调补也不见功效。
  也许是久远记忆给他这样的认知――叶盼融对温暖的渴求,永远不可能有够了的一天。
  给他温暖,就得是源源不绝,不得抽手……所以,他不能将这分温暖再去偎借另一个相同怕冷的女子,而他也做不出这种全然的付出。
  从他由火场中拖出呛昏的小女孩后,命运便已注定了。
  而他自私地只想给予一名女子所有能给的,直到她不再需要的一天才会终止。
  思绪再度拉了回来,目前最重要的是回想与叶盼融有过节的人,或者功力可能高到伤害到她的人。
  十来日了,她不可能会出门那么久。
  心口隐隐传来的抽痛,一日比一日更加频繁;赵紫姬所下的药确实厉害无比。有女近身,立即汹涌出欲念,以内功压制,则会使胸口如万蚁穿心,然后那股疼会往四肢百骸扩散而去。一次比一次强烈,连现在全然无人时刻,也会有疼痛来干扰,每几个时辰涌来一次。
  微微苦笑,没料到自己居然会亡殁于淫毒。
  不想了,先找到叶盼融要紧。
  但这真是千头万绪的工作。她可能遇难,也可能四处找名医要为他治毒。唉……也许他该委托那位对江湖事无所不知的“武林贩子”――钱必来。
  也好,总也是找人的第一步。随想随做,他起身抓过披风,便要奔出房间;然而尚未跨出一步,却倏地退了三大步。
  “别进来。”他将即将走近的赵紫姬阻在门外。
  赵紫姬淡淡一笑,停止在门边,看了他脸色半晌:
  “你的脸色愈来愈差了,想必开始出现胸口抽痛的情形了吧!”
  “赵姑娘来此有何指教?”他有礼地问着,口气也是惯常的温和。
  “我想告诉你解毒的方法。”她盯住他的眼,一股异采闪过她冰样的眼眸深处。
  “为什么?”他不了解她心中如何思考,尤其她像在试探、像有所图,又难猜其意的行事方式。
  “也许,我只想证明你也是凡夫俗子吧!”她拉高衣袖,露出晶莹雪白的手腕:“十五年前,秘媚门主对楚狂人下过这味药,企图得到他,然而却得到灭门的下场;而他却没死,不是很奇怪吗?”
  “他得到了药。”白煦警戒着她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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