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执山河

第七章 物伤其类


    上巳节曲水流觞的宴饮,可谓是景朝君臣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日了,也是翰林院那班文臣得力表现的时候,同时也是诸位皇子表现的时候。
    元和帝七子五女,除了去年谋反被圈禁的老大司徒礼,今儿全都来了。
    “二哥!”
    司徒策正与姐姐昭宁公主说话,忽被一十一二岁的孩子从身后抱住,笑兮兮地蹭他。
    司徒策笑着将他揽过来,笑着责备道:“待会儿阿耶看见,可不得骂你莽撞。”
    “他正和翰林们谈古论今,哪里顾得上我?”他笑了笑,转而给昭宁公主请安,“大姐姐安。”
    昭宁公主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我听说昨儿没好好写字,被姨娘罚站一个时辰?”
    司徒峋:“……”
    大过节的能不能不要说这些?
    “是吗?最近不光是长了个子,还长了胆子?”司徒策笑道,“干脆明儿来崇文馆,和我一起读书,省得姨娘操心了。”
    司徒峋再次:“……”
    “我胆子算什么大,三哥他还装病不来读书呢?”司徒峋一脸不以为意,“要不,二哥也让他去崇文馆读?”
    “老七,好小子,竟然背后编排我!”
    众人闻言,忙往身后看去,就见一西湖色的男子朝这边走来,势要捉拿说他坏话的人。
    司徒峋笑呵呵地躲到司徒策身后,“三哥,我错了我错了。”
    司徒策夹在他们二人中间,左右不是,忙笑着喊道:“好了好了,待会儿阿耶见了,我可不保你们两个。”
    听了这话,他二人方才停下来,偷偷地看了一眼父亲的方向,见父亲没发现,这才放下心来。
    “这位是晋王,这位是吴王。”司徒策向站在一旁的傅清初介绍人。
    晋王司徒简,吴王司徒峋。
    傅清初忙向二位皇子行礼,司徒简看了傅清初一眼,打趣道:“方才听说二哥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还不信,现在信了。”说着,又看向苏君若道,“苏司闺,当心地位不稳哦。”
    闻言,傅清初不禁挑眉。
    说实话,她对苏君若在司徒策身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实在是好奇得很,现在听晋王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暧昧的意思在里边了。怪不得这么阴阳怪气的,见不得自己。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了笑,“你要是想要,怕是十个也有了,何苦来编排我?”
    “就是就是,我听阿娘说,王姨娘准备给你说亲,你是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的。”司徒峋躲在司徒策身后附和道。
    司徒简佯装凶狠地瞪了弟弟一眼,“就你话多。”
    闻言,昭宁公主倒是高兴,“你眼看着就要行冠礼了,你二哥都定了,你也该定了。”
    傅清初闻言,忍不住看向司徒策,他定亲了?哪家的姑娘?她怎么没听说?思及于此,她忙看向苏君若,见她神态自若,看不出什么端倪。
    转而一想,太子早已行了冠礼,定亲也是正常。而且那时候她被软禁在家中,哪儿会知道什么消息?至于苏君若,太子的妻只能一个,但妾就没有定数了,况且她早就知道,能有什么反应呢?
    听姐姐说起这个,司徒简不由得叹了一声,“我哪儿有二哥这么好的福气?能娶自己青梅竹马的师妹,那些姑娘我认都不认识,谈何喜欢?”
    “定了亲,不就认识了?”昭宁公主笑道,“要不,你看看教你的先生中,哪家姑娘合适,你给阿耶说,让阿耶给你提亲。”
    闻言,众人都笑了起来,司徒简看着傅清初,亦是笑道:“我看傅姑娘就不错,只是可惜了。”
    可惜是罪臣之女,可惜他二哥捷足先登了。
    傅清初立即就笑不出来了,忙道:“晋王说笑了,臣蒲柳之姿,承蒙太子抬举,方才有幸在身边伺候,还请晋王不要取笑。”
    “傅家女眷应该还未出玉门关,你倒可以向阿耶求个恩典,让他许你留一两个。”司徒策淡淡地笑道,但眼中已经流露出些许寒意了。
    “你们真是,越说越没边际了。”昭宁公主忙笑着打断,“还不各自准备准备,待会儿一首诗也做不出来,阿耶可会生气的。”
    “哎哟,对对对,我得赶紧想两首,啊~”说起这个,司徒峋不由得哀嚎起来,“我先走了,大姐姐,你们慢慢聊。”
    “我倒是想啊,只怕阿耶会气得想打死我。”司徒简笑得意味深长,“我还是去想点正经的吧。”
    司徒策点点头,“去吧。”
    司徒简走后,昭宁公主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老三心直口快,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知道以后要闯多少祸。”
    司徒策望着司徒简的背影,眸色深深,笑道:“老七不想去崇文馆读书,老三可说不一定。”
    闻言,昭宁公主也望向三弟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听说老大整日生不如死,阿耶他就……”
    “姐姐……”司徒策不由得打断她,“他犯的是死罪,能活着就不错了,慎言。”
    闻言,昭宁公主垂眸深吸一口气,哽咽道:“我知道。”
    傅清初看了昭宁公主一眼,见她悄悄抹眼泪,心中亦是酸楚难当。
    昭宁公主与赵王司徒礼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赵王谋反,连同他们的娘亲也被贬为庶人圈禁了,如今能得自由的,就只有她了。
    她拿了手绢给昭宁公主,昭宁公主抬眼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含泪叮嘱道:“你要好好的。”
    傅清初亦是含泪点头,“姐姐也是。”
    昭宁公主的生母是傅清初的姑母,二人是姑表姊妹。
    这也是傅仲华为何已经身居宰相了,还想着谋朝篡位。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外孙当皇帝,总比没有血缘的外人要好。
    昭宁公主擦了擦眼泪,强笑着对司徒策道:“我就不打扰你写作了。”
    司徒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姐姐也别太伤心,保全自己才能让傅姨娘安心。”
    昭宁公主点点头,“我知道。”
    别了昭宁公主,见傅清初情绪低落,司徒策笑着问道:“傅司闺物伤其类了?”
    听见他玩世不恭的语气,傅清初只觉得刺耳无比,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不快,她第一次对司徒策生出如此情绪。
    她不由得停下来,看着司徒策,眼中含泪道:“他们咎由自取罪不容诛,我还能活着能站在此处随侍殿下,是殿下仁德救我于水火。可是,我家破人亡,殿下还不许我难过吗?”
    傅清初不管不顾地这么一说,将身边随侍的人都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看着司徒策。
    而司徒策显然没料到傅清初敢说出如此不敬的话,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冷声道:“放肆!”
    傅清初忙跪下,稽首不起。
    司徒策冷眼看着她,“看来是本宫对你太宽容了,才纵得你如此忤逆放肆!”
    “臣父死母离,家破人亡,哀戚父母而已,何曾敢忤逆殿下?”傅清初稽首在地,语带哭腔地问道。
    司徒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冷声道:“如果你实在想尽儿女孝道,我这就送你走!”
    傅清初心中委屈,顿时也觉得可笑。
    自己还是天真了些。
    她面前的人是储君,而自己是叛臣之女,他们天生就水火不容,而她的生死不过是他的一念之间的事。自己竟然因为他的善,就忘了他是可以主宰自己全家性命的人。可不是天真至极?
    她曾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丝希望,可如今看来,这个希望是天边的海市蜃楼,看似有,实则都是幻象。
    给了她希望,却又连她哀戚家人的自由都不给,她不过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不能有多余的情感与想法。
    绝望,当时全家被判入教坊司的时,她都没有这么绝望无力过。
    闻言,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罪臣贱命一条,任凭殿下处置。”
    司徒策闻言,心中怒气更甚,“来人!将傅清初给我……咳咳……”
    他被气得胸闷气短,忍不住咳了起来。傅清初脸上满是担心,正欲说什么,苏君若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道:“殿下,傅司闺该打该杀自有人处置,您别气坏了身子。”
    “殿下息怒!”绿蔓慌忙跪下,给傅清初求情,“傅司闺初入宫中,难免莽撞冒失,您千万不要为了她的无心之失,气坏了身子。”说着,忙稽首大拜。
    司徒策咳得面红耳赤,缓了好一会儿才看着跪在地上的绿蔓,沉声道:“她不是莽撞冒失,是对我心有怨言,既然如此,我就成全她!”
    傅清初含泪看着他,满腔关心的话不知如何开口,她深吸一口气,稽首大拜,哽咽道:“望殿下今后以玉体为重,罪臣去了。”
    司徒策喘着粗气,见她死不悔改,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待他远去,绿蔓这才扶傅清初起来,脸上满是担忧,“姐姐这又是何必?”
    傅清初拍了拍绿蔓的手,摇摇头,“我连哭父母亲人的权利也没有吗?”
    绿蔓叹了口气,“不是没有,只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姐姐既是殿下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傅清初平时觉得绿蔓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今日看来,天真的只有她自己。母亲曾叮嘱她不要忤逆太子,她曾以为自己不可能做出那般无脑莽撞的事,原来还是母亲了解自己。
    李平看着傅清初,不由得有些惋惜,叹道:“姑娘且先回去,待殿下消了气,自会原谅姑娘。”
    原谅?谈何容易?
    “多谢公公。”她沉声道。
    李平再次叹气,着人送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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