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记忆可以剥离出心底的温暖,让一个女孩的歌声只剩悲凉。
多年前的一场火灾,一场空难,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让女孩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继承权,也失去了容貌。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最爱的人报仇,她不惜亲手埋葬过去的自己,整容,改名季明樱,与另一个女孩柳溪川搭档成立了少女组合SEAL,踏上了演艺之路。并以其独特的个性与音乐才能迅速走红。
当那个喜欢的男生仅凭歌声认出了她,当她凭电台节目的一通电话听出了当年欲置她于死地的那个人的声音——从此世界分割成黑白两色。
明樱怎样才能重新找回生存的希望与爱的勇气?她刻意隐瞒的过去隐藏着什么样的悲欢离合?她遭遇的危险究竟来自仇敌还是潜藏身边?她的复仇之路还有多远?
第一话
[一]
暮色四合。
街灯渐次亮起。
淡淡的光线有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热度,在阴冷的空气中切出倾斜的角度,照进这幢楼二楼的窗棂。
光描画过CD架最外层那张封面上两个年轻女孩的容颜,黑色背景中原本银色的罗马字母“SEAL”在光晕的作用下析出了金色的反射点。
偶像组合SEAL,由Seike柳溪川和Luna季明樱组成。两张气质迥异的面孔,在同一张专辑封面上出现,有种特别的化学作用。
穿过CD架的光线继续向前顺延,终于在触上女孩真实脸颊的瞬间仿佛融化般消失无踪。
客厅里,穿着居家服的柳溪川盘腿窝在沙发里,一边看娱乐新闻播报,一边吃着零食,电视机里放射出的更加强烈的光在她身上打出变幻的色彩。
圆眼睛、瓜子脸、黑色长直发,所有细节都因此而明媚起来。
而此时娱乐新闻的中心人物、SEAL的另一名成员季明樱却有着更为凌厉的出场。眼睛微凹,眼神慵懒,鼻梁高挺,窄小的艺人标准脸型,中长亚棕色卷发略带凌乱地盘起。骨骼利落轮廓分明。
当日娱乐新闻头条颇有些讽刺地悬挂在这张无可挑剔的容貌左下方——
Luna季明樱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整容风波。
YXC公司发言人在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称:旗下艺人Luna季明樱整容一事纯属无稽之谈,《朝日新闻》等报刊娱乐版刊登的季明樱整容前照片来自同公司另一名未正式出道的艺人季向葵,该报纸未经核实刊登虚假新闻是对公众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
当时,季明樱与季向葵都出席了新闻发布会。
季明樱自去年以偶像组合SEAL成员之一的身份在YXC公司出道以来一直是话题不断的焦点艺人,其本人也凭借出色的歌喉与原创才华受到众多fans的信任和支持。
她说:“从出道开始就一直受到争议,不过因为有fans们的支持和鼓励我才能坚持到现在。我不会受到此次事件的影响,将继续在音乐的道路上走下去,希望fans们也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关心我,如果以后出现新的危机,请大家也继续支持我。”
另外,季明樱还谈到了近期SEAL的发展:“除了进行SEAL的活动之外,我和Seike溪川也会为个人专辑和个人活动作准备,此外,如果有机会的话,除了歌手之外,我们还将通过多样的广播活动和演艺活动和大家见面。我的第一张个人专辑将和SEAL的新专辑一起与大家见面,这张专辑是完全由我自己创作以及演唱的,具有比以往更鲜明的个人风格,想让大家通过这张个人专辑看到我的一些音乐理念。”
发布会最后,风波另一主角季向葵也发布了“将于近日正式出道”的消息。
诚如娱乐新闻里所言,SEAL在出道大半年内迅速走红,已经成为全国人气最高的女子组合。不过正所谓“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被暴风雨般的谣言包围也在所难免。
然而,这一次的时间虽然得到官方澄清,柳溪川却坚信自己的判断,整容一说并非空穴来风。扔在沙发一角的手机中那条“我今天会晚点回去”的短信是导致这判断尚未被最后证实的原因。
在画面由季明樱的脸跳接到季向葵的脸的瞬间,溪川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二]
“我这两天会着手把档案处理干净,这事到此为止,你只需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郑理事回身拍拍明樱的肩,虽然神色疲惫,但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明樱面无表情地听着,张口就是冷漠腔调:“你调查过我?”
“我必须充分了解我的艺人……办公室失窃和之前一系列事件都说明公司有人对你不利,你多留个心眼,有什么事先和我商量,其余人暂时不要太信任。”
明樱脸上的敌意稍微缓和了些,“这几天少安排一些工作好吗?”
“好,我会让GIN重新安排的。你……”郑理事本还想继续说什么,看见迎面走来的轩辕辙,顿了顿,没再继续,“你注意调整状态,新专辑不要耽误。我先回公司,有事我让GIN联系你。”
轩辕辙双手交叉在胸前望着郑理事的背影,瘪着嘴感叹:“你们公司实在太奇怪了,理事做着经纪人工作,经纪人做着助理工作,出了事还能立即找出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练习生。”
明樱睨他一眼,“关键时刻,你能再正经一点吗?”
“正经对解决问题有帮助吗?”轩辕拉开车门把明樱让上车,反问道。
“其实我也很吃惊,”明樱望着远处正坐进公司大型车里的季向葵,上眼睑稍稍抬起,转瞬却又不由自主地嘴角紧绷微扬,“那个天赐的练习生……”
“不要怀疑你有失散的双胞胎姐妹,地球上有你一个就已经不堪重负了。”轩辕打断明樱的话,将手搭在她座位靠背上回头把车倒出车位,“正经的解释是,她比你小太多。”转回身时注意到明樱的眉头又微抬起、眼睑半垂,问道,“怎么了?”
“这么说来,我姑姑应该也不会相信。”
轩辕一怔,叹了口气,“我认为你可以抱一丝侥幸心理。”
“将来,怎么办?”明樱转头看向轩辕,微微牵起嘴角,脸上却没有笑意,“我还可能有将来吗?”
轩辕腾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伸过去环她的肩,下意识地轻拍了两下,过半晌才说:“现在你的劣势在于,你身处万众瞩目的世界中心,你在明他们在暗。但这同时也是劣势,如果她想要加害你,也必须躲过所有注视着你的眼睛才行。别太悲观。你应该为父母报仇,这我没意见,换成我也会这么做。但还是那句话:涟在,你自己要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明樱侧头靠向轩辕的肩,右手握在自己左手佩戴的男式宽表带银色手表上,“我们去哪儿?”
轩辕没回答,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电流从脑际迅速窜过,抓不住。心却安稳地沉到了底,一直以来,轩辕对自己来说是这样一个能够依靠的存在,即使他总是嬉皮笑脸、在旁人眼里完全是靠不住的花花公子。
为什么他一笑,自己就像双脚终于落地般满心踏实?
为什么他一声“涟在”,难以言喻的胀痛感就在自己胸口扩散?就是这个人,几小时前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反手就是一耳光,用尽全力把自己揽进怀里久久不肯放开。这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成为自己的精神支柱。
他曾经爱过自己,可他是不是仍爱着自己,明樱已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如今只能说,他是这世上唯一的自己百分之百信任的人。
“你怎么会突然来北京?又怎么能找到我?”
“我在你的皮肤下植入过某种跟踪智能芯片。”这次是咧嘴笑。
明樱无奈地摇头,明知对方是故意说笑活跃气氛,却调动不了脸部神经挤出笑来回应。
“幸福就是吃得下,睡得着,笑得出来。你以前说过,现在我才明白的确是这样,可是怎么办呢?拥有的时候没有珍惜,失去了才觉得可贵……“明樱说着哽咽起来。
轩辕用余光瞥她精致的侧面轮廓,从精灵古怪的百里涟在长成冷漠稳重的季明樱,仿佛是一瞬间的事。
十岁时,有次和这个娇气的丫头一起去买书,半途中小姑娘蹲在地上耍赖囔着很累走不动了,于是他无奈地背着她走了一路,还因为体力不支摔了一跤。两个人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可一看对方的狼狈样又忍不住开怀大笑。
小时候的无忧无虑为什么流逝得那么快?
而在成人世界中相濡以沫举步维艰打拼的日子为什么却流淌得那么缓慢?
“涟在,我遇见你,爱上你,放开你,再回到你身边,眨一眨眼,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十年过去,可我一回头,却好像还能看见你在我背上。不管怎么变,你还在,我觉得这就是幸福。”
[三]
天气预报说北上的热空气和南下的冷空气在这座城市相遇,将结束持续近一个月的干旱天气。
气温陡然下降好几个摄氏度,重生的一天,从早晨开始就天空阴霾。
“我最讨厌这种低气压阴沉的天。”溪川懒懒地把头靠在大型车的车窗上,“完全打不起精神。”
“我反倒是更受不了阳光灿烂的日子,整天犯困。”明樱接过话题。
“之前几天一直阳光灿烂,不要告诉我你新曲没写好……”
“被你说中了。”明樱抱歉地耸肩。
“喂!我说,你这样一直听从灵感啊状态啊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指导,怎么可能赶得上新专辑的进度?要记得你是专业音乐人,professional!”溪川嗔怪道。
明樱吐吐舌头,“不然干脆不要坚持原创了,请人作曲?”
“开玩笑吧?”
“你也知道啊?”
溪川一愣,佯装生气,“我就知道!你是从来不会相信除自己之外任何人的,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拍专辑封面、指导MV,包括写专辑文案,每一件都不放过,活得累不累?莫非是想以后自己开娱乐公司?”
“还有除了你。”明樱浅笑一下,挑起纤长的眉,补充道。
GIN在前排座位转过头,拿着日程本嘱咐道:“郑理事让我重新调整活动安排,所以今天封面暂时不拍了,光拍MV。结束后去理容院,Seike护理头发,Luna把发色补染一下。今天的工作就可以结束了。”
“呼——”溪川伸了个懒腰,“公司总算是还有点人性。”
“快到了,准备一下,别东倒西歪。”明樱推推她脑袋正色道。
溪川侧过头饶有兴趣地盯着明樱看半天,知道对方莫名其妙会看过来,“Luna,我觉得你越来越有大腕风范了!”
明樱嗤笑一声。
“真的,现在是你的时代。”
汽车缓缓在拍摄场地外停下,因而明樱没有注意到溪川的措辞。
不是出道初期常常挂在嘴边的“为我们的时代,fighting”,而是“你的时代”。
[四]
像往常一样,甫一从车里出来,大量热情的fans就举着各式各样的签名本围拢过来。走在前面的明樱一边不断签名一边以缓慢的速度往前挪动,象征性地满足几个fans的愿望后,保镖和工作人员就会上前来帮助排开人群,使道路通畅。
原本是惯例性的场景,却出现了意外。
忙着签名的溪川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反常气氛中抬起头看向明樱。周围的fans似乎都被点穴动弹不了地发起了呆。
秒针逆向几个单位。明樱接过一位fan递来的本子后,签字笔突然停住,迟疑两秒后,重新扬起的脸仿佛瞬间结了霜,把空白的本子还给对方,冷冰冰地说:“对不起,不能给你签。”
对方显然始料未及,一头雾水地大声问“为什么”,明樱却没有再理睬她。
虽然明樱一贯以叛逆少女偶像的姿态出现,但拒绝给fans签名的事,自出道以来从未发生。连溪川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很快,细心的溪川把目光定格在那位遭拒绝的fan手里的本子上,找到了原因所在。
然后她们就进去了……
但是这段东西发不上来
[五]
“没想到Luna是这种人!竟然会拒绝给fans签名,我本来还想帮朋友向她要个签名呢,现在都不敢开口了。”
“你没听说吗?她一向都又骄傲又没礼貌,否则哪来那么多负面新闻?”
“还以为是记者瞎写的,看来真是无风不起浪。”
“而且你看看她刚才在现场指手画脚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导演呢!”
“最讨厌这种人了,有点人气就趾高气扬的。”
拍摄中间休息时,两个剧组人员对明樱之前的所作所为窃窃私语评头论足,溪川从旁边经过也捕捉到小刀般锋利的只言片语,停下来转过身,两个女孩顿时收声,有点害怕地看着她。
“Luna本来就是完美主义的人,不只针对你们,对她自己的工作也很苛刻。另外,拒绝在破烂的本子上签名并不是出于什么骄傲,如果换成我,也未必会接那种本子。不管是不是fan,递来干净整洁的本子是对艺人最起码的尊重。难道因为是fan就可以为所欲为,是艺人就连尊重也得不到吗?”
[六]
SEAL。
我们的组合的名字。隐匿、封印的涵义。
然而,这世界上还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吗?知道你的一切秘密、一切痛苦与绝望、一切冷漠与决断的初衷,也理解你一点一滴的所作所为,只有同样完美主义的我才能理解那样完美主义的你。
同样想隐匿和封印过去的我和你,同样在流言蜚语中辛苦恣睢。
整容丑闻被曝光和澄清的那天,尽管受到了“我今天会晚点回去”的知会短信,但溪川仍旧一直等待明樱直到午夜。
看见蜷缩在客厅沙发离得溪川时,明樱愣住了。
“我碰到轩辕,一起去郊区吃饭之后玩了一会儿才开车回来。”明樱一边换鞋一边解释。
并不是溪川感兴趣的话题。
“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溪川坐起来。
明樱在她身边坐下,“你那么聪明,我猜你也应该知道了。”
“其实和那个练习生没有关系,对吗?”
“只是碰巧长得像,有她是我的幸运。”
溪川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递给明樱一瓶,“涟在,百里涟在,是吗?”
明樱苦笑一下,摇着头接过啤酒打开,“没想到连你调查过我。”
“我和Brandy。没办法,”溪川摊摊手,“我们俩好奇心太强了。为此还特地跑去学校图书馆期刊阅览室。”
明樱长吁了一口气,“没错,我是百里涟在,爸爸是百里娱乐前任理事长,妈妈是歌手陈澄,大家都说我和她声音很像……”好像又陷入了回忆,明樱出神地盯着地面没有再说下去。
“之前说的要谋杀你的人,就是百里娱乐现任理事长,你的姑姑百里玲?”
“是她,害死我父母的也是她。”明樱咬牙切齿起来,“我一定会报仇的。”
“当年的坠机事故是她所为?”
“绝对是。而且我不相信,我父亲正值壮年会立下把我排除在财产继承人之外的遗嘱。”
“为了斩草除根,她派人追杀过你?”
明樱点点头。
“TOMORRO和你家别墅的大火也都是她派人放的?”
“不是,那是我放的。”明樱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
“你?”
“从那以后,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我存在过停留过的证据,不知道我是生是死,也没有任何关于我何去何从的线索。而我,隐姓埋名,甚至不惜整容,发誓将来要向她讨还血债。”
溪川沉默半晌,走到她身边抱住她,“将来会好起来的。你知道么?今天你开新闻发布会差不多的时间,金振宇也正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和你结束恋情,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不过我想你也许并不会在意他的态度,明樱你,其实一直爱的是hisky,对吧?钱包里的合照,是你和hisky。”
明樱叹了一口气:“我和hisky就像你和夏新旬。”
溪川怔得说不出一个字,只瞪大眼睛盯着明樱。
“我知道,早就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我一次也没向你提起过。可我这么类比,你大概就能体会我和hisky的感情。但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明樱拿出自己的手机,把一连串hisky的未接来电递给溪川看。
“为什么?”
“关于我的身世,hisky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似乎反而更好,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这也是我一直不想把这些都告诉你的原因。”
冷空气涌进屋内,氤氲开来,两个女孩抱膝坐在沙发里忧心忡忡沉默不语。
过了长长的数秒,溪川抬头对明樱说:“离开他吧。”
[七]
溪川回到车内。明樱面露歉意地递过手机,“刚才手机响,我以为是我的就直接接听了。谁知是你的手机。”
溪川没太在意地笑笑,“买一样的手机果然会经常弄错。谁啊?”
“你姐。”
“唉?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说了什么?”
“说……你妈妈病了,让你去看看她。”
“什么?”溪川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说你妈妈病了。”明樱强调了句中的“你”字,然后安静地看着她等待解释。溪川却没再说话。
“你说过你和你姐是双胞胎……”明樱试探道。
溪川从后排取过矿泉水拧开,大口喝起来。
“没有理由用‘帮我转告溪川,她妈妈病了’这种措辞的。”
“明樱!”溪川打断她,把脸埋进臂弯里。许久,颤抖的声音才从下方蒸腾上来:“不要再问了。”
淡薄的日光逐渐从厚重的云层中泻出来,打在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孩身上。她们的神情如出一辙。
[八]
理容院二层透明的玻璃窗外,干枯的树杈像破镜上的裂痕将灰色的天空分割,视界被一根长长的旧电线横贯了。
水声在耳畔喧哗。
溪川闭上眼,那根电线的线条却依然滞留在视界中央。
曾经也又单纯又天真又可爱,和那个年纪的大多数女孩一样,鬼灵精怪,懒散又贪玩,爱臭美爱翘课爱恶作剧,做事没恒心,花钱没节制。
和大多数女孩不一样的是,小学起就一直挂着“三条杠”,只运用二分之一的努力也能将成绩维持在前三甲,始终被女同学羡慕着被男生们憧憬着,唯一苦恼的事情是八百米长跑总不及格,但幸好冲体育老师撒撒娇就能免去重跑把成绩改成合格。
可是,当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一次又一次抛下自己离去后,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终于丢失了她所有的从容,变得敏感、悲观、缺乏自信,变得计缴所得害怕付出,变得一开怀大笑就感到惴惴不安。
和心中封印着狂风暴雨般的刻骨仇恨的明樱不同,溪川受到的伤害是日复一日清晰度不减的记忆的折磨。
无法找到一个敌人。
无法找到可以迁怒的对象。
无法因找到与过去相关的线索而感到欣喜。
也无法因报复目的达成而感到释怀。
已经造成的创伤不能愈合,但比明樱幸运的是不再会出现新的创伤。
[九]
回宿舍时,客厅上的茶几上摞着一大堆信件和包裹,都是歌迷寄来的。溪川往沙发里一瘫,没有去理会那堆东西的打算。
“晚上在家吃饭吗?”明樱边问边随便拿起一封信拆看。
“不在,我有个朋友要见。你呢?”
“我也马上就出门。郑理事在万里大酒店等我。”
“郑理事?”溪川诧异。
“好像准备让我接部电视剧演,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里三言两语没说清。总之今天晚上只是去见见导演和编剧。”
“你演电视剧?”溪川笑着侧过头打量明樱,“形象是挺好的,也上镜。可演什么啊?预感什么样的角色都会被你演成面瘫。”
明樱自己也笑起来,“我也觉得他们的计划有点不靠谱,虽然CF和MV拍过不少,但演技毕竟不专业。”
“最近是怎么了?好点的歌手都开始多栖发展。今天听理容院的人嚼舌根,说是大枫娱乐的邱盈盈刚接拍了SSTV的一个偶像剧,还巨资打造。看看她拍的CF,不管是少女造型还是熟女造型,演什么都只有一种装可爱的演技。”
溪川的直言快语使明樱觉得她太小孩子气,只好附和着:“是演技差。”
“不过,声音很不错,人气也和你不相上下,如果都接拍了电视剧,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已经替我决定接拍了?”
“为什么不拍?反正对手的演技也是半吊子。你比她漂亮,胜算更大。”溪川笑嘻嘻地站起来,“我去冲澡,你如果在我出来前出发,要记得把门锁好。”
“唉,总忘记关门的人好像是你吧。”
明樱把手里的信件随意扫了几眼,无非是“我很崇拜你”之类的单方面情感抒发,觉得索然寡味,扔在一边,继而被较远处的一个大纸箱吸引了注意。
没有寄信人,甚至连快件投递单也没有贴在上面。
拆开后被吓了一跳。
一家BJD娃娃社不久前曾经生产的限量版Luna娃娃。以明樱的长相为原型制作。而手中的这一个,脸部和身体被各种颜色的彩笔毁了容,衣服上全是红色颜料,像血液一样,在包装盒的底部写着“去死”两个红色的大字。
让人因恐惧而感到呼吸困难。
手机铃声突然不适时地响起,缓慢的曲调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异常尖锐刺耳。明樱颤抖着翻开手机盖,屏幕中心闪动的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名字——hisky。
明樱几乎没有迟疑就把它挂断了。
空气凝滞了两秒,静止又被重新唱响的铃声划破。这次明樱没再掐断来电,而是直接将手机塞进包里,捂起耳朵。
——你在这里。
是谁的温柔低语,生长于挚诚天真却无法挽留的纯白时光里?
点横撇捺,重重叠叠,自己的名字曾经那样安静地安全地平躺在他掌心的生命线上。
在那之后,是像不见尽头的河流般漫长的心碎分离。
你的世界充斥着变幻炫目的彩色光线,你在整个世界聚光的焦点,成为无数人狂热憧憬与追随的存在。可是我的人生却在一个转角突然失去了向心力,被甩向云端又重重落地,粉碎的残骸从此只能讲述黑白两色的续篇。
我在这里,我永远地注视着你。
我离开你,是为了你。
[十]
“她离开你,也是为了你。”
餐厅的音乐恰是溪川自己的solo《太阳雨》,轻快地歌声和心境形成鲜明的对比。溪川侧脸朝向落地窗外,暮色中的街道杂乱无章,路人们戴着厚厚的帽子低头迎风快步前行,整个路段的车辆横七竖八地拥堵在马路上互不相让,红绿灯变过一次又一次,直行和转弯的却都没有挪动分毫,依旧一边鸣笛一边僵持。
在柳洛川说出那句话后,溪川也一直保持沉默。身为姐姐的洛川有点担心地察言观色,继续劝说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妈,你不能恨她。”
“我不恨她,而是瞧不起她。”溪川固执地把头扭向一边。
洛川微怔,叹了口气,“你怎么还那么小孩子气?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像你那么优秀,智商高、长得又出众,她们不得已,必须要依靠别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溪川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这么多年过去,你现在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不管她当初做过什么,至少结果是好的。这些年,我爸妈,还有我,都把你当做最亲的人,宠你爱你,给你一切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助,任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情,一般的女生也没几个比你幸福。相反,如果当初你跟着她在外颠沛流离为生计奔波,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你。如果我是你,我会感激,实在不懂你有什么不能原谅。”
“因为你不是我。”溪川为了掩饰自己变红湿润的眼眶,将目光斜向桌面,“不能功成名就也好,在外颠沛流离也罢,如果注定不是我的人生,我就没什么奢望。我在意的是和家人在一起,哪怕只活一天也好……”
女生说着说着就哽咽无法继续了。
洛川用自己的手覆盖在她放在桌面上的冰冷的手,“不要这么说,我们也是你的家人。”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上帝嫉妒我还是……我的命实在太硬……太硬……所以我爱的人全都……全都要离开我……”
洛川起身移到和溪川同侧的座位,拥住泣不成声的女生,“我知道,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谁,但是溪川,你不能再想他,不能再想他了。想想现在,现在的你,很快乐很幸福,不是吗?”
不能再想他们了。
不能在梦境中一遍遍重演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渗着鲜血的玻璃碎落满地,无论起搏多少次也无法找回的不仅是心率;空无一物的房间弥散着冷漠猜忌,失望的反面是无法言喻的爱与恨的冲击;肆虐的台风从童话世界过境,终于卷走了憧憬幸福的所有笑与泪的声息。
因为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所以要心无旁骛地望着前方。
[十一]
高高束起的棕色卷发,白色露肩针织衫,和季节不太相宜的是牛仔超短裙和白色中筒袜之间一截裸露的均匀长腿,价格不菲的墨镜揭示了她的明星身份。
虽然这高档酒店一向深受明星们喜爱,但当她穿过长长的走廊时,对艺人驾临已经见怪不怪的服务生们还是禁不住纷纷侧目。
明樱出于礼貌比约定时间早到,没想到郑理事已经等在包间里。
“您好。”
郑理事抬起头,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下次再见导演和编剧,不要穿得这么普通。要记得你现在是一流的歌手。据说这次要演的角色本来就是个顶级歌手,你很适合。今天拿了剧本梗概回去看看。”
明樱点头的当下,服务生推开门,导演和编剧走了进来。
导演是曾和明樱合作过电影《寒冬丽日》的童翎,非常熟悉。编剧瞿芒——明樱第一次见,但早有耳闻——是圈内知名怪才,关于她的传说不少,譬如“喜欢坐在地铁里创作”、“和任何演员都无法和谐相处”之类。
“终于有机会正式地合作,请你做我的主演了。这次的收视率就拜托你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童翎导演对明樱的偏爱由来已久。
明樱注意到编剧的脸色有细微变化,忙说:“我哪敢承担这么大责任,收视率当然还是要靠瞿编剧。”
瞿芒下垮的脸稍微缓和了些,可仍然话里带刺:“谦虚什么?现在看电视剧都是为了看你们这些大明星,还有几个人把导演编剧放在眼里?不过,我合作过的大明星可不少,有文化的倒不多,不是连台词都背不下来,就是断句都不知道在哪断。”
看来传闻属实,一张口就先来个下马威。明樱不想硬碰硬,只能讪笑着接过导演递来的剧本大纲。
郑理事急忙张罗着点菜,赔着笑脸打圆场,生怕明樱一冲动和编剧杠上。一顿饭吃得气氛扭曲,明樱倒并没有太在意,只觉得郑理事的角色实在太不好当,怀疑这一顿吃完他反而少两斤肉。
在酒店门口和导演编剧道别后,明樱用同情的眼神看向这位长期以来一直对自己关照有加的长辈,“其实这种事应该让GIN来做呀。”
“GIN?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有什么事先和我商量,其余人暂时不要太信任。”
“可是GIN……”
“连她也不行。”
[十二]
明樱醒来时头痛欲裂,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喝了多少酒,短暂的半梦半醒状态过去后,才真实地感到铺天盖地的恐慌。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明樱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凉了,翻下床,猛地拉开房门,却正好撞进听见动静前来查看的轩辕怀里。
见女生一脸惊恐,轩辕忙扶住她的肩,“涟在!是我,是轩辕。”明樱绷紧的神经松下来,手里却还是冒着冷汗。
轩辕把明樱的手紧紧攥住,拉她坐回床边,叹了口气,严肃地说道:“父母因为那种不明不白的‘事故’丧生,又被追杀,如果换成我,我也一定要报仇。更何况我本身也已经视你的父母为我父母。一直以来,虽然我觉得为了这些放弃自己整个人生对你来说付出的代价太大,但却以在这种心情站在你身后,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条件地支持你。可这样下去也许还没到百里玲遭报应的那天,你自己已经先崩溃了。所以,涟在,停止吧。”
明樱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轩辕,“你说什么?”
“你停止吧。我不想看你最后失去一切,我不能失去你。涟在,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年少的一时兴起,二十年,比起爱人更像是兄妹的关系,我也的确一直把你当做最亲最亲的人。所以,和百里家的婚约让我去履行,我发誓为你整垮百里娱乐!”
“不可能,”明樱苦笑着摇头,“我等不了那么久。”
“听我的,涟在,百里玲比你想象的心狠手辣得多,就算你报仇成功,也会把自己搭进去!”
明樱沉默了两秒,用犀利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轩辕,“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轩辕微怔。
“一定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还有比我莫名其妙从你家醒来更重要的事!告诉我!”
“昨天你一个人在pub喝了很多酒记得吗?”
明樱皱起眉,仔细回忆。
“……喝酒什么的完全没印象,只记得昨天和郑理事一起见过导演和编剧,那之后……好像脑袋被抽成真空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心情很差的你一个人去了pub,喝了酒,和我打电话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我担心地赶过去,看你的样子醉得不轻就带你回家,你的车我让司机开着跟在后面……”
“然后呢?”注意到轩辕有些不安,明樱催促他说下去。
“车毁人亡。昨晚下着大雨,我简单检查了一下,可能是刹车分泵漏油,也可能是气路管堵塞爆炸引起刹车失控。总之,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床头柜上明樱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轩辕和明樱同时被吸引了注意。明樱松开轩辕的手,站起来走到床头柜边。
“手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响,我怕影响你休息帮你调成震动了。”
“你等我一下。”明樱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轩辕脸上,怔怔地说道,接着走进了浴室。
隔了半晌,轩辕才意识到不对劲。没有听见浴室了传来说话声,反而只有“哗哗”的自来水流动声。
“涟在?涟在!”轩辕重重地拍门,里面却没有反应,只好用钥匙把门强行打开。
水已经满得从洗漱台往外溢出,在不断积蓄的水中泡着明樱的手机。明樱手撑着台面的边缘,神情恍惚地盯着水中已经不再响铃或震动的手机,虽然没有表情,可眼泪却像四溢的自来水一样不受控制地肆意滚落。
觉察到推门而入的轩辕,泪流满面的明樱侧头看向他,“这下它不会再响了。”
“涟在……”轩辕忧心忡忡地将她揽进怀里。
“什么都放弃,什么都必须放弃。要让她从天堂跌入地狱,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从现在起我要开始反击,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别人做没有意义,就算最后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死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轩辕,你千万不要阻拦我,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我。”
轩辕以快让人窒息的力度抱紧她,没有再说话。
[十三]
上午十点,录制新专辑最后一首歌。
明樱到休息室时,溪川正撑着头打瞌睡。
“看起来精神不佳,脸色也很差,昨晚没休息好吗?”
溪川抬起头,尽量掩饰自己的萎靡不振,笑着对明樱说:“你没回来,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感觉有点害怕。”
“哦。唉?怎么没换衣服?”
溪川略一低头,马上又抬起头看向明樱的眼睛,“因为,好像也不怎么脏,昨天几乎没什么日程安排嘛。我比较喜欢穿这套,就再穿一天咯。”
“这样啊……”明樱顿了顿,“被记者拍到连续穿同一套会给人留下很穷酸的印象哦。”
“真是的,说笑吧,现在哪会有记者跟拍我?你这样的大腕才能享受那种待遇呢。”
溪川笑着进了录音室,完全没察觉明樱看向自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明樱双手交叉在胸前,倚着门站在录音室身后,低着头,犀利的冰冷目光定格在里面张嘴歌唱却听不见声息的自己同伴身上。
阻隔在两人之间的玻璃上投下了彼此的虚影。
调试话筒是发出的刺耳回音像不曾消失一样,持续不断地回荡在明樱的耳旁。
每隔一段时间溪川就停下来,像录音师鞠躬道歉。虽然听不见她的歌声,但从两位录音师的议论也听出个所以然了。
“柳溪川也算是不可多得的金嗓子、实力派唱将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成名歌手唱破音这么多次还真少见。可能不在状态。”
溪川再一次鞠躬道歉后直接从录音室走了出来,两位录音师同时摘下耳机。
“怎么回事?”明樱迎上去。
溪川叹了口气,露初倦怠又尴尬的微笑,“有点不太舒服,想休息一下。”
“没事吧?”
女生摇着头坐下。
明樱话音刚落,轩辕就走了进来。明樱直起腰纳闷地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找你可真是大费周章。”轩辕笑了笑,掏出个矩形的礼盒递给明樱,“新的手机。”
明樱一愣,接着将礼盒接过拆开。
“现在是在休息吗?”
溪川插嘴道:“是啊,你来得挺是时候。不过现阶段被偷拍到这种场面不知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呢。明樱正在风口浪尖上,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她。”
“谢谢提醒。”
溪川放下水杯起身,对明樱和轩辕说道:“场间休息,我见进去录音了。你们聊吧。”
“拜托你一件事,”明樱等溪川进了录音室,把手机搁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溪川,站起身对轩辕说,“帮我调查柳溪川的底细,从出生到现在,所有和她有关的一切,越详细越好。”
“怎么了?”轩辕意识到事态的严峻,也跟着站起来看向玻璃之后的溪川,“她有什么问题吗?”
“前天我开了客厅的窗,昨天晚上那么大暴风雨今天回去时一片狼藉,如果有人在家,即使睡得再死这么大动静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觉察,何况刚才在休息室我问她,她说:‘你没回来,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感觉有点害怕。’所以没有休息好。连衣服也没有换过,证实了她昨晚根本没回家。如果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说谎?更何况,昨天晚上知道我和电视台人见面的只有郑理事、导演、编剧和她。她一定是从晚饭后就开始跟踪我了。”
“明白了,这件事就放心交给我吧。”轩辕垂下眼睑,应道,“真没想到……”
明樱望着溪川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没听说过那句话么?‘总是那些与我们相处、相爱、本该相知的人在蒙蔽我们。’”
第二话
[一]
戴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的明樱直接拿钥匙开门出现在客厅里,轩辕一见她就被吓了一跳,转而笑起来,“变态跟踪狂的标准打扮啊!”
明樱把装备一一卸下,没空理会轩辕的打趣,“查到了?”
“双倍的工程量啊。”
“双倍?”明樱没明白,“电话里不能说是怎么回事?”
“虽然没查出她和百里娱乐有什么瓜葛,但关于她,疑点太多了。”
“怎么?”明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目不转睛地看着卖关子的轩辕坐下。
轩辕从搁在沙发上的档案袋里抽出几张打印纸,“你看,这是柳溪川和她双胞胎姐姐柳洛川出生时的照片;这些事她们学龄前的合照。你看出什么?”
“双胞胎……一模一样,挺可爱的啊。”
“接着,怪事来了。这是柳洛川初中入学时的照片,这是柳溪川初中入学时的照片;这些是柳洛川初中直到现在的照片,而这些是柳溪川的。”
“……她姐姐变难看了,她变漂亮了。”
“长相出现这么大的分歧对于一对同卵双胞胎来说太反常了,也就是说很可能她姐姐或 她曾经整容。”
“整——容?”明樱过于震惊。
“其实你也大概能猜到答案了,为了切实证明究竟是她们中的哪一个整容,我通过分析她们小时候的照片,数字模拟她们十年后的长相。虽然这项尝试并不是很成熟,大多数情况不可信,但这次的结果是,与柳洛川目前的容貌相似度百分之九十,而与柳溪川目前的容貌相似度只有百分之三十。”
“你的意思是,溪川整容了?”明樱沉吟半晌,“不过,整容对艺人来说确实很普遍。”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柳溪川容貌出现巨大变化的时间是在小学入学之后、初中入学之前,就算是日后打算进娱乐圈,哪个艺人会在小学时就对自己的长相如此不自信?”
明樱沉默了。
“疑点之二,档案显示,”轩辕继续从档案袋里掏出材料递给明樱,“柳溪川小学、初中、高中各转学一次,每次都让人无法理解,可以说,柳溪川的档案实在是相当完美,不仅成绩全优,光曾获得的市级奖项就打印了三张纸。相比起来,柳洛川的档案就单调平庸多了。一个全优生,也不存在人际交往障碍,父母工作稳定,家庭和睦,出身良好。这样频繁地转学,唯一可能成立的理由就是搬家。柳溪川前两次转学都伴随着她家乔迁,这么说也许可以让人理解,但是……”
轩辕把一叠材料抽出,在上面指指点点,“柳家的搬家和柳溪川的转学一样莫名其妙,地段相似,住房面积相似,也不存在父母工作变换原因。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
“奇怪……”明樱歪过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那天晚上跟踪你对你的车动手脚的,绝对不是柳溪川。”
“唉,怎么那么肯定?”
“那天柳溪川被娱记拍到在医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负面传闻,这条消息还没发布就被你们郑理事压下来了。”
“溪川生病了?”
“不是,探病而已,一直守在住院部一间病房里。住在病房里的几个人我正打算都调查一下。”
“哦,”明樱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探病么?不用查了,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别把精力放在溪川身上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出身边对我不利的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查?”
“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樱又陷入了忧心中,“不过这个人似乎很摇摆不定。”
“怎么说?”轩辕蹩起眉。
“如果是打定主意从制造负面新闻方面给我造成心理伤害,那就会一直选用间接的心理迫害方式,如果是把杀死我放在第一位,就会一直采用直接加害的方式,并且手段会不断升级。但这个人,从开始就偷换我的心脏病药,选择了最直接恶劣的手段,之后又转向心理迫害,最近又回到直接杀害,他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百里玲不会派这么菜鸟的人。如果他不是菜鸟的话,那就很可能有精神障碍。”
“你的意思是说,”轩辕抬抬眉毛,“我们现在的主要对说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可能性很大。如果他不是我身边的人,那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十几个小时跟踪我,掌握我的行踪,连临时变化的日程他也了如指掌,甚至能随便进入我家……这么想,又觉得太天方夜谭了。我可是口风紧得拿石油井钻都钻不出什么的人。”
“我在想……你的口风虽紧,但你身边的人就未必了。”
“唉?你是指……”
“柳溪川,虽然成绩好智商高,但一看就是小孩样,几乎没有防人之心。她的日程,应该大部分时间都和你一样,而且就算和你不一样的,她也肯定知道。”
明樱久久地出神了。
[二]
明樱坐进大型车里,用眼色示意助理们出去,沉下声音问:“溪川,前两天我和郑理事去见导演和编剧,你还记得吗?”
严肃气氛让溪川的神经也立刻紧张起来,“记得啊。”
“这件事你告诉过谁?后来说的不算,在当天你告诉过谁?”
“唉?”溪川有点茫然,目光移向一旁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啊,当天和我见面的只有我姐,她是圈外人嘛,我没提起过关于你的事。”
“你再好好想想,助理、健身老师、美容师、化妆师、营养师那些人,有没有谁告诉过?”
“没有啦,那些人一个都没有见过。”
“这样,你闭上眼睛,照我说的回忆。”
溪川乖乖地闭上眼睛。
“我出了门。你从浴室出来,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了?”
“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报纸,等姐姐电话。”
“电话铃响了,是你姐姐,你接听后立刻就出门了?”
“电话铃响了,是……哦,姐姐打电话之前GIN先打了个进来。”
“GIN?”
“嗯,GIN跟我确认了一下第二天的行程,我告诉她,晚上我又约会。”
“你的约会?那……我的约会你提到了吗?”
“嗯……她叫你听电话,我说你已经出门了。”
“然后你告诉她我去哪里了?”
“是啊,她说她忘了和你约好的地点,我就告诉她在‘万里’。”溪川睁开眼睛,看向没了声音的明樱,“怎么了,出事了吗?”
“出大事了。”明樱紧锁眉头,“我没有和她约过见面。”
“唉?可是见导演和编剧,GIN怎么可能……”
明樱打断溪川:“是郑理事帮我单独约的。原来是她……”
“什么是她?”
明樱叹了口气,拍拍溪川的额头,“要害死我的人是GIN。”
一瞬间,溪川倒吸一口冷气,瞳孔瞬间收紧。
“你先不要表现出任何异状,她和你说话你照样对话,她问你什么照样回答。打蛇要打七寸,我会尽快找到证据。”
[三]
一条毒蛇潜伏在身边,即使知道它的存在提防着她,也无法完全规避危险。所以轩辕一刻不停地将所有与GIN相关的资料都搜集来了,交到明樱手里的资料有整整一箱。
“那些基本上没什么用,你也没时间看。”
“哈啊?”明樱抱着一箱资料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没用给我干吗?”
“证明我的尽力程度。”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你的判断是对的,她和百里玲没有联系,百里玲派来的另有其人。你还记得初中时参加的全国歌唱少年组比赛最高奖角逐吗?”
“嗯,怎么,那次比赛有什么问题吗?”
“决赛时你最终击败的对手就是张琴。”
“GIN?是……那次比赛的亚军?”
“准确地说本应该是冠军吧。出身贫寒,从五岁就开始苦练小提琴,最终却在自己最有把握的项目上输给你,而且,不要说评委,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心知肚明你和她的差距。可结果却是,你击败她获得第一。”
“因为我爸爸买通了所有评委。”明樱垂下眼睑。
“窃听她手机得到的录音,至少能证明雇人去公司盗取你的整容资料和破坏你的车是她所为。我把格式转换过,已经把录音发到你手机里了。”
明樱确认过手机信箱后合上翻盖,“虽然当年我也有过对不起她的地方,但并不代表这次我就会放过她。”
“应该是第一时间怀疑的对象,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是她?”
“因为她接近我的机会太偶然,一点处心积虑的痕迹也没有。当时我和经纪人闹翻,随便在工作人员中点了她。选中她,也可以选中她身边那五六个年轻女孩中任意一个。她没什么特别之处,工作能力很一般,在公司说话也没分量,就因为太不起眼,所以总是把她排除在考虑之外,忽视不起眼的人对自己构成的威胁。”
[四]
YXC公司理事长易新诚刚坐进办公室坐下,就收到让人一头雾水地语音邮件。
“……上次偷季明樱的资料那事办得不太利索,公司已经怀疑是内部人干的了,早知道这样我雇你干什么?不如自己去偷了!这次车是毁了不错,可死的又不是季明樱,凭什么给你钱……”
易新诚正努力去理解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电就切入了。
“理事长吗?我是Luna季明樱,相信您已经听过语音邮件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您办公室外,进去当面说。”
易新诚毫不犹豫地接通助理的电话内线:“让季明樱进来。”
明樱走进办公室,在易新诚的示意下坐在沙发上,从容不迫毫不露怯,“请您把我的经纪人张琴也叫进来。”
易新诚再次接通内线照明樱说的做了。他放下听筒,忍不住疑惑,又追问道:“怎么回事?”
“简而言之,YXC恨我的人很多,但恨到想致我于死地的只有这一个。”明樱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无论如何,在理事长面前我要讨个说法。”
GIN很快就进了办公室,满脸不解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理事长有什么要吩咐?”
易新诚看向明樱。明樱拿出自己的手机,把先前发给理事长的录音播放了一遍,立即面如死灰,却仍在装无辜顽抗,“这、这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是、是有人要加害明樱吗?”
明樱笑起来,“听不懂?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懂了?”
“什么自己说的话?和我有关吗?”
“一直只知道你蠢,没想到蠢到这种地步。你以为我是怎么得到这录音的?现在拆开你的手机还能找到窃听器呢。”
GIN慌得往后大退两步,迅速看向易新诚,却迎上对方鹰一般的眼神。
“你还有什么话说?像为自己狡辩吗?说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控诉我曾经在大赛中用不正当手段打败过你,对你那卑微的人生卑微的艺术梦想造成了巨大影响?还是说,看见昔日对手的实力你的嫉妒心作祟?发现自己像保姆一样整天伺候着的人曾经和自己同一舞台所以心里不平衡以致彻底扭曲了?”明樱语速极快,步步逼近对方,脸上带着邪气的笑容越来越明显,“究竟是哪种可笑的原因呢?”
由于明樱连珠炮似的反问攻击,张皇失措的GIN已经失去了最佳控诉时机,接下来只能被占了绝对优势的明樱牵着鼻子走。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失败感到愧疚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就算你为了那次败北痛不欲生跳楼自杀或者变成人体反击整个社会,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你沉溺在那么点不公平中不断自怨自艾,就只有被淘汰的分!我做歌手出道一年已经大红大紫,你做经纪人一年还什么都不会,与其整天抱怨错失良机,何不为眼前的机遇付出努力?你,死也好活也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当年是歌唱比赛,凭着小提琴技艺拉分勉强获得冠军就能让你在歌坛一帆风顺吗?柳溪川的乐器比我强几十倍,是不是比我更能被市场接受呢?别太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失败了就是受委屈,是怀才不遇!你当年就输了一次,当经纪人连优秀的助理都不如,有输了一次,现在居然使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连人格都彻底输掉了!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愧疚,只会觉得你这个人很可悲。”
GIN没想到,自己不仅被揭穿,而且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反被明樱痛斥一顿。一句话也说不出,脸气得发紫,如果不是用手扶着窗台,说不定早就倒下去了。
易新诚大致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微笑起来,“没有冤枉你吧?那么,这件事你自己认为该怎么解决呢?”
GIN终于找到反击的契机,对明樱提高了音调:“是啊,该怎么解决呢?季明樱,你敢诉诸法律吗?一个公众人物,居然用在比赛中买通评委的手段出道,再加上整容丑闻,所有这些曝光后你还可能有这样的地位吗?就算老天爷为了帮你,送来十个季向葵也救不了你……”
明樱完全不为所动,慢吞吞地打断她:“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吗?拜你长期的所作所为所赐,反正我早就声名狼藉,人气却反而更高,有什么不好呢?你马上就会遭报应了,故意杀人罪和入室盗窃罪够不够呢?要不,再加上一个——诽谤罪?”
GIN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揪住明樱的头发。
明樱用尽全力甩开她的手,反把情绪失控的她推出很远跌坐在地。“我说,你有精神病吗?”
易新诚立刻接通内线吩咐道:“叫他们进来。”几个保镖立刻鱼贯而入,听候指示。
“把张琴弄出去,直接送精神病医院。她疯了。”接着对其中一个心腹耳语了几句,让他们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易新诚重新关上门,坐回了办公桌后。
[五]
明樱整理了一下被GIN弄乱的衣服和头发,也重新坐下,对易新诚恭敬地道谢:“谢谢您帮我。”
“放心吧,她这辈子出不了医院了。这种人,实在又可恶又可悲。诉诸法律?不诉诸法律她就能逍遥法外了吗?也不想想,我会让旗下最重要的一线艺人和她那么个小助理去同归于尽吗?嘁!也不知道是她智商低,还是她认为我的智商低。”
明樱被理事长逗笑了,转而又严肃起来,“理事长,其实,我今天来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事?”
“您还记得您和我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易新诚装作完全不记得。
“进YXC的时候,约定一年后我可以离开YXC,所以合同只签了一年。”
“欸——有这个约定吗?不可能啊——”
明樱没理会易新诚,自顾自说下去:“现在期满了,我不想续约。”
听见小女生语气坚定,易新诚才正色问道:“非要走吗?在YXC待得不顺心?我承认,对你的关心太少,公司里竟然会有张琴这种人。但其余的工作团队都是全心全意以你为中心,万事以你为重,把你捧上一线女星的位置。还有什么做得不够你也可以直说,如果是签约金的问题我可以重新考虑金额……”
“谢谢理事长厚爱。理事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这件事确实与钱没有关系……”
“噢,是与情有关系!因为和轩辕辙那小子藕断丝连,所以想再回到大枫去?”
“不是不是。”也不知道理事长怎么会突然扯到轩辕那儿去,即使是玩笑语气还是令她感到有点不安,明樱连忙否认,“和他也没关系。我不是要回大枫,而是想去百里娱乐。”
听到“百里娱乐”四个字,易新诚顿时脸色陡变,“百里?”
“是的。百里娱乐那边,我有些……‘人情’必须要‘了’,如果不处理好,我想我会抱憾终生。”
易新诚眯眼看着明樱,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沉默了许久,最后有点伤脑筋地抬手挠挠额头,“一定要走吗?”
“一定。”
“那就走吧,”易新诚的干脆痛快反而让明樱觉得有点太过顺利了,“反正你铁了心我也没什么办法拦你,不过对你有恩不是句空话,挂在嘴边说没用,你答应我,和百里娱乐也只能签一年。一年后得回YXC。”
“我答应您。”如果一年后我还活着的话,一定回来。
“另外,还请您再帮我一次……”
[六]
轩辕把车停在立交桥下笑了个够,“你太强了吧?在老爷子面前大演特演、还打架?结果他不仅把GIN直接送精神病医院去,而且还被你说服为你的身价抬轿?该不会老爷子暗恋你的传闻是真的吧?涟在你魅力无敌啊。”
“少扯了,”明樱自己也忍不住晓,“理事长人真的很好,有时候我觉得他给人一种像父亲一样的安全感。说正经的,百里应该快上钩了。”
“能不上钩吗?四大公司中,我的大枫、老爷子的YXC、已经相当于YXC分支机构的程氏,三家都在帮你抬价,百里玲再不懂行,也知道趋之若鹜的东西最好,那么要强的人,怎么耐得住性子袖手旁观。她是手腕很硬没错,不过完全没有你爸爸的生意头脑,就觉得现金最可靠,简直和暴发户一个思路。你管她要股份不要钱,说不定她在梦里偷笑。”
明樱疲惫地靠上轩辕的肩,叹了口气,“她可不就是暴发户吗?穷凶极恶、e guan man ying的暴发户。我最怕的是面对她的时候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毕竟,那是sha hai我父母的凶手。我要的不是她死,死远远不够。”明樱突然坐直看向轩辕,“你说,我是不是很邪恶?”
轩辕打趣道:“邪恶啊,很正常,因为你是Luna嘛。”
[七]
这天溪川出席完一个化妆品牌的代言活动,被娱乐记者们围堵在门口追问道:“传闻你的搭档Luna季明樱因续约金的分歧即将与YXC公司解约,请问这是否意味着SEAL组合将被解散?”“请问关于解约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溪川迅速从保镖开辟出来的道路间穿过。
“我没有听过这种传闻。”
坐上车后,溪川揉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真是越来越扯了,明樱怎么可能在乎那么点续约金。”转头问助理,“为什么这两天GIN也不见踪影了?谣言传得这么乱她也不管管。”
“姐姐你还不知道啊?前几天GIN精神失常了,在理事长办公室打Luna姐姐,被理事长派人送去医院了。”
“哈啊?什么?精神失常?打Luna?”眉间皱出几道细微的褶,舒展不开。
“这事闹得可凶啦。”助理补充道:“这几天SEAL的事务不是郑理事亲自在处理吗?哦对了,郑理事刚来电说让你直接回公司到理事长办公室。”
“理事长办公室?又有人要打我吗?”溪川的第一反应还真是不着边际,两个助理都低头掩饰自己“败下阵来”的表情。
[八]
“你也对SEAL前经纪人GIN的事略有耳闻吧?今天找你过来的第一个目的是让你见一下新经济人,不过,相信你和他已经很熟了。”易新诚吩咐助理,“请理事进来。”
理事?理事当经纪人?溪川满腹狐疑地回过头,本就深感意外,在看见对方的瞬间突然险些冲动得哭出来,惊讶不能用“些微”形容。
“什么时候到的?”易新诚问。
“早上刚到,一落地就先到公司来了。”
易新诚点点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溪川,对来人说:“还记得吧?你发掘的新人。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新人了,哈哈,出名出到有点半生不熟的尴尬状态了。”
“当然记得。”
“现在交给你,回国之前已经跟你提过,虽然做经纪人有点委屈你,不过我想你不会拒绝。”
“是,怎么能拒绝呢?”
转过来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立刻直接出现汗毛倒立的生理反应,溪川这才醒过神来,“啊!不行!我拒绝!我……呐,理事长,明樱不会同意的,明樱一定会跟景理事无法相处!”
“这件事和明樱没有关系,景添只任你的经纪人。”
“我的?SEAL作为一个组合难道不应该是同一个经纪人吗?明……”
理事长不紧不慢地摆摆手打断女生的话,“明樱都要离开YXC了,SEAL怎么可能还以组合形式活动?”
“离、离开?”
[九]
“不行,那我也不能留在YXC了,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明樱有点头疼,不知怎样才能说服孩子气的溪川。
“我去百里娱乐,是为了报仇,你去是什么?”
“为了跟着你。”
明樱彻底无语,望天叹了口气,“溪川,我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你的爱人,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虽然当初被公司安排以同一个组合出道,但我觉得自己甚至阻碍了你的发展。曾经又像姐妹又像闺蜜,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杀害我父母的人,我要去找他们讨债。而你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不是吗?即使我现在不离开YXC,我们也不可能永远以组合的形式发展下去,站上一定高度后就会相互制约。为什么不趁着景理事为你特地回国的机会认真给自己重新定位呢?”
[十]
每个人都不该依赖另一个人活下去。
没有你,并不像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空气,我依然能存在能呼吸。
虽然我明白这样的道理。
虽然……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像你那么优秀,他们不得已,必须要依靠别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你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人与人,只有在相似的处境中才能真正相互理解。
溪川幡然醒悟,十余年的耿耿于怀,原来只因自己的幼稚和任性。
最重要的人,为他舍弃一切,奉献一切,没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这并不是可耻的依赖,而是百分之百的信赖与爱。傻傻地,无条件地相信对方会回报自己同等的信赖同等的爱,与自己相濡以沫,战胜一切风雨侵袭。
往事像雪崩,坍弛在脚下。溪川怔怔地忘记言语,从十余年时光飞驰而过的清晰痕迹中,看清了一个误解的真相。
[十一]
百里玲在合同上签过字,让秘书将其锁进保险柜里,才如释重负地对明樱笑了笑,站起来向明樱伸出手,“欢迎你成为百里娱乐的一员。”
明樱神色淡然,并没有喜形于色,短暂但礼貌地轻握一下她的手,把材料在桌上理好,收进皮包里,准备转身出门。
“季小姐,明樱,请先留步。”
明樱侧过身看向她。
“请坐。我还有件私事要和你谈谈。”满脸堆笑,却让人觉得不够真诚。
明樱重新端正地坐下,温婉地微倾身体。
“明樱啊,前段时间,我经常在报纸上看见你和轩辕辙的……消息。有些事你可能不大了解,我们百里家和轩辕家是世交,轩辕辙和我女儿岑宛又年纪相仿,从小青梅竹马……”
见对方迟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明樱才接口道:“您女儿和轩辕辙的关系我并不关心。娱乐圈的谣言的厉害,您还不了解吗?我明白您的意思,虽然我季明樱不能标榜自己是什么好女人,但追随者也不少,没必要降低人格去插足别人的幸福不是吗?如果您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十二]
岑宛在走廊里与季明樱擦肩而过,莽莽撞撞地推开百里玲办公室的门,“妈妈,妈妈,是涟在吗?”
“不是,肯定不是。说话做事都挺有分寸,有点大家闺秀的感觉,签约金方面也没狮子大开口,性格比那臭丫头好多了,你怎么会怀疑她是那臭丫头啊?”
“年初时不是曾经曝过她整容吗?我看整容前的照片和涟在好像啊。”
“整容那事最后不是有一个说法吗?”
“是啊,据说是搞错了,整容前照片是YXC一个新人的。”
“你怎么不怀疑那新人?”
“那新人虽然长得像涟在,可年龄比我小多了,更不可能是。”
百里玲沉默半晌,“不行,我还是得查一下这个季明樱的底细。不过这事你别管了,你好好看紧轩辕就行了,长得这么漂亮连未来老公都罩不住,别人不会骂你老公花心,只会瞧不起你。”
“知道了!”岑宛皱起眉,“烦不烦啊,天天唠叨这些。”
“妈也是为了你好,没有……”
“停!”岑宛及时做出“打住”的手势,“每次来找你没说两句就要开始啰嗦,下次我来找哥哥路过你门前也不进来了。”
百里玲瞪了女儿一眼,“今天晚上的时装发布会你和轩辕一起去吧。每次你都夹在你哥两口子中间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明星去得多,说不定和他真真假假闹绯闻的那些死狐狸精都接到邀请函了,你拿妈的信用卡去买套好衣服,把她们给比下去。”信用卡递到桌前,岑宛刚伸手接,百里玲又缩了回去,“算了,还是让轩辕带你去买……”
“哎呀,妈!最烦你这点!”岑宛气急败坏地摔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三]
从明樱的车停在场外那一刻开始,明樱就被所有记者包围了,闪光灯晃得人眼花,甚至比今晚即将发布的新装更吸引人,这毕竟是季明樱高调转会百里娱乐后第一次在媒体前露面。
被纠缠了近半小时还在包围圈中心往前移动不了半步。僵局终于被迷醉天音的全员到场打破,大部分记者转移了目标。
看来一线女星的人气和男星相比还是稍显逊色。
明樱反而松了口气,迅速入了场。
出示邀请函后,明樱遵照主办方的安排在品牌的背景墙上签名、题写贺词,hisky并没有等明樱写完,就站在她身边同时题写。明樱用眼角余光瞥他一眼,知道他想说的不少。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男生轻声说。
明樱套上笔盖还给等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y装作不经意地跟上去。
“不希望你有过多不必要的想法。”明樱一边眼睛看向别处一边回答,“我是百里涟在没错,我是‘辛安’没错,但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何必一直纠缠下去。”
“你说谎!”hisky失控地扣住她的手腕。
明樱惊慌地迅速甩开她的手,皱眉瞪他,“你干吗啊?今天记者这么多!”
“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溪川和Brandy公开了恋情不也……”
“可是现在的我对你根本没兴趣。”明樱绝情地打断他的话,避开与他对视,埋头寻找自己的座位。
“明樱,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又折磨我呢?我理解不了你。没兴趣?根本不是你的真实心意。其实……我意外地听见了愚人节你在电台拒绝金振宇时说的那些话了。如果对我没兴趣,请你解释一下。”
明樱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之词,左右为难之际,手机突然响了,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立刻从包里掏出来。屏幕中央闪烁的“轩辕”y怔住了,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半步。
明樱迟疑两秒,抬头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跟你说一声,今天被岑宛像菟丝花一样缠住不放,没机会去找你,就算了吧。记者也多。”
“嗯,可笑的百里玲还恬不知耻地跟我说你是岑宛的未婚夫,让我离你远点。不过我现在不想和她正面冲突,最近就电话联系吧。”
“电话也可以监听啊。”
“总没见面风险高!还有,你也稍微成熟点,像小学生一样在我手机里你名字前加爱心是想怎样?嫌绯闻不够搞自曝吗?”
“难道你看见它脑海里没有立即浮现我可爱的脸吗?一点情趣都没有。哦,你好。”听出轩辕的声音远离了又靠近,“喂?晚上回去再说。”
明樱阖上手机,转过身,hisky已经不在原处了。
不必说那些肉麻又不切实际的誓言,什么“永远等待你”、“永远支持你”、“永远不离开你”,都不是能让对方轻松的决定。
复仇这件事,本就需要冷酷无情决绝。
这场尔虞我诈机关算尽的斗争,不知止境在何夕。
即使望着你离去的背影会潸然落泪,我也不希望你出现在这个黑水横流的凶险世界里。
[十四]
溪川看着眼前微笑着的女子有点眼熟,一旁的轩辕向她介绍溪川:“这是YXC的艺人,相信你认得,柳溪川,当前人气爆棚中。”又向溪川介绍对方,“朋友,百里家的千金,岑宛。”
岑宛显然不满意这个介绍,伸出手的同时,用另一只手勾住轩辕的胳膊补充道:“我是轩辕的未婚妻。很高兴认识你。”
“哦,”溪川礼节性地与岑宛握手,“你好。以前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以为姓百里的才是百里家的千金。”
连轩辕也一愣。
岑宛脸上险些挂不住,快速抽出手,对轩辕说着“趁入场前我去那边抽支烟”,然后离开。
“和明樱待久了果然也锋芒毕露让人吃不消。”轩辕笑起来。
溪川望着岑宛压不住怒火的背影,“传说中的表妹?”
“没错。”
溪川只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回头看轩辕,“最近见过明樱吗?她好吗?”
“我见她不太方便,她也比较忙。今天来了,在里面,待会儿说不定能碰见。倒是你怎么样了?听说明樱离开后重担都压在你身上了,喘不过气吧?”轩辕掏出名片递给溪川,
“如果有什么困难我能帮上忙,尽管给我电话。手机你早知道,宅电名片上也有。如果真像传闻所说要接替明樱出演歌姬角色,恐怕联系我是在所难免的事,剧组里最难搞的那女人,”轩辕眨眨眼,“我和她关系不错。”
溪川垂首瞥了一眼名片,收进手袋里,“是不是很习惯给女艺人留电话?”
轩辕微怔,这才意识到,大概是受了明樱传染,溪川的小犀利与小狡猾不是冲动而是常态,开心地反问道:“怎么,你有意见了?”
溪川并没有丁点儿教训的嘴脸,半开玩笑:“对明樱一个人好就够了,对什么女人都好是犯罪。”说着转身准备进场,却在走出几步后又被叫住。
“柳溪川。”
溪川回过头。
轩辕歪过脑袋,“不知道有没有人表扬过你,你的骄傲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这算是表扬的话,那么,”溪川笑着用缓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风流看来不同凡响。”
转身前退后半步的动作使礼服裙犹如水幕流动着显出弧度,像极了谁的下颏处微妙变更走向的线条。
[十五]
岑宛在人群中看见岑时和他夫人,不顾体面地提起裙脚大喊着“哥!哥”跑过去,所过之处只留下一阵“啧啧,真没教养”的窃窃私语。
轩辕总算松了口气,急忙混入人群,免得再被岑宛缠住。没有刻意去寻找谁,在和熟人寒暄的过程中不经意回头,就看见在YXC一人席位圈中心的溪川。
希腊式单肩红色礼服裙,白皙皮肤,束起的黑色长发,精灵般的淡淡微笑,干净气质使她从周围一群妆容妖媚的流行歌手中脱颖而出。
殊不知,笑吟吟的溪川此刻正在和身边的男友吵架。
“虽然是理事,但你完全可以提出意见拒绝出演。”
“我为什么要拒绝出演?”
“你是个歌手,歌手做歌手的分内事就足够了。”Brandy显然不像溪川这么善于管理自己的表情,面露愠色。
明樱已经锁定了今晚的目标,在人群中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发布会正在进行,明樱转到后台,虽然以前没和该品牌的设计师打过交道,但在屋内扫视一圈就立刻凭着直觉认出了设计师。
“嗨,认识我吗?”明樱微眯起眼,露出平日鲜见的惑人笑容,以致于设计师刚把目光投向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撞翻了一排衣架。
“嗨——季、季明樱。”对方的情绪过分激动,“我是你、你的歌迷。”但这份激动让明樱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明樱笑得更深些,“我喜欢你的设计。”
受宠若惊的设计师已经全然不再理会工作人员关于进程的询问,目光黏在明樱身上。
“你,需不需要一个特别节目?”明樱接着说道。下颏微收,知道自己这个角度看最美丽,何况提出的本就是百利无一害的好建议,又怎么可能被拒绝呢?
[十六]
明樱的顺利对比着溪川的不顺利。
Brandy别过头,对台上五颜六色的新装彻底不感兴趣,“如果这个剧失败的话,你就很难翻身了。”
“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失败呢?”
“我不是说你会失败,而是说这个剧有可能失败。”
“导演是一流的,编剧也是名编剧,男主角金振宇虽然人品差点,但形象和演技还是无可挑剔的,问题只可能出在第一次出演的我身上,你不就是认为我会失败吗?”
Brandy不做声。
“可是你凭什么这么武断?我……”
溪川还想继续争辩下去,却被前排坐席传来的一阵低沉却能量巨大的惊呼打断,继而全场掌声雷鸣,等溪川终于看清事态,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明樱?!”
[十七]
台上压轴走秀助兴的人的确正是明樱。
黑白红三色巧妙组合的几何图案,硬挺的材质,潇洒的剪裁。
亚麻色披肩卷发,立体的轮廓,深邃的五官。
比歌手冷峻的霸气,比模特诱惑的活力。一件简洁设计的新装,被她同时穿出年轻时尚与高贵奢华两种风情。
足以让所有人目不转睛,心率跟随她脚步的节律。
[十八]
发布会结束后主办方设酒会款待贵宾。溪川因为和Brandy吵架的缘故没有参加酒会直接回家,没能和明樱说上话,怨气再累积一些。
“你又没有表演经验……”开车送女友回家的Brandy却还在全力阻止对方出演女主角。
女生终于动怒,拔高音调:“李承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吗?你不就是怕我人气高过你吗?”
“……没错!我不认为你人气太高是好事!你一个女人……”
“女人又怎么了?单飞了,人气高了,你看自己女朋友把自己比下去心理不平衡了?”
“心理不平衡?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
“到底是谁胡搅蛮缠?我告诉你,这部剧我演定了,这也是公司的决定!停车!”
Brandy气急败坏地猛刹车,推开溪川右侧的车门,将她的安全带弹出来,觉得不解气,还推搡了她两下,“下去,要下就赶紧下去。”
溪川把门重重地摔上,Brandy也毫不让步立刻开车飞驰而去。
[十九]
四下骤然安静,城市的虚景在身后被扯成一条单调又冰冷的黑色线条,与黑色天幕融为一体。
头顶交织着各色的人造光线,将行道树映得鬼影幢幢。
急促的呼吸逐渐缓慢下来,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啜泣声却越来越清晰。
鞋跟太高,才走了几步,叫就被硌得生疼。
一处疼痛惹来更多连锁反应,神经线的抽搐像多米诺骨牌的倒下,准确而迅速地直抵心脏。
第三话
[一]
明晃晃的前厅里觥筹交错,名媛们拖着价格不菲的丝质长裙款款徐行。
被包括品牌设计师在内的几人众星捧月般围着恭维的女子,长卷发在脑后挽出一个髻,看似随意,但较之前在T台上叱咤风云却又别是一番风情,犀利性感的眼神此刻罩上一层温柔。
等围绕在身边的人散去,明樱横穿半场去吧台取甜点。
“我以为你们艺人为了保持身材是不吃这些的。”男人的声音。
明樱侧过头,直看向他的眼睛,过数秒,才眨眨眼,浅笑着说:“艺人,也分明星和谐星,也有上进心强和不求上进的区别。”
“说笑了吧。”短暂地笑过,男人顿了顿,“听说你刚来我们公司。”
明樱疑惑地歪过头扬起眉,“请问阁下是……”
男人伸出手,“我是百里娱乐的社长岑时。”
明樱轻握一下,也简单自我介绍道:“季明樱,百里旗下艺人。”
见对方恍然出神,问:“怎么了?”
男人回过神,略表歉意:“我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哪里像?”
“眼神,声音,神态,气质。都很像。”眼神之类,即使相似也稀松平常。但歌手通常出身贫寒,像柳溪川那样的名门之后在业内是少之又少,因稀少而出挑,尽人皆知。然而季明樱家世不见经传,却不知哪里来的高贵凛然的风范。今天发布新装的品牌,简约却大气,不是一般歌手——哪怕人气再高——能够穿出其品位的。季明樱卓尔不群的气质叫人惊叹。
“眼神?气质?”明樱笑着微扬起眉,“都是捕风捉影的方面呢。”
对方耸耸肩,未置可否。
“是很重要的人吗?”明樱不经意地问。
“是……很重要。”
明樱顿了顿,试探般地问道:“初恋情人?”
对方沉默了,好像在思考答案。
身边突然又插入熟悉的声音:“Luna,看见溪川了吗?”轩辕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明樱有些意外,微蹩了一下眉,但内心立刻转愠为喜,“今天晚上没看见,刚才听YXC的人说她在走秀后就早早离开了,没出席酒会。”
[二]
虽然天气渐热,但穿着半裸肩小礼服裙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还是觉出几分凉意。
回想与对方携手走过的这段时光,溪川不禁心口瑟瑟。
一起被街拍到亲昵的生活照,也一起身着华服走过红毯参加颁奖礼,全国数不出第二对如此养眼又登对的明星情侣。
谁又知道,即使是看似随意的逛街,也无一不是公司刻意的安排,对彼此而言,只是为增加曝光率的工作而已,最初那些心有灵犀的点点滴滴,早在公司一次次的刻意安排中变了味。
偶尔的独处也不过各自沉默着看影碟,像今天这样的争执已不是第一次。溪川知道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本来就爱得太浅,日子一长经不起消磨。
也不是不明白一个人不能代替另一个人存在。
落了一路的眼泪,连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汽车鸣笛一声高过一声地灌进耳朵里,溪川才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旁的车道。
夜幕中红衣少女泪流满面,痴痴地望着自己,景添没露出半点惊异神色,只探身把副座上的车门推开,“上车。”
语气不由分说。
[三]
“……看起来像有什么急事。”岑时望着轩辕离开的背影揣测道。
“欸?”
“我在说轩辕辙。”用手中的酒杯示意,等明樱反应过来,才接着说,“以前还真以为你和他像传闻中说的关系不一般,没想到情急之下他竟叫你艺名,反而称柳溪川为‘溪川’。”
一方面岑时还在察言观色,另一方面其实明樱自己也不知道轩辕那句话里有几分是刻意,明樱表情坦然,没有半点变化,“轩辕辙吗?不过有时和他逢场作戏。那种纨绔子弟,我最是没有好感。”
“这怎么说?”岑时露了点笑意。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哪知道世间打拼的艰辛?轻易得来的东西相比不会好好珍惜,处处留情就是处处无情。”明樱叹口气,“即使如今盛名,我也不可能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是怎么能把自己托付给这样靠不住的人?”波光一转,淡淡的温柔笑容现于两颊,“一点女孩子小心思,让社长见笑了。”
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擦亮了什么,“倏”一声,燃起火花。
火苗忽明忽暗,风吹一吹就灭了也未为可知。
【四】
好像是非常自然熟练的动作,帮自己牵过安全带,“咔哒”按进安全带座里。溪川没理由地愣了愣神,哽着喉咙问:“恰好经过吗?”
“从会场出来就一路跟着你了。”景理事轻描淡写地边说边启动了车子。
女生眼睛瞪圆起来,“为什么?”
“对于总是管理不好自己形象的艺人,经纪人当然要更操心些。”说得理所应当。
女生不服气,抽抽鼻子,“我哪有总是管理不好形象?”
“自以为自己很有分寸吗?为了爱情制造人群踩踏事件,像一个公众人物的所作所为?如果你是这么理解的,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是冷血动物吗?没看到我正在伤心吗?”
对于女生避重就轻的反问,景理事好像早有心理准备,往副座上气鼓鼓的脸扫了一眼,“就是因为看见了,所以才说当时的举动非常幼稚。”
溪川知道自己再撒娇就是无理取闹,会被扣上更大的写着“幼稚”的帽子。疲惫地靠向椅背,望着前路出神道:“谁没有做错决定的时候?你没有吗?”
“没有。”回答比想象的更快。
溪川揉一揉眼睛,侧过头,“一次也没有吗?”
“没有。”不能再肯定了。
心里有股暖流缓慢地洇开,突然鼻子发酸,又想哭了。这情绪却被什么劈头而下落在自己腿上的东西吓退回去。溪川皱起眉,看出是本印刷品,封面上大大地写着“麓境”二字。
“如果你有超越季明樱的决心,就从这里开始。”
溪川放在手里掂一掂,就知道是剧本,从包里掏出笔,开始圈出自己的台词。
“至少先把剧本全篇通览一遍吧,连讲什么故事都不知道就开始盲目背台词只会欲速不达。”
“故事不是看过大纲了吗?”女生狡黠地抬起头。
“也别在车上看,看久了会晕车。”
“理事大人看起来黑心黑魂的,没想到还有点白渣。”溪川阖上剧本,搁在包内侧,“景理事不喜欢明樱吗?和公司大部分高层不一样呢。”
听她贫嘴讽刺,景添有点苦笑不得,想不出什么答复,索性沉默着只管开车。
过半天,女生自己正经起来,长吁一口气,“我能有今天,对你说一万遍感谢都不嫌多,但是......”
“但是......”景添自己接上话,溪川意外地盯着他的侧脸,不苟言笑的威严的侧脸。
“有今天还不够,你以为只有这种程度我就会满意吗?”
遇上对方投来的好似漫不经心的目光,溪川的瞳孔瞬间收紧了。
[五]
洗过澡,明樱坐在新居的沙发里擦头发。轩辕正好打电话进来,因为屋里没有别人,明樱按下免提。
“今天和百里玲没当面冲突吗?”
“没有啊。”
“那岑宛怎么这么反常?这丫头平常没这么黏人的。”
明樱笑笑,“我哪知道。百里玲好像格外重视你这个准女婿,哪知你心里早藏了个小女人。”
没留意女生后半句,电话那头依旧语气轻快,“今天在岑时面前好好损了我一通吧?”
“你又知道了?”
“岑时平时最不待见我,你还能心里没数?说到底也是因为你。怎么样?你觉得他变化大吗?“
“讨厌你这点是肯定没变。不过沉稳了,没以前那么冲动,毕竟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但是,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体上变不到哪儿去。”
“……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虽然看你面对他们母子时忍耐得咬牙切齿,知道你有全局的考虑,劝你息事宁人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但你要是把自己也搭进去我可不允许。”
明樱轻笑起来,把窗推开大了点,一阵凉爽夜风拂过面颊,“人家是我哥,又成了家,老婆自不用说,情妇也不少,投怀送抱的女人那么多,他哪里稀罕?我是想把自己搭进去也搭不进去的。”
“你这么说我才放心。”
“我不放心的事也有一件,现在你得答应我,万一我遭遇什么不测……”
轩辕打断她的话:“说的什么话。我不许你铤而走险。”
“谁说我要铤而走险,只是百里玲那么阴险,不存心招惹她的人她也会下手,我只说万一……你就去银行保险柜里取一样重要东西。”
“什么重要东西?”
“现在不能说,也不能去取,你要是去了就是咒我。快答应我。”
明樱少有的孩子气的言语,轩辕虽然还有点担忧,但却认真地答应了。
[六]
艺人的生活还真是单调。轩辕才知道。
虽然和不少女艺人保持着亲密关系,但像现在这样从早到晚地跟着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即使明樱也没受过这番待遇。
轩辕停在等待绿灯的大型车边,摇下车窗,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景添说道:“景理事……”
景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侧过头。
“相信你认得我是谁。”轩辕摘下墨镜。
景添没有答话,但眼里没有疑惑。
“我找你有事,找个地方说话吧。“轩辕边说边伸出手点点对方车后座,”溪川也在吧?”
“在。我先送她回家……”
轩辕摆摆手,“不用不用,叫上她。我也有话对她说。我相信溪川不会不肯赏脸吧。”
觉察到对方直呼“溪川”,景添揣测到他可能因明樱与溪川关系也不错,再加上后座的女生一直拼命地点着头表示愿意去跟去,所以即使夜深也没反对,让司机在下个路口转弯去了一家安静的咖啡厅。
三个人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溪川挑靠墙的位置坐下,景添反应迟了一点,轩辕已顺势坐在溪川身边。景添满腹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了两秒,正对着轩辕坐下开始点单。
“说吧,什么事?”景添眼睛也没抬。
“接下来一个月请不要给溪川安排日程。我今天跟了一天,她很辛苦。”轩辕用平静且理所当然的语调说道。
不仅溪川彻底呆掉,连景添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不是听错了吧?我是溪川的经纪人,我对她的日程安排负责……”
“所以我才,”轩辕打断景添的话,“请你不要给她安排日程。”“请”字被特别强调。
景添觉得太荒唐,不禁笑出声来,“我没听懂。溪川她……各方面都很正常,没有请假的理由。再说,下周一是《麓境》的第一次练习会,不是我说取消就能取消的,本来主演替换导演就非常不高兴,这也是溪川……”
轩辕再次打断景添的话:“那么就只留下这一项日程。其余的,相信以景理事的能力都能妥善协调。”
“我为什么要……”
轩辕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要知道凭我和易理事长的交情,这点小事也应该很容易办到。”
“易理事长也会尊重我。”
“我来请求景理事正是因为尊重景理事。”
景添停顿了片刻,道:“确实不是难事,但请问,轩辕少东有什么立场来请求呢?”
好像早有预料般的,轩辕从容地伸手环过身边目瞪口呆的溪川,“站在溪川新男友的立场,恳请景理事多多费心。实在是有些私事需要处理。”
景添微怔,继而虽然没把不满放在脸上,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也恳请轩辕少东不要对我的艺人出手。”
轩辕却反倒把怀里僵手僵脚的溪川揽得更紧些,眯眼笑笑,“景理事不会连艺人的私生活都要干涉吧?”
景添被堵得哑口无言,转看一脸茫然的溪川,轻声问:“是吗?”
“啊,嗯。”女生依然茫然,但确实点了点头。
景添无话可说,起身离开。留下句“下周一请准时到”。算是默许了。
等确定对方走远了,轩辕才笑着放开溪川,喝了口咖啡。
溪川大灌几口冰镇饮料才缓过神来,瞥一眼轩辕,那神态似曾相识,“你该不会和我们理事长的儿子小时候被抱错了吧?”
“也许哦。”轩辕转过头还是笑,“风流倜傥这点也得了真传呢。”
溪川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说吧,明樱那边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明樱?没有。”
“哈啊?那把我扣下干吗?”
“因为我是你的新男友嘛。”
对方还没正经起来,溪川望天叹气,“我和Brandy还没分手。”
“这么说就快分手了?”饶有兴趣地抓住了话里的漏洞。
溪川不能再任由他玩笑下去,板起面孔,“有正事快说,没正事我走了。”说着作势要站起来。
“休息吧。”轩辕毫不理会她怎样动作,优哉游哉地品了口咖啡,“不休息好怎么做手术啊?”
溪川脸色陡变,“什、什么意思?”
“真不知道你是无知还是无畏。手术前后至少要休息一个月,本来还想给你请两个月假,一看景添那副吃人样只好打了对折。”
“你怎么……知道?”
“世界上哪有我想知道却没法知道的事?”
[七]
像是在深海里被水草困住,紧紧缠绕,溺水窒息,鱼鳞四散。
突然却看到海面上,被隔绝在不同空间之外的微弱荧光。
[八]
接近傍晚,明樱就结束了通告,回了趟公司,途中无意间碰到岑时。
当然,岑时并没有留意明樱,打着电话就过去了。
“我晚上在公司加班处理点材料,你别等我,可能会很晚……唔……最早十点吧……所以说别等我了。”
明樱留了个心眼,办完自己的事没有立即回家,一直躲在与岑时办公室同一楼层的练习室里。等到过了七点,还去确认了一遍,岑时倒没撒谎,一直在办公实里埋头工作。
明樱等整层楼都静了,溜进办公楼地下室配电房用找来的冰棒和棉线做了点手脚。机房的温度比一般室内温度高得多。明樱迅速回到十楼的练习室等着。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灯突然全灭了,空调也骤然停止运转。
听见外头一阵声响,明樱往地上一坐,大声喊道:“有人吗?还有人在吗?”
门被推开,手机蓝荧荧的光转了进来。岑时在门口愣住了,“季明樱?你怎么在这儿?”
“正在练舞呢,不知怎么回事灯突然灭了。我一晃神没注意脚下结果扭了。”女生做出委屈的表情。
“停电了。”岑时忙走近明樱身边,把手机搁在地上,查看对方按住的脚踝,“能起来吗?”女生无奈地摇头。
岑时一把将明樱横抱起来,“我送你去医院吧。”
“嗯。可是——”明樱帮岑时拿起手机,有点迟疑,“如果是停电,那电梯也该停了吧?”
岑时微怔,继而笑起来,“担心什么?不过是十层楼而已。”
逃生梯非常狭小,漆黑却非常庞大。
衣料摩擦的声音尽管微弱却十分清晰,更响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快不慢。
“呐,”沉默太久后的发声,有点不自然,明樱清清嗓子,“社长,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
岑时笑起来,转移了话题,“虽然甜食也没少吃,但还是轻得像羽毛一样。看来你天生就该是艺人。”
“……取笑我吗?社长真是过分呐。虽然看起来很难接近,但其实是很温柔善良的人,就像……”明樱顿了顿,轻声说,“爸爸一样。”
即使看不见彼此的神情,也能感觉出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隔很久,又下了一层,岑时问:“明樱的父亲……”
“很早就病逝了,妈妈受不了打击,本就身体不好,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哦——这样。”岑时不知该怎样安慰,数着步子斟酌了半天,“现在家里没有在世的亲人了吗?”
“没有了。有时候觉得,虽然我得到了很多,但失去了更多,如果能够自己选择的话,我宁可不要这些名利,只想和家人一起过平淡的生活。爸爸、妈妈,和我。又或者有兄弟姐妹在身边,也好。”
明樱说着哽咽了,虽然看不见,但仍知道对方也有些动容。
也许真有些累,岑时的喘息声较之前重了些,静谧中愈发清晰,“我说过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吧?”
“嗯。社长说过的。是年轻时的恋人吗?”
“不是,是妹妹。”
“哦,是岑宛小姐?”
“不是她。是另一个,我表妹。”
“哦。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
哦。明樱在心里冷笑。
“是个单纯直率机灵的女孩,和你年纪相仿,可惜……”岑时叹了口气,又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轰动一时的关于你的传闻,发布的整容前的照片和我妹妹简直一模一样。”
“那你妹妹会不会就是YXC那个叫季向葵的练习生?”
“我特地去调查过,不是她。而且两人的年龄差距也很大。”语气略显失落。
明樱抓住岑时右肩上衣料的力度加重,惑人的声音轻轻响在黑暗里——
“哥。”
“嗯?”岑时险些脚下趔趄。
“我可以叫社长‘哥’吗?我斗胆想把社长当做唯一的亲人,社长也可以把我当做那个妹妹,既然像她。”
听起来实在太荒诞了,答案太出乎意料。
可又有谁知道,在那个人心里,妹妹的重量胜过了所有红颜知己相加。
不过是某个特定的妹妹罢了。
[九]
“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想来父母都在国外也不方便回来照顾你。我已经派人专程去通知过请他们放心。我在走廊对面的房间,如果你不放心,晚上尽可以把门反锁。”
轩辕有些促狭地笑着。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仿佛让人反而不好意思那样做。
溪川沿床坐下,摸着丝绸被面,笑着感慨道:“有多少女人曾经睡过这张床啊?”
“不多,就你和明樱。”
“欸?骗人吧?”
“睡过对面房间里那张床的女人倒是数不清了。”
瞬间的念头,想留下他问个清楚。不过眼下看来还是免了,光天化日之下在广场上问好像更加安全。
洗漱完,倚床躺下,翻开手机看见短信。
是Brandy发来的。
自从那天在时装发布会后不欢而散,一连几天都在冷战状态,也并不是刻意赌气,只是都借口通告太多公事繁忙,不想见面也不愿聊天,每天互发一条短信道晚安,确认对方还健在。
关系淡漠,比吵架还可怕。
明知道离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却没有和解的迹象。
其实之前早就有迹象,所以当溪川看见这条长长的短信是,并不觉得太意外。
“下周一就要出发去英国了,很长时间都不能再见面。我想这样对我们俩反倒是好事,正可以暂时分开冷静一下。我总觉得你不是真正的爱我,只是我在你心里与众不同。而你一直紧紧地抓住这么一丁点儿与众不同,是因为我有太多的不足你想要删除,必须靠自欺欺人才能变得盲目。我很累了,而你更累。就这样吧,希望你幸福。”
必须靠自欺欺人才能变得盲目?
溪川不太自然地盯着屏幕,想笑,却觉得脸是僵硬的。
又想哭,泪水好像已经在那天晚上流干了。
窗外的灯光随着时间流逝渐次熄灭,女生独自坐在黑暗里,面对着也早已熄灭的手机屏幕,长久地发起了呆。
[十]
医护人员把溪川抬上担架,轩辕弓下身伏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
“答应我,不要把真相告诉我妈。这是应该还给她的,但她知道了不会接受。”
轩辕笑起来,“你妈都不认识我,我想告诉她也不能啊。”感觉到对方手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轩辕把她的手握紧了,“不要担心,一会儿就醒来了。肾脏移植手术只比阑尾手术难一点点。阑尾手术是切下来、丢掉。肾脏移植手术是切下来、不丢掉、再装上去。”
本来神色凝重的溪川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会儿就好。”轩辕拍拍她的额头,“你一直是幸运的女孩。”
到了下午,溪川才醒来,睁眼立刻问:“我妈呢?”
突然的声音使轩辕被吓了一跳,“哦,哦。你妈还在手术,就快出来了。”
溪川长吁一口气,又闭上眼。
“你什么都知道了对吗?”
“不对。我只知道纸上写的,不知道你脑子里的。如果你肯自己把脑子里的告诉我自然最好了。”
溪川睁开眼看着轩辕,好半天才说:“脑子里的,都忘记了呢。”
“没关系。如果你想起什么,请随时和我联系。”轩辕模仿着FBI的腔调。
溪川想笑,眼泪却涌出来,咬紧下唇,也止不住它一直流向枕头。
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缓慢地经过。
——你一直是幸运的女孩。
声息遥遥传来。
[十一]
是多么遥远的事了,却几乎每天都在脑海中重演。
非常困的时候,自己说:“睡一睡就好。”一觉醒来,被困在横亘在眼前的废铁里,稍微动一动就被碎玻璃扎伤。身上流过温热的液体,竟然是亲人的血液,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没有醒过来。
怎么可能忘记呢?是怎样嚎啕大哭着用尽全力把他们一个个从严重变形的车厢里拉出来,是怎样不顾浑身割伤刮伤拼命爬上公路求救……只要一闭上眼,全都历历在目。
都说车祸时睡着的人总是伤得最重,可偏偏自己是个奇迹般的例外。
如果身边的人相继离开,只剩自己每次都幸运地留下来。
幸运,是个多么讽刺的词。
不愿想起。
[十二]
“让我想想,第一次见轩辕的时候。在学校,看见的只是背影,穿着……黑色T恤,有咖啡色的皮质镶边,领口很别致,然后是……窄腿铅笔牛仔裤,微长了点,在脚踝处叠出几个褶皱。阿迪的鞋,后跟有红色商标,鞋底下有图案,走路时能看见一点。整体看上去很有品又挺清爽的,走在明樱身边,标准的男女模特。”
轩辕过于震惊,“我说,难道你是传说中的神童吗?记得这么清楚。”
“嗯。我记忆力是有点好。”
“有点好”这样的自评,显然还是过谦了。
溪川翻起眼睛看着天花板回忆道:“最早的记忆,是几个月的时候,喜欢恶作剧,装哭,等妈妈跑过来,却马上变成在笑。害我妈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产后后遗症,长期幻听。有时还偷偷大白天爬上书架开电灯,受害者也是我妈,又觉得自己有老糊涂的趋势,那么年轻就不记得随手关灯。”
“爬书架?运动神经很好,脑神经也很好。你……强!”轩辕找不出更适合的形容词了。
“现在运动神经不行了,我高二时让坍塌的脚手架给砸了。”
“还行啊。不过我也发现,演唱会时你的舞都很简单,连明樱的伴舞都不如。”
“哎呀,人家身体有缺陷嘛,干吗歧视残疾人?你看过我们演唱会?”
“当然了!能不看吗?”
“那你觉得……”女生渐渐露出微笑,眼睛微妙地改变了形状,“聚光灯下的我,好不好看?”
短短的一个简单问句,像个小法术,变了细长的线钻进耳朵里。
痒痒的。痒痒的。
轩辕眯起眼,有点愣神,干咳一声,才转而笑出来。
与这语气如出一辙的,是许多年前那一句——“是因为我是对的?还是因为,我是柳溪川?”
连一向记忆力超群的女生也忘了。
[十三]
“什么?精选专辑?什么意思?”
明樱急得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头撞上车顶。
经纪人表情尴尬地朝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公司刚来电话,说是唱片公司提出的,公司经过讨论认为可以出了。”
“讨论?我的精选专辑,难道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吗?”
经纪人说不出话。明樱知道他是傀儡,“马上回公司,我要直接见理事长。”
司机察言观色,瞥了眼明樱,再瞥了眼不表态的经纪人,立刻发动了汽车。明樱侧头看向车窗外迅速后卷的景色再不说话,半晌后,将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捏成一团,“啪——”极响的一声砸在另一侧窗户上,两个助理和经纪人都明显被吓了一跳。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十四]
“欸?哎——季小姐!你不能进去!”理事长的秘书正接着电话,见明樱完全无视她,像炮弹一样直冲进去,慌得大喊出声。
“理事长!”
明樱见有人正在办公室内和百里玲商谈事情,稍微愣了一下。那人抬头看了看十万火急的季明樱,于是站起来欠身说:“理事长,那我先去办了。”
只一句话,却使明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顷刻间面如死灰,连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
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息。
——我再问一遍,照片上这个女孩在哪里?
斑驳墙壁上一行不堪入目的白色粉笔字,笔画随年月流逝渐渐模糊,淡去很多。然而如果再描画一遍……
“季明樱?季明樱?”
明樱回过神,悄悄捏紧拳的同时露出微笑。
“有什么事吗?”百里玲问。
“出精选专辑的事,我想和理事长好好商量一下。”
“怎么了?”对方的反抗似乎早在百里玲的意料之中,问句的语气淡淡的。
“您听说了吗?大枫娱乐的邱盈盈也是差不多时间出精选专辑。”明樱顿了顿,“不想输给她,所以……还请公司给我全力支持。精选专辑中的所有歌我要重新灌录,并且,在上市时,我要市面上40本杂志的封面全是我。”
轮到百里玲震惊了,“重新灌录?精选专辑为什么要重新灌录?而且40本杂志的拍摄,那得多大工作量啊?”
“精选专辑对我来说是比普通专辑更重要的专辑。而且这是我到百里娱乐后出的第一张专辑,也是我和劲敌的第一次正面对决呢,我想媒体也会对战果非常关注。”
百里玲逐渐面露喜色。原以为公司急迫地做出这样勉强的决定,季明樱肯定强烈反对,没想到要强的她自己如此配合,给自己定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果然与传闻中“完美主义者”的说法相吻合。
“这样,你就放手去做吧。杂志我会让人联系的。其他无论需要什么支持,你只管开口,公司都会全力支持。”
明樱笑得更深些,“谢谢理事长。”
不为人知的,骨骼已经被捏得“咯咯”作响。
如果再描画一遍,笔画不太完美地重叠起来。
字迹就会更加惨白肃杀,变得像看不出感晴色彩的宣言,或者,是判决。
[十五]
背投电视里光线变幻。
“YXC旗下迷醉天音组合今天已经离京,开赴世界巡回演唱会第一站……无数歌迷在机场为他们送行……”
娱乐新闻播报跳接到下一则。明樱关了电视,神情麻木地坐在黑暗里。
手机中再没有来自他的任何消息。
整幢房屋像沉船,被涌入的液体浸透。人的眼睛里、耳朵里、嘴里,充斥着腥咸的气息,异常的压强让人喘不过气。
可以感受的温柔,消失殆尽。
明樱翻开手机盖,播下一串号码。
“Hi~这里是迷醉天音!我们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你宝贵的声音!”
答录机里是组合中Leader的声音。
……这里是迷醉天音……
——比任何人更加重要的人。如果明天地球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他在一起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却任凭谁也替代不了的人。即使只能远远观望,我也愿看一辈子的人。可以替他死,却不可以看他受伤的人。可以死无数次,都不可能忘记一次的人。
对不起。
每次都让你这样悲伤地离开。
也许有一天,色彩斑斓的气球飞向高空,人群欢呼起来,你会再在我身边跪下,牵起我的手,说:“Luna,我们回去。”
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那一天。
腹腔突然翻滚起痉挛般的疼痛,明樱疼得从沙发上滑向地板,蜷缩着把额头抵住沙发扶手,手机也跌落在地。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胃里泛着酸水。好不容易踉跄到卫生间,却只是干呕。
稍微恢复后,女生捡回手机按下快捷拨号给轩辕去了电话。
[十六]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把病历放回桌上,戴上老花镜。
“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要不要做一次全面检查?会不会是心脏病的并发症?他患有先天性房室传导阻滞,有可能……”
“先天性?”医生停下笔,从老花镜上方睨了他一眼,“你确定吗?”
“确定。”
“那我建议你们不能要这个小孩。以你太太的身体状况,最好以后也不要生孩子,风险太高。像现在这样,胎儿已经超过三个月,只能做引产手术。就在我们医院做会更有保障一些,毕竟是大医院……”
“等、等一下。你说什么?她怀孕了?”
“三个月了,怎么你居然不知道?”
[十七]
像是有鱼刺卡在喉咙里的感觉。
轩辕疲惫地坐在明樱身边,拉起她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边,女生的银色男式手表大了一圈,因为重力缘故滑下去。
脸色苍白的女生笑了笑。
“好点了吗?”
“好了。明天就去排舞都没关系。”
“……医生说,孩子必须拿掉。”
女生把手抽回去,脸转向另一侧,“我要把他生下来。”
“你疯了吗?你根本不能……”
明樱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我可以。我还有仇没报,没那么容易死。”
所有的骤变都来得悄无声息。
[十八]
“哦,就是你啊。”童翎进会议室前看见溪川,挑起一边的法令纹,腔调轻蔑。
因为替补女主角完全不称这位导演的心意,而YXC公司又是本剧的主要投资方,所以没有好脸色也是正常的。溪川早有心理准备,表现出低调谦逊。
导演“哼”了一声不再看她,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推门进去了。走在稍后一点的编剧却不像传闻中那样刻薄,语气间反倒有点宽慰意味:“可以预见是艰难的合作啊。你努力吧。”
景添拉拉发愣中的溪川,“进去吧。”
会议桌的最前面坐着导演和编剧,两侧的座位基本上按资历安排。溪川坐在离导演编剧最远的一头。
“那现在我们就开始进入第一次练习了。”
助理导演示意溪川念片头的独白。
溪川会意地点点头,却没有拿出剧本。
“在这闪烁着耀目灯光的舞台上,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承担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得到了无上荣耀,却失去了更多珍贵美好的过往,我总在追问自己,我究竟是谁?属于我的世界究竟在哪里?无论流失了多少,我只能微笑着义无反顾继续向前奔跑。而你已经停留在我看不见的身后。现在的你幸福吗?对我来说,已经是个无解的问题。冰山冷峻至美,可是隐藏在海面下的广大山麓却不能看见……”
感情太过投入,女生的声音带着深深压抑下去的哭腔.
悲伤的独白在顷刻间把所有人带入了情景.导演和编剧抬起头朝女生望去,微蹩起眉,眉尾一个向下的弧度预示着真实的悲伤。音色像早晨阴郁的大雾。更出人意料的是,她面前的会议桌上空无一物。
因为这良好的开端,所以第一次练习会异常顺利。不仅导演和编剧,大部分演员也在排练过程中发现溪川完全脱稿入戏。
中间休息时,瞿芒编剧端着咖啡走到景添身边,“我当了十年编剧,第一次碰到这种演员,练习会就背下完整台词,居然一个字都没漏,情感也把握得很好。不仅背下了自己的台词,甚至连别人的台词也背下了!看见了没?童翎彻底没话说了。欸,你们YXC从哪儿发掘到这种宝贝的?”
“她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景添依然板着脸,一点开玩笑的征兆都没有,“砸穿了YXC的顶棚。”
诳语说着太一本正经,浪漫的女编剧居然差点上当,“真的假的啊?”
第一眼就知道了,这女孩非常非常与众不同。
大雨天,等待红绿灯时,无意间看见背着书包站在公交车站台的女生,从此目光就不受控制,再也无法移开。
大片大片的水迹,天与地之间形成了半透明的帘幕,哗啦哗啦地碰撞,大风把女生的长发和裙角朝一边扬起。时间丧失了刻度。
数年一晃就过去,而少女似乎还一直站在那里,还一直那般模样。
[十九]
下午又腹痛过一次,明樱躲在盥洗室里咬牙硬撑过去,呕吐症状还是没有好转。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以至于被助理看见,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慌张起来。
脸色惨白的明樱顾不上安抚她,只朝她无力地摆了摆手,自己上车捂着肚子躺下休息了一会儿。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想去按快捷拨号,动作却停住了。
过了几秒,从手机里的资料库找出录音,放在耳边按下播放。
“Hi~这里是迷醉天音!我们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你宝贵的声音!”
再重复。
“Hi~这里是迷醉天音!我们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你宝贵的声音!”
再重复。
“Hi~这里是迷醉天音!我们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你宝贵的声音!”
无限重复下去。
痛感和恶心感都逐渐麻木得感觉不到了,泪水从睁得大大的眼睛无声地流向座垫。
突然,来电插进来。
明樱坐起身,擦掉眼泪,接通了,“喂?”
“明樱吗?我是岑时。”
“嗯。”
觉察到女生的声音非常不对劲,听起来有气无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哥,你待会儿再打来。”明樱边说边大口喘气,直接挂断了电话,扔在一旁,眉头皱成“川”字,自己用手抚着胸口,后颈部的汗水已经带来些微凉意。
大约只过了五分钟,岑时还是放不下心,又打过来,“明樱啊,身体不舒服吗?”
“嗯。”
“在唱片公司吗?”
“嗯。”
“待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去找你。”
[二十]
待着不动,当然不会又迷路又失踪了。
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捉迷藏,说好哥哥找自己藏,在树上躲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找过来,逐渐没了耐性。正巧轩辕发现了自己,在树下招着手问:“下来吧,呆在上面干吗啊?去吃甜品吗?我知道一家新的冰淇淋店,卡布基诺味道的很棒。”
女生毫不迟疑地跳下来,跟着走了。
只是,吃冰淇淋的时候才想起,会不会哥哥还在找呢?
临到末尾,轩辕终于注意到,“你干吗一直往外面望啊?”凑近落地窗,“看什么呢?”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明樱,明樱。“
不知是痛晕过去还是睡着了,总之是被摇醒的。
睁开眼,熟悉的面孔近在眼前。神经松弛下来。
“哪儿不舒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去医院吗?“
明樱摇摇头,“回家吧,生理痛而已。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
岑时抱起她,对经纪人吩咐道:“我先送她回去,唱片公司那边你负责处理一下。”说着就把明樱移到自己的车里开走了。
“真是不简单的女人啊,这才到公司几天啊就和社长搭上了。”助理们在身后直咂舌。
看什么呢?
同样是怀着愧疚之情,当初只是任性,现在却因身不由己。
“好点了吗?”
“嗯。”
“在想什么呢?”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迷路了。”
“什么?”一头雾水。
明樱回过神,朝开车的哥哥笑一笑,“没什么。”
第四话
[一]
“头右侧一点,下巴抬一点,再抬一点,OK!”
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等一下!”
明樱突然低下头,伸手挡在自己和摄影师之间,“抱歉,我想休息一下。”
摄影师愣了一秒,转而露出笑容揉起自己的胳膊,“OK。”
超负荷连轴转的工作,几乎每个人都快要不堪重负。最劳累的人自然是明樱,不断在灯光聚焦处摆出各种造型,不断赶场,不断在新的拍摄地摆出新的造型。
也许是长久地受到闪光灯刺激,刚才拍摄时突然有个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紧接着又是密不透光的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很快就恢复过来的明樱在不影响妆容的前提下揉揉太阳穴。化妆师走过来用腮红扫补了点侧面的阴影。
眼睛受刺激泛白光倒不是什么重要问题,要命的是其他事。
明樱在补妆,头不能动,眼睛却不得闲地转来转去。从经纪人到助理,没有一个得力的。与其说不得力,倒不如说是百里玲派来监视自己的,根本就是障碍。
得立刻解决。明樱想。
[二]
“哥,在公司吗?”明樱给岑时发短信。
不到两秒就回了。
“在。你现在回公司吗?”
“十点以后吧,你能等我吗?”
这种问句之后的回答,根本不可能是“不能”。
过了几秒,短信回过来。
“我等你。”
明樱想象了一下岑时发这条短信时的表情,没辙的无奈和潜意识的温柔,融化成三个字。不禁抿嘴笑了。
穿过直梯正对的长长通道,经过零星几个加班员工的开放式办公区,明樱在亮着灯光的社长办公室外停下,对助理说:“你回去吧,不用等我。”
“可是……”
“让司机也回去吧。”明樱的语气不容质疑。女孩嘟嘟囔囔地走了。
门外的社长助理比理事长助理机灵多了,只看了明樱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不再做声。明樱因此接着稍微调整发型的时间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自己敲门进去。
“身体好点了吗?”岑时抬头第一句话。
明樱点点头,“好多了,今天找哥有些事……”
“我猜也是,坐吧。”很干脆地把手里的材料一股脑推向一边。
明樱按计划开门见山,“我想求哥帮我调走这个经纪人。”
有点意外。
岑时愣了片刻才问:“他不好吗?”
“以前在YXC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别人很难了解我的想法跟我合作默契,不能默契就反而成了碍手碍脚的东西。”
“没有经纪人你岂不是更加辛苦了吗?”没有责备,全是担忧的神色。
明樱没有马上接话,停了几秒,要这种担忧再扩散一些才便于利用,然后换成撒娇的语气继续说下去:“只要哥给我换了好助理就不会辛苦。”
“怎么?连助理也要换?”迷惑不解的样子,“你要换谁啊?”
“我想……”其实是几分钟前才冒出的想法,“向哥要你的助理。”
“CICI吗?”眉毛挑一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嗯。”非常肯定地重重点头应道,再歪过头露出试探性的表情,“可以吗?”
能回答“不可以”吗?岑时耸耸肩,用内线把外面的女孩叫进来。“CICI,你知道Luna吗?”
女孩莫名其妙,茫然地点点头。
“把你调过去给她做助理,虽然比坐办公室辛苦一些,但Luna是我们公司最重要的艺人,你好好干,我会给你加薪。你有什么难处吗?”
“欸?”眼睛瞪得浑圆,没来由地慌张。
明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抿嘴,目光转向一旁的地面,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仔细观察就明白了个大致,借着对方还没有想出对策的时机,明樱只当她默许,笑着转过头对岑时说:“那就谢谢哥了。”
“问题是你要CICI接替谁的工作啊?”话题已从CICI身上转移了。
“接替我所有助理的工作。”
“哈啊?”眼睛疾速地眯起,“所有工作?”
“一个好助理能顶十个糟糕的助理。哥放心吧,这只是暂时的,一旦物色到我满意的人选,我还会向哥开口要的。”
“哦。”岑时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件事算是了结了,“你司机还在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明樱乖巧地笑笑,“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我还有些事要交代……”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女孩,“你是叫CICI?”得到点头答复后接着说,“我有些事要交代CICI,希望她从明天开始立刻就能进入角色。”
“那你们去吧。”岑时站起来,将一些东西收进公文包,“太晚了,我也回去了。”
[三]
明樱脚步不快,但身后高跟鞋的声音却越来越远。转过头,女孩情绪很低落的样子,白炽灯光从头顶打下,觉察到明樱停下了才停下,表情复杂地抬头面对她。
明樱知道她现在只是想不明白,一旦这过程过去,即使她依旧没想明白,她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情。
“你几岁了?”
CICI反应了两秒才回答:“24岁。”
“你比我大,”明樱转头按了电梯,“以后叫我Luna就行。”
“哦。”
直到电梯上到10层,两人都是沉默的。明樱先进电梯,CICI跟进来,狭窄的空间里,只有彼此两人,还是沉默。终究是CICI先感到不适应,清了清喉咙。明樱觉得可以说了。
“你对岑社长……并不仅仅是下属对上司的感情吧?”
“欸?”迅速侧头看向明樱。
“你是聪明人。”明樱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长得也很出众,做助理是不是有点太委屈了?”
“什么意思?”
明樱见她已经恢复惯常的镇定,也就点到为止不再戳她短处了。“CICI,有句话说欲速不达。待在社长身边一辈子也不过就是社长的助理,那个位置太扎眼,但是……你大概猜得到我和社长关系不一般,”明樱顿了顿,“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CICI没接话,认真听明樱的下文。明樱知道她现在脑子正飞速运转,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
“我想从社长那里得到的东西和你截然不同……”
“你想要什么?”意料之中的追问。
“我想成为顶级的明星。”
“你已经是了。”
“还不够,”明樱摇摇头,“能让我成为顶级明星的东西,只有社长才能给我,比如你。”
CICI脸上赫然写着“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不自然地冷笑,“你要我做什么?”
“成为没有二心的助理,”特别强调“没有二心”四个字,明樱牵起嘴角,“如果你从明天就能做到,我就能给你,你想要的。”
还是明樱先出电梯。
CICI沉默了几秒,问道:“给我什么?”
明樱头也没回,戴上墨镜,只管自己推门出大楼,“你应该知道了。”
“但如果是交易的话,”身后传来的声音异常冷静,“还是亲口承诺比较好。”
明樱转过身,摘下墨镜,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让你成为社长的女人。”
沉默在氤氲。
对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也逃不过明樱的眼睛。明樱只在心中默数数秒,最后抬了抬下巴,视线从CICI脚下转移到她脸上,“明天记得改穿平跟鞋。”
[四]
原本按行程安排上午八点是该录制OST的,但情况突变。
“为什么?”溪川猛地抬起头。
“制作社说OST必须由顾盼演唱。”
顾盼是《麓境》的第二女主角,虽然是中等规模公司旗下的艺人,但在圈内资历深,而且是房地产巨头的“干女儿“,不寻常的角色,溪川还没有和她演过对手戏,但早有耳闻。
尽管只有一句解释,但溪川立刻明白过来,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追问前因后果上,“公司方面怎么说?”
“理事长交给我去处理,不过照眼下情况看来,公司不可能有什么大动作。一方面,为了让你出演这个角色,公司的投入已经超过预算。另一方面,顾盼的‘干爹’得罪不起,是不该和他硬碰硬的。”
“那么……”溪川看着景添脸色,“OST就放弃了?”
“怎么可能?”景添笑笑。不可否认,这个人还是不笑为妙,溪川有点毛骨悚然。
景添看向窗外,十字路口,与自己的车行驶的道路垂直的那条道堵了车,一辆违章逆行的车撞上直行车,又被卡在两辆车中间进退不得,往后是心急想变道却反而横七竖八互相牵制住的四五辆车,再往后,后面的车相当不满地猛按喇叭,但却无济于事。
从耳朵一直灌进脑际的嘈杂。
过分的喧嚣,反而有利于让人冷静思考。
红灯变成绿灯。
溪川听见前座不响亮却笃定的声音漫过来:“你只管好好演,其余的事交给我。”
[五]
“今天我请客吧。”明樱说。
“那哪儿行!我还从没有吃饭让女人请客。而且就冲着你叫我‘哥哥’这一点也不能让你请客。”
明樱笑起来,“那么大男子主义啊。可是,这顿饭本来就是为答谢哥帮我解决经纪人和助理的事。”
“举手之劳罢了。明樱和我认识的那些女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索求不多。你太强了,平时也没什么是开口,我想帮都帮不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这是怎么说话的呀?听起来像讽刺呢。”明樱嗔怪着,“这是夸我吗?”
“当然是夸奖了!”岑时不经意地接着问:“CICI还合适吗?”
“最好的人选了,人聪明又能干,我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只怕过段时间体重都会控制不住。不过她替我分担得多,工作量也确实大了点,说企划部有个刚进公司没多久的小姑娘,非常机灵勤快,只是在企划部打打杂,还轮不上她说话,不如把她调给我用,这样能事半功倍呢。”
“明天就给你调过去。”岑时干脆地答应。
服务员插话进来:“请问有什么忌口吗?”
岑时看向明樱,女生抬起头笑着说:“别放蒜。”
“好的。”服务员退出包房。
“难道是美女都不喜欢吃蒜?”
“和美女没有关系,刺激性太大,我吃了胃痛。”
岑时愣了片刻,“我表妹以前也这样。”
“又拿我和表妹作比较了?”明樱还是浅浅地笑,“真有那么像吗?”
“有点不同。不过我想她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也这样能干。”岑时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小时候只是顽皮任性,但可以预见长大会很出色,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不过……也许比不上你,”岑时这才回过神,笑道,“成名真的很早,小小年纪就是天后级的人物,实力强,受上天的眷顾也比其他人多一些。”
明樱举起酒杯和岑时碰了一下。
“比起付出,得到的实在不值一提。上天是看我付出了太多太辛苦,才多给了这么点眷顾。”
[六]
“不好意思啊,一直说忙,没能赴约。”副台长嘴上说着抱歉,可实际却并没有太重视景添,说话时眼睛还不时瞥向刚才推到一旁的材料。
“是我的不周到了,每次都挑台长忙的时候请客。本来早就该上门答谢,这都已经开拍了。“景添欠身将一个礼品盒往台长脚边推了推,”这是我上次从景德镇带回来的,一点小工艺品,知道台长喜欢收藏,就带来了。”
副台长朝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扫了一眼,拿起拆开,只用了几秒钟就在心里估出了价,朝景添笑起来,“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把瓷瓶放在手里端详了好一阵才放下,和景添谈起了正事:“最近SSTV那边《凤之阙》那个剧,叫嚣得太厉害了……我听说,这事好像和你们YXC有关联?”
景添装出震惊的样子,“怎么可能和YXC有关联,《麓境》这个剧我们YXC还是主要投资方……”
“这我知道,”副台长打断他的话,“不过我了解了一下,最近两位女主角好像在某些问题上有点不合。我说,既然大家现在在同一条船上,就应该互相多体谅谦让一点嘛,免得让外人占了便宜。”
“是,是。”景添也不多说,只满口附和。
副台长喝口茶,等了半天,见景添不表态,只好继续说下去:“媒体方面还希望YXC多关照一下,曝光率大、媒体关注多,自然收视率高,广告费高,大家都不吃亏,是不是?”
景添看副台长已经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了,微笑起来,“那当然。可是《凤之阙》是古装剧,眼下国内观众都比较喜欢看古装片,那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啊。”
副台长笑着摆摆手,“要这么说我们的优势更大,男女主角柳溪川和金振宇都是目前最具人气的偶像,他们《凤之阙》只有一个邱盈盈撑台面。”
“虽说邱盈盈演技不佳,但在歌坛人气却比我们溪川高,好在《凤之阙》给不了她多大空间,一个古装剧嘛,OST其实没多大余地可以发挥。但是《麓境》就不同了,要让溪川发挥她的特长,扬长避短,您说是这么回事吗?”
副台长只是笑着喝茶,没有表态。
“现在《麓境》在造势方面让《凤之阙》占了上风,有些广告商已经不太高兴了。YXC的投资已经算是史无前例了,也不可能再加。不知道顾盼的关系,能不能再用一用呢?”
副台长笑得有点僵硬,景添已经猜到顾盼她‘干爹’是不愿再出资的,相反,还想用OST赚回一点。
“我们YXC这次是一心想捧红溪川,最近YXC和程氏之间的那点事相信台长也听说了,否则金振宇不可能这么痛快地推掉电影拍摄来跟这部剧。YXC的决心已经摆在这里,只是制作方的诚意好像有点欠缺。”
“这是什么话。”副台长打起哈哈。
“YXC能做的还有很多,媒体的控制力不会输给大枫娱乐,同时掌握着柳溪川和金振宇,能造出的风浪肯定比邱盈盈一个人掀起的浪大得多。可这究竟怎么个造法,还得看制作方是不是全力支持。”
“支持,肯定是全力支持!这你完全应该把心放在肚子里。都合作了,还有什么不好商量。”
[七]
饭局临近末尾,话题也越来越轻松。明樱觉得时机到了,问岑时:“嫂子在哪里工作?”
“她是学医的,以前搞临床,太辛苦,结婚后我找关系把她调去搞医政了。”
“哦,那么,这周末哥会忙吗?”
岑时微微侧过头,“你有什么计划?”
“我想空出时间,和哥哥嫂子一起去打高尔夫放松一下。”
“你会打高尔夫?”
“只是爱打,打得不好。”明樱说。
岑时放下筷子,“还没有问过明樱家父母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母亲是老师,父亲是做IT的。”
“哦……那一定也做的规模不小吧?”
“是还可以,虽然双亲去世得早,但还留下些家底让我衣食无忧顺利成长。”
“难怪一直觉得你有千金小姐的气质。”岑时若有所悟,微微点头,“对了,明樱有男朋友吗?”又追着补充,“可不是指娱乐新闻里说的那些。”
明樱笑笑,“有啊,圈外人士。和我父亲一样,是IT行业的。”
“那既然周末我把你嫂子带出来,你也把男友带来吧。”
“嗯,好。”明樱从容地抿下一小口酒。
[八]
“能在周末前给我找个男朋友吗?”明樱一边打电话一边擦洗毛玻璃。
听出她独特的声音,却不是平常的语气。轩辕愣了两秒,笑道:“怎么啦?打电话来是为了刺激我吗?”
“我是认真的。要IT精英,会打高尔夫球。”
“我会打高尔夫球,化妆成IT精英行不行啊?”
“谁跟你开玩笑了?你就算穿裙子来,那张帅脸……是个人也能认出来!”
“三更半夜的,在干什么呢?喘着粗气。”
明樱停下来,“在擦窗户呢。家政工阿姨这几天搬家,我照付了工钱让她回去帮忙了。”
“那也不用自己擦啊,助理们都不在吗?”
“哪个助理会半夜到家里来帮忙擦窗户啊?助理有助理该干的事。”
“身为当红偶像的你就该干擦窗户的事了?唉……总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男朋友我会帮你找到的,是为了对付岑时吧?我啊,一点都不担心你搞不定他,小时候就栽在你手里了,这么多年只见你长智商没见他长心眼。我只是……明樱,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上次……”
明樱没等他继续说下去,“知道了,我这几天也意识到这个孩子是留不住的。是我太天真了。等忙完这阵……”
这么干脆地答应,轩辕感到太意外,原先准备好的一堆说辞都落了空,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明樱接着说:“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白白死掉……对了,还有件事!”
“怎么一惊一乍的,一件接一件啊?”
“能查到下周二岑宛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吗?”
“这不难。”
“但不能直接问她。”
“……也没问题。”
“那再联系,男朋友找到了就打电话给我,我至少得先见一面。”
轩辕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给我的未婚妻介绍男朋友?”
“少贫嘴了。”
[九]
“没想到,季小姐不仅歌唱得好,球也打得这么好。岑时跟我说让我来和艺人一起打球的时候,我都难以置信。”林慧把帽子摘下,喝了口饮料,“可是季小姐不是应该很忙吗?怎么今天有闲暇?季小姐是你们公司最红的艺人吧?”转头问身边的丈夫。
“干吗一直叫季小姐啊?这么生分的,人家都叫我‘哥’你‘嫂子’了!正因为是最红的艺人所以也是最重要的,只要工作做得好,偶尔放个假不应该吗?”
“谁说不应该了吗?”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明樱有点幸灾乐祸,强忍住笑劝道:“是因为我嘴甜,哥才特别照顾我给我放假的。不过,等精选专辑发行之后是真的要请一阵长假了。”
“怎么,要出去度假吗?”岑时问道。
明樱没有回答,面露羞涩地望向身边的“男友”。
精英“男友”立刻会意,照之前串通好的解释道:“明樱,怀孕了。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怀孕了?”夫妻俩异口同声惊呼起来。
岑时平静下来的速度比较快,“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
岑时忧心地叹了口气,“哎呀,明樱的事业可是正当红啊,现在生孩子恐怕……”
“人家要生孩子你也拦着?你还是不是个人哪?当老板的难道可以向吸血鬼一样么?”话虽说得难听点,但林慧显然比之前开心多了,拉过明樱的手,“女人嘛,事业和家庭都很重要。对了,我觉得季……我觉得明樱穿衣服很有品位,到底是明星嘛,什么时候能出来和我逛逛街一起挑挑衣服?”
明樱随和地眯眼笑,“那得看哥什么时候能给我放假了。”
[十]
刚坐进车里,景添就递来外套。
“为了等你,空调开太久了,有点凉,你穿上吧,忽冷忽热的,别感冒了。”
溪川乖乖地接过衣服套在裙子外面,“真体贴啊。公司里还有别的经纪人会抢助理的饭碗吗?”溪川回头和身后的助理们开玩笑。两个小女孩就跟着放肆地闹起来,“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做呢?我们虽然年纪小可是也要养家糊口的啊。”
景添有点头疼地捂住额头,让司机开车。
“上次,”溪川话说了一半,意识到车上还有旁人,突然打住,“请假的事,后来为什么没有问过?”
彼此都明白是什么事。景添没回头,一直看着前路说道:“那有什么可关心的?”
“因为感冒了会影响日程,所以空调啊、衣服啊,也成了头等大事,其余的一概没什么可关心的,是吗?你这人,还真市侩啊。”
景添知道她是故意把话往难听了说。
“我只对你的职业生涯负责。不是你父亲,没有教育你远离情感陷阱的义务。”
本以为女生还会调皮下去,却突然不再吭声,景添觉得反常,回头看了她一眼。
车内光线太暗,头发和深色的衣服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小块白白的脸,微侧着展开在黑暗的背景前。
街灯照进来,车窗的边缘在女生脸上投下一条狭窄的阴影,随着车经过一个又一个灯光区域,那阴影像是在循环地跑动。
不张扬也不惊艳的溪川,安静地坐着,像一枚剪纸小人像。
学生模样的清纯,在演艺圈几乎找不到第二个。
景添长吁了一口气。
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没出声。
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刚想点,又放了回去。
好像咖啡喝过了量般地心发慌。
“……丫头,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去工作室录OST……”
意识到对方叫自己什么的女生猛然抬头。过半晌,冷笑一声,吼出来:“告诉过你别那么叫我!”
从没见过溪川耍脾气的助手们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却好像早在景添意料之中,他不紧不慢,“想喊坏嗓子吗?”
[十一]
艺人们一丁点儿反常行为,足够小员工们私底下议论一两个星期。
“Seike姐姐和景理事有仇吗?为什么昨天那么凶啊?”助理中的一个在午餐时突然提出了话题。
“呐,呐,姐姐也有凶的时候吗?”
“还是对着理事呢!连Luna以前都没敢对理事吼呀。”
“她怎么吼的?”
助理模仿溪川的腔调,但放低了音量:“告诉过你别那么叫我!”
“景理事怎么叫她了?”
“叫‘丫头‘。”
“虽然听起来不太尊重,可景理事是前辈,叫叫‘丫头‘又怎么了?”
“何况我听景理事的语气根本是不带恶意的,就像对晚辈的昵称那样,听起来还觉得蛮亲切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突然插进来神秘兮兮的“知情者”,让叽叽喳喳的议论顿时停下来,“Seike姐姐和景理事有过节。”
[十二]
溪川从录音室出来,向录音师鞠躬答谢。抬眼看见景添,脸立刻又垮下来,用力瘪了瘪嘴表示强烈不满。
“辛苦了。”景添体贴地递过润喉糖。
溪川别过头,不想接,忽然无意瞥见对方的西装肩部有一小条明显凹陷的褶皱。
一直靠在门边等待的缘故。
[十三]
“当初,虽然最早是景理事发掘了Seike姐姐,可是当溪川要以SEAL成员之一出道时,景理事却强烈反对,为此还跟尹理事争吵起来,闹得可厉害啦,那时候我刚进公司,哪儿见过那阵势?整个人都被吓傻啦。”
“景理事为什么强烈反对呢?出道了不是挺好吗?”
“具体原因我哪儿知道,好像是景理事认为Seike姐姐没资格以流行歌手的身份出道。景理事之所以后来去美国听说就是因为生这气呢。”
“可Seike姐姐不是挺有音乐天分吗?爸爸妈妈也都是音乐家。”
爆料者耸耸肩,“景理事的想法有几个人能理解啊?捧红应嘉、秋淩薇那种国际巨星的人大脑能长得和正常人一样吗?唉……真是够纠结的。不知道景理事为什么一直揪住Seike姐姐不妨,老是给她使绊。”
“可Seike姐姐不就是他领进公司的吗?据说还费了很大周折呢。难道就是为了把她弄进来当一辈子练习生?”
“谁知道啊。”
[十四]
片刻后接过糖,却没有吃,直接放进外衣口袋里。
溪川垂下眼,面无表情地从景添面前经过。景添跟在后面出了门。
[十五]
精选专辑固然重要,但与社长夫人的关系更急待处理。明樱在日程本上圈圈画画,好不容易挤出半天时间陪那位阔太太去逛街。
“CICI,你帮我去赞助商那里挑饰品。”简单嘱咐了一声就套上皮衣出了门。
陪人逛街,不能喧宾夺主,明樱尽量挑了既不显年轻也不显高档的衣服穿,以避免林慧试什么新衣都比自己差一大截。
可林慧偏偏没有自知之明,进店挑的第一件衣服就是上次明樱在时装发布会上穿的那件,在镜子前晃来晃去好几圈,怎么都顺眼不了。
明樱坐在一旁的沙发里微微笑,“挺好的。”
“不行,”林慧讪笑道,“没你穿得好看。”
林慧气质也不错,只是身材远没有明樱这般骨感,典型东方女人的含蓄温婉和这种大色块的衣服搭配起来,说不出的奇怪。
前前后后扭了半天,最终还是进试衣间换了回来。
明樱把挑好的另一条连衣裙递给有几分沮丧之色的林慧,“试试这件?”
[十六]
景添早晨接溪川去录OST时就打发了司机和助理,没要大型车,而是亲自开车过去的。下午送溪川回家,正赶上下班高峰,堵在三环上缓慢爬行。
所经之处没什么高楼,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耸立在视界中央。
是SEAL时代两个女孩给手机品牌做的广告。
照片是几个月前拍的。现在她已经为了《麓境》里的角色烫卷了长发。
“听说你下了很大功夫给SSTV的《凤之阙》做宣传?”女生撑起下颏打开话题。
“是。”景添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拍着方向盘,停顿了两秒,从溪川的角度看像卖关子,“因为要处理撞车这类恶xing茭通事故,但不可能让道路一直拥堵,为了疏通,只能将后面车头不朝一个方向的车辆摆对方向。眼看《凤之阙》直冲《麓境》撞过来,矛盾与矛盾,孰轻孰重,电视台不会没有数的。”
溪川颇有点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可真强啊。“全然不是赞扬的语气。
景添用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很强的艺人,要么是因为有着很强的经纪人,要么是因为自己很强……“说着停了停。
溪川这次将目光完全转了过来。
“……但我不希望你自己变得很强。”语气似乎软了很多。
[十七]
为名利所诱惑的时代,平静的海面下总是藏着看不见的暗礁。
海水与海水冲撞,终于在这里形成骇人漩涡。
[十八]
晚上到家后,明樱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给CICI去电话。“睡了吗?”
“哪有人在这个点睡觉?”
“现在能立刻过来一趟吗?有些事……电话里不方便说。”
“好的。”过了不到二十分钟,CICI就到了。
“喝点什么?”明樱正好从浴室出来。
满头大汗的CICI一边抓起茶几上的杂志对着自己猛扇风一边说:“啤酒有吗?”
“有。”明樱转身去了酒柜边,“别扇了,开了空调,容易头痛。”
CICI拉开易拉罐,“咕嘟咕嘟”豪迈地喝了几大口,才问:“什么事啊?”
明樱在茶几对面的沙发坐下。
“我问你,社长结婚好几年了,到现在没有孩子,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传闻是社长的问题。社长除了夫人之外还有几个情妇,但都没有生孩子。”
“可我今天和林慧去逛街,听她的话有点蹊跷。‘如果能给你哥生个孩子就十全十美了。’而不是‘如果和你哥能有个孩子就十全十美了。’”
“什么区别?”CICI精明,也知道这话蹊跷,但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出。
“他们两夫妇和外界传闻都声称没有孩子的原因在社长,但林慧潜意识里觉得没有孩子责任在自己。这很矛盾。”
“但是,一句话说明不了什么。毕竟社长在外面的女人也都没有生下孩子。”
明樱沉思半晌,“我问你,你们理事长和社长夫人婆媳关系怎么样?”
“这我不太清楚,但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明樱双手交叉在胸前,蹩起眉,“百里玲和林慧关系不差,说明问题确实是出在岑时身上。岑时自己也是这么认同的,肯定是去医院检查过。但医院的话……林慧……是学医的……让岑时和百里玲更加确信的证据是,外面的女人也怀不上孩子。可林慧……是学医的……”
CICI搞不明白明樱反复念叨的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明樱抬起头,脸上露出奇怪的得胜般的笑容,“你以前做社长助理的时候,有没有留心过……社长每天吃的用的,有什么固定规律?”
“规律?”
“每天吃同样的东西,每天用同样的东西。数年如一日。”
“每天……会吃一些药,到底是什么药不知道。用的……香水是固定品牌的,有时我会去帮他买。哦,还有每天喝的茶是一样的。”
“药?”明樱翻着眼睛想了想,继而摇摇头,“不是药的问题。”
“你知道是什么药?”
“知道,抑制某种疾病的药。如果被换掉……”突然想起了当年GIN换掉自己的心脏病药,心有余悸,“恐怕早就发病了。会让你去帮忙买的香水也不可能出问题。茶是怎么回事?”
“我刚被调来当助理的时候早上帮他泡铁观音,但他不喝。他只喝夫人配的纯天然的花草茶。据说有降血脂的功效,他经常在外面应酬,所以也很注重保养……”CICI说着突然打住,“你是说,茶有问题?”
“只是有可能。如果不是茶的问题,就可能是家里长期用的什么东西。那查起来就费事了。总之,我见机行事吧。你听我安排就行了。”
CICI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明樱。
明樱知道她困惑什么,抬了抬眉毛,“你只要想象一下——如果理事长和社长知道有生育障碍的人是林慧——会发生什么状况,就能理解了。”
[十九]
CICI离开后,明樱正准备睡下,轩辕就打电话来告诉她:“周二岑宛预约了美容,做的是两项80分钟的脸部护理和一项35分钟的全身SPA,即使有些程序同时做,也至少会在美容院呆上两个小时。”
“她预约的是单间吗?”
“是单间。”
“预约了几点?”
“下午三点。”
“按预约到美容院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但出美容院的时间确定不了,对吗?”
“嗯。”
“那你帮我也约周二下午三点半的美容,两点半到我家来接我吧。”
“三点半?不是三点吗?”
“预约三点半,但我要三点到那儿。”
“你想和岑宛见面吗?”
“我不想和她见面。我只想让她看到我和你见面。”
[二十]
轩辕的红色跑车太醒目,停在美容院正门口的马路上。岑宛从下车那一刻起就认出来,满腹狐疑,所以进店时留了个心眼,没摘墨镜。
轩辕站在一个女人的身边,女人坐着和前台小姐说话,从背影看起来身材很惹火,像是艺人。岑宛离得太远,听不清对话内容,也不确定那女人是谁,但光看两人的亲密程度岑宛就火冒三丈。
强压住怒火瞅准时机闪进换鞋的隔间,透过门缝往外看,认出了那是季明樱,更加咬牙切齿。
果然是个狐狸精!
明樱板着脸看着轩辕,轩辕向前台小姐鞠躬赔着笑脸,“真是太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们的预约很满,但这实在是我的疏忽,我女朋友让我帮忙预约,可是我却听错了时间。他的行程安排也难更改……所以……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回想起轩辕和自己在一起时从来没有主动对外承认过自己是他的女友,岑宛的指甲掐进了皮肤里。
前台小姐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情侣有些面熟,“哎呀,你是轩辕辙吗?看起来、看起来……因为她长得像季明樱,所以……应该不会两个人都这么像吧?”
小姐的大呼小叫引来好几位工作人员的围观。
明樱坦然点点头,“嗯,我就是季明樱本人。这也是轩辕辙本人。”
小姐惊讶又欣喜地捂住张大的嘴,“原来传闻中的恋情是真的呀!真是男才女貌呢!”
明樱不太能理解她异常的激动,但却打心底里感谢她无私的造势行为。早察觉到从身后鬼鬼祟祟闪过去的人影,以及隐藏在缝隙后的视线。
明樱按计划给轩辕使了个眼色,轩辕立刻会意,俯下身蓝过明樱的肩,“当然是真的了。”
岑宛差点想当场冲出去撕烂季明樱的脸,但想起妈妈的嘱咐:“千万不要再轩辕面前表现得过于厉害过于泼辣,绝对不能冲动,就算是深深喜欢你也不会乐意看见你歇斯底里的样子。男人,只能智取不能豪夺。要牢牢把他的心攥在手心里,要懂得使计。”
岑宛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从包里掏出药,没有就氺就吞了下去。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她哪里猜得到,那所谓的‘男才女貌’的一对情侣,不过是在演戏,更猜不到的是,这幕戏是专门演给她看的。
定神之后便开始策划者怎么算计,没想到自己已经被算计了。
[二十一]
幸福的时候总在自我怀疑。
谁能想到?痛苦到极限,心怀着恨意,却反倒有了目标,多了坚毅。
作为组合刚出道时,每天按照经纪人的计划东奔西走赶场子,参加各种娱乐节目的录制,各种宣传写真的拍摄,没有通告的时间总在练习室度过,从凌晨忙到深夜。
成名单飞后,出门去便利店买瓶水也常被记者跟拍,即使不录娱乐节目,曝光率也足够。练习室也逐渐变成以自己身份不适合出现的地方,太频繁地出入反而会被练习生们背后议论为“做秀”。照顾生活和工作的助理们多起来,方方面面都做得周到。睡眠也有了保障。
但这些表面现象并不代表实际辛苦程度的降低。
相反,内心的压力远比出道时大。
被更多的歌迷寄托了期望,担心创作不出好歌辜负了他们,担心不够平易近人让他们疏离,担心所作所为不成表率叫他们失望。一首单曲,一张专辑,一场演唱会,甚至一个公司的成败,全变成一个人挑起的重担。
也逐渐明白,成功不总和努力成正比,决定胜负的有时不是实力而是心机与运气。
精选专辑一战中,明樱的心机藏在40余本杂志的封面照和专访预告里,实力则藏在用心重新灌录的二十二首歌里。至于运气……
“一定会走好运的。上帝怎么忍心不眷顾你?”
岑时说这话的时候,明樱正趴在车靠背上稍作休息,准备开赴最后一处拍摄地。
心脏已经在罢工的临界点里。心悸,胸闷,身上冷汗一阵一阵,即使加大了药量也无法抑制。还有另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自己身体里和自己分享营养。这种身体状况下,疲劳困乏根本不值一提。
明樱喝了CICI递过来的营养品,深呼吸几下,强打起精神坐直了。
“为什么这么拼命呢?”岑时既心疼又感动地看着她。
为了年少时的梦想,为了自己对事业的执念,为了从中获得存在的勇气。
也为了复仇。
可是,这些都是不能泄露只言片语的秘密。
能说的只有虚伪却令人动容的回答——
“理事长年纪大了,岑小姐现在自己经营画廊,以后也终究会嫁到轩辕家成为轩辕家的人,整个百里公司上下要靠哥哥支持,作为公司里最昂贵的商品,我当然要为哥创造价值。想为你多分担一些,你是我的亲人,仅此而已。”
岑时盯着明樱的眼睛,足有好几秒钟,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眼神中的戒备却明显地消失无踪,让明樱暗暗松了口气。
看似应有尽有的人,总是一无所有。
第五话
[一]
“今天你不用跟着我去电台,有Cookie在就行了。你把这个茶包拿去化验。”
明樱把茶包递给CICI,戴上墨镜,正准备出门,手机就响了。
“喂?”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轩辕的笑音从听筒里传来,咝咝的微弱电流声在耳朵里绕,“居然有人跟踪我。”
明樱可笑不出来,“娱乐记者吗?因为我?”
“娱乐记者有什么有趣的?是detective。”
“detective?”明樱不由得拔高了音调。想不通轩辕怎么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嗯,岑宛委托的,被我逮住了。你说怎么处置吧!”
明樱放慢脚步,折返回去又没进屋,转身走出几步却也没出门,再折回去。
抱着一堆东西等在旁边的小助理Cookie有点茫然地停下,看她反复了几次才知道实在踱着步思考问题。
简单运动做了几个来回,Cookie看见这个比自己只大一岁却已经是最当红偶像的女生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笑容,有点邪气带些心机,比冷笑意味深长,比奸笑又多了稳重。
听她说话的声音却很果断——
“让他继续跟踪你,你多过来见见我。有送上门的‘摄影师’为什么要闲着不用?”
Cookie听不懂,只从“娱记”、“detective”、“跟踪”等词中推断出“艺人的生活果然比较传奇”的结论,并幼稚地羡慕不已。
知道阖上手机翻盖,这次已经真的准备要走出门的明樱注意到助理没及时跟上自己,又再一次停下回过头叫道:“Cookie,别发呆了!”Cookie才回过神,慌慌张张地追上去。
[二]
明樱到达电台时,溪川已经在休息室了。
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溪川觉得明樱变化太大,从外形上看,像是回到了做练习生的阶段,头发染黑了,松松地挽在脑后,黑色棒球帽上绣着粉色的洋基队标志,白色T恤搭配铅笔牛仔裤,复古帆布鞋几乎没有鞋跟。
与上一次见面时T台上叱咤风云的名模风采截然不同。
而看见溪川的明樱也感到不只一点意外。
满了数十秒,明樱才率先开口:“听说景添理事做你的经纪人之后把造型师、营养师和助理全换了?”
溪川笑起来,“听谁说的?”
“我还是用以前那个美容师,她告诉我的,当然说的时候带着幸存者的自豪。怀疑她自夸,只信了一半,今天见了才完全相信。造型师和……”说着目光自动转向一旁溪川的两个助理身上。
两个女孩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鞠躬,“姐姐您好。”
“你们好。”明樱淡然应道,又继续看回溪川,“的确都换过了。我喜欢你现在的造型,这样才是真正的柳溪川。”
白色镶边圆领的绯色咖色小花布A字连衣裙,外面罩一件薄薄的米色针织斗篷短开衫,领口处精致的蕾丝小翻边做工精细,下摆有韵味独特的流苏,头发烫卷了低低地束成小马尾,从脑后绕过来,越过肩,搭在一侧胸前,耳畔留了几缕碎发。
肤色白眼睛大的清瘦女孩,乖乖女的长相,没有很傲人的身体曲线,造型看似随意但并不平庸,显得清纯又浪漫。
神情中比以前更多的是从容和自信。
“出演《麓境》,还顺利吗?”想起那位咄咄逼人的编剧,难免为她担心。
“挺好的。大概当初是特别照你写的剧本,我总感觉是在演你。”
“演电视剧的感觉应该和广播剧相差很多吧?”明樱有点好奇。
“更难一点,除了控制声音还要控制表情,我总是做不好,被导演一遍一遍地叫停。”溪川说着笑起来,“当初我还嘲笑邱盈盈‘演什么都只有一种装可爱的演技’。”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演什么都只有一种茫然无措的演技’。”
“欸?你怎么知道?”瞪大了眼睛,“景添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你一贯的表情看起来就是茫然无措。”
Cookie自跟着明樱以来从没有见过她开心地笑。按最简单的表情辨识方法,眼睛下部的线条没有变化,只有嘴角运动,那不是真的笑。
可是和溪川说着话的明樱,逐渐缩小眼睛的高度,内凹的眼显出一点弧形,脸颊处的苹果肌微微上移,到最后露出了整齐的小牙齿。
她笑起来,其实真的很漂亮。
[三]
广播剧《G弦上的咏叹调》第二季第16集的录制结束后,溪川还没来得及和明樱道别就被早等在录音室外的景添匆匆拖走。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编剧给我打电话说要请你吃饭,为此我把下午的采访都改期了。”
“至于吗?不用着急吧。”
女生好像还没认清事态。
景添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车里,等两个小助理气喘吁吁地跟着爬上车,景添对司机说:“直接去福楼法餐厅。”
“这是怎么了?”又懵懂地追问了一遍。
景添才回过头看着她,“你好像还没搞清编剧是谁吧?”
“不是瞿芒吗?”
“人称‘演员天敌’的名编剧,作品收视率从来不下30点,却没有几个导演敢跟她合作,因为处理她和演员的矛盾纠纷的工作量是拍摄剧集工作量的数倍,如果不幸又遇上倔强一点的演员,那导演将会付出折寿十年的代价。关键是在她和演员的战争中,她每次都一定要做最终胜利者,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妥协’这个词。这就是瞿芒。”
溪川听得有点发懵。
景添补充解释得更为清楚一些:“每次开机后,无论是五十多岁的老艺术家还是国民演员金振宇请瞿芒吃饭,她都一概不肯赏脸。从来没有听说过瞿芒在拍摄过程中主动请自己的演员吃饭。明白了吗?”
“哦——”可还是没有完全明白,“究竟她此举是什么原因什么目的呢?”
“我也猜不到,这可不是一般的不按常规出牌。”
[四]
进餐地点在福楼,瞿芒比约定时间早到很多,这让人更感到意外,但溪川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要被压制的命运。这似乎不是一间餐厅,而是瞿芒的宫殿,溪川“奉命”来访,亦步亦从。
“我不能说你在我的演员中演技算好的,如果拍电影的话,你这种就叫‘胶片killer(请替换成中文意思……)’。”
瞿芒谈到工作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大受打击。
溪川在人际交往中并不游刃有余,一股滚烫的蒸气涌上来窜过脊梁,情绪立刻受了影响。
而景添反倒松了口气。以他对瞿芒的了解,她是对赞扬极其吝啬的人,又一向以贬低、耍弄、讽刺自己的演员为乐趣。当然不可能开口就好话说全。然而,从一开始就被她贬到底,反过来思考,“但是”之后应该会有极高的评价。
饭局进行至一半,终于出现了转折点。
瞿芒停下刀叉,“但是,我比较欣赏你的天赋和后天努力。”
溪川眨眨眼,表情并没有转喜,直到瞿芒继续说道:“虽然很笨拙但是认真上进的演员跟即使很笨拙还自以为是的演员比起来还算是可以造就。所以,接下去你会很忙。”
“欸?”瞿芒弯转得太快,溪川没反应过来。
但瞿芒也不理睬她的瞬间迟疑,继续说下去:“你的戏份会比顾盼多很多。这样你自然有点辛苦了。”
听到瞿芒要添加戏份的表态,溪川在欣喜之余有点忐忑,不禁把目光转向景添,,对上他的眼神后才安下心来。
接着又是几段闲扯家常的对话,等到甜点上来,瞿芒才再次回到主题:“这个剧本写完我要休息了,等到明年被电视台烦到不行再写新的。你做好准备吧。”
溪川这次反应很快,“是让我出演吗?”
还比较机灵。瞿芒心下这样判断。
“前面我也说过,你这样的‘胶片killer(同上)’不适合演电影,所以——”这句话是看着景添说的,“明年的6月不管有什么好电影本子找上门都给我把日程空出来。”
不仅加了当前这个剧中的戏份,而且“预约”了下一个剧。
溪川不敢把欣喜表露在脸上,但内心已经乐得找不到方向了。
道别时,瞿芒甚至微笑着说:“OST我听过了。不要骄傲——作为歌手来说也不错。”
[五]
化验结果还是CICI去取的,她没有忍到与明樱的下一次会面,当下就打电话给明樱:“果然如你所料。”
明樱露出她独特的微笑,“我知道了,你现在来拍摄地找我吧,待会儿和我一起回家,今天晚上我会把社长约来。”
从呼吸声听出对方的兴奋瞬间变成了犹豫,明樱接着说:“如果信任我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语气不容置疑。
停顿了数秒后,CICI的呼吸趋于稳定,声音听起来也更沉着了一些,“我现在过去找你。”
[六]
“哥,晚上有空吗?”明樱给岑时打电话。
“有啊,去哪里?”
“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没什么大事。今天精选集的前期工作基本上结束,总算能稍微松口气了,我想庆祝一下。”
“不去酒店吃吗?”
明樱换出调皮的音调,“不去,想向哥炫耀一下我的手艺。”
“自己下厨?”有点惊异。
“当然啦。”
“我妹妹真是了不起啊,人长得漂亮,歌唱得棒,高尔夫也打得好,居然还能亲自下厨……你还有什么才能没表现出来?”
“一次性透露就没有神秘感和惊喜了。晚上过来吧,别叫其他人了,太多人的晚餐做起来累。”
“好,我六点到。”
不出明樱所料,自从一起打过高尔夫并陪社长夫人逛过街之后,岑时仅存的那点戒备心也灰飞烟灭。
明樱是对自己无所求的女人,也没有那些处心积虑想傍大款的心机,仅仅是个身世凄苦渴望亲情的可爱又上进的女孩。
给岑时留下这种印象后,一切都好办了。
“喝点红酒吗?”明樱没有采用疑问语气。
岑时摇摇头,“我开车过来的。”
“喝一点吧,不喝酒怎么叫庆祝呢?”明樱已经取出了三个杯子,用身体挡住岑时的视线,边往其中一杯加进东西,边自如地继续话题,“我让CICI帮你叫车,送你回去。”丝毫不露破绽。
CICI笑着应道:“好的。”
趁着CICI去厨房取筷子的机会,岑时低声问:“问什么CICI也在?”
“她下午和我在一起,结束工作后就叫上她了,她也是自己一个人,经常来和我作伴。”
岑时“哦”了一声便没再追问。
席间只是明樱和岑时在聊着天,CICI坐在一旁形同空气,不插话,开始时岑时偶尔想起她问两句话,她也只是简单作答,逐渐岑时也不再注意她。
过了十点,明樱让CICI打车送岑时回家。
[七]
《THE BEST》——
明樱的精选专辑就叫这个名字。
精选专辑的封面只有黑白两色,特写的脸上流着一道黑色的眼泪,她的眼睛深邃得像通往未知世界的甬道,瞳孔里藏有迷宫。
溪川的车缓慢地驶过夜色中的繁华街道,两旁高楼外到处悬挂着《THE BEST》的广告牌,满目是哭泣着的明樱,像谜一样。
和录制《G弦上的咏叹调》时看见的她相比,这才是真实的明樱。
瞳孔中的迷宫映出她复杂、黑暗而没有出路的内心世界。
青春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衍成墨汁一样的眼泪流逝干净。
当复仇成为她生存的唯一理由,删除了其余一切爱恨的内心就塌陷成峡谷,罅隙中时间流淌不开,心间就只剩下干涸的河床。
你好吗?
明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却依然问出声。
像很久以前那样,溪川伸出手指,在车窗上写下虚无的字母。
。。
车窗上映着自己的脸,黑色的瞳孔逐渐变得含混,最终流下了透明的眼泪。
一张又一张流着黑色眼泪的脸则变成背景,迅速晃过眼前。
曾经有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女,封印了过往,藏匿了自我,形成镜面效应般的组合,从不坦诚相待,却能够亲密无间。
这个组合首张专辑的名字的意义是:脱胎换骨。
真的能够与过去做个了结脱胎换骨重新生活吗?还是会走进无限循环的悲剧?
有个声息横亘在心室里,尽管微弱,却快要破壁而出。
[八]
《麓境》第二集中有一场重头戏取景在三里屯village,虽然剧集还没有播出,但溪川和金振宇都有不少歌迷影迷,两人一出现在街上立刻引起围观。
所以当轩辕碰巧开车经过时,很难不被人群吸引注意。
轩辕把车停在路边,远远望见溪川坐在店里,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起来像个娃娃。看情形似乎是午间休息,剧组人员都在吃饭团,女生混在其中有说有笑。
轩辕等她差不多吃好了,掏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看见助理把手机递给她,然后听见了她甜甜的声音:“谁啊?”
“你的冒牌男友。”
“哈啊?”
“往窗外看。”轩辕边说边把车窗摇下来。
溪川转过头,很快就看见扎眼的红色跑车,知道是轩辕,“你停在那里干什么?”
“路过,停下来看看你,看见你就想和你聊天了。在这里拍什么情节?”
“我和男友分手后在这里开歌迷见面会,突然看见在人群中的他,没注意脚下,从台上掉下来。”
“拍好了吗?”
“还剩四个重要镜头。”
“要唱歌吗?”
“当然要了。”
停顿了几秒,轩辕突然问:“溪川你是不是打算放弃音乐了?”
溪川想了想,望着窗外回答:“虽然工作重心转移了,但还是想怀着诚心做出属于自己的清澈音乐。和明樱在一起时,创作的工作总是明樱负责,我只要张张嘴开口唱就行了,现在才知道能用音乐表达自己想法是一种才华。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等到有非表达不可的想法时才开始创作。”
“自己作词作曲吗?”
“你能帮我作曲吗?写出《时间》那样的歌。”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写曲子了,再说我也不太专业,只不过学生时代爱好而已。”
“原来是只有明樱才能享有的特别待遇吗?哎呀,我有点嫉妒了。”溪川调皮地开玩笑。
“别亏我了。”轩辕笑了。
“你作曲时用铅笔还是圆珠笔?”
“欸?”令人有点意外的问题,“有关系吗?应该是……钢笔吧。”
“钢笔吗?我从来不用钢笔,难怪写不出好曲子。”停顿了须臾,话题又突然绕回去,“真的不能给我写吗?”
“和明樱同过一个组合,唱过同一首歌,还不够,非要用同一个半吊子的曲作者才行吗?你们这样要好反倒是我该嫉妒了。”
“嫉妒?是嫉妒我还是嫉妒明樱?”溪川没等他回答,接着问另一个问题,“最近见过明樱吗?”
“经常见面。”
助理导演已经开始咋咋呼呼催开工了,溪川叹了口气,最后说道:“见到明樱替我问她好。”
[九]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明樱捂住嘴,脸色惨白地靠着前排座椅。已经在卫生间吐了一早上,因为一天一夜什么也没有吃,吐不出食物,看情形不对劲,一边打发Cookie下车处理后续事宜,一边让司机开车直奔医院。
明樱想说“没事,不用去”,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眼前越来越模糊,逐渐失去知觉。
[十]
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输液。
守在一旁的CICI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帮她又调整一下输液速度。
明樱苦笑道:“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有几个做母亲的有你这么辛苦?本来体质就不好,抵抗力又低,为了保持身材不能吃很多东西,营养供给你一个人都成问题,更别说供给两个人。因为精选专辑又承受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心理压力……”
“别说我了,我心里有数。倒是你,那天到底最后结果如何?”明樱想坐起来,被CICI瞪了一眼,按回去。
“成功了。不过……”CICI的神情有几分复杂,“也不知道是祸是福。毕竟,我在岑时心里半点分量也没有。第二天早上他一点意外或内疚也没有,异常平静地嘱咐两句就照常去上班了……”
明樱追问:“他叮嘱你什么?”
“叮嘱我……对你保密。”
明樱没再插话,让CICI继续自怨自艾下去,“且不说林慧,我可能连他任何一个情人也不如,只是个一夜情的对象而已……”
“放心吧。”明樱感到心烦,再度打断她,“等你成为母亲,你的分量就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同日而语的了。到时候,岑时和百里玲肯定会把林慧扫地出门,把你迎进去。我敢打包票。”
CICI稍微舒心了些,却立刻又重新皱起眉头。过半晌,有点犹豫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不是帮你,而是帮岑时,”明樱脱口而出,“对我哥没有帮助反而成为绊脚石的女人不配存在于他的生活里。”
“可他也并不是你的亲哥哥。”
“的确,我没有亲人。所以岑时,既是我的‘父亲’又是我的‘兄长’。”
CICI自上而下盯着明樱的眼睛,“那又是为什么选择了我?”
明樱坦然直视她的瞳孔,控制自己的视线不移开,“因为你真心爱他。”
僵持了好一阵,彼此都好像要把对方的眼睛看穿。
最后CICI微笑起来,握起明樱的手,“谢谢。”换出关切的语气,“你好好休息。”
明樱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双眼睛中藏匿着任谁也无法看清的黑暗迷雾。
为什么要这样“帮”你?
棋子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十一]
日子缓缓过,一切都在明樱的算计中。
连续两周有求必应地赶通告,繁忙度比《THE BEST》发行前更甚,体重还在持续下降。轩辕在电视上看见,打电话给明樱嘲笑她“都有死人的气息了”。幸运的是妊娠反应已经不那么明显,呕吐的次数逐渐减少。
MV里的镜头中要有魅惑的眼神、性感的舞蹈,访谈类节目却需要背道而驰的亲切温柔,强烈的反差生出诱惑力,她藉此收复众人的心。谁说偶像歌手不是天生的演员?
战果相当明显,这张精选集销量超过500万,甚至使百里娱乐的股价持续走高。
与大枫旗下歌手邱盈盈的较量,赢得非常彻底。
然而,真正的战斗却并没有结束。
埋在泥土里的许多种子,膨胀发芽,就快要破土而出。
[十二]
季明樱单飞后令人瞩目的精选专辑与同为人气歌手的邱盈盈首张精选专辑的较量吸引了太多媒体人的眼球。但明樱自己的注意力却集中于另一件本该成为全国最热娱乐新闻的事件上。
金振宇合同到期,介于程氏现在摇摇欲坠快被收购的现状,他不可能再留在程氏。可能性最大的是顺其自然转到YXC旗下,可金振宇却态度暧昧迟迟不肯签约,大枫娱乐瞅准缝隙横插一脚,提出了更为丰厚的签约金条件。
“有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樱咬着饮料吸管,抬眼看岑时。
岑时立刻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即使加入到这场争夺战中,也不可能有什么优势。客观地看,百里娱乐综合实力不如YXC,能为此付出的代价也不如大枫。”
“那未必。”明樱悠闲地笑。
岑时疑惑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金振宇有可能会选择百里?”
“不用着急。金振宇在拖,我能猜到他在等什么,但不能立刻给他,否则他会自我感觉太好,即使进了公司也不受约束,而且太轻易地得到想要的,会助长人的贪婪,他会要得更多。让他拖吧,他拖不起。更何况,鹬蚌还没争起来,我们怎么从中渔利?”
岑时怔怔地盯着明樱好一会儿,说不出话,脑袋却是飞速运转揣测着她。一直以来知道她聪明,却不知道她的聪明胜过自己,叫人有点心生恐惧。
注意到岑时微蹩起眉,明樱没有过多深入解释,只说了个大致计划:“金振宇和我的关系,哥应该了解……”
岑时松下眉头,“又是个绯闻男友?还是真的前男友?太扑朔迷离了。”
“是绯闻男友,也是曾经因利害关系不得不亲口承认的‘前男友’。”明樱继续说道,“YXC我太了解了,心腹也多;大枫那边,虽然轩辕说不上什么话,但到底还是消息灵通的。暂时呈现僵持状态的三方,我都有办法打探到一些消息。这件事就交给我办。”
岑时稍作思考,这事百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希望,如果办不成也无所谓,万一办成了,简直和天上掉金块一样,百利无害。再加上以精选专辑看来,明樱对百里娱乐——或者更贴切地说是自己——是绝对的死心塌地。如此全盘考虑后,当即就点头同意了。
[十三]
晚上,明樱主动约了轩辕出来一起吃饭。
“就像是已经得到官方认可的会面,感觉真好。”轩辕开玩笑,“从来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地拐出竞争公司的女艺人而不心慌的呢。”
“你还会心慌?我以为你心脏早就石化了,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明樱也难得地心情好。
“石化不至于,在你狂风暴雨般的虐待下已经坚不可摧却是事实。”
“别贫嘴了。我问你,最近你和溪川联系过吗?”
轩辕手里的刀叉突然停住,“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谨防你对溪川产生什么想法。当初她和Brandy交往我就不看好,后来果然不顺利。我的眼睛挺毒的,可不想再看两个痴男怨女分分合合了。”
轩辕笑起来,“这次又是凭什么不看好呢?”
“凭直觉。我从没见过你对别的女孩动真情,跟谁交往谁就会受伤害。但溪川经不起伤害,所以我得让你离她远远的。”
“有必要时刻举着杀虫剂对付我吗?再说,柳溪川是玻璃做的,需要你来保护?”轩辕笑笑地反驳。
明樱一脸严肃,“你认为你了解她有多少?不过是见过几张纸的生平简介,揉进自己的猜度推测罢了。你不知道溪川和她初恋男友感情多深,也就不会知道她受伤多深……”
轩辕不以为然地插嘴:“感情深似海怎么分手了?”
“没有分手。”
“欸?”诧异地再次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
明樱在心中斟酌一番,决定告诉他,“溪川的初恋男友死了,死在她面前。”
如预料中一样,轩辕的瞳孔急速扩大了一圈。
明樱没再理会他受惊过度的反应,站起来走向不远的另一桌,在有些错愕的私人zhen tan面前坐下,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相机翻看起里面的照片。
好半天轩辕回过神,也跟过去,“怎么了?“
“看看有没有把我拍丑了的照片,删掉。“只在这一瞬,明樱的脸上显出几分孩子气。
[十四]
轩辕已经到了家,可是安心不下,换了衣服又出了门。把车停在溪川家楼下,打电话约她出来吃夜宵,女生很爽快地答应了。
不到五分钟,溪川就笑吟吟地上了车。
“怎么这么高兴啊?”
“剧组里一个小演员过生日,晚上帮他庆祝,闹得挺开心,兴奋感持续到现在。”
“吃蛋糕了吗?”
“不敢吃甜食,所以只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有没有别的晚饭,饿得前胸贴后背,正计划出来找点吃的你就打电话了。”
“要能充饥,又不能发胖,这要求挑战性太大了。”
“相信你的聪明才智。”
[十五]
周一,明樱去岑时办公室准备和他再商量金振宇的事,走到门外被新的助理叫住:“哎,姐姐,请问你有预约吗?”
明樱回过头,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犀利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你叫我什么?”
助理顿时被噎住了。
公司里练习生和助理们通常不分年龄大小一律称出道女星为“姐姐”,但眼下这位艺人似乎对这称呼非常不满,而且看起来很年轻,很可能比自己年龄小。如此以来,即使合乎惯例却因不符实情而冒犯了对方。
明樱懒懒地眨眼睛,享受着新助理的局促,又以更强势的语气问道:“难道我见社长还需要预约?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助理彻底懵了。当然知道她是Luna,然而为什么她见社长不需要预约?照这样理解岂不是全公司的当红艺人想闯社长办公室就能闯?
明樱见她连CICI一般的机灵都没有,也懒得和她多啰嗦,拿起她桌上的内线听筒,“哥,我是明樱,我现在要进去见你。”
挂上电话后,明樱转身推门进去。
哥?
Luna是社长的妹妹?
助理一头雾水地坐回原位,内心感慨:还真是像传闻中那般的女王样。
没过一会儿,又一个年轻女孩风风火火直奔社长办公室而来。助理这次吸取教训,“小姐,请等一下……”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一眼瞪了回去,看起来是比Luna更火爆的个性,“你是哪儿冒出来的?CICI呢?”
“CICI现在被调去做Luna季明樱的助理了,她的工作由我接替。”
听到“季明樱”三个字的岑宛当即垮下脸,火冒三丈,“那就好好做你的事!难道我见我哥还要你批准?”说着理也不理她,直接推门进去。
被无辜迁怒的助理怔怔地站着,觉得自己就像那扇被大力推开又反弹回来的门。又是妹妹?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我昨天约见了一下轩辕辙,他并不知道详细的签约金,但给了个大致区间。”
“在我们可接受的范围里吗?”
明樱摇摇头,“但签约金并不是重点……”
岑时却不这么认为,插话道:“你认为有没有可能轩辕辙在你面前吹嘘?”
明樱一愣。
以实际关系轩辕当然不可能在自己面前吹嘘,但以岑时眼中两人的关系可能性倒非常大。一旦承认这种可能性,轩辕提供的签约金数目岑时是不会相信的,只会把问题搞复杂。
明樱微蹩起眉,正斟酌着对策,突然有人大叫着“哥”闯了进来。
明樱顿时松了口气,窃喜这人来得真是时候,抬头见居然是岑宛,更加高兴,差点就情不自禁把笑容摆在了脸上。
明樱注意到岑宛的同时,岑宛也认出了明樱,眼睛立刻像快要喷出火一样,想起上次在美容院的事,咬牙切齿起来。这时有哥哥给自己撑腰,骂声也响了好几个分贝:“狐狸精,你在这里干什么?”
岑时皱起眉,“宛宛,你怎么说话呢?明樱在和我谈公事。”
“呵,”岑宛冷哼一声,“你还会谈公事,我还以为你除了勾引男人什么都不会呢!”
明樱没有答话,眼神变得委屈,看向岑时。
“宛宛!”
岑宛目光一个来回,立刻明白过来,轻蔑地笑着,“够厉害啊,勾引了轩辕还不够,现在还来勾引我哥!好啊,当着我哥的面,你敢说轩辕没有陪你去美容院?”
明樱还是不说话。
岑宛却以为自己已经占了上风,愈发得意,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丢在岑时面前的桌上,“还不止去美容院被我撞到呢,你看看吧,这两人出双入对谈笑风生多么有趣!”
岑时叹了口气,刚想开口替明樱辩解,明樱就抢先用关切似的语气对岑宛说道:“让理事长找我谈话也就算了,偷拍这么多照片实在有点……岑小姐自己拴不住未婚夫也不能总是迁怒于我。”
“什么?我拴不住未婚夫?”
果然,一句话就把个性冲动的岑宛给激怒了,“狐狸精还有理了?还觉得自己魅力天下第一了?”岑宛上前一步就要揪打明樱,可意外却发生了。
明樱的眼里并没有半点恐惧或内疚,那种眼神,倒像是亲眼看见猎物掉进陷阱里,她的嘴角甚至微微扬起。当然,当时被嫉妒和愤怒冲昏头的岑宛一点也没觉得反常,事后仔细回忆才注意到。
明樱反手揪住岑宛的手,岑宛莫名其妙,明明还没有用上力,自己却把明樱“推倒在地”了。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下一秒已经看见明樱捂住腹部在地上呻吟。
岑时用力地把岑宛一把推开,神情紧张地直接抱起明樱往外冲去。
一直在等待的时机。
[十六]
男友又把轩辕叫来医院。等轩辕赶到时,明樱已经做完了手术。
“怎么会突然剧痛?”轩辕心疼地拉着她的手。
明樱虽身体虚弱但却面带得胜后的微笑,“你也会听他们‘拷贝不走样’?放心吧,没有剧痛,是我装的,连医生也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不管谁把我送来都帮我做手术。”
轩辕突然不太明白,“装的?”
“嗯。是计划中的引产手术,不会出现问题。只是装成意外事件而已。”明樱长吁了口气,笑得更深些,“也叮嘱过医生,心脏病的前提绝对保密。”
“那怎么料定一定会被送到这里?”
“离公司最近的医院。正因为看似情况紧急所以不可能舍近求远。”
听到是计划中的“意外”,轩辕终于定下神松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要……”
“为什么?连自己都被算计进去了,你居然还想不明白吧?”明樱头倚着轩辕的肩看向窗外没有半点云朵的天空,“为了让情绪控制能力有限的岑宛犯个大错。”
[十七]
既然注定要失去,不如好好利用。
——这是明樱的行动准则。
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好好利用。
——这是溪川的行动准则。
面对黑着脸把报纸丢在自己面前的景添,溪川竟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怎么?金牌经纪人对媒体失控了?”
景添没想过溪川反而会把矛头指向自己,冷冷地说:“我以为我是不需要为你处理绯闻的。”
“既然出现了就该处理啊。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正好给《麓境》找点宣传噱头。”溪川满不在乎,甚至饶有兴趣地拿起看有自己与相应偷拍照片和富有煽动性耸动标题的这份报纸细看起来。
沉默半晌,景添叹了口气。
“我不希望你学别的女星那一套。”
溪川放下报纸,平静地说:“难道你还没认清吗?我以为我出道的时候你已经意识到了呢。我和别的女星根本没什么两样。人气,对谁来说都很重要。”
“真的那么重要?”景添靠在化妆台边,重新拿起那份报纸,垂眼看。
溪川站起来,从景添手中抽回报纸,拉开门走出化妆间,留下一句——“活在一厢情愿的理想世界里,就不怕显示消失不见吗?”
拿出手机响拨通轩辕的手机,却突然又停住动作。
那句话,难道不也是说给自己的吗?
活在一厢情愿的理想世界里,最后注定连现实一同消失不见。
手里报纸上,和轩辕走在一起的自己笑得不到任何负担。溪川内心只发出一声小小的感叹——原来我也还有这样的表情。
[十八]
吃过夜宵,溪川提议把车扔下,步行一段,“免得长肉”。
轩辕于是迁就了她。
“平时除了和女明星传绯闻都干些什么?”溪川半开玩笑地问。
轩辕并不介意,耸耸肩,“除了那个特长什么也干不了。”
“胡说,”溪川踩着路灯下的树影笑着说,“虽然那是特长,但也有继承家业之类的责任吧?”
“家业是两个姐姐操持的,她们比我大很多,轮不到我操那份心,我在父亲眼里只是个闲散不争气的纨绔子弟罢了。”
“为什么要装作不争气?”
用了“装作”这个词。
轩辕有点吃惊,也就不想再隐瞒什么,淡淡地说道:“以免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溪川放慢脚步,侧过脸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眉宇间隐约有凌厉的锐气,近在咫尺才看清。
“哎——人活着就该及时行乐啊。”轩辕的语气又恢复了轻松。
笑,依然还是笑,但本质却是苦笑。
“行乐的过程中有没有碰到过想让她成为自己妻子的对象?”溪川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轩辕领情地顺着说下去:“你认识的啊。”
“只有明樱吗?”
“想让她成为自己恋人的对象倒是很多,可是‘妻子’听起来是个很庄严的角色。”
“尽管觉得庄严,还是把明樱看做妻子吗?”
“妻子嘛,并不是我认定的。我爸爸和明樱的爸爸是多年的朋友,明樱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特殊的。但说到底其实她更像是妹妹,应该备受宠爱的那种,她小时候很任性也很可爱,我喜欢聪明机灵的女孩,但不喜欢有心机的那种。”
“还真挑剔啊。这么说,绯闻对象季明樱其实本来是轩辕辙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
“嗯,是的。‘刨根问底’小姐,彻底调查清楚了吗?”
溪川的长发在夜风轻轻的吹拂下,像夏日的柳条。
“明樱也有幸福,为什么她只看得见那些不幸福的部分?”
[十九]
结果捱到晚上,是轩辕打电话给溪川。
“吃了晚饭吗?”
“在片场随便吃了点零食,刚到家。”
“怎么能随便吃呢?要我送好吃的过去吗?”
“是你亲自做的吗?”
“是我亲自买的。”
溪川笑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轩辕家的少爷变身家庭妇男了呢。你的粉丝不挖个坑埋了我才怪。”
“我的粉丝都是佛祖派来的吗,无所不知?”
“都已经见报了。”
“什么见报了?”
“欸?没看吗?”
轩辕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溪川:“今天一直陪明樱在医院……”
“明樱生病了?”溪川惊呼着打断。
轩辕不知该怎么描述,犹豫了几秒,才含糊地应道:“嗯。”
“什么病?要不要紧?”
“嗯……老毛病……她不是心脏一直不太好吗?噢,想吃中餐还是西餐?”
“欸?”突然转变话题让人反应不过来,“哎呀你还真的要送来吗?不用麻烦了。”
“是因为报纸的事吗?”轩辕笑起来,“真是……我现在变成瘟疫了吗?”
“不是的……”
“那我到了再给你电话。”轩辕没等溪川回答就挂了电话。
反正阻拦不了,也就不再想着拒绝。溪川静下心,拨通了明樱的电话。
“又犯心脏病了吗?”
听出是溪川,却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搞懵了,明樱抓抓脑袋,“什么心脏病?”
“欸?不是说生病了吗?”
“没有啊,听谁说的。”
“轩辕说的。”
“哦,”明白轩辕在替自己隐瞒,明樱笑了笑,“他并不知道我们关系有这么好。”
“究竟是怎么了?”
“我引产了。”
“哈啊?引产?你怀孕了吗?”
“应该说曾经怀孕了吧。不过怀不怀孕都一样,我心脏不好,医生说孩子不能生下来。”
实在是太突然了。溪川半天接不上话,听出明樱说几句话就已经疲惫了,正好想遇上救星,叮咛她“自己好好注意修养,别再落下病根”,允诺等她休息好第二天再和她煲电话粥。
才挂断,轩辕的短信就发了进来。
“我在地下一层车库。”
溪川匆匆换了轻便的运动装,为了掩人耳目戴着棒球帽下了楼。
“和明樱在通电话?”料事如神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溪川是心里藏不住事的。”轩辕拉过安全带帮她扣好,“因为实在不知道你会吃什么,所以只好带你去了。”
“你不用瞒着我。”
“嗯?”
“明樱都告诉我了。”溪川的眼神变得温柔,“孩子没留住,我知道你也很难过,所以不用再一味地照顾我,我现在……好得不能再好了……我的事都已经过去,还是多帮帮明樱吧,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算的……她是我的朋友,别人怎么样与我无关,我只希望她不要再受到更多伤害了。”溪川转头看向轩辕的侧脸,“只有你能帮她,对吗?”
轩辕笑了笑,没有回答溪川,“要不还是去上次吃的那家?”
见轩辕不想谈这话题,溪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
车开出很远,女生才意识到刚才是对方帮自己扣上的安全带。
惶惶不安的感觉又卷土重来,像沙尘暴一样遮天蔽日,挡住了刚泻出一点的微光。
看不见的尘埃落满前路,整个视界倾覆、旋转起来。
——我的事都已经过去。
真的过去了吗?
为什么努力地忘掉过去却总是走进循环的悲剧?伤痕也一次又一次地结痂、撕裂、结痂、撕裂,一遍又一遍地堆叠。
第六话
[一]
周末,全家聚餐时,岑宛当着岑时的面主动对百里玲提起季明樱事件:“真是万幸,不然还不知那狐狸精要仗着肚子里的小孩怎么纠缠轩辕。”
“哪来的孩子?”百里玲停下筷子,皱起眉问。
“不知道是和哪个男人鬼混出来的,到时候准要赖在轩辕头上。”
岑时听不下去,瞪了她一眼,“怎么说话的?哪儿学得这么没教养?”
“你怎么说话的?谁没教养了!”岑宛拔高了音调,“你还好意思说我!本来嫂子在场我不想多说什么,免得你又怪我挑拨你们夫妻关系。”
“这怎么又和你哥吵起来了?”百里玲没听出岑宛话里的意思。
“妈,你别理她,整天疯疯癫癫不干正事,搬弄是非。”
“岑时!”岑宛当下把筷子往他面前一摔,力道大得使筷子落下又弹起,最后两根都掉在地上。虽然早已习惯了小姑火爆的脾气,但这下动作速度快声音又大,林慧被吓得咬到舌头,拼命眨了两下眼睛,看着她冲岑时吼道:“你是鬼迷了心窍吗?居然为了那么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说我疯疯癫癫!哼,你以为她爱你啊?你以为是因为你优点太多所以她爱你爱得晕头转向啊?你要是不在社长的位子上,看看她会看你一眼吗?”
“宛宛。”百里玲用眼神制住她撒泼,“跟自己哥哥也这么没大没小的!好好说话,你哥哥和季明樱能有什么。”
“那个烂女人勾引了轩辕又来勾引我哥,我那天去哥办公室,她早就在里面了。”
岑时愤怒地打断她:“在里面干什么?你倒是说说清楚。你是看见她坐我桌上了还是坐我腿上了?”
“没坐在腿上就没什么了?你以为我不会找下面的人打听?你知道别人都说些什么吗?季明樱,真了不起,人称first lady,第一夫人,难道这意思是说她和妈妈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吗?”
“我总算明白了,她名声不好都是被像你们这样嫉妒得发了疯的女人诋毁的,本身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优秀点怎么啦?招你惹你啦?你自己不完善自己整天盯着人家干什么?”
“岑时,”岑宛冷笑一声,“你胳膊肘往外都拐成这样了!清清白白?哼,清清白白地怀了私生子啊?你该不会傻到认为那孩子是你的吧?”
见岑时气得脸都铁青了,为了避免战争全面爆发,林慧忙在桌下拉住他,笑着打起了圆场:“小姑,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我知道,明樱她有男朋友,感情很好,我们还一起打过高尔夫呢。”
岑宛有些意外,答不上话了。
岑时见状补充道:“她在我办公室也是在谈正事,在公司我是老板她是艺人,沟通不好能办好事吗?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瞎嚷嚷。”
岑时最后一句话又说重了点,眼看岑宛受不了又要大喊大叫了,林慧又笑着说:“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小姑平常都在忙自己的事嘛,要读书要恋爱,社会上的事自然是了解得少点。人家年纪还小,你做哥哥的怎么要求那么高?”
岑时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不想再和岑宛计较了。
林慧给气呼呼的岑宛夹了菜,“快别闹了,好不容易全家团圆聚个餐。其实啊,明樱和你哥的关系还不如和我的关系好,是你担心太多了。”
见局面终于得到控制,百里玲叹了口气,对岑宛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坏了。不能好好说话啊?我说过多少遍了。你这样子轩辕辙看了能不害怕吗?”
一提起“轩辕辙”,岑宛突然想到美容院事件,又气不打一处出,甚至更加觉得委屈了,嚷嚷道:“还不能说了吗?那女人就是不要脸,我一点也没看错,什么男朋友,我看都是幌子!上次我在美容院明明听见轩辕说她是他女朋友!我……”
岑宛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半边脸都麻木了。她震惊地看向岑时。岑时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没完没了了?你,害人家流产了,一点歉疚感都没有还好意思编这些?季明樱会和你去同一家美容院?”
岑宛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缓过来。
[二]
“啪——”
一记耳光。
溪川捂住脸失去重心跌倒在地,半天也没能重新站起来。
“CUT!”导演也绕开机器走了过来,“哎唷这是怎么回事?顾盼你怎么这么没分寸啊?演戏!你不会演戏吗?怎么能下手这么重真的打下去啊?”
顾盼没有愧疚之意,脸侧向一边似笑非笑,“我这不是为了追求真实感吗?”
“追求真实感需要打得人脸都红肿了吗?你说,这还怎么继续拍?”
顾盼瞥了仍坐在地上的溪川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谁让她这么不专业,被打了一下就忘了说台词。”
周围所有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谁都看出来顾盼是故意和溪川过不去,大家互相交换着眼神,静了几秒。
负责摄影的老师傅看不下去,走近了,把溪川扶到一边。
这个动作反而激怒了顾盼,心想着“怎么所有人都帮着这丫头”,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又对着溪川追加一句:“看看,就因为你的不专业得临时调整计划、拍别的镜头了。你以为整个剧组陪你玩啊?”
“什么?”这下连童翎导演也生气了,用眼睛斜着顾盼叉着腰问道,“拍别的镜头?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什么时候轮到你发话指挥了?“
[三]
晚上,溪川洗过澡,刚换上睡衣在电视前坐下,正用冰块敷着脸,电话铃就响了,看来电显示的一串数字,是轩辕的手机。
“准备看电视吗?”
“当然了。”
“一个人吗?”
“是的。”
“紧张吗?”
溪川歪过头想了想,“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说很紧张才对吧?“
轩辕笑起来,“什么叫‘应该说’?紧张就是紧张,不紧张就是不紧张。”
“不是有那种情况吗?即使看自己第一次出演主角的电视剧也心情很坦然很平静,好像和自己无关一样,一点也不紧张,可是别人问起来为了表现得很谦逊,还是要说‘担心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受欢迎’之类的话。我现在就是这样,刚才接了姐姐打来的电话,也是这么回答。我是个怪人吧?”
“的确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虽然不会紧张,但一个人看电视会孤单吧?”
“嗯,有一点,所以想待会儿打电话叫个助理过来陪我。”
“这么晚就别任性地麻烦人家了,我去陪你吧?”
溪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沙发上,翘起小腿,开玩笑道:“难怪那么有女人缘啊,姿势对天下所有女人都这么百般殷勤的吗?”
“真是……什么话到你嘴里就会变味,我看起来就那么花心吗?”
“不,看起来一点也不花心。”
知道溪川又在调皮,轩辕等她继续说下去。
“正因为表面上非常正直,当大家知道你已经和上百个女明星交往过时才会大吃一惊。”
“你还真是会给人制造八卦啊,有这样的特长不去做娱记实在太浪费啦。”
“好吧,现在预计柳溪川要采访你啦,一定要老实回答哦。请问轩辕辙最欣赏的女明星是谁?”
“Natalie Portman。”
“是吗?看来你的人生注定是个悲剧啊,估计再活两辈子也追不到人家。”
“那是啊,再活两辈子也未必会比现在条件好。”
溪川发出不屑的“啧啧”声:“说你胖你还喘了吗?”
轩辕在电话另一头笑。两人又插科打诨一阵,溪川无意中扫了眼挂钟,吓了一跳,“哎呀,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已经快开始放送啦,你还来吗?”
“这是邀请码?”
“算是吧,谁让你打乱我的计划了?不过也别开飞车,广告加片头曲还有二十分钟呢。”
“那可不行,我想听片头曲之前你的‘内心独白’啊。”
“那也还有一刻钟,开车过来足够了,安全第一。”说话的同时门铃又响了,“有人来了,这么晚,是谁啊?”溪川念念叨叨地去开门。
开门后看见是轩辕拿着手机站在门外,溪川的眼睛瞪得浑圆。轩辕见她的表情一时没忍住笑,“怎么神经这么粗啊?也不看谁就开门了。”
溪川把他让进屋里关上门,埋怨道:“这也能叫惊喜吗?人家还穿着睡衣呢。”
轩辕笑得更厉害了,“你不说我还不想嘲笑你,就这样小熊脑袋小熊尾巴的睡衣,你还好意思害羞?哎呦,怎么这么大的人还想婴儿一样,看见你我总是觉得自己心老得很快。幼稚也是病,你已经病入膏肓了,知道吗?”再仔细看看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语气立刻变严肃了:“你脸怎么肿肿的?”
“摔跤了。”
“真的吗?”
都说情圣是识谎高手,这话一点不假,骗不过轩辕,只好坦白承认:“说是被演对手戏的演员扇的显得我太无能了。”
轩辕笑了,瞥见电话旁的一大包冰块,“在冷敷?”
“嗯。”
“可是我听说消肿是要热敷的啊。”
“欸?是吗?”溪川也不确定了。
“还听说用土豆片敷可以消肿……嗯……好像还有说用牛奶……或者是赤豆?”眼看着溪川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轩辕无奈地捂着额头结束了这混乱的话题,“算了,我去买药膏吧。”
“欸欸!”溪川揪住他,“别去了,这么晚,我懒得出门才拖到现在。”
“又没让你跟去,你就好好在家待着等我回来。脸,是艺人的生命。”
[四]
过了没多久,门铃就再次响了,估计是跑着去跑着回的,溪川有点感动,拉开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清门外的人时却愣住了。
景添微眯了眯眼睛,“回来?”
溪川半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景添把这神情理解为惊讶,提起手里的塑料袋,“我给你送药膏来,顺便陪你看电视。”
溪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景添已经被别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吸引了注意,转过头去,轩辕站在他四五步之后。
不需要回答了。
[五]
见明樱斜靠在椅背上休息,岑时想都没想就拉开车门上来了。
“找你可真难啊。”
明樱冲他笑了笑,阖上手机。
“打扰你讲电话了?抱歉,我没看到。”
岑时突然变客套了,明樱感到有点忐忑,“已经讲完了。”
“CICI和Cookie呢?怎么没陪着你?”
“Cookie去取午饭了,我想休息会儿,就打发CICI和她一起去。”
“那还不好好休息,着急打什么电话?身体,怎么样了?”岑时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温柔。
“很好,没事的。”
岑时垂下眼沉默许久,明樱也不开口,知道他在斟酌措辞,一插嘴打断他的思路就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话了。
“我替岑宛向你道歉。”
短短一句话,向明樱传递了几重信息。
字面上看,他称岑宛为“岑宛”而不是“我妹妹”,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他和妹妹并不十分亲近,要么他是刻意要在明樱面前与她显得疏离。
明樱习惯把事情往最坏考虑,所以不认为是前一种可能。
可如果是后者,也完全不是坏事,一个亲妹妹,一个亲近的“妹妹”,岑时意识到不能在明樱面前把她和岑宛分出高下,这意味着明樱在他心里已经有不容忽视的分量。
但深入思考,到底还是岑宛占了上风。从来只存在“替亲人向外人道歉”,不可能“替外人向亲人道歉”。
迅速揣摩透彻之后,明樱先故意板起脸冷冷地说道:“道歉?道歉有什么用?”
岑时觉得她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低下头,“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补偿你。”
过了半晌,没听见动静,岑时才又抬起头,却见明樱在笑,一头雾水。
“我开玩笑的。”明樱看见岑时发愣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掉进这个小圈套里,“我怎么可能怪你呢?我说过,我什么也不需要。”
岑时觉得感动,却还因着内疚而感到不安,“可是岑宛她……实在……”
“她比我小,不太懂事也很正常,只不过轻信了媒体的谣言,一直对我心怀芥蒂。我是不会和比我年纪小的人计较的。”
岑时望着明樱,吁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那么善良呢?”
明樱没有立刻把手抽回来,让这种感动和温情多停留了几秒。
当然,明樱的目的达到了,这两句话也肯定会对岑时的潜意识造成影响:岑宛不懂事;岑宛没脑子;岑宛心胸狭窄;岑宛和我根本不是一个层次;只有我和你能心灵相通;岑宛不可能理解你只会瞎胡闹。
经过设计的欲扬先抑也让岑时更鲜明地意识到明樱的善良无私。
明樱确定这场事故已经让自己取得了很大进展,但光是一味地表明自己善良无私掀不起什么大浪。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明樱才自然地抽出手,提起正事。
“我约了金振宇今晚见面。”
岑时删去了感动神色,坐直了,“需要提供什么帮助尽管说。”
“需要哥和我一起去。”
岑时并不意外,并且等着明樱继续说下去。
“还要叫上四个绝对可靠的人,最好是总监和理事一级的。这样能够表现我们这边的重视程度和诚意。但理事长不要亲自现身,否则反而让他自视甚高了。而且,你们之前都没有介入过这件事,很多细节并不是很了解,主要的部分最好让我来谈,人多口杂容易给错或多给条件。”
岑时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这些都没问题。地点定在哪儿?”
“五行广场边有个餐厅。你五点开车来接我一起去,我们应该早点到,路上会堵车。”约定好时间地点之后,明樱又突然想起,“哥是上海人吧?金振宇是北方人,所以订的是北方口味的餐厅,怕你会吃不习惯……”
岑时笑起来,“我又不是去吃饭的。”
明樱严肃地摇摇头,“不对,哥就是去吃饭的。”
岑时一愣,顿时明白了明樱的意思,“你说得对。”
[六]
这顿饭让岑时认识到明樱相当细心。
地点的选定自不用说,餐厅很上档次,不会给金振宇留下小家子气的印象;其次这里离程氏总部不远,是个很容易让金振宇碰上同事的地方,金振宇虽然下决心要跳槽,但在没有完全定案前是不会和程氏摊牌的,如果金振宇碰上同公司的人,正好断了他退路,即使没有碰上,至少让他担心一场。人一畏怯,分散了注意力,思维就达不到最佳状态。
在包房的选择上,也看得出明樱的心思。虽然餐厅很高档,但要的单间很小。太富丽堂皇的环境容易让人与人变得疏离客套,但座位的远近决定的地理距离也能够影响人的心理距离。明樱准确地说要四个人作陪,让他们一改打车赴宴,加上岑时和岑时的司机,还有明樱自己。百里总共到场七人。
“金振宇不会带任何人。他戒备心很强,不可能把现在公司的司机那类闲杂人等牵扯进来。”明樱在路上说。
果然,十人间撤去两个座位留出位置上菜,剩下的八张椅子距离刚刚合适。
岑时注意到,明樱和自己一样是上海人,平时普通话说得很一般,时常还带出点口音,可和金振宇说话时却把东北话说的字正腔圆。
佩服之余,心下突然有点庆幸,幸好她是自己的人,要是YXC和大枫的人,金振宇这事百里肯定毫无希望。
岑时没想到的是,连自己也被明樱设计了。
这四个作陪者,虽然是岑时选的,可也是根据明樱定下的条件来选择,都是公司里有一定分量的高层和中层。利用这些人,并不只是为了表达诚意这么简单,明樱不仅要以此辨别哪些是岑时最忠心的麾下,而且要在他们面前把这个“first lady”的角色演得天衣无缝,让他们也认定明樱是岑时最值得信任的“情人兼助手”。
明樱自信可以利用感情蒙蔽岑时的双眼,但这一招没法对这些人使用,唯一能让他们放松警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和岑时足够亲密。之所以叫四个人,是因为数量少才能找出真正的心腹,其余的只要有利益诱惑马上就会转舵。至于为什么非要叫高层和中层,是因为小人物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小鱼小虾固然也可以对岑时死心塌地,但毕竟人微言轻。
一顿饭下来,已经基本敲定了签约条件,有点出乎岑时意料的是,明樱给金振宇的条件并不高,金振宇也似乎完全无视了这与大枫和YXC的差距。虽说明樱以前也和金振宇公开过恋情,但到底也只是前男友,而且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如此受感情左右?这里面掺杂着多少私人因素,岑时完全没底。
结束饭局后,岑时和金振宇道别,准备送明樱回家,金振宇却站在原地没动,明樱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接着扫过岑时,对岑时说道:“我再和振宇哥去喝会儿茶叙叙旧,哥你先回去吧,晚上我给你电话。”
岑时的目光也在这站得有段距离的两人之间游弋了一个来回,微微点头,上车离开了。
[七]
“你怎么总给人惊喜呢?”金振宇在深沉夜色中安静地望着明樱,“我开始后悔当时放你走了。”
明樱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惊喜?是指整容的惊喜吗?”
金振宇笑笑,“是变得更有魄力了,你当艺人真是屈才了。”
“哥不也一样吗?”明樱顿了顿,“我不想喝茶,晚上会睡不着,我们散散步吧。”
金振宇跟着走出几步,慢吞吞地说道:“你以为我放手是因为整容风波吗?”
明樱料想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但主要原因明樱想不到,不想乱猜,只埋头走路,等对方说话。
“易新诚先生似乎对你有特别的厚爱啊。”金振宇纵使再理性,也难掩话里的酸涩之意。
这答案脱线得明樱连做梦也不可能梦见过,单听金振宇的语气又绝不想开玩笑。
易新诚为什么要特别关照自己?
易新诚为什么要特别关照自己之后却丝毫不露口风?
易新诚是凭借什么方法牵制住金振宇,使他心不甘情不愿第罢了手?
几个问题像财经新闻放送时屏幕下方滚动的跑马灯迅速闪过明樱的脑海。虽然没有答案,但明樱已经猜到金振宇跳槽是因为与易新诚不和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且这不和的根源很可能与自己有关。
明樱把自己的疑惑和惊讶掩饰得很好,像是早有预料地轻描淡写主导着话题:“易理事长对旗下艺人都宠爱有加,你我都一样,离开YXC并不是因个人情感,主要还是出于对未来发展的全盘考虑。这次拍《麓境》,我幸运地卡准时机早早抽身,哥却受合约限制被拖死了。我对岑社长的影响力你也看到了,你放心,在百里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见明樱一心在工作上,金振宇便也不好再多纠缠什么,不然身为男人反而显得不分主次不求上进,再加上“你我都一样”一句把金振宇从感情话题直接框进事业话题,而“我对岑社长的影响力你也看到”一句表面上听来是让人宽心,实际却在暗示“别再重蹈覆辙打我的主意,我在哪个公司都是第一夫人,和老板作对有你受的”。
金振宇喜欢傻乎乎的女孩,并且习惯于做出老大哥的姿态在她们面前显示自己的聪明。而言清的明樱显然已经和当初判若两人,金振宇立刻调整了对她的态度,决定从此对她敬而远之。
[八]
易新城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躺在床上敷面膜的 明樱百思不得其解。回想起此前和他交流时他的种种反常,更觉得这是个谜一样的人物,没有人能了解他行为背后的目的。值得庆幸的是他显然是在暗中帮助自己。
明樱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吓了一跳,瞬间想起之前答应过给岑时去电话,看来他好像等不及自己先打来了。
“喂?”
“已经到家啦?那我就放心了。”果然是岑时。
“嗯,刚想给你打过去。”
“没想到今天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不过我看我们开出的条件比大枫低多了,是怎么回事?”
明樱微笑着把听筒换到另一边,“因为大枫根本没搞清楚金振宇想要什么,还盲目地志在必得。”
“这话怎么说?”
“那么点签约金根本不是重点。金振宇虽然已经快三十了,但男艺人和女艺人不同,尤其是演员,不存在年龄限制,有些甚至年龄越大发展得更好,金振宇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老了,他觉得自己才刚起步而已。”
明樱停顿了片刻,等岑时消化揣摩一下这番话,再继续说下去:“外界风传他不与YXC签约的原因是他与老板不和。但像他这么理性的人绝对不止考虑到这个层面。我猜想他离开YXC的真实原因是《麓境》那个剧。”
“《麓境》不是收视率很高吗?”岑时没反应过来。
“收视率高只是有利于投资方制作方,而让金振宇出演《麓境》这件事本身就传递了一个信号——YXC并没有多器重他,也不打算把他推向更高的平台。让电影演员突然下档次出演电视剧,还利用它带新人,金振宇能不窝火吗?”
岑时领悟了:“他肯定还想再电影业又新的建树,甚至走出国门去好莱坞。”
“不打好坚实的基础他是不会贸然进军好莱坞的。所以目前他还是很想找个合适的能托得起他的东家。大枫专于唱片业,显然没那个实力为他建立平台铺好路,YXC又实力却无心捧他,因此他的眼睛一开始盯准的就是百里娱乐。我故意拖了那么久,估计他也已经走投无路了,才开始洽谈。金振宇没有别的选择,无论我把条件压得多低这个约他都得签。可如果不平等倾向太明显,留下芥蒂以后合作起来会有矛盾。”
“做得太好了。”岑时不得不佩服明樱,还以为她使了个美人计,现在看来是自己大大低估两人的智商了。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提起:“刚才听你叫他一口一个‘哥’的……”
岑时没说完,就听见明樱轻笑起来,“在公司多少人喊我姐姐?和真正的姐姐能一样吗?”
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太敏感了,岑时终于放心。
夜深了,明樱吃了药还是睡不着,打电话给轩辕,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清醒。
“金振宇和百里签约了。”
“是吗?”轩辕并不觉得意外,“我真想亲眼看看我姐的表情。不过,你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左右股价?”
“对股价造成的影响并不会很大。截止到现在还只是前戏,真正的还没有开始呢。”
“你也挺沉得住气。”
我在百里玲办公室见到那个当年追杀我的人了,真没想到百里玲还把他留在身边做保镖。“
“那很正常,他是知道内情的人 ,只有放在身边时刻盯着才能保证不出乱子。我觉得很佩服,你居然连和他面对面都没爆发。”
明樱冷笑一声,“我呼吸都困难,真想当场拿刀捅死他。可是和这种棋子拼个你死我活有什么意义……百里玲才是罪魁祸首,我要让她遭到应有的报应,否则我死了也不会瞑目。”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不要把‘死’挂在嘴上,”轩辕叹了口气,“我都跟着你心惊胆战。”
明樱隔了半晌没说话。
“轩辕,谢谢你。”
“还没到剧终谢幕呢,客气什么?”轩辕停了停,“岑宛那边有什么动静?”
“从岑时的表现来看还得添柴,等我开演唱会回来就和她摊牌,你看怎么样?”
“我没异议,不过我必须得在场,她已经是个半疯子了,谁知道她疯了会干出什么事。”
“你当然要在场。你不参与这戏怎么演……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在岑宛这件事上帮我?”
“别想那么多了,本来整天费尽心思就死很多脑细胞。我说过,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会出现。世界上不是还有那种心甘情愿做棋子的人吗?不要怀疑也不要内疚,把我当做你计划的一个环节就够了。不可否认,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人不多,曾经还有两个,可现在在你身边的只有我,如果你还有需要,有个人也会心甘情愿帮你。”
“谁?”
“柳溪川。”
明樱沉默了十秒。
“溪川,我不想她卷入这件事,就让她代替我,得到我得不到的幸福吧。”
不知为什么,一提起溪川,轩辕就无法自然地把这话题进行下去,“哦,对了,你那助理怎样了?”
“怀孕了,我让她多休息,现在变数还很大,不能让她暴露,所以我也不能向岑时要求换助理。这样一来能帮我的只剩Cookie,可是她几乎不中用。”明樱大口喘气,“马上要开演唱会了,我都不知道靠我一个人怎么支撑下去。”
“当初何必煞费苦心选择CICI呢?直接从他情妇里挑一个不就行了。”
“她是最合适的了,有点小聪明,又自以为很聪明。我的对手都不是白痴,特别是岑时,就算是自己亲生儿子,百里玲也不可能放心把公司交给没才干的人。由此可见岑时的头脑不一般,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我。”
“这倒是分析得没错。”
“同样道理,能征服岑时的女人头脑能简单吗?这些女人,精明不在我之下,一旦反被她们利用从中捞取什么好处,就会节外生枝,察言观色的能力是不错,但算不上很聪明,否则怎么可能在离岑时最近的得天独厚的地方磨蹭了那么久都没有进展。”
“看来真是非她不可。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现在岑时已经相当依赖我了。但又产生了新麻烦,我在金振宇签约一事上表现得太过聪明,他会佩服我的能力,但相应的,也会对我产生一点戒心。我要让他连这点戒心都彻底消失,完完全全信任我依赖我,把整个心都交给我。”
“开演唱会是这个目的?”
“开演唱会只是一部分,我‘表忠心’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明樱卖了个关子,“你说一个人最容易丧失判断力、智商降低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吗?当然是看中美女的时候。”
“岑时会像你这样,一颗脑袋里只有一个细胞吗?”
轩辕听明樱少有地开玩笑,知道她心情不错,继续没正经,“你是在夸我吗?”
明樱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不过轩辕看不到。
“等着瞧吧。我会把岑时的脑细胞一点一点置换成我的脑细胞。”
这修辞让轩辕笑出声来,“哦,对了,我想起一个人,可以过去替代CICI帮你。绝对是你的死忠fan,本身又是经纪人最佳人选。”
“嗯?谁?”
“L-ETHER的经纪人哪!你这人还真是忘本。”
“辛安?你刚从火星旅行回来吗?自己用枪指过的人都认不出,难道百里玲的保镖被闪电击中过?”
只有在需要这里才能寻到一点活着的根据。
微笑,或者流泪。
至少不是完全麻木的。
不是利器戳穿皮肤都再也流不出血液的痛彻心扉的麻木。
[十]
睁着眼睛一个人躺在床上观察天明的过程,明明门窗紧闭,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寒风,骨髓里渗透进凉意。
明樱把被子卷了又卷,还是无济于事。
有种让人心生恐慌的错觉——自己已经死去,丧失体温,变成尸体。
内心的恨意太强烈未必是坏事,只是连它也终究会有殆尽的那一天。
所有深爱的人,所有痛恨的人,
全都变成记忆的时候,
再没有仇可报的时候,
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黎明时分的寒冷会比深夜更甚。
[十一]
“Luna联系我,希望你能担当她巡回演唱会最终场的嘉宾。”景添一边把饮料递给溪川一边说道。
“我要去。”溪川的反应时间只能以零点零几秒计。
景添点点头,“是要去的。以来对提升你的人气有很大帮助,而来Luna和老爷子关系不一般,就算我不同意最后还是要屈服于老板……你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
“什么话被你一说都充满了市侩。不过……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她和老爷子关系不一般啊?”
“应该说老爷子很少对人这么仁慈,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出反常了。”
“该不会是明樱长得像老爷子死去的女儿之类的原因吧?”溪川随便瞎扯了一句。
景添却微蹩起眉想了半天,最后才摇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
“哈啊?真的有死去的女儿?”溪川回过头,动作幅度太大,把手里的饮料泼了一半在景添身上。
景添哭笑不得地站起来取纸巾,“嗯,是有。长得不像Luna,倒有点像你,特别是额头到眼睛这部分,不过你也别异想天开,美女多半长得像。她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比你小两岁。”
“谁说我异想天开了?哦,这么说来也不可能是明樱。”溪川没想到自己的“异想天开”居然能找到现实依据,真有点佩服自己。幼稚地自得好半天才把注意力转回手里捏着大把纸巾的景添身上,“擦不干净了吗?”
“拜你所赐。”
“很贵吗?”指的是身上的高档西装。
“Dior Homme的,你说呢?”
“哎呀你和轩辕穿同一品牌的衣服……唷。”话说到一半,溪川已经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可即使面对对方瞬间变化的脸色,还是连后半句带最后那个滑稽的尾音一起脱口而出了。
景添只绷着脸看着她。
女生耸耸肩,“Sorry。”
“你知道吗?自从认识你,我对一个词有了特别深刻的体会,”因为生气或者无奈,总之声音显得比平时更低沉郁悒,“那就是——尴尬。”
[十二]
对于彼此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日子,尴尬地领着塑料袋,站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三个人沉默着对峙。
玄关处的声控灯忽明忽灭,最终因平静而归于黑暗。淡淡的月光打下来,映在脸上,幻化成一些细碎的情愫。时间悄然流逝。
和第一次在雨中遇见她的时候已相距数年。
见过她阴郁的神情,更常见她不沾尘埃的笑容,这样一个精致灵巧的小姑娘,你想把她放进温暖的玻璃花房细心照料耐心灌溉,可她却一次次倔强乖张地生长出桀骜不驯的枝节,剪也剪不完。
奇怪的是每次服输离开的人,总是景添。
下一次再见,她古灵精怪地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忤逆你的那些过往就全都一笔勾销灰飞烟灭了。你操控谁都易如反掌,却唯独拿她没辙。
人与人的关系,从第一眼就确定了。
彼此间,有连自己也分析不清的羁绊。
[十三]
“你好像根本分不清什么人该做知己什么人该做情人。”《麓境》首播后的第二天,提及前一晚的窘境,景添是以平淡的口吻为开端的。
“你的意思是轩辕适合做知己?”
“我的意思是说他不适合做知己,更不适合做情人。”
溪川理直气壮地用眼睛横扫他一眼,“大婶,你有什么立场对我的私人人际关系指手画脚啊?”
对于女生胡来的尊称,景添的耳朵自动开启屏蔽功能,“你不要想太多,我和你,只能是经纪人和艺人。给你的建议,也是出于公事考虑。”
“啧啧,是谁想太多了?”溪川睨着他,“我和你看起来像艺人和经纪人吗?不知道的都以为是理事和理事助理,而且是奴隶般的助理。”
景添叹了口气,“你非要那么小心眼,我也没办法。”说着把新一集剧本放在她面前,用手指点了点,“歌手和花花公子这种组合只能存活在电视剧里,你就好好体会了去演吧。提醒你,你听不进去我也没辙。”
溪川有点愠怒,“你有多了解轩辕?就凭报纸上登的那些东西能判断一个人的人品吗?”
“你错了。我对他的反感完全源于他对我的艺人下手。”
“你是会把我蒸了吃还是煮了吃?还有,别总把‘我的艺人’挂在嘴边,我不是谁的。”女生的倔强劲又占了上风。
“没有听我的话,强行以SEAL出道,结果呢?”景添顿了顿,“第一次演电视剧第一集收视率就过三十的人,怎么能去做歌手?因为比你有远见才强烈反对的,和你又没有过节,你就那么爱记仇吗?”
景添不想跟她像小孩子一样争执下去,站起来转身离开。
与惯常截然不同的冷冷的声音响在身后,仅一句就让景添再迈不出第二步。
“你以为,我以SEAL出道是因为渴望出名吗?”
景添转过头,视界中央的女生面无表情像个人偶。
“要听真正的原因吗?非要以SEAL出道,正是因为你投了反对票。”
景添的眉头瞬间紧蹩。
“没错,是为了和你作对。”女生虽然笑起来,但笑容却掺着意味不明的委屈和凄凉,“还要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吗?我,非常非常讨厌你。”说这话时微眯起眼睛显出真实的敌意。“你说话的腔调,做事的风格,太像我平生最痛恨的一个人,一个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人。所以……”
景添匪夷所思地听着女生用极其缓慢且清晰的表述鞭笞着自己的每根神经。
“不要再没分寸地表现亲密和干涉我的生活了,那些应该建立在好感度而不是反感度的基础上。”溪川扬了扬眉毛。
[十四]
“不好意思,这么晚把你叫来。”
“不用不好意思,把手机举高点……唔,只是烧了保险丝,有替换的吗?我帮你换。”轩辕拍拍手,接过溪川手里的手机,把她从凳子上扶下来。
“没有欸。”
“那怎么办?”轩辕摸摸下巴,很快在光线昏暗的空间里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去把邻居家的偷来吧?”
溪川忍不住笑,捶他一拳,“亏你想得出!我锁了门一起去买吧?”
“这个时间商店应该都关门了,今晚你住我家好不好?我保证明天你工作的时候我会像田螺姑娘一样过来帮你修好。”见对方犹豫地皱起眉,轩辕直接伸出手指推平她眉间的褶皱,“走吧,你又不是没去过。”
“其实我直接睡觉也可以……”
“干吗把自己搞得那么悲惨?因为没电所以只能睡觉。担心什么?经纪人?”
溪川愣了两秒,叹了口气,“你还真是洞察力惊人,张嘴就说到关键点上了。我和他今天还大吵了一架。”
“因为他看我不顺眼吗?”
“有这个原因,也有别的原因。”
“那又是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因为……抢他工作给你买药陪你看电视了?”
“原话是,他对你的反感完全源于你对他的艺人下手。”
话说得有点绕,不过轩辕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帮溪川锁了门,“你应该转告他,他的艺人那么强悍不是谁都敢下手的。”
发出淡蓝色荧光的手机被阖上翻盖,仅有的一丝灯光也消失了。
在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月光下,黑暗中谁拉起自己的胳膊朝前走,像在海洋深处一条鱼紧紧地贴着另一条游。
“我的一切都调查过吗?”
“一切不敢保证。百分之八十知道了,百分之十猜到了,剩下的等你想起来告诉我。”
“关于那百分之八十,有什么感想?”
“IQ数据很惊人,三围数据很平庸。”
无人察觉处漾起了一点笑容,没有声息。
非常非常深的地方,以为被漫无边际的黑暗淹没的地方。
也许存在着模糊的微光。
第七话
[一]
“Luna,你怎么了?”身边的伴舞注意到她突然停下动作,手捂住额头好像很痛苦的模样,纳闷地走近,“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女生沿着舞台边缘坐下,把头埋进臂弯里,“没事,我贫血有点头晕,休息一下就好了。”
几个伴舞都停了下来,从台下爬上来关切地问道:“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
CICI见劝不动她,直起身对伴舞说:“那就让Luna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好了再去叫你们。”
年轻的女孩们点点头去了后台。
CICI在她身边坐下,把手搭在她肩上,“这段时间你真是太辛苦了,没日没夜地练习、彩排,我又几乎没帮上什么忙,反而是你照顾我的时间比较多。”
“你帮不了我。”明樱抬头叹了口气,抱膝坐着,“虽然把以前在YXC的舞蹈老师也带过来了,但无论是和溪川合作还是和别人合作的舞蹈都需要重排,而且就算重排,一个人跳的气势也比组合跳起来弱多了。”
“伴舞增加一些可能会好一点。”
明樱轻笑一声,“百里的伴舞比YXC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没看见吗?刚才和我跳交叉舞步的那个,每次到这段音乐结束都没跳到预定位置,她已经在她们中间算好的了。”
“很怀念YXC吗?”
明樱没有回答。
CICI摇了摇头,“百里的现状就是这样,没有很好的舞师,舞台灯光音响都有很多不足,舞步设计总是模仿甚至抄袭YXC,都是高层不够重视不肯花钱的结果。说句不该说的,理事长的心思好像全不在管理公司上。我听前辈们说,前任理事长在任时期,百里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松散浮躁的样子。”
明樱直视前方出神了,瞳孔里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好半天才感觉到CICI在推自己,“Luna,Luna。又不舒服了吗?”
“没有。”明樱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这时舞蹈老师走过来打招呼:“为什么坐在这里?不是还有两天就是最终彩排了吗?”
明樱抱歉地对他笑笑,“对不起,我有点贫血,头很晕,休息一下。对了,《黑白之约》间奏那段我想取消伴舞。”
“取消?你一个人跳吗?我觉得效果肯定不好。以前这段你和hisky合作,已经传为经典了。用伴舞代替hisky的位置也许不够理想,但也总比换成独舞风险小。独舞的话,基本上风格就完全变了。”
“我就是要完全改变风格。”
舞蹈老师没明白,抬高眉毛看着她。
“没有一个伴舞能比得上hisky,被称为‘跳舞机’的人,哪里是凭伴舞能够取代的?与其做一个注定会被骂作山寨版本的尝试不如彻底改变风格使两者没有可比性。”
舞蹈老师似乎被说动了,抱着双臂思考着,最后坚定地点了下头,“你说得对。不过这样一来,你的舞步要增加。否则会显得单调。”
CICI在一旁急了,“还要加?《黑白之约》的难度已经太高了,这样下去Luna会累垮的。”
明樱微笑起来,“没关系,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有资格做艺人?
[二]
抛开冠冕堂皇的理由,接近那个最真实的内核。
在所有人眼里是无与伦比的舞者,在我眼里更是无可取代的。
那个眼神犀利充满霸气的少年,白色衬衫外套着黑色西装,黑的窄领带随舞步扬起,带着年少的锐利,和我踩着一样的节奏,位置轮换时与我目光交织,永远是我唯一的舞伴。
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三]
明樱在香港和上海的两场演唱会都空前成功,溪川因日程密集没抽出时间去现场观看,只看了轩辕帮忙录下的电视转播。舞台上的明樱,比以前和自己一起开演唱会是更加成熟,她仅凭一个人的魅力,使国内最大的两个会馆座无虚席。
真正是“教主”、“女神”一般的存在,可为什么看着她在舞台上唱着跳着,周身的光芒喷薄而出,自己却如此心痛?
这辉煌是以多大代价换来的,溪川比谁都能理解。
但实际上,真实的付出甚至远比溪川想象的多。出精选专辑时突发的病症,在后来筋疲力尽的日子里越来越严重和频繁地反复出现,并不是忙得完全没有时间去医院,而是害怕听见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明樱的眼睛,正间歇性地失能。
每当上千瓦的照明晃过自己眼前,那片黑色的雾气就罩住了整个视界,有时数十秒,有时几分钟,什么也看不见,人心随之惶恐又强迫自己绝不能随之恐慌。
要赶在失去一切之前让仇人血债血偿,绝不能在与时间与生命的赛跑中轻易认输。
苦难到底有多深,没有人能够想象。
[三]
明樱在香港和上海的两场演唱会都空前成功,溪川因日程密集没抽出时间去现场观看,只看了轩辕帮忙录下的电视转播。舞台上的明樱,比以前和自己一起开演唱会是更加成熟,她仅凭一个人的魅力,使国内最大的两个会馆座无虚席。
真正是“教主”、“女神”一般的存在,可为什么看着她在舞台上唱着跳着,周身的光芒喷薄而出,自己却如此心痛?
这辉煌是以多大代价换来的,溪川比谁都能理解。
但实际上,真实的付出甚至远比溪川想象的多。出精选专辑时突发的病症,在后来筋疲力尽的日子里越来越严重和频繁地反复出现,并不是忙得完全没有时间去医院,而是害怕听见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明樱的眼睛,正间歇性地失能。
每当上千瓦的照明晃过自己眼前,那片黑色的雾气就罩住了整个视界,有时数十秒,有时几分钟,什么也看不见,人心随之惶恐又强迫自己绝不能随之恐慌。
要赶在失去一切之前让仇人血债血偿,绝不能在与时间与生命的赛跑中轻易认输。
苦难到底有多深,没有人能够想象。
[四]
明樱乘飞机回北京的当天就给轩辕打了电话:“帮我想个地点,确保娱记不会出现的地点,我要和岑宛正面对决了。”
“帮你留意了,岑宛今明两天晚上和同学唱K,我们可以定在她们包间的隔壁,到时候见机行事。”
“KTV?”明樱想了想,“好像并不是很理想的地点,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明天我演唱会彩排,只有在今天解决。”
“我明白了。等会儿去你家接你。”
“你不要来我家接我,我会自己打车过去,我们在预定地点见面就行了。”
挂断电话,明樱想起应该跟CICI交代一下行程,到客厅对她说:“我今天想好好休息,你帮我约个晚上七点的全套SPA,水疗、全身磨砂、脸部补水加法式按摩,水疗约最长的时间。”
“好的。”
“你就不用跟来了,时间太长,陪着我不如在家休息,明天会很累的。”
CICI有点感激明樱的体谅。
“哦对了,”明樱往房间去又折返回来,“五点半时你从这里打车随便去什么地方,不要是市中心,容易堵车,也不要太偏僻,计价器到20元的时候下车,去马路对面帮我撘一辆出租车回来。”
太绕了,CICI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么大费周折?”
“我开车出去最容易被记者跟,附近的出租车也不能相信。不想被这些人打扰,但摆脱他们实在不容易,只能稍微麻烦你了。”
CICI领悟了,掏出日程本记下明樱交代的步骤。
[五]
明樱趁水疗的时候偷偷从美容院溜出来,又换了好几辆出租,最后到达岑宛所在的KTV。轩辕早已经等在包间里,见明樱进门,站起来,“你有多少时间?”
“最多半小时。”
“那我直接装作走错去那边吧。”
明樱摇摇头,把门留了一条缝,说话时不断向外窥视,走调的歌声飘进来。
“你进去的话,她的人证可就太多了。”
“那她一直不出来我们就没辙了?”
“一直不出来就想个办法让她出来。”明樱当即拿出手机给林慧发起了短信:
嫂子,我是明樱,正在做美容不方便打电话,突然想起从香港给你和岑宛都带了礼物,打算让助理分别给你们送去,可是联系不上岑宛,你帮我联系她一下吧。
发完后推了推轩辕,“现在去盥洗室洗洗手,然后回来,争取把岑宛引进这里来。”
轩辕会意地照办了。
过了片刻林慧就回了短信:“好的,我来打她手机。”
事态果然如明樱所料的发展。为了接听电话,岑宛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捂住耳朵从包厢里单独出来了,正和林慧说着“谁要那狐狸精的礼物”,突然看见身影像轩辕的人走了过去,于是急忙挂断电话跟在后面,确定是轩辕后直冲进明樱所在的单间。
当然,在岑宛看来,这完全是“上天有眼让自己得知真相”的一次意外事件。
“不要脸的贱人!”岑宛破口大骂,“你和轩辕在这里干什么?”
没想到对方脸上却没有丝毫慌张,和在岑时办公室看见的不停辩解的她判若两人,明樱平静地放下手里的麦克风,露出诡异的笑容,“干什么?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吗?还是,想知道更多细节?”
这反应大大出人意料,岑宛微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明樱当然不会给她留任何反击的余地,继续笑着说:“或者,是想跟来酒店观摩之后的步骤?反正我是不会介意的,说实话我也挺可怜你,老在轩辕左右当跟屁虫,可就是半点魅力都没有,轩辕他碰都没碰过你吧!”
被打中七寸,岑宛瞬时脸色煞白。明樱换出妖媚的神情往轩辕身上贴去,“早就跟你说过,自己罩不住男人是自己没本事,奉劝你好好照照镜子,长着这样的脸这样的身材,”明樱露出轻蔑的神色,“你打算拿什么和我比呢?”
岑宛嘴唇颤抖,失控地把她从轩辕身边拖开,转头看向轩辕。
轩辕轻轻推开她,扶起失去重心坐在沙发上的明樱,对岑宛说:“既然你都看见了……”
岑宛一边拼命地摇头一边揪住轩辕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大喊:“不会的!你答应过我妈会和我结婚!轩辕家和百里家……”
轩辕挣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两家是有过约定,可是,你姓百里吗?”
岑宛突然愣住了。
“轩辕家和百里家的约定,是让我娶百里家的女儿。你,是百里涟在吗?”
明樱知道这个名字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永远无法赶上的百里涟在,和现实中无法战胜的季明樱,双重打击像两根长长的铁钉牢牢地把她钉住,丧失了行动力。
明樱笑着当着她的面勾过轩辕的手臂,丢下一句“没实力就趁早放手回你妈怀抱里去做乖宝宝吧”扬长而去。
[六]
“我得赶回美容院,你也马上会被召唤的,就在这里分开吧。”明樱刚过一个路口就扬手拦下出租车。
轩辕俯下身嘱咐着“注意安全”,为她关上了车门。
一小时以后,果然百里玲的电话就打到了轩辕手机上。
“喂?”
“轩辕辙啊?我是宛宛妈妈,你在哪里?”
“我?在家啊。”
那边顿了两秒,又继续问:“哪个家?在北京吗?”
“是在北京。”
“可是我们家岑宛怎么说刚才在练歌房和你吵架了?”
“怎么可能?我今晚没去过练歌房。”
“那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岑宛很伤心,回家后一直在哭。”
“好的,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百里玲的声音听起来消了怒气,又充满疑惑,“你开车当心。”
岑宛一边坐在床上大哭一点断断续续地问百里玲:“他怎么说?”
“他说他今晚没去过练歌房。”
“他撒谎!他在撒谎!”岑宛又喊叫起来。
百里玲心中有几分不满,“你不能好好说话吗?跟你讲过多少遍,脾气这么坏只会吃亏,熟人谁都知道你爹怎么死的,了解的知道你是脾气不好,不了解的都会说你像你爹!“
岑宛大口深呼吸,强行克制使自己安静。
百里玲又打电话给岑时,让他立刻回家。
[七]
岑时家离母亲家更近,所以和轩辕几乎同时到达,进门就问:“这么突然把人喊来干吗?”
岑宛有了靠山,立刻理直气壮了,恶狠狠地指着轩辕,“你让他说!”
岑时看向轩辕,轩辕却把手一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伯母突然把我喊来的。”
百里玲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是轩辕演得太像还是岑宛脑袋出了问题,应了一句:“嗯,是我叫来的。宛宛说晚上在练歌房撞见轩辕和季明樱幽会,三个人吵起来了。”
岑时当下愤怒地揪住轩辕的衣服,对方却还是一张茫然的脸。
“岑宛你确定你看见的是我吗?”
“你演技可真惊人啊!都说了话吵了架,能不是你吗?”
“可是我今天晚上一直在家里,怎么可能去练歌房和你吵架?再说了,季明樱不是在香港吗?”
岑宛眼睛瞪得浑圆,气得暂时说不出话。岑时插嘴道:“明樱今天已经回北京了。”但他也觉得这事蹊跷,一个死死认定,另一个坚决否认,肯定有一方在撒谎,岑时不相信轩辕,但由于岑宛一贯对明樱怀有敌意,事关明樱,说话真实度也会打折。
“我打电话给明樱问问吧。”岑时拿出手机征求百里玲的意见,百里玲有点头疼地点点头。半晌后,岑时摇摇头,“没人接。”岑宛胸有成竹地冷哼一声。“我再打给她助理。”这次很快就接通了。
“喂?CICI……你和明樱在一起吗?……那她在家里?……美容院?你有美容院电话吗?……好的我记下了。”岑时挂上CICI电话立刻拨给美容院。
“您好,请问季明樱小姐在你们店里吗?……我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规定,可……那好吧,如果她在,请你转告她留意手机好吗?我直接打她手机。”
阖上手机,岑时转达说:“助理说她今晚预约了七点到十点半的全套美容,一直都会在美容院。”
“不可能!她们都是串通好的!助理在说谎!”岑宛又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百里玲狠狠地斜了她一眼,问岑时:“那美容院怎么说?”
“美容院说不能随便透露客人信息。稍等会儿,我打明樱手机。”岑时边说着,边拨号,响过六声后,终于接通,可接听的声音却不是明樱的。
“喂?”
“喂?”岑时有点意外,“这不是季明樱小姐的手机吗?”
“是季小姐的手机,季小姐现在正敷着面膜不方便接听电话,您十分钟后再打好吗?”
“请等一下,你是美容师吗?”
“是的。”
“季小姐今晚从几点开始在你们店里?”
“季小姐从七点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我们店里。”
“哦,这样啊。那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岑时阖上手机,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岑宛,“美容师说季明樱从七点到现在一直在店里做美容。你是中邪了见鬼了?”
“不可能!他们全都是串通好了的!绝对不可能!”岑宛像发疯一样冲上前拼命拉扯轩辕的衣服,“你说!你是男人就承认!你们全都是串通好的!你快说啊!”轩辕还是茫然的神情,看向百里玲。
百里玲见势头不对劲,忙让佣人把歇斯底里的岑宛拉进了卧房。
“宛宛这是怎么回事?她一直有这个毛病吗?”轩辕装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百里玲半张着嘴不知该怎么解释。
“听说伯父当年就是因精神疾病去世的啊……该不会……”
百里玲连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宛宛一直都很正常,可能这几天失眠神经衰弱,人有点恍惚,我给她调理调理过几天就好了,你别介意。”
“哦。”轩辕微蹩着眉,勉强地点点头。
岑时却明显已经露出厌恶的表情,“我看她就是在故意装疯卖傻!还好误解立刻就消除了,否则真会被外人笑死。”
百里玲到底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此刻显得又头疼又尴尬又精疲力竭。轩辕适时提出“那么伯母您早点休息我回去了”,也就没有被挽留。直到岑时和轩辕离开,卧房里还一直传来哭闹声。
[八]
北京演唱会的最后一次彩排,溪川早早地到场了,却没有引起明樱的注意,只是一个人坐在台下的黑暗中。
舞台中央的女生偶尔跟着音乐练习一下舞步,所有的部门都已经进入最后调试阶段。
刚和明樱组成SEAL的时候,有一次无聊,发现手机里有万年历,于是两人私下开始编写日程计划,什么日子该出第一张专辑,什么日子该得大奖,什么日子争取上什么节目……后来由于和现实进程完全不一致,没过两天就忘记了这件事。
而今天,来的路上,溪川无意间发现眼下在当初两人编的时间表里竟也是个特殊的日子,好奇地点开查看。
第一次演唱会。
这才意识到,原来现实中的发展比计划的快了许多。可心里不仅没有欣喜反而弥漫开淡淡的惆怅。
时间缓流,前进的速度居然这么快,会让人不由得担心很快就会接近尽头。
曾经在黑暗中一起摸索前路,相互搀扶,相濡以沫,也有过简单的快乐,然后两人一起长大,纠缠在一起的命运逐渐松动、分离,但溪川却相信终有一天还能回到共同的原点。
舞台上那个正当最好年华的女孩,还会去往多高的地方呢?
虚拟的第一次演唱会——溪川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实际上是明樱的最后一次演唱会。
最后一次看她在世界的中心闪耀。
整个会场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溪川看不见明樱,有种不祥的预感,跑上前去推开慌作一团的工作人员。
“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顾得上回答。
拼命往人群里挤的溪川被猛然拉住,回头见是景添在朝自己摇头:“别进去,你也要注意安全,再出什么意外就麻烦大了。”
溪川有些茫然,追问:“这是怎么了?”
“Luna突然撞到器械,然后失去平衡掉进台上两米深的大坑里了。”
听了景添的解释,溪川更加不管不顾地往里面挤,却又感到迎面而来一股反作用力,幸好景添一直扯着没放手,否则就也被逆向散开的人群撞到了,是明樱被工作人员抬上来安放在舞台上,溪川看见了她,神智很清醒,正皱着眉镇定地对身边的助理交代些什么,但似乎受了伤,无法行动了。
溪川挣开景添的手跑到明樱身边,“怎么样?伤得很严重吗?能不能站起来?”
明樱好像很烦闷地喘着气,用手捂住脸,无论谁询问都再没说话。
有人拨打了120,救护中心的人很快就赶来把明樱抬上担架运走了。
伤得多重?明樱还会不会回来?演唱会到底能不能顺利进行?所有人心里都打着大大的问号。
会场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穿着分发的一次性透明雨衣排着队等待进入会场的四万歌迷,还不知道演唱会主角发生意外即将缺席的事实。
而会场内的气氛更加压抑,几乎没有人敢发声音,只听见负责人模样的人在发火:“怎么会撞到器械,你们是怎么干活的?看见有人在边上不能注意点吗?”
操作大型机械的工作人员委屈地说:“器械运动的速度已经非常非常慢了,根本就不应该撞上的。但是Luna当时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一样直直地迎着运动的器械走过来,我也纳闷啊,这么大的东西她怎么会看不见呢?”
完全没看见?
溪川皱起眉,和所有人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从医院没有消息传来。无论是明樱还是她助理的手机都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溪川忧心忡忡地阖上手机,离开场只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
公司开始做演唱会延期的安排。演唱会延期不仅意味着巨额赔偿,而且作为她巡回演唱会的最终场,对她的影响也不容小觑。百里娱乐的高层几乎全部闻讯赶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二十分钟后,明樱被轮椅推着,出现在会场里。
医生说至少要安静休养一个月,腿伤才能勉强恢复。由于过度劳累,去年演唱会期间的腿伤也早已复发,只是明樱一直忍耐着隐瞒着。即使如此,当被问到“还能跑得动吗”的时候,她还是坚定地回答“我会跑的”。
除了开演时间推迟,一切都照着原定计划进行。
溪川处在旁观的境地,却愈发地感到惶惶不安。演唱会是照计划进行了,可是演唱会之后呢?她必须要开始偿还身体欠下的巨债,而溪川担心的是,明樱所隐瞒的远不止腿伤。
止痛针的效用只能维持三十分钟,但历时两小时的演唱会,耀眼的明樱唱着跳着满场跑动,锋芒毕露不可当,在场的四万歌迷,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在常年干燥的北京,这个深秋因绵延的雨水显得异常寒冷。
[九]
因开演时间推迟而有些不满的部分歌迷,很快看见了后续报道,“Luna受伤后依然坚持完成演唱会”,被作为花絮传颂着。明樱的人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在溪川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像是与魔鬼做着交易,用一部分未来换取现在。
但是,不会有人想到,明樱已经彻底放弃了未来。
不受控制,不能停止,哪怕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一个目标,复仇之后该如何生活下去,却从来不曾考虑。
即使将来会永远陷入黑暗、会丧失行动能力也在所不惜。[十]
演唱会结束后,明樱因腿伤获得了一个假期,在家休养。溪川和轩辕分别来探望过几次,却一连几天都不见CICI踪影,溪川注意到,“你那助理也太差劲了,虽然你不在工作,但照顾你也是她的工作。”
明樱摇摇头,“她另有用处。”
溪川听了这话,心下明白了一半,也就没有再详问。
“你《麓境》拍得顺利吗?”
溪川叹了口气,“首播收视率就上三十点,第二季都到三十四了,预期会稍有回落的两集也没下降。大家一看这剧火了,反而各怀鬼胎抢功抢得厉害。顾盼一直不满意自己的戏份,给瞿芒送了不少好处,可瞿芒是既不吃硬也不吃软的角色,全给退了回去,几次以后惹烦了瞿芒,第十一集给她写了个剃光头的情节。”
明樱忍不住笑,“真的会剃吗?”
“当然不会啦,戴假头套嘛,可是也够难看的,会留下永久的荧幕形象,为了这事双方都不肯让步,这两天正吵得不可开交呢。编剧要罢写,演员要罢演,导演夹在中间受气,一直拍电影的童翎哪遭遇过这种局面?拍摄进度也就放慢了,我正好多了点空闲时间偶尔溜出来看你。”
“我说呢。不过,瞿芒没难为过你吗?”
“她倒是没有。如果戏份太重算虐待我,那就有。如果她的偏爱导致顾盼处处和我作对算间接为难,那就有。”
“要得到她的认可不容易,我当时都知难而退了。哦,这几天在家看电视经常看到你的节目。”
“嗯,通告时比较多。景添……神通广大,不过就是讨厌。”
明樱抿嘴淡然笑笑,觉得她太孩子气,而说服工作并不适合自己来做,没有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泛泛地感慨了一句:“你多幸运啊。”
溪川微怔,神情突然黯淡下来,“幸运?大家都这么说我……”
沉默几秒后,溪川平静地看向明樱的眼睛,问道:“可是明樱,你觉得是死去更幸运,还是看着别人死去更幸运?”
[十一]
每经历一次劫难,告诉自己必须重新开始生活。
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在反复对自己催眠——
“你多幸运”、“你多幸福”……
总是对人说:“脑子里的,都忘记了呢。”
伪装的欢笑,伪装的阳光与开朗,也可以迷惑很多局外人,只是骗不了自己。
离开的人幸运地幸福地安眠了,而被留下的人睁着双眼,才要阅尽这黑白的荒芜世界里所有的凄凉与悲恸。
时间在头顶逐渐变成一团厚重的积雨云,也许有一天能够化作狂风暴雨冲净心里积累了十余年的尘埃。
[十二]
受伤的公主沉睡在荆棘之中,等待被救赎。
而荆棘长在内心深处快要疯狂地刺破胸腔的公主却只能自我救赎。
明樱和溪川不同,她正被时间追赶着朝一条歧路上奔跑,已经不能驻足也不能回头。
[十三]
周末,岑时来探望明樱,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喜色。
“有什么好事吗?”明樱问。
“对不起,明樱,我要把CICI从你身边调走了。不过你放心,等你回来工作,我会再安排得力的助手给你。”
“CICI怎么了?”明樱故意装作好奇。
岑时再也忍不住欣喜,“她怀了我的孩子。”
明樱给自己预定了五秒的反应时间,才改变音调跟着高兴起来,“真的吗?”可又急速变忧心,“可是,嫂子……”
岑时也想起这桩随之而来的头痛事,“也不知道她怎么眼线那么多!马上就知道了,现在每天在家里闹,一方面指责我,一方面一口咬定孩子不是我的,在我这儿闹还不够,还去我妈跟前闹。真是被她烦死了。”
“是不是你的很好坚定啊,等孩子生下来做个DNA就知道了。”见岑时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微变化,明樱马上从容地解释道:“你是我哥,嫂子和我的关系也是建立在她是你妻子的基础上,只要你好,别人怎么样我不会在乎。”
岑时长吁一口气,又恢复了喜悦之色,“是啊,等生下来就知道了。可我有点不明白,医生说……我是……”
知道岑时要说什么,见他面露难色,明樱表示会意没让他说下去。“医生说?医生也经常有误诊的,何况,我记得嫂子……林慧,她自己就是医生,在她的朋友圈里找个人按她指示的说,不也是易如反掌吗?”
岑时蹩起眉,明樱知道这两句话已经说到他心里了,立刻打住,“不过,我也没说一定就是这样,我猜猜而已。”
“不对,”岑时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现在暂且相信CICI吧,因为她在我身边时也很忙,没见她交往别的男人,”明樱说到这笑了笑,“可我是洞察力太差了点,连你们俩交往我都没发现。”
因为和CICI压根没交往,岑时笑得有些尴尬。
明樱接着说:“暂且相信她,好好照顾她。”
“嗯,这我知道。”岑时应道。
截止到目前的事态发展,依然完全吻合明樱的计划。接下去就该给岑时制造点麻烦了。
等岑时走后,明樱马上分别给CICI和林慧去了电话,然后坐等好戏开场。
[十四]
红色的跑车停在不远处,溪川在公司的车门口停了几秒,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景添,上了公司的车。
一些过往向窗外迅速向后闪过的景色,在脑海里绕。
永不离去的夏季,树影下有天真无邪的笑脸,以为痛苦会这样安静地远离自己的生活,谁想到新的磨难接踵而至?谁想到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会轰然倒塌,把美好的期冀再次砸得粉碎?
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可是抱歉,因为无法面对你的怜悯与同情,我选择离开。
因为爱着你,害怕面对你,所以才一次又一次从你身边逃开,直到——
“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你的脸上露出一点坏笑。
直到离开之后,所有想躲避的人,你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爱还是对号入座的错误。
遗失的美好,你想在重复中找回当时的心动,沿着轨迹回溯,路过的风景却全都已经不是当年意味。
世界上只剩下两种人:像他的和不像他的。
也曾经紧紧抓住那么点相似不放,可是无论再怎么相像也不可能再有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等你终于明白一个人不可能代替另一个人存在,已经深深伤害了彼此的心。他说着“我总觉得你不是真正的爱我,只是我在你心里与众不同。而你一直紧紧地抓住这么一丁点儿与众不同,是因为我有太多的不足你想要删除,必须靠自欺欺人才能变得盲目。”离开,你能够体会那种悲伤的心情,而你,从此害怕从别人身上的相似重温他的存在。
因为害怕,又想要躲避,看起来这心境又与许多年前如出一辙,太多的相似点叠加,于是更加害怕……走不出循环的怪圈。
“停车!”
景添不带温度的声音把溪川从沉思中拉回来。
由于他语气的果断,车辆紧急刹车。溪川在一个前倾的动作后抬起头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向景添。
“下车。”另一个命令,不容置疑。
溪川、司机、助理们,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伤害别人也好,被别人伤害也好,至少是自己发自内心的选择,如果不想让自己有遗憾就按照直觉去选吧。
想唱歌就去唱,想加入组合就去加入,想恋爱就去不顾一切地恋爱,没有失败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就算你一直谨小慎微做自己完全有把握的事情也有可能失败,即使失败也不是完全没有所得,多多冒险反而能增加成功的机会。所以是我错了。
下车去,把这道题求个解出来,正误等将来再判断。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因为患得患失而如丧考妣的脸。”
几个月前把流落街头的自己救上车几个月后又把犹豫不决的自己赶下车。独断专行,却是优点。
溪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用力咬下唇,不知道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你”。
但好像被猜中了心思,景添说:“什么也不用说,以后叫你‘丫头’乖乖答应就是,等你不那么优柔寡断学会了自己做正确决定的时候,才有资格叛逆,在那之前,你记住,我是你的监护人。”
“其实我和明樱简直一模一样,因为无法接受现实,无力改变现实,所以必须寻找出一个迁怒对象,只有仇恨能让我们稍稍释怀。
后来明樱要离开我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妈妈依赖爸爸,不是因为懒惰或者无能,而是因为信任因为爱,因为一颗心完全交给他,所以根本没有考虑过风险的存在。
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恨了她整整十一年,她来看过我,可是我三番五次把她拒之门外。我伤害了妈妈也伤害了自己是一年。等我明白过来,妈妈差点就要离开我了。在病房守着高烧不醒的妈妈,我想如果她就这样离开,我会一辈子后悔,可是手术之后我又犹豫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因为我的任性而受伤更深的妈妈。她死了丈夫,她被最爱的人背叛,她为了女儿的前途把她寄养在别人家,可是她女儿却一直把她拒之门外……”
轩辕把泣不成声的女生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可是,还来得及啊。她会原谅你的。她一直很爱你,这点毋庸置疑。”抬手帮女生擦去眼泪,“我说,别哭了,真的想她就回家看看她给你的信。”
“信?”
轩辕从泡芙包装袋侧面抽出厚厚的信封,“不好意思,我冒充了你的经纪人问你妈要不要带什么话给你,她激动地写了很长的信还不给我看。”
溪川把信贴在胸口又哭起来,“你调查出她工作的地方了?”
轩辕扬扬眉毛,:你根本不会相信一家泡芙点的四面墙上全挂满了SEAL的照片,可怜明樱成了陪衬。”
溪川破涕为笑。
“回家看信吧,如果你做好心理准备就打我手机,我带你去店里吃。”轩辕微笑着眨眨眼,“卡布基诺味的泡芙。”
第八话
[一]
约会地点是林慧定的。
门脸隐蔽但内部装修豪华精致的咖啡馆。
院子里栽有盆景,木质扶手的布艺沙发显得朴素而又格调。
显然她为了彰显自己的高品位颇费了一番心思。
CICI见过林慧,进门就认出了她,但并没有急于与她正面对决,而是停在原地装作继续寻找来达到用余光观察的目的。
林慧正拿着粉盒补妆,那是个薄薄的肉色椭圆形粉饼盒,盒盖上有复杂的菊状暗雕花。
这牌子CICI认得,是个法国品牌,但在日本风行,价格昂贵程度不输国际大牌,特别之处是适合少女使用。
不得不承认,这适合少女的品牌用在林慧脸上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做作,她的皮肤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样莹亮透白,都是美容院的功劳。
CICI忍不住向廊柱上的暗色玻璃瞥去一眼,看见反射下自己那像油田一样泛光而肤质有十分粗糙的脸,厚重的粉底只能让它白得很惨烈。
妒意在心里万马奔腾,但其中又掺杂着一丝得意。
人与人固然无法生而平等,但好在自己心比天高不甘栖落鸦巢。如今占了上风的是自己,因为自己手中紧攥着一张王牌。
CICI笑吟吟地走过去,在林慧对面坐下。
林慧以前也许和这女孩打过两次照面,但肯定没有正眼瞧过她,所以一见CICI就用剜人的眼神把她上下扫了个遍。
见对方绷脸抿嘴的架势,CICI反而放松不少,先开口打招呼:“您好,我是赵茜茜。”虽然使用了敬语,但分明是胜者腔调。
林慧要在对手面前保持“贵族风范”,不能随便撒泼,但又没有做演员的天赋,最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就是你啊。”
说罢便垂眼去看menu不再理她,按来之前明樱支的招叫来服务生要了杯980元的摩卡。
CICI在心中冷笑,果然不出Luna所料,林慧就是想以这种手段在气势上先压倒自己,一点也没露怯,点了一杯800元的拿铁。
轮到林慧小吃一惊,扬了扬眉,用轻蔑的语气问:“你也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偶尔,跟岑时来见客户谈工作。”CICI的脸上显露着与谎言相悖的镇定自若。
表情一变,林慧前倾了身体。看来已经不需要再绕弯,就按照计划,直接道:“说吧,多少钱可以让你离开他?”
“多少钱?我不要钱,我爱他。”
这样的回答倒也在林慧预料之中。
“爱他?就不惜破坏他的家庭?”
CICI的视线从咖啡杯折射着高光的边缘抬上来,和她对视了短短的几秒,“我不会破坏他的家庭,你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安心做他的妻子,假装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只是爱他,甘心为他生儿育女。”亮出杀手锏的同时,脸上也露出嘲讽意味的淡淡笑意。
打好腹稿的谩骂落空得彻底,思绪坍塌一段,不知用什么来填补。林慧的手在桌下紧捏成拳,血液在静脉里流动不顺。
CICI看见她太阳穴处跳动的筋,把下巴扬得更高了。
对抗演变成对峙。
日光斜切进窗,阴影落在桌上。
不规则的一小团灰,从一盏杯下缓慢地移动到另一盏杯下。
[二]
自从林慧得知CICI的存在,岑时已经习惯了不时听见一些东西落地或者砸在墙壁上的发出的巨响。
当初早早结婚,很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尽快搬出家,避开脾气火爆、时常歇斯底里耍小姐脾气的妹妹。更年幼的时候,就受够了患有精神疾病的父亲的间歇性发作。
虽然不漂亮不出众但性格温婉的林慧是处避风港湾。她不温不火的柔声细语使这个家总是温度宜人。因此岑时一直把她藏在内心一块风雨无法撼动的湿地。且不说CICI是个意外,即使遇上深爱的女人,岑时也没动过离开林慧的念头,而如今她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得不避着她去别处寻安宁。
“今天我见了赵茜茜。”林慧黄着脸进门换鞋,话说得有气无力,“那个小孩绝对不是你的。我敢肯定。”
岑时“哦”地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向她,庆幸她终于不再厉声尖叫。
“我们平静地谈一谈吧。”
她说“平静”二字的同时,脸上却反而露出与之不协调的愤怒神色,岑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觉得她的脸变成了一个豁开的黑色洞口,望不到底。
[三]
当事情的发生吻合了植入潜意识里的前兆,再不合理也让人感到真实。
“平静的恳谈”过后两天,岑时突然接到CICI的电话,女孩在那头哭得梨花带雨,“你来一趟我家吧。”
当时并无其他只觉得有些麻烦。
等赶过去进门看见满屋狼藉,第一反应是遭了抢劫。
岑时有点怜惜地拉过依然缩在沙发里哭哭啼啼的CICI,柔声问:“怎么回事?”
“林慧来过了。”才说了这么一句,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岑时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这是她弄的?”
女孩使劲地点点头,仿佛点的力度越大,话语的可信度就越高,“她就是想吓坏我,让我流产, 一定是这样!”
岑时皱着眉叹口气。
CICI继续哭诉:“万一真的如她所愿了,我受了冤枉无所谓,可是岑时你一直没有孩子,她这么做害的还是你。”
岑时见她哭得实在太可怜,把她揽进怀里,“从今天起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别哭了。”
心里对林慧的愤恨之意越来越浓。
CICI想明樱的方法果然管用,之前岑时从没有主动抱过自己,照这趋势过不多久说不定真能赢得他的心。
哭得愈发起劲了。
哪想到岑时被这哭泣吵得快神经衰弱,没一会儿就找了个公事繁忙的借口离开了。
[四]
从岑时满脸的倦容就可看出,两边撺掇的诡计奏了效。
人人都有恶毒的血液,明樱只不过稍稍加温使它们沸腾得更快。这么想着,负罪感立即消失。
明樱锁上门微笑着,把手袋从一肩换到另一肩,从右侧挽过岑时的胳臂,“去川菜馆好吗?附近有一家口味很不错,我们走着去。”
“可以吗?”担心的自然是辣椒对歌手嗓音的损害。
“没关系,我自己会掌握分寸。”
下过雨,地面微潮,空气很清新。
岑时不说话,明樱问:“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不愿想,和你在一起让人很轻松。明樱,你很特别。挑食的节食的做作女人我见得太多,虽然那时她们对自己苛刻,但让周围的人都感到难受。你却让人感到很畅快。想做什么就会果断地付诸实行,不顾及常理也不顾及别人的眼光,但又不是毫无节制,就像你说的‘自己会掌握分寸’。你很睿智,不是小聪明,不再细枝末节上玩心术。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有一类人注定成为光源所在。”
“那个妹妹也是这类人吗?”
岑时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只是突然提及有点意外。回忆埋得太深,翻出来,翻上嘴角还能变成弧线。
“她也是。如果她活着,一定也是被人仰望的存在。”
路旁的一小滩积水反射着惨白的光,中间浮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彩色油迹。
经过手机城门口的大音响放着被转化成电子音的舞曲。
比原本的快节奏更快的节奏。
像电击落在心脏上。
蛰伏已久的某种情绪缓慢地复苏了。
“她死了?”问句有些伤感,可对方没有注意到。
岑时摇着头,“生死未卜。”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她死了,但她还活着,又不可能默默无闻杳无音讯,这就是矛盾所在。
如果岑时干脆地说“已经死了”,那么从他人口中听见自己“死讯”的明樱定会在接下去的报复过程中无所顾忌。然而,亲情并不是个虚无的概念,眼前的这个人是仇人的亲人,也是自己的亲人。
[五]
光谱中不属于极端的红也不属于极端的紫。
你狠下心对他的关心与信任视而不见,他就会变成牺牲品。
而你若想回头原途折返,他则是指引航向的微光。
[六]
明樱看着坐在对面的岑时,手指无意识地做着无声轻轻敲击杯缘的动作,像打点计时器,最后露出一个如同垂死的人决定放弃生的希望的奇怪笑容,“我们不提伤心事了。”
岑时立刻从悲欢参半的回忆中解脱出来,“你来点菜?”
“如果你不愿消耗脑细胞就让我来吧。”这次是更开朗自然的笑容。
岑时把菜单越过桌面上方递给她。
“对了,上次签金振宇的时候我就在想——”像是饭局中凭随机概率而起的话题。
岑时正处于防线松散的状态中,更随口地问道:“什么事?”
“我们公司体制上有些问题。明明主持工作的是哥,可哥却基本全处于理事长的管理中,灵活性很差。这样表面上看是双保险,遇到实际问题,家族企业就最容易出现过于谨慎保守而错失良机的情况。”
“你说的问题我早就深有体会。不过我母亲个性一直都……”岑时顿了一顿,继而笑起来换了种说法,“她好像觉得我太年轻,容易头脑发热,考虑事情不够周全。”语气中还是透露出无奈。
“很多大事也只有年轻人才能干。”明樱只轻描淡写地附了一句就又低头拈菜,不再说话。
只漫不经心的态度果然反而引起岑时的兴趣,“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觉得哥应该自己做做投资,用收益来签一些非一线的艺人。一线艺人公司有我和金振宇,虽然觉得单靠我们俩各自撑起音乐和影视两片天有点力不从心,但这还不是燃眉之急。简而言之,百里现在缺的是‘中流砥柱’,没有这一档艺人来‘带’新人,几年后就会出现断层。”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但问题是我现在连用作投资的资本都没有,哪儿来的收益?”
“哥完全可以拿股权作抵押向银行贷款嘛。”
“不不不,”岑时笑道,“投资都有风险,拿股权抵押太冒险,而且贷款利息也太高。”
“石油期货据说回报相对高,而风险却比股票小,至于资金,如果哥觉得银行贷款利息太高,那我把我的钱借给哥好了,我可以不收利息。父母留下一些遗产,我这两年的积蓄也不少。”
“那怎么行!说实话,自从你来了公司可一直都在帮大忙,精选集的热卖使公司收益颇丰,巡回演唱会的票房回报也惊人的出色,还谈下了金振宇的合同,我怎么能再动用你的积蓄去做投资?”
“我是在帮哥,也是在帮自己。百里是我所属的公司,如果它发展不好,对我也会有很大影响,不是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
明樱微笑着摇摇头,示意他别再固执。
岑时的语气弱下来,“可是我总觉得有愧于你,岑宛一直对你……唉……”
“什么都不用说了,岑宛对我的伤害只是意外,你不用总是耿耿于怀,她是个没出校门的小姑娘,做错了什么都理应被原谅。这事和我帮哥、帮公司的事不能混为一谈。”
岑时又长叹了口气,“按照你说的也行。不过,不收利息不行,我付你相等于银行储蓄的利息,同时,风险也不该由你承担,我把股权抵押给你,这样一来,就……”
明樱故作惊讶,停住筷子,“你在说笑吗?怎么那么见外呢?”
“感情是一回事,利益关系是另一回事,你之前说得很对,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岑时脸上写着“这可是你说的”的俏皮得意,“更何况,抵押给你还有点转圜余地,你至少不会像银行那么无情吧。”
嘴上说感情与利益不能混为一谈,事实上岑时所作所为已经违反了这原则。
明樱装了一会儿“理屈词穷”,极而笑起来,“嗯,好吧。都听哥的。具体的琐事交给我来办理吧。反正我现在正处于‘换气期’,而哥最近看起来总是很疲惫。”
“还不是那三个女人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厌嫌的神色,伴随着长吁了一口气。
“CICI和嫂子吗?还有一个是……”明知故问。
“岑宛那丫头,我看她是得了臆想症了,整天无事生非。我不是开玩笑,你可得当心她。我父亲是因精神疾病过世的,很难说没有这个遗传基因。”
“哦,我明白了。我会尽量避免和她见面。”
体贴的口吻,过半晌又好像恍然回神般感慨道:“她也是可怜的孩子。”
[七]
尚不熟悉的时候也有过几次从电视上看到她。
如何去形容?眼神中渗着诱惑力,但却绝不会有人敢贸然接近。冷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和组合里另一个女孩的清澈声息截然不同,她的歌声好像经过长途跋涉,阅尽沧桑,却变得又轻又淡,最终来到你的耳廓,你还是能感到它非同寻常的重量。简简单单的歌词,有时甚至只是间奏中的哼鸣,都像被施了魔法,变成让人平静又让人心酸的存在。
后来才知道,这天籁是一面死寂的湖,没有半点波澜,真切地倒映着她过往的悲哀。
她对亲密的人不仅不冷漠而且很依赖,她也会露出温和、满足的微笑,她说的话常暖人心。她不过是有点我行我素,其实比谁都善解人意。这些,也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八]
不知过了多久,岑时把自己的右手盖在她放在桌上的左手,“为什么这么幸运,遇见了你呢?”
“我对哥的感情,是亲情。”说的同时,手果断地从下面抽走,而预期依旧温和不露破绽,“是没有条件的。”
岑时愣了两秒才恢复正常神色,重新略带尴尬地笑起来。
拒人于千里之外原来不是误断。
不过,这样也好。
[九]
又过了几天,岑宛的哭闹不被重视四处碰壁,她主动打电话给明樱。明樱看来电不熟悉没接,转了自动留言。
“臭不要脸的女人,有种你就把那天晚上在练歌房说的话再说一遍!”
明樱只记得她小时候诡计多端,没想到长大了反而变得愚蠢,也许是因为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瘪了瘪嘴,有点索然寡味,觉得这不是一场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战争。
岑宛的疯狂叫嚣足足持续了90秒,直到录音留言时限结束。
通过电流转换的声音本就不太真实,再加上她的语速之快堪比机器人,尤其是最后一个被掐断了喉咙似的突然收尾,令明樱叹服的同时觉得有点搞笑。
[十]
要制造个与岑时同时走进客厅、在他坐下来后按下听取留言按键的机会对明樱而言易如反掌。
岑时的表情在短短几秒内完成了在惊讶、尴尬与愤怒之间的微妙转变,最后几乎要拍案而起。
明樱察言观色,急忙上前将留言按掉,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愣了片刻,有点尴尬地说:“没什么,几乎每天都这样。”
这下,怒火已经完全压制不住,岑时铁青着脸站起来,“我得去找她。”
“算了吧,这么晚了。”明樱不太坚决地阻拦着。
“我得去她学校一趟……不对,得先回趟家和我母亲商量一下,这么纵容她对她不是好事,应该给她找个心理医生。今晚我们就不再见面了,余下的事情明天你能来我办公事办完手续吗?”
明樱乖巧地点头,“说得也是,我倒无所谓,万一真是病可别耽误了。那股权抵押的一些手续明天还是去办公室吧,我这就打电话给律师通知他。”
岑时匆匆离开,明樱关上门。
屋里突然消失了所有声音,四面墙被日光灯映得煞白。先前被巧妙隐匿在复仇的快意之后的孤独感瞬间剥落了外壳。
越接近结局,越不知来何去何从。
由于惧怕白色墙壁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索性关了灯抱腿屏息静气地坐在沙发里思考,却突然觉得被这种程度的黑暗包裹着,自己已经因适应而惬意了。
习惯黑暗,害怕光亮,是凶兆还是吉兆?
脑袋里没有预留思考这些的空间。
[十一]
结局似乎来得有点太快了。
就在第二天,明樱和律师完成了手续准备离开办公室,岑宛就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不知她从谁那里得知自己的行踪,她还有些手段,有那么一瞬间明樱甚至怀疑可能最后赢的人不是自己,但她疯狂的眼神已经表明再没有人会比她输得更理所当然。
丧失理智的岑宛揪住明樱的 衣襟吼道:“阴险的狐狸精,在我哥面前,你给我说清楚,否则别怪我立刻撕烂你的脸1”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满脸愠怒的岑时从明樱身边架开了。
火力顿时转了向,岑宛踢着哥哥的小腿胫骨骂道:“你有没有脑子?站在你面前的是的两面三刀,阴险毒辣的贱女人,她当着我的面说要把轩辕抢走!你居然当她是个宝!你怎么只晓得对付我!我才是你亲妹妹。”
“够了!”岑时的忍耐力再好也到了极限,“我不管你梦到还是幻想出什么事件,你最好给我懂点分寸,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取闹只会惹人嘲笑,让我脸上无光。你已经给明樱造成很大的伤害和困扰了,现在要么去看医生要么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岑宛被这劈头盖脸的呵斥镇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愣在原地用难以接受的眼神盯着岑时。
明樱趁机开门跑出办公室,岑宛追上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还快。
感到头发被扯得生疼,明樱不但没有惊慌,反而转过头露出诡异的微笑,“你和我根本不是一个级数的 ,还没认识到吗?”
这反常的表情和话语使岑宛又点错愕,连手上的力度也瞬间减小了。
距离太近,突然让人感到了不对劲。
明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岑宛无比熟悉的神情,即使容貌迥异也无法掩盖的相似令人毛骨悚然。
凑近她耳畔,不仅声音,连耳语的语气也如出一辙,“从小到大,每次都让你得逞,不是因为我软弱可欺,而是我根本不屑于和你争抢。明白轩辕的意思吗?百里家的小姐,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任凭你怎么叫嚣!”
须臾间,岑宛感到所有的力气都从自己身上流逝了。
湍急的黑水在眼前翻滚,挡住了对方的容貌。
手中拽着的发丝也轻得丧失了质感。
即使在旁人眼里依然维持着厮打的状态,但岑宛实际上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微张着嘴半无知觉,瞳孔再急速收紧。
赶来的岑时当然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只吧她拉开,反手抽了她一耳光。
明樱佯装惊恐委屈,躲向岑时身后,当着岑时的面交换过一个眼后,从迟迟不上十层的 电梯边离开,退往逃生楼梯的 方向。
刚穿过两旁工作区的走廊,身后就爆发出一阵失控的 放声大笑,工作区的员工闻声纷纷站起来。
明樱一直向前走没有回头。
走到哪里,身边的门就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头来,一切像一个长长的慢镜。
世界在走廊尽头忽然熄灭了光。
晚上泡过香薰木桶浴,明樱用睡袍把自己裹紧,蜷缩在床的角落里翻看SEAL刚出道时的一些拍立得照片,不看自己,单看溪川,
这个女孩子有机灵 警惕的眼神,黑色直发投下的阴影让原本就清瘦的脸看起来过分的尖。很干净的气质,清新,安静,但是忧郁,及时她总在笑,也还是忧郁。这一点非常像自己无比熟悉的一个人。
为了演出需要而附加上的黑色眼影和全黑的或者带亮片的舞台服装和她本身格格不入,被反衬的很俗气
但她这个人,却依旧在这些蒙着淡淡光晕的照片中显出惊心动魄的没。
不是漂亮而是美。
不够艳丽也没有气势但年轻的令人发怵。
明樱的年少时光被一场大火全都焚毁了,曾经存在的证据只剩下钱包里那张和朋友们的合照,但却远远不足以将青春的模样描绘清晰,现在明樱找到了,许许多多的线索——照片中的溪川怎样笑、怎样做鬼脸、怎样朝工作人员恭敬的行礼致谢、、、年轻的自己也应该大抵如此。
而照片上的自己,则不仅仅是忧郁。
无时无刻,不是压低了帽檐就是合眼假寐,只为避开旁人的对视,敏感又乖张,像一只刚刚逃出生天的小兽,没有半点年轻姑娘的可爱之处。
内心长满仇恨的荆棘,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赌上了作为艺人的全部辉煌,就这么一路走来,如今走到了尽头。
现在的溪川在剧集里饰演那个看似桀骜不驯实则冷漠孤僻的自己,她会变成自己吗?
其实相差的并不是年纪。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神话中头发变成毒蛇的女人是多么悲苦。
她不会变成自己。
这是个岐道,从这个分岔开始,她会代替自己生活在愈见温暖的世界里。
是的,暖气流盘桓在另一条路上,不会再来到自己这边。
[十三]
“只是偶尔的……”
还想做无谓挣扎,话却被医生无情打断:“以后会越来越频繁,如果不尽快手术,随时都有可能失明。”
不知道为什么,明樱并没有感觉到非常真切的悲伤,很冷静地总结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不马上进行手术,将来一定会失明,而如果马上进行手术,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立刻就会失明?”
“话是没错……”患者过分清晰的思路和过分悲观的态度让医生都有点无所适从,但如此简明扼要的总结又似乎找不出任何回旋的余地。
明樱做了一次深呼吸,果断地站起来结束了医生的尴尬和犹豫,“我现在不想手术。”
医生皱起眉头,从眼睛后看过来,现在他觉得这种镇静一定是精神崩溃的前兆。
整个世界像只倾覆进深海的船。
失去光线,再后来,也许还会失去声息,几千几万英尺的距离,触不到底。
现实残酷得并不是“哦”一声之后心理上就能接受,更别提立刻做出选择。
然而此刻是没有别的选择。
已经走到这般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不能看见最后一刻仇人脸上的表情,过去所承受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在此之后,哪怕永远地深陷黑暗也无所谓。
对于幸福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
只是唯恐这所谓的“报应”来得太早。
为什么要歌唱?
最初自己的回答是:因为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如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却依旧没有容身之所。那些制造幻觉的耀眼光线最终变做锋利的冰晶直戳向眼眸。
就快要失去对这个世界最强烈的感知了。
[十四]
走出医院,再次被无情宣判死刑的明樱仰起头大口呼吸,寒冷的空气卷着浓重的汽车尾气侵入肺叶。远处高悬于大楼外墙的液晶显示屏正播放着一个溪川出演的奶茶CF。
亮蓝色的内衫外面罩着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衣,长发被风小心翼翼地掀起。
年轻的女孩不停地朝前奔跑。
慢镜摇过她赤裸的脚踝和洋溢着甜美笑容的嘴角。
这么一个开心地奔跑着唱唱跳跳的身影,反而让人有点难过。
时光穿过透明的生命。
不知忧惧地跑着跑着,她就会不像现在这样快活了。
好像头顶那一团白白胖胖棉花糖般的云朵,忽然就被前方的摩天楼的顶尖刺得支离破碎。
那时候,我们通常说,她认清了世界的真实,不再天真幼稚了。
[十五]
周末轩辕来了电话,提起岑宛的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但明樱听得出其中的不安。
“精神病院应该感谢你,一年内给他们送去一真一假两个病患。”像是开玩笑。
明樱取药片的动作突然停住,愣了半秒。当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快变成第三个病患的时候,想苦笑都笑不起来。搁下水杯和药瓶拿起听筒,结束了免提状态,“你听说了?”
“怎么反应这么迟钝?”一点点微妙的细枝末节也瞒不过他,“涟在,你没事吧?”
明樱并没回应他的这个问句,“你听谁说的?”
“岑时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去看看她。本来应该你告诉我的吧,太无情无义了。”
“我想你正忙着恋爱吧,哪敢打搅?要知道我的穿衣搭配街拍总是和你跟溪川的约会留影出现在同一版面的。”
“现在连你也跟着八卦了?”电话那头传来夸张的叹息声,“我和溪川不过是朋友而已。”
“我宁可相信你和草履虫做朋友也不会相信你和女性做朋友。”
“那你是什么?草履虫吗?我一直都很纯洁的好吧!”
“真恐怖!居然有男人脸皮厚到这样说自己。”难得的玩笑使明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但马上又敏感地觉出对方说话的方式与往常略有不同,警惕地压低了声音问,“你旁边有人?”
“你们两只草履虫说说话吧。”
声音逐渐远离手机,又换成另一种频率的甜美女孩声音道:“明樱。”
密不透风的铅灰色云层,突然被打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心底除了一个“哦”找不出别的回应。
耀目的光泻了一点下来。
好半天才回过神:“溪川你和轩辕在一起啊?”
“嗯。我拜托他帮我写曲子,正在请他吃饭。”
明樱微怔,继续问:“准备发单曲吗?”
“《麓境》拍完了嘛!景添那个家伙是不可能给我放大假的啦。”
等到明樱问“那轩辕写好了吗”的时候,手机已经又转了回去。
本人答道:“还没有。”
“亏你吃得下去啊!”明樱说笑的同时,眼眶有点湿润了。
[十六]
读高中的时候组建了L-ETHER,所有人的初衷都单纯得后来想起自己也感到好笑。当时的轩辕坐在课桌上,闲闲地拨着吉他随口说道:“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干。”
以“没别的事可干”这种理由加入乍听很随性。
只有一起长大的涟在懂得这话里的苦涩意味。
轩辕的人生从出生起就被不公地抹杀了。
父亲为了母亲与原配妻子离婚,哪知好景不长,母亲在轩辕出世时因难产去世。亲生父亲固然是疼爱他的,但忙于生意常常忽视了这个家庭异于寻常。
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都比轩辕辙年长许多,视这个拆散自己家庭的女人的儿子、未来家产的争夺对手为眼中钉。因此,即使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他的处境也比别人想象的艰难。
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在夹缝中生存。年纪稍长一些后,懂得藏起聪慧与魄力,假扮纨绔子弟让姐姐们彻底放弃对他的关注,伪装成透明人。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寄住在百里家,体会到人生中少得可怜的一点温暖。
不幸的童年使他比同龄人更聪敏稳重。
当涟在的父母坠机身亡后,他为这个坍塌了精神支柱的——既是妹妹又是爱人的女孩撑起一整片天。
“要么忘掉一切独自坚强地活下去,要么记住一切去为父母报仇。只要你需要,任何时候,我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有一天他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明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使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少年变成了眼前这独当一面的人。
直到连自己也彻底长大去回想当年,明樱才发现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锋利的锐气一直藏在他的瞳孔深处。
[十七]
这个人,明樱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幸福。
但真的当他不再只为自己一个人写歌,却还是难以抑制地感伤。
想起他说——
“涟在,我遇见你,爱上你,放开你,再回到你身边,眨一眨眼,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十年过去,可我一回头,却好像还能看见你在我背上。不管怎么变,你还在,我就觉得这就是幸福。”
——内心就疼痛起来。
[十八]
一切迹象都显示着某个进程临到尾声。
清晰的过去越来越少,不是因为记忆力变差,而是回头的勇气殆尽。
已经无暇顾及复仇之外的所有人和事。
[十九]
明樱又给岑时去了几个电话,安抚他,宽慰他,把他对岑宛的那么一丁点儿歉疚心又收了回来。
倒是百里玲很反常,一点动静也没有,让明樱隐隐有些放心不下。
平静地又过了一周,百里玲终于通过助理联系了明樱,约她在家里见面。
不仅时限超出了明樱的预想,事情的发展也和她预期的不一样了。
如果说岑宛基因中诱发精神病的部分来自父亲一方,那么她刚烈要强的个性则来自母亲一方百里家的遗传。以百里玲有仇必报的性格,应该立刻就会找上门质问明樱,哪怕自己在她女儿精神失常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过错,也至少会被她迁怒。
眼下她这种稳如泰山的态度,让人无法安心。如果不是从岑时哪里亲自得到求证,明樱甚至会怀疑岑宛没有真的疯掉。
[二十]
即使以季明樱的身份,也不是第一次和她见面,省去了一些客套。
“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自从你来到公司,帮了不少忙,我也常听岑时说起。最近给你安排了一个调整期,减少了通告,生活很悠闲可以做些喜欢做的事了吧?你这次看起来比上次气色好多了。”百里玲说。
“您也是。”
特地喊来家里不可能是为了谈工作,明樱正襟危坐,等她切入主题。
“哦,我可就差多了。你知道,一个人老了,就会有很多小病小灾,成天这里疼那里疼的,但是,最近主要还是心疼。一个人心得了病,就会像被撕裂一样疼痛。你能体会吗?”
“您心脏不好吗?”
“我指的不是心脏病。我有一个女儿,我想你也见过。她受到一些刺激,所以……”百里玲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精神上出了点问题。我想你也听说了吧。”
“是的,我听说了。”
“你听谁说的呢?”百里玲侧过头望向明樱的眼睛。
明樱心里一紧,没有太多时间斟酌,编瞎话反而会露出破绽,只有如实地回答:“其实,当时我也在公司。”
“可是……”百里玲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我不在啊。”还真的用手捂住了胸口,让人看不出真假。
明樱不禁微微皱起眉,猜不透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也接不上嘴,只能等她的下文。
约莫过了三分钟,百里玲才再次抬眼看向明樱,“你跟我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吧。”
公司里肯定早有人向百里玲详尽汇报过事件的每个细节,甚至还可能添油加醋。明樱知道她绝不是要再次了解情况这么简单,但又没法拒绝,只好从自己的角度简单给她说明了一遍。
听过之后百里玲又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叹了口气,“哦,谢谢你,我总算大致明白了整件事。你可能无法理解,向我转述的人很多,每个人说的版本不一样,我理不出头绪来。可是我相信你,你不会对我说谎的,对吗?”
百里玲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可是明樱紧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与她所表现出的不一样的端倪。
而她突然话锋一转,像是自言自语地继续道:“看来是我女儿总是对不起你。”
明樱还是没答话,紧抿着嘴冷冷地看着她,估计这是开战的前兆。
“我女儿的疑心病害人害己,可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好孩子。你也失去过自己的孩子,我想你大概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哦……对不起,我忘了使你失去自己孩子的正是我女儿,现在她变成这样,也许是因为上天在看着我们,我们所有人。对不起,我提了对我们来说都伤心的事,你不介意的话……”百里玲似乎真的过度悲伤,有些语无伦次,“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虽然这场面完全在明樱的意料之外,但她的情绪反而因此缓和下来了。走出门的时候,他甚至回头又看了百里玲一眼。
百里玲突然又想起什么,局促地坐直了,面露犹豫之色,留她再坐一会儿喝杯茶。似乎并没有什么阴谋,只是觉得这么招待客人显得不妥。
明樱推辞了,果断地离开。
原以为对于百里玲来说最重要的是金钱,但如此看来仿佛又是亲情。明明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像到了高潮, 明樱怀疑自己是否弄错了步骤。如此一来,那种“好戏在后头”的期待落空了,让人感到有点遗憾。
还可能让她更加悲痛欲绝吗?
明樱长吁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也不该动摇了决心。
已经走到现在,无论出现什么意外都必须义无反顾地前行而非后退。
视界突然又毫无征兆地熄灭。
明樱站在风里闭上眼睛,安静地倾听内心深处的声息。
——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百里玲的一句话也种进了明樱的心里:上天在看着我们,我们所有人。“
——可是为了你,我发誓一定要讨还血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眼疾的发作果然像医生预言的那样越来越频繁,不知哪一次世界暗匣去就再也亮不起来。
预留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二十一]
比起百里玲,岑时反而没有太多的时间精力沉溺于悲伤。
林慧和CICI天天闹得不可开交,家里公司都鸡飞狗跳的。
偶尔实在疲于招架,岑时会到明樱家找回片刻安宁,全不知这一切闹剧的导演者正是明樱。
不过这位出众的导演已经不再满足“高收视率“,怕来不及亲眼看见结局,明樱把一切计划都提前了。
知道上次的谗言没有引起岑时的足够重视,明樱再次佯装随口提起:“为什么林慧多年都没有怀孕,而CICI却一下子就怀上了呢?“
岑时说:“大概不是我的孩子,不过人总是把事情往好处想吧。寄托希望也就这几个月的事,能给她提供的条件都提供了,对她比林慧还好,所以即使希望破灭了我也没什么遗憾。”
“CICI跟我的时间也不算短,我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她的。她很有眼识,不像是会冒大险贪图几个月享受的人。”
岑时点点头,看向明樱,等待她的见解。
“不仅是林慧没有身孕,哥其他女人也没有,我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林慧是学医的……”明樱观察着岑时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他已经按自己引导的方向去想了,于是面露难色没把话说得太了然,“我总觉得,学医的人要做点什么手脚,还挺可怕的,一般人觉察不了。”
“你是说……林慧在这件事上耍了什么手段?”
“我也是瞎猜,如果是林慧自己有生育障碍,肯定担心自己社长夫人的地位有朝一日会受到威胁。这可是怎么人为努力也无法改变的致命伤。从女人的角度来考虑,她要是做点什么手脚把责任栽在你头上,也不是很出人意料的行为。”
岑时蹩着眉凝神思考,过了半晌,“噌”地站起身,表情异常严肃地和明樱道别,匆匆离开。
明樱知道,岑时智商不低,稍加提醒就能领悟,只要他想调查,过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
自己的一席话不过是催化剂。
紧接着,有些日子失去了岑时的联络,料想他也忙于处理家务事。倒是林慧还不是打电话来请教“军事”指点,但提防心使她没有透露关于这场家庭危机起因的只言片语。
她不说,明樱也自然不会问,不痛不痒地点拨几句就挂了电话。
过了一两个星期,果然,公司里风传社长离婚的消息。
明樱虽不在公司坐班,但到底也拉拢了一些“耳目”,其中还有在金振宇签约时陪同吃饭的高层。公司从上到下不存在能瞒住明樱的秘密,更何况是“社长夫人打上门来”造成的人尽皆知。
岑时的整个事业生活都被林慧搅乱了。
大事小事几乎都是明樱帮着处理的,因为表面上看来井井有条,几个区域的业绩甚至都有所提高,还签下了几位重要的艺人,所以岑时也就逐渐不再时刻盯着。
明樱面对一跌再跌的石油期货走势图,露出邪气的微笑,阖上手提电脑,打电话给自己的律师,让他起草几分文件带来给自己签字。
第九话
【一】
墨水滴在纸上,洇开。
像黑色的眼泪,液体顺着现为扩散。
让轩辕忽然想起了明樱的精选专辑。
——风停止的时候,纸飞机会停在哪里你无法预料。
如今的明樱已经不像当年的涟在那样保持着单纯的执念,折纸飞机许愿的方法不会对现实有任何帮助,她变得强势而坚决,凭着超凡的头脑以及与生俱来的天赋大刀阔斧地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世界在她眼里变成分明的黑与白。
不再寄希望于冥冥之中的其他力量,也不再从幻想中寻找希望,像鹰一样获得了自己飞翔的能力。
比起从前,你更喜欢她现在的模样。
然而,当她流下黑色的眼泪,那种隐喻只有你明了,你就比别人更懂得她盛大光环下悲伤阴影,怎能不祈祷她找回最初的旧时光?
写《时间》的秋天,大风超忽寻常的猛烈,世界中央,那个叫“百里连在”的女生倔犟的迎风而立,在校园的天台守着用钢笔写下一个一个音符的轩辕辙。
用钱包压在身边的一叠白纸被她写下愿望折成纸飞机借风送出去,一时间漫天都是白色的翅膀,楼下的值周生感到错愕,怒气冲天又不知哪里是源头。
涟在趴在天台的栏杆上,自上而下看着她们忙成一团,恶作剧般的“咯咯”笑。
轩辕把写好的曲谱递给她,女孩轻轻哼唱起来,没有歌词,就随意编造着古怪的亿语。想写下只有自己能领悟的短语的纸飞机,剩下的空隙让风来填满,构成希望。
没有词的曲,哼起来好似天籁,能唱进人心灵的空隙。
她的声音有着无法描述的魔力。
【二】
《麓境》热播,已经有别的电视台买去再播。到了年末,频道变换,却好像每个电视台都能够看见溪川的身影。
因为编剧瞿芒是以明樱为原型塑造主角的,所以这角色又有了新的意义。
——在别人的身影里看见你。
几乎所有观众都是怀着对明樱的好奇介入这部剧集,而之后又被溪川的演技吸引。由于对明樱的了解,溪川在这角色的演绎中精准独到,不仅第二女主角顾盼无法比肩,风头甚至彻底地盖过了人称“国民演员”的男主演金振宇。
溪川已经从一名歌手成功转型为年度最炙手可热的女演员。
演艺圈热门杂志与报纸无一例外,全都跨版深入报道了人气新天后柳溪川。突然似乎没有人在乎她作为歌手的曾经了。
[三]
在轩辕看来,她失败的歌手经历其实并不是她自身的问题,她局限在SEAL的风格框架,迁就着气场强盛的明樱,没有选对一首适合自己风格的歌。
这也在所难免,明樱是那样鲜明的存在,带着锋利的棱角,以数十数百倍的效应折射着所有投向她的光芒。
无论怎样优秀的人在她身边都只能屈居陪衬之位。
溪川的声音也许没有那么震慑人心,但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无可挑剔,她需要唱属于自己的歌,也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轩辕将写好的歌谱折成一只扁扁的纸飞机,直接投进溪川家楼下的信箱,没有按门铃,而是眯起眼抬头望着她卧室的灯光。
一点点温暖的橘黄。
看不见的柔和曲线从楼上顺延下来,绕着自己。
深蓝色的夜空浮着几朵薄云。
风起云舒,不必怀疑,那只栖息在黑暗里的纸飞机总会翱翔起来。
[四]
一大早,助理就嘟嘟囔囔地抱着一堆信件进门,溪川从反光的镜子里看着她,不知道她又和谁闹了别扭。
因为她和楼下的大楼管理员的战争旷日持久,溪川通常都不会去理睬她,只偶尔亲自送些礼物给管理员大妈,维持“生态平衡”。
只是这天溪川亲眼看见信件不断从她怀里漏出来,觉得她的不负责任也有点过分了。叹着气涂完乳霜从洗手间出来一路跟着捡,都是歌迷影迷寄来的花花绿绿的小信封,只有一片不太像信封的东西,白色的,干净的,躺在玄关和客厅交界的台阶上。
溪川弯腰拾起她,是纸飞机。
抚平褶皱,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曲谱。
溪川在台阶上就势坐下,轻轻哼唱起来。
少顷,助理满腹狐疑地走过来,刚想提醒溪川注意时间准备换衣服出发,却被这好听的调调转移了注意,直到她唱完,不发一言。
又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回神。
“Seike,要准备走了。”
溪川抱膝仍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天空中,光线在云层的罅隙中穿梭,在木质地板上投下安静变幻的阴影。
温度适宜。
让人有好心情能想想将来。
时间流逝悄无声息。
“Seike?”助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忘了自己一早晨的满腹牢骚,有点担心地俯身唤她。
溪川没有抬起头,只是把纸飞机又叠了回去,小心地收好,直接进屋去换衣服了。
助理一头雾水。
过了一会儿,从房里传来与平常无异的声音:“今天帮我去趟礼品店好吗?”
溪川和别的艺人有个重大区别,无论对助理吩咐什么理所应当的工作,总使用征询语气。虽然你通常找不到理由去拒绝。
而眼下——
“礼品店?”
更加一头雾水了。
[五]
事件在助理向景添的随口转述中以“今天早上Seike有点怪怪的”作结。
所以采访节目录制的休息时间,景添在递上饮料的同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怪怪的了?”
而溪川,心情的确好,但好像没听见景添的问句,被手中的大半瓶饮料吸引了注意,佯装生气地强调:“我说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好吃!”
景添微怔,只好暂时搁下好奇心,“我怎么好吃了?”
“用得着每次都把我吃的喝的零食偷吃偷喝一半吗?”愤愤的像个孩子。
“放心,我倒在别的容器里喝的。”好像没抓住问题的关键。
“说到底还是好吃嘛!穿着Dior Homme衣冠楚楚的阔气人,还老偷吃别人的东西!”
景添有点哭笑不得,慢吞吞地说道:“虽说是fans送来的东西,也有可能是anti-fans送来的。恨心强烈到会守在门口射你辣椒水的人,很难说不会投毒。”
说得有点绕,但溪川还是明白过来,心下漫过暖意,回不上话。
景添反倒有点不自在,犹豫地站起来准备转去别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
声音稍稍哽咽,让景添迈不开步,回过身。
“不管给我买喜乐还是粒粒橙还是北冰洋,我喝之前,我爸爸总要先喝一口,当时也很生气觉得他是大人还和小孩抢吃的。他说……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才吃不出什么是变质的味道。都是很便宜的饮料,但也有过期的或者假货。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一直揪住他的过错埋怨他,觉得我的不幸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他到底还是我爸爸。圣人也有一两个缺点,何况他只是我普普通通的爸爸,自私也好,无情也好……想起一些小事,我还是会想念他。很恨他很恨他,是因为他不再给我机会吵闹和质问他了……”溪川抬手轻轻拭过眼睛,指尖晕染上一片灰黑,发现眼影花了,仰头看向景添,轻声说,“抱歉。”
没太认真地体会这个“抱歉”的所指,出于对后面节目的考虑,景添急忙叫化妆师进来补妆。
[六]
“下个月的颁奖礼你计划穿什么服装?”回到车里后景添问,“要不要我帮你安排?”
“我都不想去。”
“那怎么可以,你是主角。”
“你又知道了?”
“嗯,年度最佳女主角。”
“不是候选人吗?”
“是奖项得主。”
溪川微怔,抓抓脑袋,明白过来,“哦,你一定做了不少工作吧?”
景添笑了笑,又把话题引回来,“服装还是由我来安排吧。”又问道,“助理们都跑哪儿去了?怎么开车的也不见了?”
“司机师傅刚才和我打了个招呼说去吃点东西,他早上四点半就开车出来接我了。助理帮我去礼品店买点东西,马上就会回来。我在这儿等你,所以哪儿也没去。”
“也就是说现在我也要闷在车里干等着了?”
溪川抬眼睨了他一下,本想反驳“你算什么啊,等等又怎么啦”,但最后还是彻底懒得回应那种自恋的问句。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忍不住哼起早晨曲谱中的副歌部分。
狭窄的车内空间很安静。
彼此不到一米的距离,温暖的歌声在中间氤氲,把一些坚硬的东西缓慢地融化掉。
景添回头看溪川,一小块明黄色的日光透过车窗投在她微微笑着的脸上。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很简单……”
景添突然地开腔,使溪川停止唱歌。没理会女孩诧异的目光,他兀自说下去:“当时只想着,这个女孩很不错,要让她去拍电影,把她打造成顶级明星,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勾画蓝图,却忽略了你本人的个体意识所在。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虽然不可否认我比你要有眼光。”
溪川在心里暗暗“嘁”了一声。这人还真是……连说“对不起”都那么高姿态。
“可是……”
可是?喂,这道歉也太短暂了吧?
“可是我认为,你犯的也不是小错。我和你不是情侣,是工作伙伴,这点你必须认清。你和李承泽和轩辕辙怎么闹别扭、怎么耍脾气都不为过,因为那是生活。如果你把这种任性的态度带到工作里就不行,你是个成年人,应该有责任意识和职业操守,不能从容自己的幼稚病。先不讨论你——‘因为讨厌父亲,所以拒绝和像父亲的人进行工作上的沟通与合作’——那种怪异思维的合理性。首先就不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溪川沉默半晌,“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只是一般差劲。”
“原来当时说不满足是这个意思,做我的经纪人感觉很棘手吧,如果是像明樱那样的……”
“季明樱那种像太阳一样的女孩是不需要经纪人的。”景添立刻打断她。
“哦……”
过了好一会儿,溪川才又开口:“那个,我也可以提个意见吗?”
景添回头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你应该偶尔也表扬我一下。”溪川表情有点不太自然,咽着口水,眼睛看向鞋尖,“如果是工作伙伴的话至少也应该平等一点,工作伙伴不是也有那种互相鼓励合作得很默契的吗?我知道你很强我很弱,但是,你那么强还那么骄傲,连正眼瞧我都不瞧,一句好话也没有。真是……非常打击人。”
“我刚才都表扬你了。”
“哪有?”
“我说季明樱是太阳一样的女孩。”
“哈啊?”那和表扬我有什么关系。
景添面无表情地阐述自己的逻辑:“离太阳那么近翅膀都没有化掉,说明不是蜡做的,你还能飞到这么高,不是很优秀吗?”
溪川愣了长长的几秒,差点背过气去,做了一次深呼吸,自己抚着自己胸口,碎碎念着:“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不能把……我说,大叔,我能不能缺席那个颁奖礼以示对你的抗议?”
[七]
临到年关,娱乐圈也是纷纷扰扰乱糟糟一团。
明樱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网也没有看电视娱乐新闻,消息相对闭塞,以至于在某次采访时被问起“请问你对最近的艺人自杀事件有什么看法”时当场愣住。
“怎么,您竟没听说?”
记者微蹩了眉,颇感意外,让摄影师关了摄影机。“最初是从网上闹起来的,可真是沸沸扬扬啊。而且矛头还……指向您呢。”
“指向我?”
“是大枫娱乐旗下的一个新人,刚出了第一张专辑,因为销量很不理想,出道就遭冷遇,想不开,前几天从公司宿舍的十三楼跳下来自杀了。”
“和我有什么牵连?”明樱毫不动容,冷冷地问。
“那张专辑和您的精选专辑同时上市。您和大枫旗下的邱盈盈两张精选专辑不是竞争异常激烈吗?网友都说这是恶性竞争,死去的新人就是恶性竞争的牺牲品。”
明樱不紧不慢地取过咖啡杯抿了一口,反驳道:“可邱盈盈不是也有份吗?怎么我就成了靶心?”
“邱盈盈本身就是大枫娱乐的嘛,相比起来百里和大枫又是竞争公司,您这就构成某种意义上的双重竞争了。而且您又是这场竞争的胜利者,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哎,都说是‘网络暴民’,您也看开点,他们自己生活不顺利或者压力大就四处找发泄,不会就事论事,还翻出您从大枫转会YXC、从YXC转会百里娱乐的那些陈年旧账。”
“我不会太受影响的,反正我的anti-fan军团一向声势浩大,早习惯了。您开机吧,我可以发表见解了。对了,那一人叫什么来着。“
“叫时笙莜。时间的时,笙箫的笙,草字头的莜。”
“什么?”明樱震惊得失手碰翻了面前的咖啡杯。
记者也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您没烫着吧?”
明樱却完全已经失去了知觉,愣愣地确认道:“是大枫娱乐的时笙莜?”
“是的,是时笙莜。您认识吗?”
紧紧咬着下唇,眼眶迅速泛起一圈红。
——真想成为姐姐这样的人。
——我们全家都知道明樱姐姐以前帮过我很多忙。练习生的时候姐姐和我住在一个寝室,都是姐姐在照顾我。
——从14岁获奖以后就进入大枫做练习生,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还没出道,虽说16岁,但四五年都没机会的练习生还真没见过,有时候我都怀疑公司是不是放弃我了。
——我可急死了。
[八]
妹妹一样的后辈。
那么多铺天盖地的温馨交集,再也无法装作事不关己。
难以抑制的情绪不停地在胸腔里涌,躲在盥洗室看着自己苍白的脸,眼睛像坏了闸门的水龙头。
不是真的冷血。
“想不开,前几天从公司宿舍的十三楼跳下来自杀了。”
这是鞭笞在五脏六腑上的鲜明指责。
[九]
溪川打来电话犹犹豫豫地再提起那名字,明樱哽咽的喉咙里久久地发不出声音。
对溪川来说与那女孩只有吃过一顿饭的交集,明樱的心痛她也不能完全体会,所以没多倾诉,单音节地对答后挂了电话。
一个人站在黑暗的屋内看马路上灯火明灭,手里无意识地拗着刚喝过的罐装饮料的拉环,直到左手似乎有什么液体流过,低头看才发现是一点血。已经失去了痛感。
决定复仇的那一天不是就早有心理准备了吗?
可是无辜的年轻的生命成了牺牲品,还能狠下心继续吗?
义无反顾,继续吗?
[十]
岑时将离婚协议书放在林慧面前,“签字吧。”不愿哪怕再和她多说一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非要为了那个女人走到这步田地吗?她是个骗子,她怀的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为了那样一个骗子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林慧越说越愤懑。
岑时用淡淡的目光看她。
“就算没有她没有孩子,我也不想再和你过下去。”
林慧微怔,冷笑起来,“婚姻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不想过下去就不过了?你也不想想,我有那么容易让你和赵茜茜称心如意吗?我告诉你,岑时,我是绝对不会签字的!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可能签字。”
“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意思。你当然会觉得没意思了?因为你已经在外面有意思够了!我以为我从来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那些肮脏事?你有几个女人我比你心里还有数!你知道这些年 我内心有多痛苦吗?”
“既然这样……”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你甩开我一个人快活!无论如何,我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休想把外面的野女人带进家门。”
“林慧,我们夫妻一场,我不想和你上法院。”
“我也不想。”林慧盯着岑时,咬牙切齿地抓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撕成两半,相叠,再撕成两半。
挑战似的。
[十一]
百里玲从车上下来,见林慧等在家门口,顿了两秒,面无表情地从她跟前经过。
“妈妈……”
百里玲在门口按下密码,等到门开了,也没请林慧进家里,扔下一句:“你还有脸来见我?”
林慧见她没有绝情地把门关上,跟了进去,“妈妈,我知道我错了,可是岑时也有错不是吗?以后他怎么花心我也不会管,我只是不想离婚,离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岑时他是百里娱乐的社长,社长抛弃原配妻子另寻新欢,公司名誉也会受损。妈妈……”
“你别‘妈妈妈妈’的叫那么亲热,我不是你妈,是你婆婆。你差点害得我们百里家绝后,这么狠毒的女人怎么能留?当初你和岑时结婚我就没投过赞成票,我到现在为止还想不通他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要家世没家世要品德没品德,一副穷酸苦命克夫相,还想当社长夫人!哼——真是好笑到极点了。事情都闹到这步田地你还好意思赖在百里家,什么‘他怎么花心我也不会管’,说得倒好听,这像是对待丈夫的态度吗?你既然不那么在乎他就说明你不爱他,又不存在‘有孩子要看在孩子的份上’,明明不爱他还要赖在他身边不是盯上他的钱和地位是盯上了什么?”百里玲停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等着她,“别来我这儿自讨没趣了。有你这样的女人缠着他公司名誉才会不断受损。你最好尽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一分钱也别想拿到,立刻给我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好让给我生孙子的准儿媳住进家里。否则,我就让岑时把你谋害他的证据全交给公安局!”
百里玲一气说完,没打算和她继续多费口舌,转身上了楼梯,第二重防盗门重重地关闭在林慧面前。
林慧在台阶下待了许久,最后捏紧拳头,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这么无情,那大家就只有同归于尽了。”
[十二]
入冬以来,服装就深了一个色系,黑的灰的层层叠叠。
明樱无意中看见玻璃反射的自己,好像穿着丧服,大概是手里捧着对比鲜明的百合花的缘故。
为什么非要送百合呢?
明樱突然觉得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拍杂志图的场所,每个人都阴沉着脸埋头做着准备工作,视线也不与这位主角接触,仿佛看一眼都会沾上晦气似的。甚至没有一个人发出让明樱听得见的声音。
如果自己穿着像丧服的话,那么用“殡仪馆”或“墓地”来形容眼下这个环境就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显得匹配了。
[十三]
网上流言蜚语的攻击正以如火如荼之时迅速蔓延,几乎是一夜之间,明樱变成了众人口中“世界上最歹毒的女人”。
明樱几乎不开电脑,也不接受媒体采访,尽量使自己免受干扰,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anti大潮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一些商家已经考虑不再让明樱代言自己的产品,另一些则还在持观望态度。
所有的负面新闻一次清算,明樱没想过自己原来是如此“劣迹斑斑”。
“时笙莜事件”不过是个导火索,更多的诋毁和中伤接踵而至。仅有几次出入夜店,被偷拍的照片通过网络流传,随之而起的是生活糜烂的传闻。
过于完美的身材遭致嫉妒,隆胸和吸脂的“证据贴”在各大论坛转载,所谓的证据找对比不过是不同服饰的穿着效果差异。
可笑的是竟还有谣言称“季明樱是个变性人”,圈内人无不对此哭笑不得。
但圈内也不乏落井下石者,一些“好友”站出来大义灭亲控诉和指责季明樱长期以来目无尊长、傲慢无礼、欺凌后辈的行径,并指控她多次表示希望变更国籍去日韩发展。更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相关人士”爆料说季明樱从出道就是靠美色上位,先后成为YXC公司和百里娱乐某些高层的情妇,另外还为取得上镜率对电视台某些高管进行过性贿赂。
触动了民族情结与伦理道德,遭到的咒骂成倍增长,孤立处境可想而知。
无意的过错被放大歪曲,承受着无端骂名。
每天都像活在密闭的容器里,周围氧气稀缺,快令人窒息。
名利是过眼云烟,而更重要的是,连身为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也要被夺走。
上天在看着我们。
这也是复仇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十四]
明樱服了药,从橱柜里取出红酒,喝了四杯才有了困意。快睡着之前,似乎看见窗外飘起零星的雪,虽然门窗紧闭,但还是感受到不知哪儿吹来的冷风。
恍惚之间,眼前出现很多很多年前的镜像。
女人从视界尽头出现,朝向自己匆匆跑来,清晰一点,再清晰一点。到跟前时才看清她美丽的脸上挂着抱歉的表情,向看门的大叔反复赔了不是,再牵过眼泪汪汪的自己。
“对不起啊,妈妈又来晚了。囡囡等着急了吧?”
胸口隐隐作痛,泪水肆意地流。
“妈妈,带我走。”
一切都听你的,带我走。
再也不叛逆不和你争吵,不唱歌,不做你不喜欢的事,从此做听话的乖女儿。带我走。
“带我走!”明樱猛地从梦中惊醒,直挺挺地坐起来,脊背都是汗,在空气中迅速冷却,而满脸都是泪水,回头发现枕头也有些潮湿。
凌晨3点,天还没亮。
[十五]
“明樱一直对时笙莜这位后辈非常照顾,这我比谁都清楚,明樱出道前在大枫娱乐就是和时笙莜同一间宿舍,时笙莜生前也很信赖和尊敬明樱,两人情同姐妹不存在任何矛盾。
我也看了一些网上的攻击言论,简直太卑鄙了!
造谣也至少该有点常识吧?无论是邱盈盈还是时笙莜,明樱的行动绝对不可能针对某一个艺人,我们艺人所有的商业活动都是听从公司的安排。
我希望大家不要随意跟风,尤其是‘月光’们更不应该倒戈攻击自己崇敬的偶像。”
溪川在一堆话筒前冷静地表明自己对“季明樱事件”的立场后,穿过人群进了片场。
面对景添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溪川找椅子坐下,稍带点畏怯地问:“这次怎么没有阻拦我?是因为我表现得很成熟,还是你内心身为‘人’的觉悟开始崛起了?”
景添一边把日程计划递给她,一边轻笑,“你还是太天真了。”
“?”
“你以为媒体真的会按你说的报道吗?”
“你又要从中作梗?”
“不是我。已经形成大趋势的公众认知,我可左右不了。其实老爷子还发话让我们YXC的艺人全都不准对此事发表任何言论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过,你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吧。”
溪川冷笑一声,“什么意思?老爷子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就是把我赶出YXC,我不当歌手又不是没有吃饭的本钱。平时看他好像挺宠爱明樱,一到关键时刻就立即撇清关系,真虚伪。”
“唉——怎么什么样的艺人都让我撞上了?”景添长叹一口气,伤脑筋地用手撑住额角,“小朋友,不要急着骂顶头上司,今天晚上回家等着看娱乐新闻就明白了。”
[十六]
结果,采访的十几家媒体,大部分都没有给出溪川受访的镜头,播出的清一色都是声讨明樱的言论。
而播出的更可气——
画面从上一个艺人切换到溪川,“我比谁都清楚,明樱出道前在大枫娱乐就是和时笙莜同一间宿舍,时笙莜生前也很信赖和尊敬明樱……”自己的话到此处突然被截断,主持人的旁白插进来:“身为以前和季明樱同组合队友的柳溪川也认为季明樱这些急功近利制造市场垄断和不正当竞争的行为……”画面再次调节到溪川义愤填膺地说着“简直太卑鄙了”。
[十七]
溪川翻着白眼差点没背过气去,大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想把手中的遥控器直接扔向电视,但还是忍住了。狂躁地抓着脑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终于平静下来。
明樱不会看电视,这让溪川稍微放心了一些,幸好景添没幼稚到当场打电话来炫耀自己的先知先觉料事如神,否则很难说溪川不会把电话扔向电视。
忘了关掉的新闻还在继续放送,刚平静的溪川突然被新闻中的关键词俘获了注意。
“……百里娱乐社长岑时与一女子被人发现在北京家中死亡,警方初步认定死亡原因为化学性有害物质引起的中毒,目前正进一步对尸体进行检查,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据调查得知该女子是百里旗下艺人季明樱的前助理赵茜茜,她死亡时还怀有身孕。据百里娱乐员工透露,岑时与季明樱一直关系暧昧,大家背后都称季明樱为公司的‘第一夫人’。联想到近期的‘季明樱风波’,让此事更加扑朔迷离……”
溪川惊恐万分地关掉电视,坐立不安了一阵,用颤抖的手抓起电话拨给轩辕。
[十八]
三十分钟后,溪川重新换了外衣跑下楼,上了轩辕的车。“明樱电话打不通,怎么回事?百里社长是怎么回事?和明樱有关吗?明樱怎么会……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明樱下不了手,对不对?”
“所以……”轩辕揽过溪川的肩轻拍着说,“你根本不必惊慌失措。只是百里玲做了太多坏事,报应在她儿子身上。就算是她做的,又怎么样?”
溪川蹩着眉用诧异的眼神看向轩辕,听他字字清晰地说道——
“她也只不过是把别人给她的还给别人罢了。”
[十九]
网络的影响力并不局限在国内,远在法国进行迷醉天音新专辑宣传的hisky也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发生在明樱身上的一切。
那张桀骜的、冷漠的、自由的脸孔,已经被磨砺得失去了棱角,显出无法掩盖的倦意。
而与此同时,疑惑、迷惘、惶恐、不安,又从她深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来。
曾经爱她支持她狂热地跟随她的人都不知所踪,就像她成名曲背后的寓意——没有什么能抵抗时间。
早已料到,她不是一般的偶像明星,不会满足在公司制造的高度扮演设定的角色。她会持续不断地上升,以至于终有一天达到遥不可及的高度。太完美的她会不可避免地遭受嫉妒、诋毁、中伤,即使她再优秀,也不可能有照顾到所有人情绪的能力,会有人因她的遥不可及而离开。
hisky早有预感——
她会失去很多,不仅是部分人气。她会为舞台上的辉煌付出代价。
可即使早有预感,当真正面对这种雪崩式的毁灭时还是会觉得猝然心碎。
曾经,把她的名字刻在生命线上,成为掌心里的唯一。听见她说“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他在一起的人”,就想当然地误以为是自己。直到看见她手机中轩辕名字前那个鲜明醒目的爱心,才明白一切都是误会。
不是不知道,《时间》这首歌里对明樱说出“I ill alays love you, until the end of time”的人是轩辕辙。但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爱情,未必要像等号左右的条件关系,一方给予,另一方等量回赠。
这样的不平等,用在自己和明樱身上倒恰好合适。
即使对方已经绝情地对自己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何必一直纠缠下去。现在的我对你根本没兴趣。”
还是忍不住在随身携带的MP3里建起一个独立的文件夹,命名为Luna,里面保存着她所有飘渺空灵的声息;忍不住买回她演唱会的DVD,看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快乐地满场跑,把曾经两个人的舞蹈独自跳出别样风韵,为她骄傲的同时忍不住心痛;忍不住去网上搜罗与她有关的一切消息,正面的、负面的,想知道她每时每刻过得好不好。
神情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反而因负荷了太多悲伤而变得沉重难当。
而眼下,深爱的女孩处在这样的境地中,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本想打国际长途给柳溪川询问真实事态,但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和明樱同一组合,又犹豫起来。正当此时,看见了柳溪川声讨明樱的视频。
不禁苦笑。
这就是真正的彻底的“众叛亲离”吧。
有些东西会变,可有些东西不会。
你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却要从千里外赶赴来为你疗伤,哪怕你并不需要我。
你当我是场风景,我却要醉生梦死执迷下去。
此去经年,真爱就是这样穿越时间。
hisky没有再过多踌躇,向经纪人提出申请,必须要尽快秘密回国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在新专辑的宣传期突然生出这样的事,简直让人觉得不可理喻。但这位团队leader自出道以来一直认真稳重有担当,如果不是情势所迫,绝不是会将工作当儿戏中途开小差的人。团队其他三名成员非常体谅,主动分担了他的大部分通告。
这让经纪人也无话可说,只尽量把工作集中到近一个月,等最繁忙的宣传期过去,为他空出了一段长假。
[二十]
紧接着的两周时间,整个世界泛滥着“季明樱又爱生恨投毒杀人”的猜测。
因为联系不上明樱,所以溪川也只能从各类新闻中获悉她的讯息。
得知她到公安局协助调查,心不由得收紧。
又传来“由于谣言缠身心理压力过大和媒体骚扰,季明樱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居住在某酒店,警方调取该酒店监控录像,证实季明樱不在场证明充分”的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着,网络上还在不依不饶,称“季明樱有可能买凶杀人”,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
直到警方掌握切实证据,刑事拘留岑时的前妻林慧,事件才终于告一段落。
[二十一]
可自此之后,季明樱向人间蒸发一样失踪,无论各方怎么骂战,都毫无回应,音讯全无。溪川一直打她手机都联络不上,换轩辕打也是同样的结果。
“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绑架了吧?”
溪川几乎对所有的可能性都做出了猜测。
“绑架她有什么目的?绑架之后应该索要现金吧?向谁要?她经济人是她自己,第一助理死于命案,这个节骨眼上绑架她有什么作用?”轩辕一番反问让溪川觉得自己在某些问题上总是有些白目。
看着她沮丧的表情,轩辕又安抚道:“没事的。她应该只是主动消失,想一个人静一静。最近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她心里也不会好受,在她想来所有的悲剧都是她间接造成的。最但心的应该是她过于自责有可能会想不开,不过好在她还没把百里玲扳倒,大仇未报,她是不会允许自己出现什么意外的,你暂时不用太担心。”
轩辕的冷静分析终于让溪川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
“但愿如此”
可是,她却总感到从时笙筱事件开始的所有风波都不太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
[二十二]
被丑化成见利忘义、刁蛮跋扈的形象之后,竟出现了万人签名抵制她代言的产品的活动。虽然大部分指责都是捕风捉影,但出于对负面影响的考虑,季明樱所有广告代言都被取消,原定于在新年联欢晚会上表演的节目也临时做了变更。当她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之后,人们怀着不可理喻的心态“终于松了口气”。
几乎已经处在被封杀的状态下,这种封杀并不是来自某几家媒体或某个娱乐公司,,而是来自国民,这比前者更可怕。
《麓境》在全国范围内掀起狂潮,可故事的原型女孩却被所有人鄙夷抛弃。
这个冬天异常漫长,过一天像过一年。
对于明樱而言,曾经的辉煌如今全变成浩劫。
直觉告诉溪川,这一切不是偶然。
[二十三]
2月29日,“华延奖”颁奖典礼在北京举行
气温7到零下1度。
原本已经回升转暖,在这天,温度计中的水银有跌下好几个刻度。
溪川身穿束胸式黑色晚礼服,披着一条狭长的浅色皮草,从容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过红毯,不时回头向台下观众和摄像机优雅地微笑招手,登上舞台受礼。
第一部电视剧,直接将她送上作为一个演员的巅峰。
说是电视剧的功劳,不如说是那个一直不厌其烦地约束自己引导自己的人的功劳。
溪川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水晶奖杯,欠身鞠躬,把奖杯略微举高,再收回来捧在胸前,形成定格。闪光灯亮个不停。
她看向台下。
那个人正同其他人一起看向自己。
冷淡的目光里却好像揉进了某种深意。
——我不希望你自己变的很强。
期待和信任一样,都需要充足的理由。
凭什么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与众不同?
凭什么从第一眼就暗自设定了几年几十年的未来?
作为歌手的第一专辑,名字叫做《涅磐》。
自己不太明白。
明樱说是“远离欲望,脱胎换骨”的意思。
哦。“脱胎换骨”我明白,可是“远离欲望”那部分我还无法理解。就在发行这张专辑的同时还在对“明明是同时出道的二人组,对方太彻底地盖过自己的势头”耿耿于怀。
人气高对谁来说会是坏事呢?
景添和明樱都曾对这些耀眼的东西惶恐担忧,而自己不禁深深怀疑。
对于明樱,嫉妒她,接近她,模仿她,远离她,最终成为她。成为了她,却并没有像她那样痛苦,甚至觉得站在世界中心的感觉无与伦比。
呼吸之间,也感到透彻心扉的喜悦。
已经不是隔岸观火,只会怯怯地问“哦”、“是吗”、“有那么痛苦吗”的角色,但却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告诫自己,甚至板起面孔勒令自己——
远离欲望?
即使再亲密,人与人的理解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三年。1096天。
拆分成9千多万分之一去计量,只剩下“滴答”、“滴答”这样转瞬即逝的回音。
对于现在身处于最高舞台获得无上荣耀的溪川而言,较之三年以前的自己,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这藏在内心深处的声息。
在这恒定的节律中,还会变得怎样?
在这恒定的节律中,将来何去何从?
[二十四]
——溪川,你嫉妒我吧?
——如果不,那么,我相信你。
——如果是,那么……我原谅你。
这天夜里,溪川梦见了明樱。
那个杳无音讯了的女孩依然在原来的地方,她头顶有苍白的天空,周围有苍白的墙壁,可是她的目光如此柔软,揉进了桀骜与依赖。
光线在一条冗长的甬道里缓慢地穿行。
时间化作影子。
醒来后溪川觉得有点不安,继续拨打明樱的手机,回铃音响过四次后电话意外地被接通了。可是,传来的却是略微嘶哑的男声,一开口溪川就听出是轩辕。
“你和明樱在一起吗?”
“昨天晚上,她自杀了。”
刹那间,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
还记得有这样的传说吗?
每个人死后必须回到以前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她的声音,她说过的话,散落在每个与她有关的人的记忆里。
她需要走进他们的梦境里,把那些话再说一遍,这样才能收起自己的声息。
等到她把这一生说过的话都找了回来,才能完全抚平自己的记忆,安心地平静地去另一个世界。
——她自杀了。
第十话
[一]
因为所有媒体都没有报道这一消息,溪川甚至因此存了一丝侥幸。等她赶到重症病房看见全身插满各种导管戴着氧气面罩的明樱,才不得不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他们怎么知道是自杀?”
轩辕沉吟了一下,看着溪川的眼小心地说:“以160码的速度直冲向路障,撞上建筑物。虽然事故导致车毁得很严重,不过刹车管倒没损坏,可是……现场没有刹车痕迹,车上也没有其他人。”
“是吗。”溪川有点哽咽,“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相信她会自杀,像她这样的人……”
“是绝对不会自杀的。”轩辕接了口。
溪川以诧异的眼神看向他。
“虽然自责这种情绪足以毁掉一个人所坚持的全部信仰,但涟在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人。唯一能让她绝望的是没法给父母报仇,可现在虽然处境艰难,但从复仇的角度来说,反而已经到眼看就要成功的地步,她怎么会放弃呢?”轩辕顿了顿,又苦笑了,“不过也许只是我主观上不愿相信罢了。”
溪川突然奔到明樱左侧,把手靠上玻璃,连也快要贴上去。
“怎么了?”轩辕跟过来。
溪川紧蹩眉头的脸转向轩辕,“明樱的手表,不见了。”
男式宽表带银色手表。
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即使溪川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但从明樱从不摘下的重视程度也可以看出它的重要。
“可能在易理事长那里。抢救的时候肯定会摘下,当时易理事长在场。”
“老爷子在对媒体封锁消息的也是他。没看见上来的电梯口有人守着吗,是你们公司的人哪。”
由于太心急如焚,溪川完全没有留意,“这是为什么?”
“因为老爷子身体吃不消,刚走,吩咐他们保护着涟在。”轩辕没找到这问题的重点。
“不是,我是问,明樱每次出事老爷子都异常关心,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涟在的母亲吧。”
溪川的脑海中迅速筛选出关于这答案的全部信息,“陈澄吗?和易新诚有什么关系?”
“你出生之前的事,他们恋爱了整整7年。”
[二]
每个人接受悲剧的方式不同。
当最爱的人离去时,有些人会由爱生恨,让这恨意在真的或假的仇人身上找到落点,放纵它肆意蔓延,最后非要针锋相对来个决一死战方能释怀。
另一些人,独守着爱把回忆封存,酿成陈年的甘露,不断在别人身上寻找与逝者相似的点滴。
和他相似的个性。
和她相似的声息。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哀——内心那么疼痛,记忆却依旧清晰。
[三]
生命体征一度全部消失。
脑部和脏器都受到撞击,伤势严重,深度昏迷,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着最后一丝气息,很可能就此永远沉睡下去。
据说植物人是有一部分意识的,所以明樱这种现状连植物人都算不上。手术后48小时能苏醒的话就是侥幸逃过一劫,可72小时都过去了她也没有醒来。
90%的可能性,直到脑死再也不会醒来。
面对这样的噩耗,溪川愣愣地把指甲掐进皮肤里,流不出眼泪。
是死去的人更幸运,还是看着人死去的人更幸运?
一遍又一遍地体会过后,心里早有答案。
溪川觉得从小到大,现在是自己最冷静的时候。
“离开对累了的人来说未尝不是解脱。家人、爱人,现在是朋友,全都死在了我眼前,可是这其中,明樱是唯一一个我不想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的人。我想抓住的只是真相。”
从理事长处借来的“明樱的遗物”,多少给了溪川一些线索。
手机。
当时在场的巡警回忆道,从毁损的车里被救出来时明樱耳朵里还塞着手机的耳机。手机同样受到损坏,已经无法开机了。可能是想求救,但却昏迷了。
拜托轩辕用非常规手段查了明樱的通话记录,车祸发生前四个小时没有任何通话。排除了因为边打手机便开车分神而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可是她又明明是在听电话。
好吧,可以理解为想拨打电话求救却没能成功。
那么之前的几个号码呢?
最后的号码,回拨过去,是明樱的律师。
当轩辕询问他与明樱的谈话内容时,他表示不能透露。
想至少让半生深受流言蜚语迫害的明樱清净安宁地走完剩下的一小段路程,她受伤濒死的消息在YXC的控制下至今对外封锁。
轩辕不想横生枝节,没有再摆明真相对律师追问下去。
和律师有关的事,与商业有关,与百里娱乐有关,与复仇有关。轩辕猜测到这里就觉得可以对此线做个小结暂时搁置了。
倒数第二个号码,是花店。
位处郊区的一家。
轩辕特地驱车去了一趟。店的门面也不大,里面只有一个女孩在守店。虽然开始时也表示要对客户信息保密,但在轩辕定了1000朵百合花后立刻松了口。
明樱订了三个花束,其中两束让店里代送。
轩辕扫了一眼记录本上的地址,知道是送到时笙莜和岑时墓前的。
按照这个逻辑,不难猜测第三束花的去向。送到墓地,还要亲自送,是给父母的。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么晚她会在那条偏远的路上撞车,应该是正从墓地回市区。
[四]
明樱的事即使对景添也保密了,这使得溪川的行动大费周折。完成一天的通告后,被景添送回家,又不得不自己开车回到离电台更近的医院。
走进病房看见满屋的百合花,轩辕已经守在一边睡着了。
溪川推醒他,“手机通话记录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几乎没有。只知道她定了花送给故人。”
溪川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也订花给明樱了?”
“不是给明樱是给你的,不过你几乎不回家,都在这里呆,所以放在这里了。”
溪川有点意外地挑挑眉毛,“为什么送给我?”
“因为想从花店打听事情,买了这些,但涟在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要送百合啊。”
“她不是不喜欢百合,是不喜欢所有的花。”
溪川没再出声,凑近一朵花闻了闻。不喜欢花的明樱,却在花香里脱颖而出,她站在巨大的发光球体舞台上随之升高,满身伤痕却异常耀眼,台上绵延成银白色的月光海洋,那种穿透宇宙的歌声好像依然萦绕耳畔。
的确,非常鲜活的,不是眼下脸色苍白毫无知觉的明樱,不适合百合花,不适合所有花。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明樱‘自杀’的直接原因。”
溪川这句话让轩辕猛然起身。
“她包里的药,除了抑制心脏病的,还有一种,你知道是治疗什么的吗?”溪川回头看向轩辕,没等他回答继续说下去,“抑郁症。”
屋里静了十几秒。
溪川叹道:“明樱患上抑郁症我一点也不奇怪。”
让人立刻就明白“脱胎换骨”前半句“远离欲望”的意味。
——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远离欲望?
——为什么站在最高舞台上的你总是露出忧愁的神情?
——为什么本该笑得最开怀的时候你却惶惶不安?
因为荣光、名利,都不是永恒的,它们终有一天会舍你而去,可是它们,却已经是你仅剩的可以从中获得生存勇气的东西了。
“怡诺思缓释胶囊。盐酸文拉法辛的副作用,她自己也许都不知道,是会让人失去方向感。用药期间不宜驾驶车辆、操作机械或高空作业。说明书上会写,但我觉得以她的性格不会耐心把那个看到底。”
明明在自己视野里是保持着高速向前行驶,而实际上,已经从之前的哪个地点开始,没有岔口的直路,你莫名奇妙地,远远地偏离了正常车道。
[五]
之前的一切都很顺利,明樱也许从没有想过为讨还公道所意外牺牲的无辜人会这么多。
接二连三的死亡。
“只想要唯一的那个人偿还血债,不想其他无辜者受到牵连。”这像一只嶙峋得手直接地无情的地抓向了她的心脏。
可这只是明樱的思路。是她的自责让她钻了牛角尖。
换成旁人,也许不会这样看待这些人这些事。
“我在想,如果没有岑时和时笙筱的死,明樱也许不会患上抑郁症,也不会出意外。可以说一切悲剧都是从时笙筱事件开始的。可是,连时笙筱事件我都觉得蹊跷。”
轩辕等她继续分析。
“这个事件最初并不是被主流媒体报道出来,而是先从网上造势的,让无论是百里娱乐还是YXC这些对主流媒体有控制力的公司都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它像瘟疫一样蔓延。”
轩辕静下心仔细反思这事件,发现正如溪川所言:“而且网上的流传从一开始就把时笙筱的死归咎于涟在,如果不是刻意为之,谁能想到将两者联系起来呢?任何初次听说时笙筱的事的人,应该也只能想到‘底层艺人生活艰辛压力大’这个层面。”
“没错,这次风波无疑是有个始作俑者。时笙筱死了,固然可惜,但她终究是个没有什么名气的新人,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狂热粉丝的可能性不大。我觉得这人要么是现实生活对时笙筱爱到极点的人,比如她的家人。”
“要么是对涟在恨到极点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轩辕的脊梁掠过一阵凉意,很迅速地反应过来,“网络阴谋的彻查就交给我吧,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六]
技术方面完全难不到轩辕。几乎立刻就水落石出了。
其实更是因为心里早有特定的嫌疑人。
百里玲。
用了一种不沾血的方式把明樱推向了绝路。
找到了罪魁祸首,轩辕和溪川却觉得内心更加沉重。父母被她害死立誓要复仇的明樱,最后还是在她制造的“积毁销骨”中毫无知觉地走向了死亡。
不甘心,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无法代替明樱复仇。
无法替明樱复仇。
就这么让她逍遥法外了吗?
这时的溪川才有了那种强烈的愿望,想紧紧地抓住明樱不放手,无论付出什么,都想换回她的生命的延续。
想到这里,突然忆起:“如果你和明樱的孩子没有死去就好了。”
“孩子吗?是明樱的没错,但不是我的。”
“什么?”
轩辕歪过头看着她惊讶得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怎么会是我的呢?我碰都没碰过她。引产时近四个月了吧,往前推算四个月,我人在香港还没毕业吧?”
溪川半张着嘴发了呆。
四个月前,轩辕不在身边。
四个月前,还是SEAL的成员,日程很紧而且和溪川形影不离,几乎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虽然外界传闻她生活放荡,但溪川最了解她和自己一样循规蹈矩。
不是想不到答案。
曾经亲口承认“我和hisky的关系就像你和夏新旬”。
但这答案虽然合理但几乎没有可行性。
身为迷醉成员的hisky一样过着集体生活,和明樱见面的机会都少之甚少。何况双方都是娱乐记者乐于跟踪的对象,如果偷偷幽会被跟拍,即使公司对外封锁消息,身为同组合的自己也应该会知情。
究竟是谁的孩子?
虽然再追究这件事对已经徘徊在死亡线上的明樱是极为不尊重,但强烈的好奇心迫使自己不得不绞尽脑汁回忆揣测。
一生都没有得到多少幸福的女孩,谁是她最爱的人?
是谁给过她完完整整的爱情?
[七]
过了一星期,轩辕接到明樱律师主动打来的电话。
“季小姐交代过如果她发生意外就和您办理一些手续。我现在有点不太确定失踪算不算意外,她自从2月29日和我商量过确权事宜后就突然和我失去了联系。她联系过你吗?”
“什么……噢……她的确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忘了,我重新确认一下再联系你。”
轩辕合上手机,神情恍然,溪川在一旁问:“怎么了。”
“很久以前,明樱跟我说如果她发生不测就去银行保险柜取一些东西,只有当她发生不测的时候能取,我有钥匙,现在你一起去吗?”
“当然。”
[八]
溪川掂着手里像遗嘱一样措辞严谨的公文:“股权转让书,是怎么回事?”
“你错过的事太多了,简而言之,涟在本打算逐步从岑时那里骗取百里娱乐的股权,但是没想到岑时死了,他的石油期货从150元跌到50元,这样,股权自然用作抵债。等于说,经过法律确认后,通知各理事,召开理事会,涟在取代百里玲成为百里娱乐的理事长,这件事本该在29好那天发生。但是……”
“明樱发生了意外。”
“明樱完全失踪,生死未卜,所以律师也开始着急了。这份转让书一式两份。另一份在律师那里。我没想过明樱会事先就留好后路。”
“我还是不很明白,把股权又转让给你,这有什么用?”
“用处吗?”轩辕稳当地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启动了车,“帮她报仇。”
[九]
4月,溪川结束了大人气剧集之后的短暂休假,在一部电影中出演女二号。虽然只女二号,但却是预见会为她赚得不少人气的角色。
此时明樱陷入昏迷已经近两个月。
所有喧嚣,终于都归于平静。在郊区取景,拍摄地离当时明樱出事的地点只有不到1公里的距离。但是溪川却没有过去故地缅怀。
溪川把身体往前倾,放低头抬起视线看车窗外迅速后卷的景色。
无云的天空很高很透明,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寂寥。
目光毫无阻碍地直接投向人的眼眸,连瞳孔深处也变得暖洋洋。
既不孤单,也不在不安。
反倒心怀感激。
虽然车里也可以清晰地看见行道树上青翠的新发嫩叶,可溪川还是让司机停下车。
“阳光很好,我想走一段。”
景添没有阻拦,从副驾驶座上向后递过阳伞,“别晒伤了,我们在前面加油站等你。”
郊外的空气异常清新,溪川深呼吸几次,忽然想起,明樱已经呼吸不到这样美好的空气了。
两个月时长的消声匿迹,让那些曾经愤恨地将最恶毒的语言砸向她的人索然寡味调转了兴趣,也让那些曾经袖手旁观她的孤立无助的粉丝们重新念起她的好,她富有穿透力的天籁之音、她令人惊叹的舞姿、她写的抒情曲和舞曲都那么震慑人心予人力量。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呼吸不到这样美好的空气了。
依赖呼吸机在世间作最后徘徊。
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她的身体里流逝干净。
溪川有时想这也许是明樱送来的最后的温暖,不再是突然地死亡,换成这种渐行渐远的方式给了溪川很长时间的缓冲。不再需要撕心裂肺地斩断,而是慢慢把她留在自己记忆中的声息重复着、弱化着,直到最终从容道别
每隔一天去医院探视成了常态,当她离开之后也许会因为不习惯而感到失落,但这远比毫无准备的痛彻心扉要好得多。
这么想着,空旷的马路上,对面车道迎面来了一辆红色跑车,经过与自己平行的位置又迅速刹车在身后,拐了个急弯调了头。
溪川在红色的阳伞下微眯起眼,等在人行道上。
[十]
“有一阵没见你了。在忙公司的事?”收起伞坐进车里后的溪川问道。
轩辕俯身替她扣好安全带。距离太近,看不见表情,但声音是笑着的。“公司的事倒还好,除了个别人不能接受百里娱乐的理事长姓轩辕。烦恼的是,难得有个休息日还得去应付我爸给我安排的相亲。”
“怎么样?喜欢对方吗?”
“我连我爸都不喜欢了。”
溪川弯起眼睛掩住嘴,车内有些闷热,溪川把窗户放下,轩辕瞥了她一眼,索性把车顶收起来。变成敞篷跑车后,温和的风平行地扫过头顶,长发像柳枝一样向后飘扬。
气氛变得很奇妙。
“你就打算这样把我拐跑吗?公司的车在前面的加油站等我啊。”
“嗯。我看见了,来的路上先看见车,以为你在车上,所以已经和景添打过招呼,他们先回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
“下个月,我得去四川拍外景,大概离开两周。有点舍不得……”溪川看向轩辕,等对方也同样看向自己时又把目光迅速移向别处,声音忽然放得很低,“担心万一在我离开的这段的时间里,明樱……”
气氛又变得沉闷了。
过了片刻,轩辕说道:“想到她有一天会死,我好像不再会感到悲伤了。类似于如果告诉我‘涟在明天结婚’,我会兴奋高兴,可是如果告诉我‘涟在在人生中的某一天会结婚’,情绪就会变得波澜不惊。虽然那是必然发生的悲喜,但因为模糊了发生时间,所以没那么容易随之大悲大喜了。”
“我也是这种感觉,这是明樱的善良。”
“所以不能辜负她的善良,不要只想着感伤,需要开始认真地过自己的生活了。”轩辕放慢车速,从后座取过礼盒,“溪川,生日快乐。”
女孩楞住,眨眨眼睛,眼眶突然红了一圈。
“你怎么知道?”刚问出口就发现没有问的必要。
轩辕淡然一笑,没回答,而是反问她:“从什时候开始没再过这个生日的?”
“我变成柳溪川之后,就只能过她的生日了。户口上、身份证上的生日,不知情的大家都给我庆祝那个日子,我也懒得在另一个日子独自庆祝了。”溪川拆开礼盒上的绢纱蝴蝶结,“现在可以吃吗?我饿了”
“不用吹蜡烛吗?”轩辕看见她不管不顾的动作,笑起来,“不要等已经拆开了再请示。”
“鲜奶好吃!”溪川取出工具割开一小块,用叉子送到轩辕嘴边,“吃吗?”
轩辕眼睛看着路况,直接张开嘴。
“哦对了,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溪川暂时搬开自己腿上的蛋糕,从包里找出一个精致的小方盒,“喏。”
“是什么?”
“钢笔。收到歌的那天就让助理去买了,但一直因为各种突发事件没机会给你。”溪川把小盒子放在车前的台面上,“以后继续帮我写歌好吗?不管是变成百里娱乐的理事长还是轩辕财团的理事长,都只做我一个人的音乐人,可以吗?”
轩辕笑起来,“都已经又吃又拿了,能不答应吗?”
“现在我们去哪里?”
“你猜啊。”
溪川懒得动脑筋,往座椅靠背上一躺,不要再纠缠这个话题,“反正不是你家就是我家或者医院,我才不高兴猜,总之不可能把我卖了。”
轩辕笑了笑,“你现在这身价谁买得起?”
车进了市区,上了内环高架,一些车在下面跑,弯成蛇形。
好像不停地在转圈,到最后有点头晕了。
“有点奇怪,我一直叫她‘明樱’,轩辕你一直叫她‘涟在’,谁也不肯妥协。我们每次关于她的对话都像在谈论两个人。”溪川边吃蛋糕边歪过头问,“为什么非要叫她过去的名字?为什么要给我过以前的生日?”
“我觉得最初的自我很重要。说起来,我在你妈妈那里曾经看过你小时候的影集。”
溪川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经常去见我妈妈吗?”
“你妈妈的泡芙店在我家和百里娱乐之间。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小时候怎么全是寸头啊?像个男孩。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
“我爸我妈懒得给我梳头洗头,骗我说留长发的小姑娘肚子里会长蛔虫。”
轩辕笑着,“据说人改变发型后个性也会随之改变,你会吗?”
“我也是最近才感觉到自己个性变了很多,倒不是改变发型的缘故,我觉得是受到明樱的影响,做人想事思路都和她相似起来。
我和她朝夕相处那么多日子,经常会异口同声说同样的话,看见有趣的是脑袋里的感想也一样。
我大概永远也没法像明樱那样活得张扬快意、无所顾忌。
但是,我性格里也融进了一些明樱的特质。
一个人的存在,不可能对周围的人没有意义,你说是吗?”
溪川转头向自己一侧的窗外,“所有离开的人在我性格里留下的印记,我都不想割舍,所以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自我。”
[十一]
明明有最爱的人,
明明身边有最亲密的朋友,却始终活在回忆里,去复仇,不择手段,最后牺牲无辜者更伤害了自己。
明樱辞世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意识了,可如果有的话,难道不会感到遗憾吗?
[十二]
“记忆力太好有时候反而是缺陷,如果我下定决心忘记一些东西,应该还是能忘掉的吧。”
“为什么今天这么多深思啊?”轩辕想挽救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
“因为我好像猜到明樱孩子的爸爸是谁了。”
这次轮到轩辕大吃一惊,就差没踩刹车。
溪川说下去:“前几天在明樱家整理东西,发现她MP3里一首自己的歌也没有,全是迷醉天音的歌。明樱的手机修好了,我正用着,才突然想起车祸时未必是在打电话,也许是在听资料库里的歌,但却发现里面也没有歌,只有一条非常奇怪的录音,是迷醉天音宿舍答录机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说话的是……你知道迷醉天音的队长吗?”
“嗯,是他?”
“当初是我帮犹豫不决的明樱作出‘离开他’的决定,回想起来,也许我和明樱都错了。我想,我去四川之后,就由他代替我陪着明樱吧。相爱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应该在一起不是吗?所以我打了越洋电话,请他回来。没想到迷醉天音的经纪人说他上个月就已经请假回国了。我再打他国内的手机,果然是通的。因为担心明樱才回来的,可我们理事长对外封锁了明樱的一切消息,他不知道明樱出了事,还一直在想办法打听明樱的下落。”
“为什么没联系你呢?”
“因为先前看见我在电视节目中‘声讨’明樱,后来又不断看见一些我和你的绯闻,误会了我和明樱的关系。这不怪他。”溪川叹了口气,“我已经把一切向他解释,并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告诉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强烈的预感,在自己离开的时间里,格局会被再次打破。
现在所拥有的又会失去。
和明樱三年的友情似乎也要走到尽头。
生命中的这些人,笑了又哭,聚了又散——
跑车在靠近人行道的路边停下。溪川有些错愕,“泡芙店?”
轩辕为她松开安全带,“诞生日不该感谢母亲吗?其实你不再在乎最初的自己,最初的那个你对某些人来说还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
[十三]
既然这样,就好好珍惜伸手时能触及的每一点,每一滴。
[十四]
同样的,轩辕也有这种预感。他通知了明樱仅有的几个朋友。当年L-ETHER乐队所有成员集齐在明樱的病房里。
辛安伏在明樱的被子上哭个不停。
从英国回来的韩棕和轩辕沉默着站在一旁。
作为乐队核心的主唱,深陷在昏迷中,可能不久就要告别人世。再也听不见她缥缈空灵的声音。
曾经这么多这么多的关怀和爱,竟然也留不住她。
他们的乐队以她的名字命名。
L是涟在的涟。
[十五]
溪川在九寨沟完成最后的拍摄后,乘飞机回北京。
始终没听到什么噩耗,却也无法松一口气,料想即使有什么变故,轩辕也不会打电话过来通知自己影响工作。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抵达北京,景添把她直接送回家,说接下来可以休息一天。
溪川一刻也不停地打电话给轩辕,一方面告知他自己已经回来了 。另一方面也想问问明樱的状况。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溪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零点几秒之后又反悔了,“不对不对,还是先听好消息。我怕我先听了坏消息悲伤过度心肌梗塞一命呜呼,听不到好消息了。”
“好消息是……”轩辕卖关子地顿了一下。
“明樱刚醒了。”
“什么?”溪川突然间觉得难以呼吸,脑袋里什么思绪也没有,好像只剩一个温热的光团,接着它扩散开,成为暖流游遍了全身。
“刚才明樱醒过来了。”轩辕确定地说道。
“可、可是……那么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
“哈啊?什么叫……什么也看不到?”
“也就是说,虽然明樱醒过来,但是她却失明了。”
[十六]
因为aiti-fan制造的外伤,左眼留下后遗症,而右眼则疲劳过度。
常年舞台强光刺激,两次严重车祸引起脑部损伤,被大型器械撞伤、坠台,长期酗酒服药,精神衰弱,抑郁症……
不知道哪个才是导致她双目失明的直接原因,或者说,都是。
精选专辑的封面照上,这双深邃的眼睛里流下墨汁一样的泪水。
溪川紧紧抱住她,“只要活着,我就觉得是种幸运。”
明樱苍白的脸下藏着盛大的悲恸,泪水从她无神的眼睛里淌出来,“我发誓要为爸爸报仇,可是他却背叛了我!他亲口对我说过,背叛是不能原谅的罪过。可是他最后却背叛了我!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
溪川听得莫名其妙,一边尽力安抚情绪激动的明樱一边看向身旁的轩辕。轩辕却也摇头耸肩满脸茫然。
[十七]
2月29日这天,明樱在花店订过花,将准备亲自送到父母墓前的花放进车里。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要事需做。
按照约定再一次来到百里玲家,可双方的心情和表现却已经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明樱不等她开口大方地在沙发上坐下,面无表情,与之前的佯装恭敬不同,此时的语气给人一种阴森之感。“是你导演的这一切?利用时笙筱的自杀作导火索,在网络上兴风作浪对我攻击。”
注意到对方因潜意识里的得意而扬起的下巴,明樱冷笑着扬起眉,扫了眼别在她手臂上的黑袖章,“这下得到报应了?”
百里玲捏紧拳,声音变得尖利,“这不是报应!身败名裂才是你的报应!我知道,我女儿的精神失常,你绝对要负全责!就是因为你这狐狸精勾引轩辕澈,她才会情绪失控!”
相比起来,明樱的语气平缓得多,透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势,“没错,我是勾引轩辕澈,我还勾引了岑时,你不知道吗?”
百里玲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我勾引了岑时,岑时把百里娱乐的股份都压在我这里了。这你也不知道吧。”
百里玲作势就要爆发,明樱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你35%加岑宛5%的股份是40%,这就是你手上的全部家当了,可你知道我有多少吗?岑时的30%,轩辕澈帮我购入的散股10%,40%。”明樱顿了顿,才笑着说,“奥,差点忘了还有您为了让我进百里娱乐亲自给我的3%,真是谢谢您,拜你这慷慨所赐,很快我就是百里娱乐的理事长。怎么样?这是报应吗?”
百里玲冲过来要打她,却被已有心理准备的明樱轻松挡开。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错!”明樱这才露出凶狠的神色,“蛇蝎心肠的女人是你!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你这种女人,狠毒到会为了钱害死自己的亲生哥哥,会为了钱追杀自己亲生哥哥的女儿!现在发生的一切全都是报应,不,是报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就是那个被你毁了一切的百里涟在!”
百里玲半张着嘴,完全不敢相信,一句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好像中了什么咒似的,以怪异的姿势跌坐在沙发里。
“失去一切滋味怎么样?你害死我父母,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儿女的滋味!还有钱、这家公司,你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全都一并失去的滋味怎样?我不会杀你,我就是让你经受我曾经受的一切,茕茕孑立!孤独终老!”
598楼
百里玲盯着明樱的脸看了足有十几秒,最后失控地爆发出疯子般的大笑,“真是滑稽,这种像杂草一样的女人居然好意思口口声声‘讨还血债’!‘我爸爸’?‘女儿’?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不错,我是害死了哥嫂,也追杀过你,现在我很当初没有一追到底留下你这个畜生!百里娱乐是你的吗?我杀了人,可遗嘱是百里超亲自写的,当着我,当着律师的面,亲自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把百里娱乐的一切都留给我是他真实的意愿,我只不过把日期提前罢了。”
“出了车祸的女儿被送到医院,才发现血型和自己和妻子都不一样。你百里涟在不是杂种就是个科学史上的奇迹了。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外人将来继承百里娱乐?”
明樱难以相信,可又不得不怀疑。脸上早露出动摇的表情。
父母都是单眼皮,而自己却是双眼皮。
还有自己独有的下巴上浅浅的“美人沟”。
虽然曾经听说都是显性遗传,可却没有认真去查证过。
而自从自己当时出车祸之后父母不断地吵架、父亲对自己的态度骤然改变,回想起来也是完全能够作为证据的。
百里玲笑对神情慌乱的明樱,“如果要证实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叫律师过来。蠢女人,说到底最可悲的人是你。”
[十八]
爱一个人,需不需要条件?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的人,竟为了血缘推翻了对你所有的爱。
明樱把手表摘下,放在父亲的墓前,转身离开,再也没回过头。
[十九]
“我没法再相信爱了。我最爱的人背叛了我,我付出自己的所有去替他讨还血债,到最后被愚弄到可悲境地的那个人居然是我。
我眼睛快瞎了,虽然现在偶尔能看得见一点点模糊的影子,但医生说手术失败就会完全失明。
我的事业也一败涂地,身败名裂到了谷底,我再也打不起精神去从头努力。
我整个人,从身体到心里全垮了,和死人没有区别,没有人救得回来。
所以,浩轩,你走吧,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hisky无言以对,心痛到底。
沉默在病房里缓慢扩散,连时间也好像稠得流不动。
溪川和轩辕心情沉重地面面相觑,退到一旁。
“如果是五年前的我就会做这样的选择。”
明樱突然冒出这么奇怪的一句话,让hisky瞬间从伤感变成匪夷所思。
明樱微笑起来,接着说下去:“而现在,将来,我再也不会那么愚蠢。有这样一个女人,眼瞎嘴贱,心肠狠毒,几乎找不到可爱的优点,被亲人背叛,被fans背叛,被这个世界背叛,她本该一个人离开,去黑暗里舔自己的伤口度过余生,可是她却决定留下来,因为不想再失去她唯一的爱,只想紧紧抓住这手边的珍贵幸福,所有的坎坷想和最爱的人一起经历而不是一次次把他从身边推开。她的生命会比一般人短暂,也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和她在一起你还要失去很多fans。明知如此,她也不想再放开手,这么自私。这么自私,你还敢和她在一起,还愿给她一个家吗?”
苍白的四面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视界中心这个小小的女孩在应该泪流满面的时候微笑起来,比谁都更勇敢倔强地笑起来。
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她在一起的人。
为了爱被深深伤害却不会放弃的人。
即使她这样那样把自己说得一团糟,可那么多附加条件和面前这个她比起来都无足轻重。
最重要的人,哪怕她名字、容貌全都改变,依然有她独一无二的特质等你去辨别。
hisky把她揽进了怀里。
是谁的声息绕在耳畔永不消失?
“涟在,我们回去。”
我们回去。
眼前忽然拓出一小圈微光,它逐渐向四周氤氲,好像某种幻象,他的眉眼,他的脸,还有身边的朋友,轮廓全都越来越清晰——虽然失去了很多,但幸福还剩下不少——这就是属于我的世界。
因为你的声息,这个混沌的世界从此有了形状。
[END]
后记
日光,花影
[一]
光线在视界里泛滥,像迷蒙的大雾。
它们开得那么灿烂鲜明,我却叫不上它们的名。
是因为被罩上了柔光,
还是因为不知名?
一瞬间,这些粉的白的身影又忽然变得模糊不清。
[二]
处于初春和仲春界点的日子,为了完成一组照片作业,我们拿着苹果和相机在校园里四处游逛,物色美好的背景。
要有草坪,还要有花。
要把同一个苹果拍出现实主义、经典主义和形式主义的风格。
五四体育馆足球场上的草还没变绿,让我们大失所望。但是忽然回头,却看见身后挨着三教还是四教墙根的地方有几株植物长势繁茂,不粗壮的枝条上重重叠叠落满了花,粉色和白色的花瓣中藏着幼嫩的花蕊。
没有绿叶衬托,却反而更显纯净美好。
同行的女生欣喜若狂地跳进园圃里去拍照。我在她身后,看见她头上还戴着冬天的发饰,白色毛毛球,也像一小簇花。
她在拍花,我突然很想拍她。
但是我非常了解,她非常不喜欢照相,面对镜头时总是会抓过手边的一切东西挡在脸前。
那种发饰我也有,同样的毛毛球,同样圆圆大大的。
是黑色,戴起来像多了一个头。
[三]
拍着小花照片的女生除了不爱拍照,而且对数码产品无能。嘟嘟囔囔着:“为什么总是这么模糊呢?好像是没法聚焦啊。”
我说:“你没有调到微距模式吧?”
终于恍然大悟。
她一边说:“《声息》封面上不是有两朵小白花吗?”
“嗯,大概是象征季明樱和柳溪川吧?”样书就在我随身的包里。
“是塑料花吗?看起来假假的。”
我笑起来。
照片中的一张。
数码相机的小屏幕中间很明显有一串彩色的光晕。
[四]
高中是有一次在车上,妈妈随口说:“不要和漂亮的女生做朋友,你又不漂亮,会变成陪衬的。”
当时我发自内心地“哦”了一声。
但是,后来我的女朋友们还是全都比我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阵很苦恼比她们不漂亮这件事,索性剪了短发,整天穿T恤和阔腿运动长裤,好几个夏天没有穿裙子。
我终于可以不和我的女朋友们比美了。
但喜欢我的男生处境变得尴尬。
只好又把长发蓄了回来。虽然妈妈还是不时打击我:“人矮头发长,拖拖拉拉,看起来像条拖把。”
其实我没有矮得很离谱,我163cm。
关键是,我的“小白花好友”身高168cm,跳舞的底子,随随便便都可以一个后踢到头顶。
证明相对论的还不止身高。
[五]
高中毕业后,还能相信现实中的友谊吗?
[六]
总会有这样的人吧?
爬上床后突然看见眼熟的未接来电,回过去,“什么事呀?”
那边抱头说:“我快抓狂了呀!明天就要交稿,可是我现在对自己写的东西完全没有信心,不知道人类能不能看懂。你来帮我看看,把看不懂的划出来。”
闹钟显示11:50,却也阻拦不了下一句话自发地脱口而出:“你等一等哈,因为我还要换衣服。”
这一夜北京下着新年的第一场雪,车道很滑,从北大到五道口短短的直行路,出租车足足开了一小时。小区关了侧门,还要步行一段结了冰的小径。
打开门看见肩上有落雪的她,你也会感动吧?
哪怕在问第四遍“真的看得懂?没有逻辑混乱吗?真的吗”的时候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因为“天黑不安全”晚上九点陪你走回家的夜路,而她自己走回寝室的距离变成了原本的两倍。仿佛天黑只是你的困境,而她头顶上自备太阳似的。
这样的人。
也会经常嘲笑你“老年痴呆是少女病”,那样的人。
也会和你一起喝着西北风在逸夫楼前为“季明樱这么强势的女王怎么能变成配角啊?会很奇怪欸!”争执,那样的人。
[七]
很多人说上了大学后,争男友,争保研,争奖学金,争出国名额,争工作职位,争名夺利的方面太多,所以根本没有真朋友。
大概是“近猪者痴”的原因,这类事从没有在我们之间发生。
困扰我的是另一些小事。
好比——
我怎样才能不嫉妒你?
讨论着“男生要175以上才好看”的时候,她插嘴说“175哪够啊?至少要182吧。”
哦。
眼光差了这么多。
是因为我们自身差距也很大。
我只能戴黑色的发饰,因为如果和她买一模一样的,我的逊色立刻就会显现出来,这和逛街时她试过的衣服我一概不买是一个道理。
指着我的黑色毛球边笑边说“这叫一个头两个大”的人不会想到,我的脑袋里曾有个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过幸好它通常只是转瞬即逝,不足挂齿。
[八]
路上被同班同学逮住要帮忙担任模特。她的目光迅速转向了我。我捂着脸嚷嚷“最近脸长胖了不上镜我不要拍”,但最后还是穿着白色纱质的娃娃衫,捧着一个苹果站去了阳光里。
“你笑一下嘛,这样,把苹果放在嘴边,要么就装作很想吃的样子闻它。要么……总归,得有点表情吧。”
我视野的角落里有个戴白色毛球发饰的女生正在琢磨光线和角度,绕着另一个苹果团团转。
数码相机快门“咔哒”一声。
原来我笑了起来。
过后我问我帮上忙的那位同学:“这算现实主义还是经典主义?”
[九]
看过《三年K班》的读者好像都不大能接受:“柳溪川怎么能嫉妒季明樱啊?”
——因为她们是朋友。
天涯海角,世界上比我优秀的人那么多,我只会崇拜。
正因为是朋友才会嫉妒。
正因为偶尔无伤感情地嫉妒了,才发现:哦,原来这是我的朋友。
[十]
中的恋情和现实中的总是差太多。
中又帅气又温柔又聪明的男生可以喜欢上长相平庸成绩差的女生,有时候还会说着“我绝对会像你记得我一样记得你,可是也不会随便提及你”,对她微笑,把指尖靠近心脏,承诺道“我把你记在这里。”
哎呀哎呀,真是又科幻又美好让人羞红脸。
可是现实中女生和男生的交往,第一周女生太忙,两人没有见面,第二周男生太忙,两人又没有见面,第三周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第四周他们分手了。
如果非要写成,只能叫《人间喜剧》吧?
不是世界名著的那种。
然而,现实中的友谊却和中的一模一样。
《声息》中的溪川和明樱,《三年K班》中的芷卉和溪川,不可以算是“经典主义”或者“现实主义”的模式吗?
能够相信、能够对号入座的只有友谊。
并不是所有的嫉妒心最终都会衍化出惨烈的结局。说到嫉妒你这件事,也并不意味着我的阴暗面有多么凌厉。怀着这样的小嫉妒,人未必就会远离善良。
嫉妒你,接近你,模仿你,远离你。
只不过因为我和你是朋友而已。
[十一]
这次焦距和模式都调对了。
“你别动,我想拍我们俩在地上的影子。”
“拍得清楚吗?”
“拍得清楚。你看呀。”
“为什么我的影子看起来比较胖?”
“没有啊,你只是脑袋比较大。”
“……”
角度问题,两个影子斜斜地倾向一侧,相等的长度。
可以用“有时候”和“在某种特定条件下”来形容的是,我们比肩而立也不成问题啊。
[十二]
最后一段关于剧情的对话——
“就让涟在和凌浩轩在一起吧。”
“为什么?”
“因为一个叫【涟】在一个叫凌【浩】轩啊!就冲这名字也应该在一起!”
而最后一段关于《声息》和花的对话——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写好《声息》啊?”
“星期天。黑暗系写得我自己都快五脏穿孔了。下一本一定要写治愈系的!你要是也没课的话,星期一我们去玉渊潭赏花吧。”
.100%要感谢的人:我的死党阿八和小婷,我的编辑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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