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

第146章


 
 
醒后,他当即想起了事发全程。 
 
那个女人点他穴道,没有任何迟疑地举剑弑,为珂兰所拦。而所谓高人在此时拿起了剑,接连刺入他体内……他似乎麻木了得那时的疼痛,但那个女人冷冷旁觑的眼睛却深 
 
烙脑际。 
 
她恨他。 
 
他从没有比那一刻意识到,她有多恨他。曾以为,要她的恨也无不可,至少那是惟一一种与爱具有同等力度的情绪。可是,当确定了这份情绪与爱断然无关,只是单纯的恨 
 
,恨到欲置他于死地,竟是如此令人不堪重负。 
 
醒后,还得到了一个释疑。 
 
他昏迷期间,珂兰遣人,将那位王太医推荐的高人并同连夜缉拿的王太医做了审讯。那二人俱是奭国细作。 
 
街头石胎案,无中生有。 
 
亲子换血说,纯属杜撰。 
 
换血之说,意有两为。 
 
王太医、高先生供述: 
 
一,楚远漠若能答应将幼儿所需血液一气供应完毕,自是最好。如果不能趁机取他性命,也会让他因失血气弱力虚上一月左右,奭国趁机挥戈激进,溃败羲军。 
 
二,楚远漠若不欲一气完成,则以他与幼儿血液不合之说引发疑窦。有其与樊隐岳的嫌恨在前,有石胎案推波助澜,不愁不中。中了,高先生提出抱走幼儿以做确诊。而后, 
 
以此幼儿要挟樊隐岳甚至关峙。高先生道,关峙但知此儿为樊隐岳所生,不管生父为谁,都不可能置之不理,一旦别勒亲王重上战场,羲国何惧之有? 
 
别勒亲王?楚远漠这时才知关峙是别勒亲王。 
 
而他更关心的,是那个娃儿。既然是庸医误导,那么应该是他的骨血没错罢?如果,那日不是那个女人出现,他会对自己的儿子做出什么事?如果,他当真做了,那个女人 
 
必定以噬血般的眼神“恭喜”他亲手弑子……
蚀三三 
 
风停雪止,红日初升。 
 
两人走出山洞,山间清冽的空气迎面裹,樊隐岳方想提起疾行,被身边男人挽住素手。“这么好的景致,月儿何不走得慢些,静心欣赏?” 
 
她挑眉,“先生怎会有这份兴致?” 
 
“为何没有呢?前方目标固然不能放弃,身边美景也莫忽略,这银装江山的壮丽、素铺平原的旖旎不该错过。” 
 
“但,我看不到。” 
 
“眼睛看不到,用耳朵听也好。” 
 
“听?” 
 
“不相信么?月儿闭上眼,你会听到睁着眼时说听不到的。” 
 
她当真闭了眼睛,任他牵行。她听到的,是他的声息就在左右,若如果此,能走到天荒地老也好…… 
 
“关峙,你敢这样对我?” 
 
她蓦地睁眸,他们何时走到了一道峡谷里?而身后的声音是—— 
 
“南宫玖?” 
 
“关峙,你把我交给他,你居然把我交给他!”虽是南宫玖,但却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艳丽绝世的南宫玖,风欺雪凌,光华暗凋。 
 
与南宫玖同的男子讪讪道:“三哥,对不住,江河结冰,船误了。” 
 
关峙淡睇,“我果然没有想错你,天峙。你纵算了解她,想毁了她,却还是拿她无可奈何。” 
 
霍天峙自嘲勾笑,“我以为我可以的。但当他失去那些亦失去了所有光彩的时候,我方明白,我爱的,本就是那个高高在上风华绝代的她,所以……” 
 
“你要为她找回她失去的一切?” 
 
“……是。”霍天峙微有愧色。“二哥,把那些人叫回罢。我答应你,可以让你们全身而退。” 
 
“叫回又如何?那些人既然能听我命令,即使叫了回也是我的人,你们又能占了什么便宜?” 
 
“至少,先助她恢复武功?” 
 
“琵琶骨已断,终生不能习武。” 
 
“关峙!”南宫玖声线被极度的苦与恨撕裂。“你毁了我,毁了奭国,还把我交给他……从今日起,你只配我恨你!” 
 
关峙失笑,“那,又如何?” 
 
“……霍天峙,杀了他!你会得到我,会成为我南宫玖惟一认定的男人,杀了他!” 
 
此情此景,几曾相识。自己在被楚远漠强 暴之后,也曾想过随便找一个男人,不管是谁,但能为她将楚远漠千刀万剐者,她都可以身相许! 
 
樊隐岳又恍惚记起,尚在村中时,与那位圣先生有过几回谋面,每一回,圣先生都会有几句话赠她。 
 
“每人每事,都有对镜自照般的相似。大千世界,你总会遇到一个和你近似和你相若的存在。而人喜欢的,总是自己身上所没有的,所以,这个和你近似和你相若的,往往是受你厌恶的……”圣先生曾有此言。 
 
她与南宫玖,经历不同,境遇不同,但相同的,是一份心境。她为复仇,南宫玖为大业,都可以舍情弃爱。为了前方目标,都可牺牲一切。 
 
那么,如果先生没有追,自己在大仇得报之后,会不会如南宫玖那般要回那份感情?要而不得,先生身边又站了另一个女人,她会如何? 
 
或许,她不会如何。可这南宫玖害她,又有多少是为了儿女情长? 
 
“二哥,对不住,那二百铁骑此时已然伏在峡谷两侧,一旦我令下,你们就要葬在这里了。”霍天峙愧色加盛,长揖到地。 
 
“你确定?” 
 
“二哥……”霍天峙不无同情地叹一口气。“三哥虽拿了可以号令他们铁令,但他们更认我这个人……” 
 
关峙笑意闲淡,“你确定他们此时已然伏在峡谷两侧?” 
 
“我亲自下令,他们自然安明行事。” 
 
“照你说法,如果你亲自前去命令他们撤退,他们也该遵从了罢?” 
 
“我何时命他们撤退……”突地,霍天峙悚然一惊,疾从袖内取了一筒状物,按下开关,烟花样的物什一飞冲天,响亮鸣叫,迅即又归于寂静,半响……“二哥你……” 
 
关峙喟息,“我对天峙你本有七分冀望的。你若看得清,便不会回。你不回,会拥有你最爱的女人,算是二哥送给你远行的礼物。但你偏中了我另外三分的担心。你回了,我又怎能放你走呢。” 
 
他眺望日阳位置,“照这时辰,荆家夫妻也该到了罢?” 
 
南宫玖看着他没有爱情甚至也没有了温情的侧脸,刹时了悟大势已去,遂红了双眸,颤齿质问:“关峙,你怎么这样对我?纵然不爱了,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又怎能这样对我?” 
 
关峙面色一紧。 
 
“快走!”他一手抄起身旁人的纤腰,一手从腰间取了钩索钩上南侧峡壁,借力起跃。 
 
而另外三人,因各人功力耳力不同,都先后知道了他变脸因由。 
 
轰隆隆,犹如万马奔鸣之声,仿佛远雷渐近之音,席卷而,是…… 
 
雪崩!这几刮得皆是北风,连日大雪尽落在了北边崖上,此下正以咆哮之势卷着滚滚雪烟崩下,大自然的力量,谁能匹敌? 
 
“月儿,我再甩钩索会把你放开,你只管往上走!”关峙道。 
 
樊隐岳内力不及他,不敢开口泄了气,唯有点头。 
 
“关郎!” 
 
“二哥,救我们!” 
 
下方呼救声传。 
 
她一窒。 
 
“起!”他将她向顶间一推,左手钩索再度甩出。照这峡壁高度,只须再用一次钩索,即能脱离险境。 
 
“抓住钩索!”他喝。 
 
她依言捉住索绳,却在这时向下一望。 
 
“月儿,向上走!”他厉喝。 
 
她依言纵跃,却非向上。 
 
“月儿?” 
 
她一手绞住索绳最末,一手递向负着南宫玖起跃的霍天峙。后者自然不会放过这根救命稻草,死死握住,将两人重量尽交于她一只藕臂上。 
 
上方的关峙面色一变,“月儿放手!” 
 
她不能放。她不知自己抓住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娘…… 
 
负重超荷,扣抓住峡壁的钩处咯声作响,石砾松移。关峙无暇作想,他绝不可能让泰定崖事重演,挥出一脉掌气,把下方索绳削断……
蚀三四 
 
索绳断裂,以它维生的三人尽数跌下。 
 
关峙一势俯冲,抱住一具娇俏,借索绳为力,飞上峡谷之顶。 
 
“方才你在做什么?”他面色铁青,对怀中人难得地厉言喝叱。 
 
“如果娘在落崖时,有一手把她拉住,该有都好……”樊隐岳面色恍惚。 
 
“难道你想我死么?” 
 
“怎么可能?”她蓦地抬眸,满面厉色。“你胡说什么?” 
 
“可你方才差点害死了我。” 
 
“我……我只是想到了娘,每一道悬崖,都会让我想到娘……纵然是抱着必死的心,娘在跳下崖后,也许还是向人呼救过。可是,没有人救她。” 
 
“月儿的娘是一个奇女子,既然敢做那标语事,必定是认为自己选择了最好的方式,跳下后不管有没有呼救,但绝对不曾后悔。而他们都不是月儿的娘亲!” 
 
“是,他们不是……他们?”樊隐岳如梦初醒,指着崖下。“他们……” 
 
“天灾无情,人力弗逮。”他叹,眼神微凝睇盯着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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