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倾乱世醉红尘

第一次看见那个满头银白发丝的男孩，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桀骜不驯，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眼中满是不属于一个王子该有的惊恐和自卑。
    我好奇，却也只是好奇而已。
    他说，“魅，你是不是也害怕我？为什么你们的头发都是深色的，独独只有我，满头银丝？”
    我伸手取过桌案上的梳子，一缕缕的疏通他脑后的银发，忽然就想起曾经在家乡，邻家的婆婆也是这般慈祥的帮我梳着头发，对我道，“魅，你和别的孩子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应该时常笑才对。”
    我是一个野种，从小，村里的孩子们都这样叫我。
    我是一个扫把星，从小，村里的大人们都这么在背后指指点点。
    没有人知道我爹是谁，而我娘，亦是在我出生那天便由于难产而离世了。
    是邻家的婆婆收养了我，然而，自小，我便不会笑。婆婆总说，“魅，婆婆喜欢看你笑。”
    我对着铜镜，努力的上扬着嘴角，然而，那笑容，却总也比哭还要难看。
    四岁的时候，婆婆患病离世，无依无靠的我被村里人更加视为祸害，几经转卖，终是进了雪国的城堡为侍女。
    我被调配到王子惑的寝宫中为陪侍，其实并没有什么活需要我去做，我的职责就是陪着惑，陪他玩，陪他看书，陪他习武。
    他总爱一个人坐在窗边，怔怔的看着外面肆意飘扬的雪花，独自出神，就如同当年的我，在婆婆被人用漆黑漆黑的木头棺材抬走之后，一个坐在村口的土堆上，从日出到日落，就这么怔怔的望着远方，期待着一个恍惚，婆婆便会蹒跚着走在村前的乡间小道上，慈祥的冲我笑着。
    我一下一下的疏通了他满头的银丝，淡淡开口，“奴婢不怕王子，王子是好人。”
    铜镜中的惑抬头，听我这么一说，只是扬起嘴角淡淡的笑了笑。
    他的笑容格外的明媚，嘴角微微上扬，不露齿却总觉得那一笑，世间万物都随之褪了色，在他面前，所有一切都不再有色彩。
    我常常想，惑长大以后，一定会被无数女子所倾慕吧？
    他骄傲却不躁，他不羁却善良，他开朗却不闹。
    他是那么完美无瑕，只是，等到那个时候，他还会不会一声声“魅”的唤着我？等到那个时候，他的眼中还会不会有我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丫头？
    当我得知雪国亡国，匆忙随着萧楚大师赶回雪国的时候，城堡外却早已是死尸一片。
    我慌了手脚，发疯一般的在众多尸首间搜索着，直到看到微风中微微扬起的银白发丝。
    他躺在地上，全身上下遍布伤口，两只腿看起来亦是变了形的扭曲着，我怔住，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里一阵阵刺痛。
    萧楚大师将他带回到了常龙山的小木屋中，医治了整整一夜，才见到萧楚大师满身是汗的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直到惑醒来都再也没有出来。
    对萧楚大师而言，惑是他珍惜的徒儿，他本不问世俗之事，一心隐于常龙山内，过着自己想要的随意生活，却因为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卷进是非中。
    亡国之战之后，惑的心脏严重受损，是那双巫瞳和心底对璎珞挥之不去的仇恨一直支撑着他，我远远的望着他，他的骄傲，他的不羁，他的笑容，都渐渐被怒吼，暴躁，仇恨取代了，他一个人在竹林中，哭的嘶声裂肺，我远远的看着，却是不敢走近，如今的惑，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惑……
    然而，当凝雪终于离开千兆国皇宫的时候，却是再也不愿提起报仇，更是因此与惑发生了数次争执，我不懂，却也深知，自己没有权利知道太多。
    惑一个人躲在竹林中，从早到晚，都不愿看见凝雪，直到我带着凝雪怀孕的消息走进竹林，却惊讶的发现惑竟然趴倒在地上，额头青筋突暴，哭的甚是绝望。
    我两步走近，想要扶起他，却一把被他愤怒的甩开，“我能做到！你走开！”
    我闻言收回手，站在一旁，看着地上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坐回到轮椅上的惑，不禁红了眼睛，些许之后，惑终于放弃，一声怒吼不断的荡漾在竹林的上空，他抱着我，哭的伤心，“我还能做什么！王姐不愿意报仇，就凭我现在的样子，能做什么！”
    我伸手抚着他的发，哽咽道，“主上，您还有我。”
    他闻言却是并不接话，只是低声的抽泣着。
    然而，我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次，便是他最后一次抱着我哭……
    他的心脏渐渐开始衰竭，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迅速的开始衰竭，我靠坐在小木屋的屋后，听着房内萧楚大师与惑的对话，紧咬着下唇哭的缓不过气。
    “师父，等我死后，用我的眼睛帮我治好王姐的眼睛。”
    “……”
    “王姐如今有了身孕，若没了我在身边，再看不见定会有人利用她和那孩子。”
    “惑，容为师再想想办法，你的眼睛并不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你王姐恢复视力的办法。”
    “师父……如今我这个模样，活在这个世上只会让我觉得生不如死，王姐不愿再报仇，我一个人能做什么？到头来也只是被雷褆和云杼利用而已……可是，师父……若是不报此仇，徒儿真的不甘心……”
    话说到这里，惑的语气微微有些颤抖，萧楚大师沉默一瞬，方才又开口，“惑，你若一心求死，为师也毫无办法，为师的药只是起到辅助作用，你自己的意志才最重要，只是，你若是这么丢下为师，莫怪为师不会帮你照顾你王姐！”
    萧楚大师略带威胁的话一说出口，惑便淡淡的笑了，道，“师父……如果有下辈子，徒儿定会好好的孝敬您……”
    我还记得当时的萧楚大师，走出小木屋的时候双眼却早已忍不住满是泪水，我双手紧紧的环抱着自己，亦是只能默默的流着眼泪。
    我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婢女，我有什么权利阻止他？
    惑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未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便逃一般的离开了常龙山，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这一次我不想听从惑的命令，替他照顾好凝雪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然而，不久后，楷瑞却找到了我，他说，“公主死了。”
    我怔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后又听楷瑞道，“如今我们也就各奔东西吧，主上和公主都不在了，弑天门也没有了，清荷和慕兮也失踪了，尽快联系逸祥，让他也找机会退身吧！”
    我微微思索一瞬，抬眼问道，“你说，清荷和慕兮？”
    楷瑞转身，望着窗外如墨一般漆黑的夜色，只是不语，这么多年来，他对清荷的感情就连惑都是知道的，只可惜，清荷倾慕慕兮，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我背着行囊，这次彻底离开了常龙山所在的风国边境。
    惑，你知道吗？你离开了，所有的一切便也都随着你的离开而烟消云散了。
    四国同盟没有了，七虞士也没有了。
    我以为，自此以后，我便会如一个平凡的人一样，隐于市井当中，过平淡的日子，日日思念着那个银丝飘扬的男子，以此渡过余生。
    然而，我却意外遇到了慕兮。
    茫茫人海中，慕兮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躲开繁闹的人群便是一声怒吼，“你跑哪儿去了！清荷和楷瑞都不见了！我和萧烬都急死了！逸祥也不敢过于平凡的联系，主上不在了，我们就当真是一盘散沙了吗？！”
    我听得糊涂，开口问道，“清荷和楷瑞？”
    慕兮瞪着我，眼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怒火。
    “可是，楷瑞说，你和清荷失踪了……”
    慕兮怔住，我亦是怔住，四目相视的瞬间，才突然了然，清荷出事了！
    几个月后，突闻雷王得一王子，雷国上下举国欢庆，七虞士中除了清荷的六个人齐聚曾经的常龙山，许久未见的逸祥肤色愈发的白嫩了，慕兮捏着他的脸蛋便开始打趣，“瞧瞧，这养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了！”
    我沉默不语，看着“凝雪”的墓怔怔出神，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躺在那里的人就是凝雪，而不是清荷。
    楷瑞坐在地上，皱眉始终不语。
    我环视一眼周围，再次开口，“逸祥，找机会退身吧，如今，我们不需要再有人埋伏在璎珞身边，眼下最重要的，是确保公主和小王子的安全。”
    逸祥淡淡点头，道，“知道了。”
    一行人深知不宜久留此地，拜别了清荷，便前往常龙山小木屋的方向去，独独楷瑞，靠坐在墓边，低着头良久都不愿离开。
    萧烬轻叹了一口气，便扭身建议道，“我们先走吧。”
    我回头又看了一眼渐渐看不清的楷瑞，心头一阵酸涩，至少，你还能再和她说说话，可是，我心中的思念要同谁说？
    在惑面前，我只是他的婢女，他的属下，并且，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