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倾乱世醉红尘

他这话一出口我便很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抬眼打量了他半晌儿，我方才笑眯眯的问道，“如此说来，公子是来收租金的了？”
    那男子闻言不由一笑，踱步走来，道，“租金倒是不必了，这茅屋对在下而言甚是重要，在下平日里难以分，身打扫整理，今日偶然路过此地，看你夫妇二人将此处整理的甚是整洁，心中却也是万分的欣慰。”
    他走到茅屋门前，一手抚着茅屋前的木头柱子，双眸若有所思，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却见他修长瘦削的手指下，隐隐可看见几行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几行话后，还歪歪曲曲的刻着两个人名，洛奇和凝。
    我抬眼打量了那男子一番，温文尔雅，器宇轩昂。只可惜，身子看起来却并不是那么的好，略显瘦弱，以至于我总是以为，这无忧谷夜半的一阵风，便会将他刮倒。
    “洛奇？”我喃喃低语，却见那男子猛然回头，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凝眉道，“你适才说什么？”
    我挑眉，指了指那木柱上的文字便无所谓道，“洛奇啊，不是你的名字吗？”
    那男子微微有些光亮的双眸一瞬间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暗淡无光，低头勉强一笑，便不再说话。
    我抓着我的鱼又道，“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在这里一起用午饭吧？”
    事实上，我原本并不想要将这个奇怪的男子留下，然而，一想到人家才是这小茅屋真正的主人，看到我们不经过他的同意随意霸占了他的住所，不但是不生气，反倒是感谢我和雷褆将他的小茅屋收拾的井井有条，面子上却也是怎么也不好意思将他拒之门外的。
    不想那男子却也是相当的不客气，抬眼看到我手中紧抓着的一条肥鱼，轻笑一声便踏步走进了小茅屋。
    我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小茅屋，他早已在桌边坐定，自斟了一杯茶水静静的喝着，我放下竹竿，扭身去小厨房的那一瞬间，再次打量了这个男子一眼。
    眉目清秀，鼻梁高挺。侧面却是十分的英俊。一举一动之间，格外清新俊逸，风度翩翩，就连我这成天怀抱着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子若是再健壮些许，与我家美人也是可以一决高低的。
    我看他一副并不拿自己当客人的模样，心里却也是轻松了些许，只道了一句“我去煮饭”后便离开了茅草屋。
    我们在无忧谷的那段时间，自从雷褆开始从宫中带饭回来，那个小厨房便也几乎再也没有用过，用过的餐具，雷褆却是执意不愿再用的，于是，便也省掉了再去清洗餐具的活计，只不过，我们这一趟无忧谷之旅，单单用餐这一项事宜，成本便也委实巨大的。
    我立在小厨房的锅灶前，一手紧抓着我的鱼，一手举着一把菜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知该如何将那鱼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反复的思考着平日里御膳房做的鱼的模样，头倒是也有一些没有砍下的，再次扫视了一眼手中的鱼，灵感一闪，顿时便来了主意，看样子是要从鱼肚子上开刀了！
    想到这里，便拿起菜刀便将鱼从正中砍成了两半，不想，这鱼委实不贫血，这一刀下去，竟喷了我一身的鱼血，我不由一个趔趄，向后倒退了一步，然那已被我生生砍成两半的鱼尾巴却好死不死的蹦跶了一下，惹得我不由一声尖叫，心脏被吓得“扑通扑通”的直跳了半天。
    待到站起身来看见案子上那血淋淋的鱼尸，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平日里吃的甚好，却不想，这做鱼竟是如此残忍的一个活计。
    遂便深吸一口气，走近那鱼，口中喃喃道，“我会轻轻的，快快的，你就安息吧！安息吧！”
    话音一落，便听见门处“噗嗤”一声低笑，我转过身，却见那洛奇一手拳状掩嘴正笑得乐呼。
    看我怒瞪着他，他轻咳一声迈步走进了小厨房，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我没好气的翻了翻眼睛，对他问出的这一个问题委实鄙视，道，“炖鱼汤。”
    那男子挑眉看了看我案子上不堪入目的鱼尸，“啧啧”两声感叹道，“这倒是个新鲜的吃法。”
    我脸上纵然是分外的窘迫，然而嘴上却还是依旧不依不饶，支吾道，“对啊！这是……是我家乡的吃法，保准你吃了这次还想要下次。”
    这一句话我说的是相当的没有底气，以至于双颊禁不住染了两抹绯红，那男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淡笑道，“看来今天，在下倒是要有口福了。”
    说罢转身便欲离开，行至小厨房门口，又转身道，“若是在下没有记错，那鱼是要将鱼鳞刮掉的吧？”
    话音一落，我便顿觉额头生生的挂了几滴汗珠，扭身望去，那男子却早已不见。回头看到案板上的这两半了的鱼尸，更是顿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娘诶，这满身遍布的鱼鳞，到底要怎么才能拔干净哟！
    事实一再的证明，这皇家之人，纵然平日里的生活是多么的光鲜照人，离开了那些御膳房的厨子，却也是万万难以存活下去的。
    就在我奋力正与这两段鱼尸抗争的时候，小厨房外隐隐又传来了青衣男子的脚步声，我满脸不耐烦的转过身去，却见他双臂袖管高挽，一手一只肥鱼，赤足走了进来。
    我一手拎着菜刀，立定原地怔怔的看着他，那男子两步走近，将两条鱼放在了案板之上便伸手从我手中拿过了菜刀，侧握刀把，“呼啦”几下便将鱼身上遍布的鱼鳞刮落了，随即便又横着在鱼肚子上开了一刀，鱼血顺着鱼身慢慢溢出，那名应是唤作洛奇的男子遂便将鱼肚子中的杂物取出，又以同样的方式处理了案板上的另外一条鱼。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的十分顺当熟稔，那男子始终未语，认真的关注于自己的事情，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干枯的修长手指，总觉得这一幕是何曾的熟悉，曾几何时，在我遥远的印象当中，曾经也有这么一个男子，站在这么一个小厨房之中，高挽着袖管，赤足而立，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一个惊艳绝世的侧影，倒影在我的心中，却是格外的温暖。
    只是我自己却又相当的肯定，那个背影，却也万万不会是雷褆的，想起前几日他是如何的将小厨房倒腾的天翻地覆，比起笨拙的我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便忙摇了摇头，臆想了臆想了！
    洛奇处理好这两条鱼，抬头冲我莞尔一笑，一手拿着一只血淋淋的鱼尸，转身又走出了小厨房。
    我随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屈膝蹲在小溪边，微扬着嘴角认真的清洗着手中的两条鱼，阳光洒在溪水之上，折射出点点晶亮，那一身青衣在微风下却觉得更是宽大，以至于远远地，我几乎看不见那男子的身形。
    他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璀璨一笑，那一笑，正如阳光般将我包围在一圈的温暖之中，我怔怔的望着他，只觉得这个笑容，甚是魅惑人心。
    如此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在我的脑海之中，仿佛曾有过烙印般的，让我顿觉刻骨铭心。
    “你那手艺我怕是无福消受，不如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吧！”男子走近，与我擦肩的那一瞬间笑着吐了这么一句话后便又回到了小厨房之中。
    我立在小厨房的门口，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却只是微微有些出神，眼前的这个男子，周身上下都藏着秘密。
    为何他年纪不大却满头花发？为何他明明干枯如柴却隐隐器宇轩昂？为何他望着我同眼前的一切，总是若有所思？为何他明明一身锦衣却在此设有居所？为何他只道此茅屋对他而言甚是重要却鲜少来此？
    “凝亦是爱喝鱼汤。”那个萧索的背影之后，洛奇淡淡开口。
    我回过神来，面对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口中的凝，应当便是凝雪吧？我回想起这些年来关于那个凝雪的种种传言，大致的猜测了一下，心中不由了然，眼前的这个青衣男子，便该是乱世之中鼎鼎有名的千兆国国王璎珞吧？
    只是，人都说千兆国国王璎珞骁勇善战，战场之上不惧生死，以一敌百，怎么，竟是如此一副潦倒模样？
    “你爱吃鱼吗？”璎珞回身，望着我淡淡的笑了笑。
    我抬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爱，鱼肉嫩，比起其他，更合我的胃口。”
    洛奇转过身去，继续专注于手上的事情，又淡淡道，“凝最厌食鱼，她总说，食鱼麻烦。”
    我再次沉默无言，只是默立在一旁，闻着满屋子渐渐飘散出的鲜味，望着璎珞的背影怔怔出神。
    记忆之中，我也曾站在一处门口，望着这样一个落寞的背影默默流泪，然而，任凭我怎么努力，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背影的主人是谁？而那个拥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记忆的人，又是谁？
    这一瞬间，我开始怀疑，我真的是绮兰吗？若是我不是绮兰，那么，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