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妇人道:“莫不是真烫到了,叫那滚烫的茶水烫了,可不是好玩的。老太太在这里,君侯是怕您担心,这才没出来呢。”
老太太听了,忙吩咐丫鬟:“感情是烫到了?送了药进去没有,琉璃,去取了败火的烫伤膏子来,赶紧送进去,瞧瞧要紧不要紧?”
大姑奶奶抿嘴笑:“哎呦,瞧您担心得,放一万个心,肯定没事儿。”
那丫鬟应了声是,往老太太院子取了烫伤膏子来,掀开帘子往后廊房去,见门口并不见翠禽、凤箫夫人那两个贴身侍婢,走进些,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之声,见门微微开着,并没关紧,朗声回家:“君侯、夫人,老太太命奴婢送了烫伤膏子来!”
她一出声,里面那窸窸窣窣之声立即止住,疑惑非常,又问一句:“君侯,夫人?”
林容在里面,闻言立刻僵住,伸手抵住陆慎的唇:“求你了,动静小声些!”
陆慎低头,见面前的小女子眉尖若蹙,眼角微扬,鬓散钗落,一头青丝全散在光洁的后背上,一时只觉万分迤逦妩媚,她一根玉指抵在自己唇边,因怕外间的人听见什么,脸上又添了三分又羞又窘的娇怯。
他一时叫这绝色艳情恍住,定定好半晌,喉结滚动,终是抑制不住低头去衔那早已靡红的樱桃唇,半是强迫半是哄骗:“没事,老太太的丫头调教得好,顶多在屏风哪儿,不会进来的。”
那丫鬟自小就在老太太身边,寻常又不侍候男主子,又没出嫁,并不知人事,见那窸窸窣窣声又起,往里走了两步,试着问道:“夫人?君侯?”
林容咬着牙,勉强说出一句话,却断断续续:“我在,这里……这里无事,你出去吧。”
那丫鬟微微抬头,见面前是一大幅散开的垂纱罗帐,挽帐微微浮动,那烛光似乎也变得氤氲起来,两道纠缠的人影映在上面。一人娉婷袅袅,一人蜂腰猿臂,那袅娜些的似软软坐在高高的紫檀椅上,女子含糊不清的喃语,男子低低应声。
忽听得吧嗒一下,似乎是绣鞋落地的声音。那丫鬟低着头,透过屏风下的空隙处,见里面锦袍罗裙散了一地,紫檀圈椅前垂着的一双玉足微微翘起,独独遗着一只的秋香色的绣鞋,那鞋上缀着的珍珠一颠一颠,似在打秋千一般。
那丫鬟吓了一跳,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顾不得关门,跑出来,在外头软帘出站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脸颊,似乎还是滚烫一般,听见老太太说话声,赶忙出来回禀:“老太太!”
老太太见她手上还捧着烫伤膏子的剔红木盒,问:“怎么没送进去,你这丫头,这么点事也办不好?”
那丫头一味低着头,压根不敢看人,回话道:“回老太太的话,君侯没烫着,正同夫人说话呢。奴婢便退了出来,没好意思打扰。”
老太太喔了声,这局拿了个好牌,一门心思都在牌桌上,又碰了一张牌,浑不在意地笑笑:“年轻小夫妻,正该有这样多的话说,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也罢,两个月没见了,就叫他们说会儿子体己话,免得当着我们这些老疙瘩的面,都端着,倒不好意思说话呢?”
众人都奉承着说是,又不知陪着打了几圈牌,老太太便道:“人老了,用膳也用不到时辰上,这会儿子倒觉得有些饿了,前儿南边来的那个厨子,做的一道小莲蓬汤极鲜亮,叫做了来,叫你们也品鉴品鉴。”
良久,轻罗纱帐里这才止住,林容起身,另换了身衣裳,坐在镜前理妆,只发鬓可以梳得与原先一样,这眉目间的潋滟春意却实在藏不住,颓然坐在那里,听着外间的喧闹声,不知如何是好。
她微微偏过头,见陆慎早已经穿戴好,慢慢朝自己走过来,除眉目舒展些,反倒瞧不出有什么不同,恨恨道:“你自己儿出去吧,跟老太太说,就说我不大舒服。”
陆慎扶着她肩头,见她低垂粉颈,轻轻抚上去,才刚叫她催促,不过草草了事,并不大尽兴,意犹未尽道:“不如说我们两都不大舒服……”只是话没说完,小腿上便叫那小女子踢了一下,只得闭嘴了。
林容站起来,往屏风外唤:“翠禽,打盆凉水进来。”将棉帕子,用冬日的冰水打湿,冷敷了好一会儿,又敷了些粉,这才觉得稍稍看不出来些。又转头问翠禽、凤箫:“如何?能出去见人么?”
翠禽、凤箫也害臊,并不太敢去瞧,望着地面,点了点头:“县主,瞧不太出来。”
林容这才从妆台绣凳上站起来,嘱咐两个人丫头:“把地上的衣裳收拾了,从后面出去,抱回院子去,别叫人知道了。”
翠禽、凤箫齐齐道:“是!”
林容、陆慎这才绕过屏风,撩开帘子,相携出得亭中。亭中果比陆慎在时,还热闹,几个贵妇人一面叫丫鬟侍候着吃小莲蓬汤,一面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
见着陆慎出来,自然有人让了位置出来,老太太忙招手:“来来来,吃一碗莲蓬汤,再陪祖母打一圈。”
见老太太实在兴致高,陆慎坐下来,摸了张牌,正要打出去,便听得一旁大姑奶奶捂着帕子笑,冲林容道:“六弟妹脸色怎么瞧着不大好,丫头说你们在里面说话。瞧你的脸色,倒像是六弟把你训了一顿似的。”
她这一话一出,众人都来瞧过来,都不出声,只老太太道:“我瞧着倒还好,气色红润,怎么不好?”
林容心里暗恨,袖子里捏着帕子,正要开口说话,便听陆慎道:“大姐年纪大了,眼力这样不济了?才刚外头人回话,想着写个条子出去,叫崔氏在一旁服侍笔墨,想是研磨累着手腕了。”
陆慎这话一出,大姑奶奶霎时白了脸,倒是老太太笑着点他:“你该打,研磨这样的粗活,叫你媳妇干?”
陆慎口里称是,又陪着玩了一局,劝:“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凯歌奏还,献捷宗庙,犒赏三军,祖母也要去城墙观礼,今儿便早些歇息吧。”
老太太这才站起来,恍然:“哎,我倒忘了这一桩事了。你祖父、父亲夙愿得尝,我是得去观礼,我得去观礼。不仅我得去,你母亲,你媳妇都得去。”
众人皆起身告退,陆慎扶着老太太往石桥上而去,老太太忽想起点什么,问:“我记得袁家那个姑娘,当初嫁的便是匈奴左贤王部,既然打垮了左贤王,那她可叫接回来了?”
陆慎点头:“已经接回来了!”
老太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道:“可惜了!”
大姑奶奶跟在老太太后边,过回廊时,陆慎叫住她,问:“大姐好像不大喜欢崔氏?”
大姑奶奶平素也是个眼睛长在头顶,荤素不忌的人物,自问还没怕过谁,只这个六弟一沉脸,便叫她心里发虚,挤出个笑来:“六弟,你知道我的,嘴上爱委屈人,实没有那个心的。刚才在亭子里,实在是嘴快,不是有意要取笑她的。”
陆慎负手立着,良久,才嗯了一声:“如此便好!”
大姑奶奶暗道一声倒霉,见陆慎不在言语,不自觉福了福身,往老太太方向赶了过去。
林容走在最后面,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慢慢踱步到陆慎身侧,便听他道:“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月光拉下长长的影子,交错在白墙黑瓦之上。
第72章
等二人到弇山院的时候又忽渐渐下起雪来,至廊下时二人发鬓上已沾染上片片雪花。陆慎伸手去抚,却叫林容偏头躲开来。旁人在的时候林容尚肯装一装此处又无别人何苦恶心自己呢?她心里存着气脸色委实不大好看,并不肯同陆慎说话,转身进了净室,一面解开斗篷一面吩咐丫鬟:“备水来我要沐浴。”
虽则林容平日生气,从不迁怒这些丫鬟,可翠禽、凤箫见她这样子便知不好一面名小丫头提了热水进来,一面预备待会儿躲远一点才好。
林容垂手去拨弄那萱花络子,忽地叫住翠禽:“你去熬了药来,我要喝。”
凤箫口不严,林容便没有叫她知道这些事浑然听不懂,问:“县主哪里不舒服?”
独独翠禽听了垂头立时便明白是叫自己熬避子汤,她转头去望外面,正瞧见陆慎掀开软红绣帘,俯身进来当下吓了一跳,福身道:“君侯!”
陆慎踱步过来见林容依旧冷冷的,粉面生霜,他是知道这小女子的脾气的,发作起来的决不肯给谁的面子的,挥挥手,打发了翠禽、凤箫这两个丫鬟:“退下!”
二婢向来怕陆慎这个男主子,并不太敢说什么,低低道了一声是,齐齐退了出去。
林容此时正预备沐浴,除了外头的大衣裳宽袖,只着一袭贴身的软青罗的小衣,下面是松绿色的撒花裤,发鬓散开搭在肩上,似绿云逶地一般,正垂头闲闲拨弄五彩丝线宝络,见他来,抬起头,微微蹙眉,冷冷瞧着他,也并不同他说话。
陆慎走过去,烛火叫带得明灭起来,握拳咳嗽一声,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那小女子忽地站起来,抄起一件宽袖大衣,便要掀帘出去。
陆慎忙拉住她的手腕,低声呵斥:“崔十一,你胡闹也有个限度,妇人服侍丈夫,分内之事而已。谁家的女眷,像你这般时时给自己夫君脸色瞧?”
见她闻言挑眉,怒气更甚,转了话头:“刚才在后廊房,谁也不知道,倒是你今儿晚上要同我闹一场,传出去,不知道的,也猜得到了。”
林容见这混蛋竟然倒打一耙,气得喉咙发痛,抿着唇定定瞧着他,甩开手来,道:“我并不会侍候人,请你去别处,想来很多人乐意侍奉你!”
对于陆慎而言,妇道人家,侍候床帏之事,的确是应尽的本分。可惜是林容不是这样的妇道人家,也做不了这样的妇道人家。
陆慎握住袖子,不叫她走,两人一时僵持住。终还是陆慎开口:“那亭子里都是些人精,绝不会出去嚼舌头的。”
林容闻言更气,转过身来,恨恨道:“你明明知道外头那些人猜得出来,还不管不顾,只顾着你自己痛快,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人?”
那小衣的系带本就松松挽着,林容略一动,衣襟便散开来,方才紫檀圈椅上的幽香渐起,越起小艳疏香般的销魂来,陆慎眼微狭,拥了那小女子在怀里,抵在唇边:“算我不对!”
林容恨恨地瞪着他,正要再骂几句解气:“什么叫算你不对,本来就是……”
陆慎低头衔住那丹唇,耳边顿时清净起来。良久,林容无力地摊在陆慎肩上喘气。陆慎轻轻抚着那小女子的后背,忽得听她低声叹气:“陆慎,你真是个无赖。”
那声音凉凉的,并无任何娇蛮情欲之态,虽只有八个字,却叫陆慎生出无限的缱绻来,一时握着她的肩头,唤:“卿卿!”
二人在净室又不知耽搁了几许时辰,林容叫陆慎抱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闭眼躺了会儿,惦记着避子汤的事,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虽极累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
又熬了一会儿,那边的陆慎似是睡熟了,林容这才轻手轻巧地撩开帐子下床来,怕惊动陆慎,也不敢点灯。不料刚一动,便听得陆慎带着睡意的声音,问:“怎么了?”
林容摇摇头:“无事,去净房,你睡吧。”陆慎闻言果不再问,偏头又睡了过去。
林容出得门外,果见翠禽还候在哪里,脸已经叫冻得通红了,心里不忍:“把药悄悄放在外间就是,做什么等着,这天气这样冷?”
翠禽摇头:“县主不是说,这药凉了便没药效么,奴婢才在那边守着炉子,倒是不大冷的。只这会子风大,端着药走过来,脸就叫吹红了。”
林容望了望外面,果见大风刮得庭中松柏东倒西摇,忙叫翠禽进门来,一面放下门帘,叹气:“都快到二月了,风还刮得这样厉害。”
翠禽放了托盘,奉了药碗上前:“县主,趁热喝吧。”一面问:“这药真能有用么,往日在江州,君侯给您吃的避子汤,您吃了,就肠胃不舒服的……”
她话只说得半句,忽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抚开绣帘,缓缓踱步过了,顿时吓得呆住,脸上都是惶恐的表情:“君侯!”
陆慎踱步到林容身边,一只手负在背后,声音听不出喜怒,问:“哪里不舒服,大半夜,怎么起来吃药?”
林容脸色倒还算平静,只是翠禽自觉心虚,端着药碗的手不住发抖,忽地撑不住,药碗也摔在地上,越发害怕起来,回话的声音也发抖:“回君侯,是……是夫人平日益气补血的方子,只今日事多,忘了服了。大夫吩咐……吩咐过,这调理的药最好日日都吃,不要间断。奴婢这才……这才端了药来给夫人……”
陆慎喔了声,阴恻恻道:“是么?既是补气益血的方子,给我也盛一碗来,冬日正该进补。”
翠禽不敢应,抬头去瞧林容,见她微微点头:“去吧,另端两碗过来,地上的碎瓷片就别管了,明日再清理。”
翠禽不知如何是好,机械似地出了门,好在那药罐里还温了些,又倒了两碗出来,惴惴不安地奉到林容面前,担忧地唤了一句:“主子?”
林容端起一碗,烫得厉害,略吹了吹,唤翠禽把另外一碗递给陆慎道:“君侯请用,只可惜这是妇人千金之方,只能治女子益气补虚之症,恐于你无益处,并不对症。”
陆慎坐在那里,已脸色铁青,伸手抚落,连药碗带托盘顿时哗啦啦地倾在地上。他拍着桌子陡然站起来:“崔十一,你别太放肆了。”
翠禽立刻跪在地上,哪里还不明白君侯必定知道这是避子汤了,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那药洒了半点在林容手上,顿时起了一道刺痛的红点,她慢条斯理地取了帕子擦手,冷冷道:“是我放肆,还是你言而无信?”
陆慎咬牙:“背着我吃这些药,谁给你的胆子?”
林容讥笑一声:“你亲口允诺的事,如今还不到三个月,反来质问我。明白告诉你,这药就是避子汤,这一年我是绝不会生孩子的。便是有了,也要打掉。倘你一定要叫我生,那只能是一尸两命罢了。”
陆慎叫她气得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突起,咬着腮帮子好半晌,忽叹了口气,脸上挤出点笑来,语气也和煦了几分:“我应了你,自然说话算数,你年纪小,怕这生育之苦,我也明白。只是是药三分毒,常吃并不好,何况才刚并没有弄进去多少,你现时一走动,只怕还……”还流出来不少……
翠禽还在这里,这混蛋又说起这些话来,偏过头,并不理他,吩咐:“另端一碗来。”说罢委实坐不住,撇开陆慎,掀开帘子往内间而去。
她也知怎的,屈膝坐在床上,忽怔怔流出泪来,倘若是往日不知说了多少话来出气,可现在却浑身懒懒的,似乎一丝力气都没有,万分奇怪。
过了会儿,陆慎端着碗药进来,坐在床沿边,见林容正默默流泪,伸手去抚,叫她打开来,道:“我不是不让你喝,只你在雪地里冻着了,身子不好,这避子汤毒性又大。这世上避孕的法子又不止这一个,就算你不信我,铁了心要喝,明儿叫大夫来把脉,斟酌了方子才行。”
林容冷冷望着他:“你现在又知道这避子汤毒性大了?”
这便是说的江州的事了,陆慎理亏,又见她语气松软了些,笑笑:“这避子汤,想来谁吃都是一样。不如我吃了,你便不用吃。”说着当真皱着眉头,喝了一大口。”
林容颓然地望着陆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像一团棉花一样弹回来,他自己不生气倒也罢了,叫你办不成任何事,悻悻然躺下,不肯再跟他啰嗦:“睡吧,我困了!”
罗帐重新放下,陆慎一只手搭在那小女子的纤腰上,渐渐只听得外间的风雪呼号声,室内烛花噼里啪啦作响,更觉得静谧起来,半晌,忽听得她低声唤自己名字:“陆慎!”
他喉结滚动,应了一声:“ 嗯?”
那女子却不再言语,又不知过了许久,陆慎半睡半醒,朦朦胧胧听见她小声叹气:“陆慎,我难受!”
那声音灰茫茫地,叫陆慎听得心里发慌,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半晌,道:“我知道你喜欢名山大川,等日后平定了天下,政事闲暇时,我带你去瞧泰山的云雾、峨嵋山的半轮秋月,去瞧江南春水绿,瞧银涛无际的钱塘江……”
林容静静听着,末了发问:“能不能我一个人先去?”
陆慎抿着唇,终是没有言语,良久,闻听得那小女子长长的叹气声。
第73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林容便叫翠禽、凤箫掀帐唤醒:“县主,起身吧今儿君侯要领威武营还军还要献捷宗庙、犒赏三军。老太太吩咐说家里的女眷都要去观礼,才刚虞嬷嬷来请您去荣景堂,辰时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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