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在海底的承诺

  我知道，他不可能接受我的歉意，但是我还是一遍遍地对着他的背影重复我的歉疚。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错的一直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我一直责备我自己，无论多少次，离瞬都不能体谅我，虽然我知道他已经忘记枫吟是谁了。
  望着“五度天”，我想起了当年离开林或的时候的那些心酸，仿佛每个人都在我们身旁，看着我们，渐渐与对方背道而驰。如果当时有谁出来反对我们分手，也许一切就不是这样了。
  自从手术成功后，我答应林或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把伤养好，去做更有意义的事，不想再如此沉沦。
  于是，我每天都会来看离瞬，远远地看着他。因为他是我现在唯一的伤，看到他我就觉得我对不起枫吟。
  他坐在草坪上，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但我知道，他想的内容里，应该没有枫吟了。不然，他不可能有时候还远远地对着我微笑。
  他笑得我的心好伤。
  我有时在幻想，他应该是想起什么了，不然他不可能仍一如既往地来这个草坪。
  我有时在想象，他是真的想起什么了，所以他一直来这个草坪，等待枫吟再一次出现，回来他的生命里。
  他望着天的时候，我也望了上去。其实天上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会持续同一个动作好久。
  天，一直都是泛着微微的蓝。
  其实那像枫吟的眼睛，我看了好心疼。所以每次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我会停止仰望这个动作。
  但是离瞬不会，他还是一直望着天，也许他连哭也不会了。
  “离瞬，对不起……”
  我明明知道，就算我说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也是枉然，但是我还是愿意这样，因为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做什么，因为无论我想怎么弥补，都已经没有用了。
  枫吟走了，我欠离瞬的，一辈子也许都还不清了。
  “给你。”
  突然身边有人说话了，我猛然地望向前方，离瞬不在草坪上了。
  抬起头，看到他在我面前。
  他笑容可掬地站在我面前，我觉得好难过。
  他把手里的柳橙汁递过来给我。
  许久，我都看着他，不敢去接。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我们这么平静地面对着对方。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么友好的对待我。也许他一直对我都是友好的，是我一直不把他当朋友。
  “谢谢……”有点战兢地，我接过了他向我递过来的橙汁。
  一接过，我的头便自然而然地低下了，然后一直在心里念着对不起。
  如果他知道我是常伊凌，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如果他知道就是我害了他的枫吟，他一定恨透我的。
  离恒说他失忆了好过什么都记得，起码他可以活得开心点，自在点。
  也许是吧！如果他什么都记得，起码现在，他应该不可能看我看得这么温柔了。他的眼里一定像以前一样，忧伤那么多……
  “你怎么每天都呆在这里啊？”
  他又说话了，语气好轻快，也很好奇。
  缓缓地抬起头，我又看着他。
  找不到任何理由，我想说我来看他的，可是不知道如何启齿。
  “离瞬……”
  我一开口，他便笑了。
  他笑一次，我难过一次。
  也许这样真的比较好，好过他记得一切，好过他永远与笑容失之交臂。
  “对不起……”
  我又低下了头，觉得很难面对他。
  “我推你四处走走吧！”
  还没有等我说什么，他便走到我身后，推动了轮椅。橙汁在手里摇曳，很慢很轻，我知道像他此时的动作一般，也很慢，很轻。
  “你能不能推我到海边去啊？”
  话一出口，他便停住了。
  是不是我触及了他的心痛之处了？我真该死！我看不到他的脸，我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我突然很不自在，内心很忐忑。
  “那你先把橙汁喝完，我再带你去。”
  还好，他的声音听起来笑意满溢。
  我既开心又难过地一口把杯子里的橙子喝光了。他从后面伸手拿走我的杯子。我回过头，看到他拿着杯子进了“五度天”。
  每天，林或要去上班的时候，都会先把我推到“五度天”门口，并且叮嘱离恒和白盎要看着我，而且要我记得每天都要喝橙汁。今天突然是离瞬拿来给我，我有点意外。但我还是很开心地喝了下去了，起码不枉费他们如此照顾我的心意。
  之前，我怕见到离瞬，怕他恨我，怕他伤心，所以我总是不敢面对他。现在，看到他如此自然地走到我身边，我便知道，他完全什么都没有记起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叫做离瞬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摇了摇头。
  “出发啦！我们去海边，我已经和妹妹说我推你去海边了，放心。”
  离瞬回来了，还是一样很愉快，似乎去海边他也很期待的样子。
  我点点头，放松了，不再那么紧张。
  林或不让我去海边，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肯答应我带我去。他每次都说等我脚好了以后我们再一起去，不知道那是敷衍还是借口或是什么。我想他是怕我去海边会触景伤情吧！
  “你觉得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离瞬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传来。
  “没事，我很好。”
  这个情节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居然有一天会是离瞬推着我去看海。
  他推着我，慢慢地走着。很多时候，我都想问他问题，可是都住口了。我怕我问的那些会是我不该说的，所以我总是在有问题的时候望一望他。他总是笑，那么温柔。
  他以前对枫吟就是这么温柔的。
  枫吟，对不起！
  街上行人熙攘，有些人会看着我看着离瞬，但都面带微笑的经过了。也许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身上背负了什么样的过往。也许就算有人认出了我们，也会不忍心提及过去来伤害我们的。
  隔了好远，我就知道快到海边了，突然看到一个地方，我叫住离瞬，他停了下来。
  他也看着那个地方，然后看看我。
  “要去吗？”他问我了。
  我点了点头，他便推我进去了。
  好久没有回来这里了，“心情吧”里的装饰还是一如以前，没有什么改变。
  离瞬把我推到靠窗的一个位置，那里人少。
  我望着他，我知道他可能像林或那样会不给我吃雪糕，等待着他的许可。
  他笑了，问我要吃什么。
  我点了枫吟最爱的那款雪糕。
  看着雪糕，又看看离瞬，我仿佛看到枫吟坐在他身边。
  忍了忍，我把泪忍回去了。
  刚想拿勺子吃一点，离瞬便把雪糕拿走了。然后拿过我手里的勺子，说他喂我。
  “谢谢你。”除了说这句话，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做什么。
  他只是笑。
  也许只是因为我现在手脚不便，他才对我这么好吧！很平常的，像对待别的伤残人士一样，是谁都会献出那力所能及的爱心的。
  但是，我还是很感动。
  枫吟如果知道我与离瞬一起来吃雪糕，她也会很高兴的。以前一直与离瞬不和，让枫吟为难，真对不起。
  雪糕只吃了一半，我还在回忆的漩涡里，离瞬就已经拿了纸巾给我，说该走了，吃一点就好了。
  很不舍的望了望周遭，我想，等我脚好了，我再回来好好回味我与枫吟的过往吧！
  “离瞬……”
  “嗯！”
  “你讨厌我吗？”
  没有回答，我想，他应该又在笑了吧！
  望下他，他摇摇头，笑了。
  “我以前做了很不可原谅的事，你不恨我吗？虽然我知道你忘记了……”
  “呵……是啊，我都忘记了，所以我怎么会恨。”
  看来他真的忘记了。
  “以后，你可能会记起来的……”
  “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去恨的。”
  听到他这样回答，我有点无奈。如果他知道那是和枫吟有关的事，还会不恨吗？
  “是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常伊凌。”
  有点出乎意料，他竟然不用思索地就说出我的名字。连名带姓，是他以前叫我的方式。
  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看着号码，我望了望离瞬。
  林或下班了，应该是回去找不到我了。
  “喂……”
  “凌，恒说你和瞬一起出去了？”
  “嗯……”
  “你们还好吧？我等一下过去找你们。”
  “没事的，你放心。”
  林或的语气怪怪的，好像他也想不到我会与离瞬一起出来一样。但是他知道我一直很自责，虽然没有经常表现出来。
  放好手机后，听见离瞬说，到了。
  抬起头，我发现我有点迟钝，看着满目的一望无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离瞬在旁边的礁石上坐下了，一只手搭在我的轮椅上。
  他也在看海，没有表情的看。
  他一路一直在笑，直到到了海边，所有的表情都没有了。
  所以我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枫吟，我带离瞬来看你了。对着海面，我在心里默念着。
  好久没有来看海，好久没有来看枫吟。
  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只能面对着海，对着它，在心里想着枫吟。许多话，再多说也无益了，越记着我只会越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