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歌声

第35章


看着掉在地上的匕首,不,接力棒,我心里充满了比悲伤和寂寞还要叫人难受的虚无感。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向前跑,为了什么在唱歌,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不,不光是不清楚,比不清楚还要严重。别人对于我的跑,对于我的歌的反应,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了。我真怀念单纯得张口就能说出“因为我喜欢”的中学时代。
  在此以前,我好像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无情地翻弄着。我焦躁不安地想尽一切办法要从游涡里挣脱出来。我冲着漩涡怒骂着,在漩涡里横冲直撞,与之展开惊心动魄的搏斗。我生活,我唱歌,都是在跟漩涡搏斗。可是现在呢,突然啪地被甩到游涡外边来了,而外边是一个什么也抓不到的虚无的空间,憎恨也好愤怒也好悲伤也好爱情也好,在这里全都失去了对象,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在虚空中徘徊。
  一个人呆的地方,如果还能得到可以怒骂周围的一切、憎恨周围的一切的力量,也许还谈不上孤独。真正的孤独也许正像我现在这样,呆在一个连怜悯之类的感情都产生不了的地方。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情趣的人,所以对陷入了真正的孤独的自己,也不能同情。
  尽管如此,到了打工的时间,我还是去便利店接店长的班。这个时候的我,不管是走在僻静的小胡同里,还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感觉都是一样的,都好像走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在这种孤独的状态中,我还能准时去上班,也许说明我还在下意识地等待着什么吧。我朦胧地感到那是一种淡淡的期待,是这个便利店里发生的一切使我陷入了虚无的空间,说不定还是这个便利店会帮我脱离这虚无的空间。
  或者还可以说,这淡淡的期待也许跟朝山风希有某种联系。
  但是,我的意思并不是想得到她,也不是想把她抱在怀里。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的意识深处非常清楚,那样做的结果反而会使我陷入更加虚无的空间,连现在这淡淡的期待都会消失殆尽。我会被弹到虚空的尽头,想回到现在的位置都回不来了。
  我知道,这淡淡的期待确实跟朝山风希有联系,但我不知道自己要跟她怎样,才能从这虚无的空间逃出去。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朝山风希出现在了我打工的便利店里。
  不,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我说不太清楚。当时我正在机械地唱收唱付。按照店里的规定,当顾客把要买的东西拿到收款台来的时候,必须大声报出商品名和价格,还要大声说出顾客递过来多少钱,找给顾客多少钱。趁暂时闲下来的时候,我看了放杂志的书架那边一眼,朝山风希好像就站在那里。
  书架挡住了她,我只能借助玻璃窗来观察她。我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好像在有意回避我,我只好利用防盗镜和玻璃窗追踪她。
  她长得的确很像风希,但穿着打扮却比我所认识的风希时髦得多。翡翠绿的超短裙,亮闪闪的首饰,浓妆艳抹。我从来没有见过风希这样打扮,莫非只是长得像而已?
  我装作整理货架向她靠近,她也好像在装作选择商品躲避着我,不管我向哪个方向移动,她都会给我一个不能直接看到她的死角。当她跟我隔着一个货架时,我跳起来想直接看看她的脸,结果只看见了她那染成了茶褐色的短发。越是看不到她的脸,越是想看,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被卷进了一个吸力很大的漩涡。
  “喂!交钱!”
  收款台那边有人叫了起来。我看看收款台,又看看休息室,新雇来的大学生十分钟以前就该出来了,却还在里边睡觉,工作态度简直没法跟小高相比。我只好放弃对那个长得像风希的人的追踪,回到收款台去收款。
  这个风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简直可以说有几分妖冶……
  我收款的时候,也一直在通过玻璃窗观察她。她分明也在通过玻璃窗看我——这绝对不是错觉。她那双眸子,总是闪烁着一种叫人迷恋的光,红红的嘴唇,在给人一种绝世独立的感觉的同时又觉得非常诱人。
  顾客交完钱走了。我离开了收款台,她也开始走动,但我总算捕捉到了她的背影。两只纤细的、指甲盖儿上涂了指甲油的小手随着身体的走动优雅地摇摆,好像清清的流水里轻轻摇摆的芦苇。正因为有流水,才使芦苇显得那么安稳。但是,如果你真的置身于流水之中,就会被卷入那让你喘不过气来的漩涡里,直至被漩涡吞没。
  如果是平常那个严肃得有点儿过头的一丝不苟的风希,也许我就不会这么没完没了地追踪她了。而且如果是那个风希,她肯定会直接站在收款台前,毫不客气地喊一声“润平君”的。我对那种优等生似的风希只会感到反感。
  但是,眼前这个可能是风希的人——如果是风希的话,肯定展现的是我所不知道的风希真实的一面。这让我感到神秘,所以她才能如此吸引我。
  直到现在,我除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以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的我,突然产生了对生命的秘密的憧憬,我想伸出手去摸摸它,用嘴唇轻轻地吻它,用牙齿轻轻地咬它,用全身密切地接触它,那是一种无法描绘的欲望。
  但这不是性欲,而是一种在我看来更为深刻的东西……
  也许我所迫求的东西在实质上跟她有某种联系?精神上的某种东西,强烈地渴望跟自己身外的一个存在结合……如果能够结合的话,就算失去了自己的存在也没关系,不,不是失去自己的存在,而是一种解放。我想从不自由的自我存在中解放出来,进入到比自我存在更为高级的层次里去。我希望,不,我早就从心底里渴望着了。说也奇怪,近来一直笼罩着我的虚无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又有顾客在招呼我,但我理都不理他们,径直向风希追了过去。就在我觉得紧跑几步就会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她走到店门外边去了。
  我正要追出去,一个顾客从我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上哪儿去啊?还不快收钱!这些东西不交钱就拿走你干吗?”
  原来是附近修路的几个工人,每人拿了一瓶饮料等着交钱。与其跟他们争执两句,还不如把那个偷懒的同事叫起来帮我收钱,我好去追风希,于是我赶紧回到收款台,一边收钱一边冲休息室喊道:“平野!”
  休息室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扔下这几个顾客走人呢,还是冲进休息室揪住平野的脖领子把这个不自觉的家伙拽起来呢?正在犹豫的时候,店门开了,又进来一个顾客。
  这时,店门开了,奇怪的男人的视线立刻转向店门。借助玻璃窗,我发现他的表情发生了很大变化。扭头朝店门处一看,进来的是O女士。
  O女士穿一套黑色的紧身夜礼服,外罩一件双排扣夹克衫,脖子上围一条天鹅绒围巾。大概没有谁像她那样来便利店买东西还穿那么讲究。
  O女士进店以后看了我一眼,没拿购物筐就到摆着狗食的货架那边去了。我从玻璃窗里看到,那个奇怪的男人警惕的神色立刻消失,变成了一头食肉类野兽在茂密的森林里看到小动物时候的样子,贪婪而狡猾,眼睛里燃烧着欲望。我忽然意识到他来这里的目的也许就是O女士,他是为了O女士而冒险来到这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什么问题呢?风希在演唱会剧场的后台对我说过的那番话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
  店门又开了。从外边进来一个穿着笔挺的意大利名牌西装的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往名牌钱包里装零钱。店门外,一辆出租车刚刚开动,看来他是付了车钱以后才走进店里来的。他造作地抚弄着头发,摆出意大利电影演员的姿态,在店里四下寻找了一会儿,一看到O女士,马上就满脸堆笑地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我看到这情形,心想O女士不至于看上这种油头粉面、除了讨好女人以外没有任何才能的小痞子吧。大概是把O女士送到这里以后,O女士不让他进家,给了他一个闭门羹以后,顺便到便利店来的……我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O女士微笑着拿起一个狗食罐头来,贱声贱气地跟小痞子发起嗲来。小痞子呢,双手搂住O女士的腰,脸埋在O女士的头发里,忘情地嗅着她的头发散发的香味。O女士呢,对小痞子不但没有丝毫反感,还很满足地笑了。看到这种情形,我心中那个美好的O女士的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仅仅有几分姿色,穿着入时的轻浮女人。
  是她一个人活得太累,想找一个依靠了呢,还是我原来对O女士期望值太高了呢?我说不清楚,反正我在她那张我曾认为很神秘的漂亮脸蛋儿下面看到了轻浮。
  我觉得O女士很可怜。如果没有经历抢劫犯抢劫我们便利店的事件,没有亲眼看见小高被刺伤,没有看见那么多血,特别是如果没有认识风希,以前那个浑浑噩噩的我,看到眼前的情形一定会吃醋,一定会怒火中烧的,就像现在我可以在玻璃窗里看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一样。
  那个奇怪的男人,好像是被深爱着的女人欺骗了似的,气得脸都扭歪了,面部肌肉一个劲儿地哆嗦。突然,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好!这小子要跑!如果不想办法拦住他的话,以后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我赶紧从收款台里跑出来,下意识地一摸后腰,匕首没带!我这个后悔呀,但回家取匕首肯定是来不及了。我追上去,在他走出店门之前喊了一声: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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