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歌声

第38章


虽然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但又肯定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润平说过的话,像美妙的音乐,从遥远的深蓝色夜空传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上了通向公寓的路。看到俺住的那座小小的公寓楼的时候,忽然觉得俺那个没有亮灯的房间里,睡着一个跟现在的俺完全不同的孤独的俺,她在黑暗中,一点儿也不害怕地安然入睡。这种想像既使俺感到悲哀,又使俺感到安慰。
  突然,身后有一股气浪袭来,俺赶紧拉开架势转过身去。
  一个黑影扑了过来。俺伸出双手去挡,右手碰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顿时感到全身麻木,腰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整个身子瘫倒下去。俺竭尽全力想站起来,可大脑发出的信号根本无法传达给肌肉。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深夜的街道歪倒下去。
  遥远的深蓝色天空被遮住,一个比黑暗还要浓重的影子罩下来。俺看不清他的脸,却像每次做梦时梦见过的一样,可以看到他狞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
  一个声音,像山谷里的回音,在耳边响起。
  “真不是个好女孩。穿这么时髦的衣服……化这么浓的妆……你这是中毒啦……让我们来教你怎样做个好女孩吧!”
  少量的意识还残存着,行动的意志一点都没有了。呕吐感在身体内部变得厉害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完全处于任人摆布的状态。朦胧中知道有人抱着俺走。脸被头发盖住,好像有滑溜溜黏糊糊的蚂蝗在脸上爬,摇摇晃晃的不安定感叫俺觉得好难受。
  突然,俺觉得被放在了什么地方,身体觉得安定了许多。就在这时,黑影从上边压了下来。一种就要被强奸的恐怖感笼罩了俺。
  但是,俺没有力气反抗。脂肪似的东西在脑袋里膨胀。好像有人在捆俺的手,俺不由得想欠身起来。    
  “嗬!够顽强的,没办法,你就再挨一家伙吧!”还是像山谷里的回音,不过不像刚才那样遥远了。意识在慢慢恢复过来。
  借着街灯,俺看清了压在身上的那个人的脸。从监控录像上截下来的照片上那个奇怪的男人!
  那堆脂肪似的东西继续膨胀,脑袋就要被撑破了。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的手伸了过来。
  也许是脑袋真的被撑破了吧,比刚才持续时间更长的麻木感袭击了全身……意识渐渐离开俺的身体远去。
  “这回就老实了……变成老老实实的好孩子了……”
  渐渐远去的意识在遥远的地方听见了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微微的震动仿佛也很遥远。大概是汽车开动了,他要把俺拉到哪里去呢?
  俺知道,这样被拉走的话,就绝对不会再活着回来。但是,俺又为终于能到那个地方去了而感到几分安慰。
  啊……被拉走了……被拉到很远的地方去……俺是一个人……俺孤立无援……没有谁前来救俺……甚至没有谁来找俺……
第三十章 
  
  
  我骑着那辆小摩托车来到通向风希住的公寓的那条街上。眼看就要到跟前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轿车从侧面一条小路里开了出来。
  就是刚才那辆车!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几乎在哪儿都可以见到的车。但是,现在的车身上的特征太明显了,想遮掩都遮掩不住。车尾的车牌撞歪了,左尾灯撞碎了,后备厢上边被砸了一个大坑,显然是什么人摔在上面砸的——就是我摔在上面的时候砸的。
  幸运的是我伤得并不厉害。一辆个体经营的出租车在我身旁停下来,五十多岁的小个子司机拍拍我的肩,又拍拍我的脸,大声问:“小兄弟,还活着呢吗?”他这一叫,把昏过去了的我叫醒了。
  我醒过来了,强装笑脸对出租车司机说:“大爷,不要紧的,刚才是不小心滑倒了,谢谢您!”说完一咬牙,忍着身上电击般的疼痛站起来,又把摩托车扶了起来。
  好像没撞着头,不然我不会这么清醒。我叫什么名字来着?今天几月几号?算了,本来我就不能流利地回答这些问题。脖子几乎不能扭动,脸上也热辣辣的,用手一抹,抹了满手黏糊糊的血。
  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胸部刀扎般疼痛,一时动不了了。这种疼痛在我的记忆中还有过一次。那是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跟一个高中生打赌。俩人骑着自行车同时冲下陡坡,谁先刹车算谁输。我赢了,但摔断了一根肋骨。现在这种刀扎般的疼痛跟那时候一样,而且比那时候疼得还要厉害——大概是断了两根肋骨吧。
  但肋骨不过是用来保护内脏的。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保护内脏的肋骨,而是能跑的腿,能打人的拳头!
  摩托车的损伤不能说太大。车把歪了,车灯碎了,挡泥板掉了,刹车基本上不管用了。
  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叫摩托车停下来的刹车,而是载着我前进的快马!踩了一脚,发动机着了,油门儿也挺好使,真是一匹好马!
  我觉得必须马上把那个奇怪的男人的事向风希报告。我已经记住了他的车号,这回他绝对跑不了了!
  风希住的地方我还记得。为了寻找创作灵感,我尾随过她,而且还把她的地址录进了微型录音机里。
  我骑着刹车失灵的摩托车,飞也似的跑了起来。稍一摇晃,胸部就被断掉的肋骨扎得剧痛,从指尖到头顶一阵阵发麻,气喘不上来,眼前经常发黑,有时连路都看不清。但我抓着油门儿的手从来没有放松过。红灯我也不停,闯了一个又一个。要不是夜深人静,过往车辆不多,我早就见阎王去了。
  我一边前进一边通过路标确认行驶方向是否正确,当我来到风希的公寓附近时,看见了那辆撞断了我两根肋骨的白色轿车。
  这小子跑这儿干吗来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这次再放过他恐怕就难说再有机会碰上了,向风希报告的事以后再说!
  因为没有刹车,我跟那辆车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胸部的疼痛向全身扩散着,稍微颠一下就疼得眼冒金花。马路在我的眼里就像大海的波浪,有时觉得那波浪就要把我吞没了。一种从来没有经验过的呕吐感涌了上来,无论我怎么努力往下压都压不下去。但我必须坚持,否则就会让那小子逃掉。我知道,只要我一停下来,就再也动不了窝了。
  我把前边那辆车上被我的身体砸出来的那个大坑当做跑第二棒的,他正在弯道交接棒的地方等着我呢,我必须把接力棒交到他手上去!
  呕吐感再次涌上来,再也忍不住了。我一歪头,冲着腋下呕吐起来。风把呕吐物吹走了……妈的,血也混合在呕吐物里边。看见血以后,我神志有些模糊了。
  “焦班尼……”突然,宫泽贤治童话里的词句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沉睡在记忆深处的词句。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特意把那些词句念出声来:
  “焦班尼长长叹了口气。”     
  自己发出的声音被自己听到,神志清醒了一些。为了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我继续背诵着宫泽贤治童话里的词句。
  “柯贝内拉,又只剩下我们俩了。”
  对了,跑第二棒的,宫泽贤治的童话就是你送给我的。
  “我俩无论到哪儿都要同行才好……”
  跑第二棒的,当时,你对我说:“润平,看看宫泽贤治的童话吧,这里边有音乐。你搞的音乐,肯定是宫泽贤治感觉到的声音。”
  “总之,咱们应该尽最大努力……焦班尼心里仿佛充满无穷的力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
  我会尽最大努力的,我会握紧接力棒的。我在加油……等着我,把接力棒接过去……
  “你的朋友去哪儿啦?他呀,今晚真的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跑第二棒的,你走了,我把接力棒交给谁呀?
  “你不要再找柯贝内拉了,找也是白找……”
  跑第二棒的,你母亲对我说:“润平君,那孩子最后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叫了一声润平,还把手伸了出来,好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交给你……”
  “为什么?我……已经……答应跟柯贝内拉一起去的……”
  伯母,您理解错了。他不是要把什么东西交给我,而是要接我手上的接力棒啊!他一直在接我的棒,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忘啊!
  “是的,人们都这么想。但事实上你们不可能一起去……”
  “不过,润平君,我觉得他不是要接你的棒……那孩子,拼命把手伸出来,是要交给你什么东西,确切地说,是希望你接过去……他呼喊着你的名字,好像奔跑的时候那样喘息着,我看他是希望你把什么东西接过去……”
  “为了寻找所有人最大的幸福,和大家一起尽快到达幸福之乡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到了那里,你才能真正……和柯贝内拉永远永远地呆在一起……”
  跑第二棒的,你小子真的是想让我把接力棒接过去吗?真的是想像我那样,什么都不想,发令枪一响,撤腿就跑,相信一定会有人接棒,并且想跑在最前头吗?问你呢!跑第二棒的!坚信有人接我的棒,只知道拼命向前跑的我是幸福的。真正孤独的也许是你,你这个一直跑第二棒的!
  又一阵呕吐感涌了上来,可是,胃里的东西已经吐光了。摩托车忽然摇晃起来,前边的路好像越来越高,莫非是头晕形成的幻觉?
  不,那确实是个上坡,周围是安静的住宅区。坡度还不小,不管怎么加油,摩托车也爬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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